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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映真的自白──文學思想及政治觀

作者:韋名   來源:《七十年代》  

  陳映真的自白──文學思想及政治觀

  《七十年代》,一九八四年一月

  問:每個作家,都受過別的作家的影響。在你學習寫作的初階段中,哪些作家影響你較深?

  答:魯迅給我的影響是命運性的。在文字上,他的語言,思考,給我很大影響。至今,我仍然認為魯迅在藝術和思想上的成就,至今還沒有一位中國作家趕得上他。

  魯迅的另一個影響是我對中國的認同。從魯迅的文字,我理解了現代的、苦難的中國。和我同輩的一小部分人現在有分離主義傾向。我得以自然地免于這個「疾病」,魯迅是一個重要因素。

  契訶夫的戲劇和短篇小說,是我深愛的。他對知識人的弱質,對革命前夜的俄國氛圍的優(yōu)秀的描寫,深為心折。

  日本的芥川(龍之介)是另一個影響,他的鬼氣,他在語言上的奇詭凄美,他的悲歡與頹廢,深深引動了小資產階級的我的內在的一部分氣質。

  魯迅、契訶夫、芥川,是十分奇怪的組合。青年時代耽讀過許多西方名著,崇拜銘感是不用說,但卻沒有如這三個奇異的組合影響著我的語言、風格、精神和命運。

  問:人們都說你是鄉(xiāng)土作家。但其實你寫了很多臺灣生活中「洋」的部分。你對美國人,他們的語言、神態(tài)、作風,是怎樣認識的?

  答:一九六五年,我進入一家在臺灣的國際性制藥公司。一九七五年,我釋放回來,又進入另一家跨國性制藥企業(yè)。我見過許多優(yōu)秀而善良的美國企業(yè)界中人,當然也碰過更多差勁的。

  在臺灣,尤其在臺北,看見洋人,和外國人共同工作、打交道,是相當普遍的現實生活。外國公司、貿易公司、來臺外國學生......。在臺北,外國人一點都不新鮮,會說、寫英文的人也不少。這在臺灣生活中,現實的經濟、文化面,有深刻的歷史、社會和生活依據。只是我還沒寫出一個比較生動的美國人。大部分我的小說中,美國人毋寧只是個工具罷了。

  問:你的作品中,有人道主義精神。但是很多你的主人翁都以挫折、妥協、失敗終。如果有人批評你不夠積極、光明,太灰暗了,你怎么說呢?

  答:特別在臺灣,理想主義受挫折、失敗,是生活上的現實。一九四九年以后,一直到一九五五年吧,美國第七艦隊封鎖了臺灣,臺灣進行了相當徹底的肅清。進步的學生、青年、教授、新聞工作者、文學家和藝術家、工人運動者和文化人在臺灣的歷史舞臺上消失。剩下來寥寥無幾的、異數般的理想主義者,是殘缺的、不完全的、破相的。理想主義的勝利,首先必須要有堅強地為理想前仆后繼的人的存在。如果有人寫了一個「積極的」、「光明」的斗爭,在臺灣,那是騙人的。

  如果掙扎的人失敗了、挫折了、妥協了,正好說明了播弄著現代人的命運的力,是很大的。這「力」,不論是體制,不論是企業(yè)體......,在歷史上,有從未曾有的縝密性和強力性。相對于在臺灣的人的萎弱,這「力」就越發(fā)巨大,正好是這力的巨大性的認識,是我想表現和介紹的。

  但是,我的主人翁的挫折,有不同內容吧。青年時期的絕望性的挫敗和憂悒,和〈云〉中何大姐他們的「失敗」,在內容與形式上都不相同。不,即使是在〈將軍族〉,死亡也和前此幾個死亡(例如〈綠色之候鳥〉)不一樣。

  問:在〈萬商帝君〉里頭,你說到不同省籍的管理人員在跨國企業(yè)的「國際主義」中,各自捐棄自己的認同,溶入以企業(yè)為基礎的「國際主義」。這在臺灣普遍嗎?

  答:對民族國家的忠誠,是跨國性資本主義的障礙。馬克思談無產者的國際性,其實資本主義在很早的時代(例如東印公司)就帶有強大的「國際主義」性格。

  人的思維與情感,差不多受制約于他在現實的社會勞動、生產關系的組織體中的位置。特別是以地球為管理思考的地理背景的跨國企業(yè)的管理者階級,會自然地淡化他原來的民族國家的認同。其實,跨國企業(yè)的特質之一,恰恰就在它的「跨國性」||即國際性||而消失了企業(yè)的單一國籍性格。

  在現實上,這些人說英文,并且會兩種以上的語言。在管理生活上,集中地為國際性企業(yè)的目標戳力以赴。他經常在國際性班機上往返奔馳,思考大地域性(例如北美區(qū)、中南美區(qū)、遠東區(qū)......)而不是單一國的市場上的問題。民族、國家,化約為市場和營銷的工具。在塑造統(tǒng)一的國際市場的同時,他們把自己改造成統(tǒng)一的、國際性的人格。不論在西方,在落后的第三世界,這種新的「世界管理者」族,到處生動地存在著。在臺灣,我就見過很多。

  這是體制的產物,是結果而不是原因,與他們是不是「數典忘祖」,有沒有「國家民族觀念」無關。他們當中有勤勞、敏銳、優(yōu)異、嚴肅、認真的人。但這些優(yōu)異的質量絕不妨礙他們心安理得的國際化過程。因為他們是結果而不是原因。

  〈萬商帝君〉自然是高度典型化過了的。但對于我的生活經驗,這是真實的。任何在國際公司工作過的人都知道它的真實性。

  問:與此有關的一個問題是,在〈萬商帝君〉中,你第一次突出在臺灣生活中「中國人」、「臺灣人」的問題。這個問題在海外自「二.二八」以來,已經談了好幾十年了,在臺灣公開寫出來,好像還是最近幾年的事,你似乎不認為存在著「中國人」和「臺灣人」的矛盾,是嗎?

  答:這是個復雜的問題。但是來美之后,我才進一步理解了,「臺灣人」族,其實是存在的。只是這個「新興的民族」并不存在于臺灣,而存在于被組織到北美中產階級社會這個異國的物質生產關系中。他們懷著一種虛構過的驕傲(對來自臺灣的人)、一種恐懼(面對著完全美國化的第二代)、一種深刻的負罪感(對于他們卑鄙地逃離故鄉(xiāng),又沒有像華勒沙、阿奎諾那樣誓死不離開故國的道德上的完整性),形成美國社會中一小撮夸張、害羞、神經質、時時需要某種集體治療的生病的民族。這些病人中,又有一小部分,自稱為馬克思主義者,自稱是真實的歷史唯物論者。(笑)

  在臺灣生動的、活的生活中,不必什么理論,就知道臺灣有各種各樣其他社會中也有的矛盾、唯獨就不存在著「中國人」和「臺灣人」間的「民族矛盾」。

  在臺灣,外省人(他們稱之為「中國人」)和本省人(即他們所說的「臺灣人」),依照社會學的規(guī)律,組織到臺灣社會中不同的社會階級中。在每一個階級內部,本省人和外省人是一般地團結的。在賀兆雄的工會中,在臺北中山區(qū)的扶輪社中,本省人和外省人的工人和企業(yè)家有生動活潑的共同語言。

  在日據時代,一切日本人對臺灣人而言,在種族上是異民族;在階級上是全稱的統(tǒng)治階級,在民族的政治上是統(tǒng)治民族。臺灣人則反是。這種差別表現在全面的教育制度、經濟制度,以及政治、社會、文化和婚姻上的差別主義。

  當然可以說,目前在臺灣政治上高層核心的統(tǒng)治者,全是外省人。但只有白癡才說在臺灣的一切外省人,像當年在臺灣的日本人一樣,全是統(tǒng)治民族,也是統(tǒng)治階級。不必說社會科學的分析,即使在形式邏輯上都過不了關。

  如果臺灣的政治矛盾是「中國人民族對臺灣人民族的殖民統(tǒng)治」,其實不要什么理論,單就生活上每天嚴酷的差別,就早足以引起深刻的「臺灣人民族意識」,從小學開始,「中國人」和「臺灣人」就會打個沒完,不必勞動一些住在北美的「真正的歷史唯物論者」去拚命鼓吹的吧。

  對于在島內用臺灣民族論與我爭論的人,老實說,我是有一點佩服的||為了他們負責、正直、勇敢的風格(而不是為了他們的論證),我對他們的沉默,其實就是這種敬意的表達。但對于在北美的「臺美族」革命家,我則以為是可笑的。對于他們,我是惻憫的......。

  問:談談你近作中的一些技術問題吧。在〈云〉中,有一大段女工小文的日記。很多人都認為日記中的文化比女工高很多,簡直是作者的日記。你對這種意見有什么看法?

  答:小文是一個特別的女工。這在故事中是明顯的。

  但我想,問題在于一般人對女工太不了解。在他們的心中,女工文化低,文字不通......。其實,在臺灣,女工不但小學畢業(yè),初中、高中甚至大專夜校生多得很。她們之中,有勤勉自學,自己找書看、參加補習班進修的,真是比比皆是。我承認我不充分理解女工。但就這個批評而言,不理解女工的,怕是把工人階級還釘死在過去「古典」的工人的知識分子讀者,也說不定。(笑)

  問:第二個問題是:在〈萬商帝君〉中,像林德旺那樣背棄了農村,到城市去謀求改變自己的社會地位,「出人頭地」,但終于失敗得那樣悲慘的人,是不是有點過于戲劇化?

  答:「只要努力,窮人照樣出人頭地」,這樣的道德,是實際上存在著社會差別的社會中流行的。在個別案例中,它有真實性。但從政治經濟學上看,就不是那么樂觀了。但這樣的「道德」,正是鼓舞著人背棄自己的出身。成功的人,光榮地升上更高的社會層級;失敗的人,憂郁以歿。不能說這是誰特意想出來的「惡毒的計謀」,但這樣的故事,在世界文學中,真是比比皆是,只是作者對它的社會側重性比重不同而已。

  問:針對你的作品,還有一個批評。有人認為你的文字「意念先行」、「技術犯規(guī)」,對這種批評有什么看法?

  答:我說過,寫作,對于我,是自我批評和批評的過程。這就一定是「概念先行」了?!父拍钕刃小梗瑢δ承┤硕?,其實就是「技術犯規(guī)」,尤其是犯了他們的「規(guī)」。(笑)

  說這些話的人,大多數是我的朋友。從好的方面說,他們殷殷希望我成為一個藝術家,以為「概念先行」、「技術犯規(guī)」不利于我成為一個「大家」。這其實是他們的過份的憂慮。因為我不是個大藝術家那種材料,這我是十分清楚的。我一向沒有自己是一個「大家」的幻覺,因此我不關心是否可以「藏之名山」、「傳之永久」的問題。那不是個人主觀愿望和努力可以做到的。

  其次,「概念先行」、「技術犯規(guī)」,照樣出偉大的文學家。早一點的是蕭伯納,近一點是布萊希特。我的問題,其實不在「概念先行」、「技術犯規(guī)」,而在于一個更基本的東西||我的才華。我的才氣不夠,書讀得不夠通,那才是問題之所在。

  問:大家都知道,您曾經坐過政治牢。能不能請您談談你的政治犯生涯?

  答:哦。(笑)我不想談它,不是怕犯禁忌,而是因為它太集中在我個人上。個人有什么好談哩?何況近來有些前政治犯,喜歡高高舉起自己過去的囚衣,大吹大擂,我看著很不合適,我自己就沒興致那么做了。

  問:對不起。那么,能不能談談你的思想歷程?

  答:這也沒什么好說的。

  全世界已建立了制度的社會主義社會,有的失敗了,有的犯過重大的、近于毀滅性錯誤,有的問題重重。全世界的左翼知識分子都經歷著幻滅、低潮、反省和探討的過程。我只是一個略有進步愿望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在知識、思想水平和生活實踐上不夠格稱為左翼知識分子,但也不能免于在較小、較膚淺的水平上,經歷著幻滅和反省的過程。

  詳細描寫這幻滅與反省,對于我的政治處境是有利的。但恰好是因為這樣,我卻特別不愿去談它。它是痛苦的,是對自己的嚴肅的批評??淇淙蛔h論著自己的幻滅和對于使自己幻滅的事物痛加責備,且洋洋然以為前進,其實是道德上的弱質吧。

  問:讓我們回到跨國企業(yè)的問題上去。你近年的作品對跨國企業(yè)批評相當嚴厲。但跨國企業(yè)對當地難道完全沒貢獻嗎?

  答:這已不是文學上的問題了。這是政治、經濟學上的問題吧。讓我們想想看,跨國企業(yè)帶來什么「好處」。就業(yè)是一個「好處」。和企業(yè)相關的衛(wèi)星小工業(yè)的發(fā)展也算「好處」。生產技術、管理知識和技術的移轉,是另一個「好處」......。

  說就業(yè)吧。首先是因為有低工資政策和勞動的馴服性(即工會的不在)這些條件。勞力密集的跨國性企業(yè),是為了貪求極低工資下巨大的剩余價值而來的。但也在它的巨大的吞吐運動中,固然在此時大量吸收了勞動力,也在彼時大量吐出過剩的勞動力,造成幾年間從不曾中斷過的、悶絕在大企業(yè)圍墻內的勞資爭議。而且,隨著工資的自然的向上調節(jié),企業(yè)會像蝗蟲似地留下一片荒蕪,飛到另一塊工資更低、社會更為落后的地方去進行蠶食。

  衛(wèi)星工業(yè)也一樣。低級的、勞力和手工的小工業(yè)如零件、紙盒、包裝、印刷,以極低的價格去取得合同。這些小工業(yè),對于臺灣國民經濟的比重,是微不足道的。

  勞力密集性的企業(yè),談不上什么進步的技術知識。以制藥來說,其大部分是配方、制成各種劑樣和包裝的簡單行程。在管理知識的移轉上,是有成績的。但是管理知識和技術的應用,有一定的條件。對于一定規(guī)模以下的企業(yè),這些管理技術,幾乎是無用的??鐕髽I(yè)的管理技術,許多是在跨國性范圍的資本和組織、人力物力的支持下才有意義??鐕髽I(yè)的管理訓練,其實是為臺灣預備了一支管理人力的預備隊伍,讓各跨國公司隨意去購買。

  像在所有第三世界國家一樣,跨國企業(yè)來了,又走了。它帶來一些錢,在當地兜留一圈兒,又走了,留下來的是可以溫飽的工人、衛(wèi)星工業(yè),和一批遑遑棲棲的土著出身的國際管理者族。臺灣的繁榮,主要是向先進國家出口他們淘汰了的輕工業(yè)產品。

  問:從你對跨國企業(yè)的批判以及不久前臺灣黨外雜志上出現過的一些爭論看來,你似乎很強調臺灣在第三世界中的屬性。這似乎和「統(tǒng)一」、「獨立」兩種見解頗不相同。

  答:這其實是一個誤會。

  有些人主張臺灣歷史的特殊性。我以為這些人太孤立地看問題。侵略與反侵略、帝國主義和反帝國主義、革命與反革命,臺灣與中國不但毫無二致,而且有深刻聯系。分離主義者如果向前看,還有一些道理。即在目前臺灣與中國大陸分裂情況在將來長期不變(五十年,一百年),臺灣經濟持續(xù)發(fā)展,形成強大的反中共的中產階級社會,并且在對中共的強大「外侮」長期抵抗、對抗這些條件下,發(fā)展出臺灣人意識,不是不可能的。但如果他們往后看,一定要找歷史、談歷史,對他們肯定是不利的。臺灣的近、現代史,恰好是臺灣的中國民族主義斗爭和發(fā)展的歷史。這是他們的歷史家在費力編造歷史之余,夜半捫心時,十分清楚的事。這次在美國見到我素所敬重的臺灣史學者戴國輝先生,對于他的這個論點,我很欽佩。要之,臺灣的反帝、反封建的歷史特點,其實是和中國的近、現代史不可分的,從而也和第三世界國家的近、現代史,有著深刻的共同性。這才是我的意見。我從來沒說臺灣在政治歸屬上應屬于第三世界(相對于「統(tǒng)一」和「獨立」),那根本是不通的嘛。這是第一。

  在文學上,我呼求學習第三世界的文學。四○年代以來,南美洲伊比利亞文化帶,產生了蓬勃、有力、數量上巨大的文學。他們的文學有這些特點:一、結合了自己文化上特殊的傳統(tǒng)(巫術、迷信、浪漫精神),發(fā)揮了獨樹一幟的創(chuàng)造性;二、對歷史、對人、對社會的思考,具有清明的焦點,充分發(fā)揮了抗議、揭露、喚起民眾的性格。我主張學習這種又有民族特點、又有生動的獨創(chuàng)性,又有深刻的思想焦點的文學,以救濟思想貧困而又狂妄自大的臺灣文學之病。

  其次,有些人力言臺灣文學的「獨特性」。世界有幾個異色性的文學。例如愛爾蘭文學,它的異教傳統(tǒng),語言上的獨特性,神秘主義,悲劇性格,在在都與英國文學不一樣。南美文學的把巫術(Magic)和現實結合起來的瑰麗、粗獷、充滿生的力量,也充滿著鷹飛浪漫的反抗精神的所謂Magic Realism(魔幻寫實主義),自有強烈的獨特性。主張臺灣文學的獨特的「鄉(xiāng)土風格」的人,現在似乎有些增加了。但是,從來沒有一篇文章具體分析過它是如何「獨特」的。如果不若愛爾蘭、南美伊比利亞系文學那樣「獨特」,則臺灣文學其實與中國近、現代史文學,與其他第三世界文學一般,在反帝、反封建的特質上,其實是同多于殊的。

  問:眾所周知,而這次訪問中至今亦證實,你與一般作家或藝術家不同的是,你帶有很強烈的政治性。以你看來,文學和政治,應該是什么關系?

  答:文學和政治,是文學和人生的關系吧。為了人生的文學,總是關心人,以及關心和人有著密切關聯的歷史、生活與自然。這其中,自然有了政治,尤其在一個「為人的政治」異化為「吃人的政治」時尤為顯著。

  但文學畢竟不是政治。用胡秋原先生的話說,它有獨立的、自由的、嬌潔的特點。文學非以役人,更不役于人。文學是在具體生活中對于具體的人和他的命運的思索。這樣說,太玄虛吧??偠灾?,文學是離不開政治的。但文學又絕不是政治,而有它極為微妙而具體的獨立性。

  人的解放,使人從物質的、精神的桎梏中解放,從壓迫性的體制或人內在的罪惡與愚昧中解放,政治、文學、知識、宗教和科技都能作出各自的貢獻,但也都能成為人的解放的重大阻礙。為了人的解放的文學,當政治是為了人的解放的政治,文學是它的戰(zhàn)友和同志。當政治是人間解放的桎梏,文學就是它不共戴天的敵人。文學家知道政治的限制,知道政治的文學處方在實際創(chuàng)作上的局限性。但政治的、教條的評論家,都永遠不知道它自己的局限性,習慣于使用「革命的」辭語,任意驅策、歪曲、陷誣文學作品。前進的文學家,要爭取他自己在創(chuàng)作和革新上的自主性。一切自稱為「革命的」文學理論,如果不能解放文學的創(chuàng)造力,如果反而是桎梏了這創(chuàng)造力,文學家就可以一腳把它踢開。

  文學需要自由。文學應該從政治干涉和市場干涉下解放出來。沒有文學表現的自由,就沒有好的文學吧。大陸在一九七八年以前的幾十年,沒有好作品。這幾年「放」了些,文學就蓬勃起來了。

  在沒有文學表達自由的地方,作家有了強烈的使命意識,不是絕不可能創(chuàng)作的。像南美的作家,巧妙地運用了傳統(tǒng)的鬼話、迷信、荒誕,躲過檢查之眼表現了南美人民對黑暗現實的抗議,是一個突出的例子。

  在美國,作家有相當程度上的自由。但消費社會所造成的庸俗化,以及中產階級生活本身在精神上的荒廢和貧困,卻扼殺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動力。孤獨、無聊、通奸、平庸......成了富裕社會文學的主要題材,成為它的文學矮小化的主要原因。

  問:臺灣在這幾年來,對文學表達的自由好像放了一些。相當敏感,甚而可說是以往禁忌的題材,例如你最新的作品〈鈴鐺花〉和〈山路〉都發(fā)表了?!杜_灣文藝》也發(fā)表了一些敏感的政治小說。你對臺灣現在的文學審查尺度滿意嗎?

  答:總的來說,文學、藝術、電影的檢查是存在的。

  但是,三十年來,臺灣幾乎可以說,從來沒有一個作家單單為了他的作品受到監(jiān)禁、迫害和羞辱。一九六八年我坐了牢,但卻與我的作品無關。

  中國三○年代左翼文學作品,至今還是禁的。吳濁流的小說〈無花果〉是禁的。我自己的一本集子〈將軍族〉是禁的。然而也就是這些吧。書禁了,作者卻沒事。這是事實。

  鄉(xiāng)土文學論戰(zhàn),有些官派文人對我、王拓、尉天驄搞公開「點名批判」。一些黨團刊物也跟著批。然而也就僅止乎此。

  但是從另一方面說,三十年來,臺灣幾乎沒有什么作家在題材上冒犯過政治上的禁區(qū)。這也是一個重要的事實。

  文學表現自由,和政治上的自由化和民主化,當然有關。這兩年來,黨外刊物享有《自由中國》(月刊)以來第二個比較解放的時期。在文學上,過去半年中,我發(fā)表了〈鈴鐺花〉、〈山路〉等以臺灣五○年代理想主義的左翼活動份子和當時的大肅清為題材的小說。小說固未必好,但題材上則是三十年來沒有人碰過的高度敏感問題。結果,小說不但沒禁,〈山路〉還公開得了獎。(按:指八三年《中國時報》文學小說類推薦獎。)這簡直使我自己都吃了一驚。這次我得以自由來美,一般反應,也認為是一種自由化的表征。此外,中央制片廠拍了黃春明的〈兒子的大玩偶〉,在題材、處理、語言上,都相當解放。這是有目共睹的。

  這些事實聯系起來看,有理由對臺灣在文學表現自由上的開放化,抱著「審慎的樂觀」吧。我贊揚這個自由化趨向。

  問:你說,〈山路〉得獎,你大吃一驚。其實,幾乎所有對你的背景稍有了解的人都大吃一驚。有人甚至猜是國民黨的什么新招式。你卻認為這是國民黨在文學上的自由化傾向。能不能請你談談你這種看法的理由?

  答:我們這一代的作家,從來沒有渴望得個什么獎的念頭。我們從來沒有計算過自己的小說,能經由什么途徑或標準換算成金錢。這不是因為什么「品德」、「風格」的問題,而是我們成長在一個文學作品根本沒有市場價值的時代;生長在一個所謂文學獎其實是一小撮人內部分贓的時代。

  在這個背景下,再加上我在臺灣屬于政治上「麻煩」的一個人。過去以來,一般而言,我的名字、作品上報,基本上是一個禁忌。當然,《中國時報》比較上對我是鼓勵的。這是事實。

  因此,這次得獎,對我是極大的意外。第一次聽說這個消息,我是不相信的。我最大的詫異,不僅在于得獎,而是在于〈山路〉得獎。因為題材上,〈山路〉和〈鈴鐺花〉一樣,處理的是五○年代臺灣政治上大肅清時代上理想主義的、愛國的臺灣知識分子的遭遇,和在當前歷史現象下對當時他們的遭遇的反省和思考。這樣的題材,至少在主觀上是高度敏感的。我寫了,主要是覺得那反省和思考是必要的。我看到臺灣黨外,今天幾乎可以「暢所欲言」,為什么我不在文學上試著寫出我以為應該寫的?至多是禁雜志吧。結果,雜志沒禁,反而得了獎。

  如果把我解禁出國、中央制片廠拍黃春明的〈蘋果的滋味〉、楊青矗等政治犯在今年(八三年)大選前假釋出獄、楊逵老前輩獲得吳三連文學獎,以及近一年來臺灣黨外言論在敏感度上的升高與我的得獎合起來看,人們不能不有這印象:臺灣在艱苦、認真地進行一個自由化的過程。當然,這個從表面現象得來的結論,也許太過樂觀,需要再經過一段觀察吧。但是,如果這是一個自由化、民主化的過程,臺灣的革新的知識分手,應該如何以認真而又具有建設性地響應這個過程,倒是個嚴肅的問題。是內容空洞,一味為挑激而挑激,逼著國民黨出手揮拳呢?還是以理智、嚴肅的態(tài)度,在文化、思想、知識和文藝上做出貢獻,來回應這自由化和民主化?在我看,臺灣黨外在文化、思考上的深刻的、總的檢討、反省和批判,是一個重大課題。如果、自由化是國民黨經過縝密的分析、思考后的路線,黨外就該坐下來想一想。否則,如果還一味不讀書,只是張口罵人,不要多久,黨外會矮小化到成為一個弄臣。

  問:剛才你談到官派文人曾對你圍剿。順便問你一個有關的文學與政治瓜葛的問題。你認為,作家應不應該擔任文學或文化方面的官職,例如文化部長或官辦的作家協會主席?

  答:這個問法有趣,但也奇怪。(笑)

  基本上,我認為作家和知識分子,要當永遠的在野派。在野,才能對生活、對人民貼近,也從而靠真理近些。

  大陸作家起落很大。一棒子打下去就是二十年。「改正」之后,工作、職位全上去了,成了文學上的「領導」,當然待遇、地位全不同了。能不能在這得意環(huán)境下永遠保持著人民的性格,只能依靠各別作家的風格了。

  在臺灣,政治上我被打下去,卻沒有「改正」、「平反」那回事。(笑)但我卻真心樂意當個文學上的在野派。(笑)

  問:那么讓我們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文學與政治的問題。眾所周知,黨外運動是臺灣的一大特色。在我這個香港人看來,臺灣近年的文學似乎與黨外運動有相當密切的關系,甚至可以說是黨外文學。這個看法你同意嗎?

  答:從臺灣日據時代的文學歷史看來,在過去,文學運動是政治和文化的抗議、啟蒙運動的一環(huán)。這是不必贅言的。

  二次大戰(zhàn)后,從《自由中國》(月刊)時代一直到去年(一九八二年)《臺灣文藝》改組之前,臺灣的文學基本上和黨外民主化運動無關?!杜_灣文藝》改組后,注意到和政治民主化運動的結合,這是有目共睹的。

  剩下的問題是,文學的質量問題?!杜_灣文藝》上的作品和評論,質量頗有待加強。質量不好的作品和評論,在運動上不起作用的。文學畢竟是文學,和宣傳品不一樣。

  其次,有些評論家開始囂囂然地把臺灣鄉(xiāng)土文學定性為「臺灣民族意識」的文學。

  當年鄉(xiāng)土文學遭受嚴厲的政治批判時,這些先生們不知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時也不曾聽他們出來說過半句話。在當時緊張情況下,我和幾個朋友出來說了話。國民黨指責鄉(xiāng)土文學是分離主義文學,我們說不是;我們說鄉(xiāng)土文學是在臺灣的中國文學繼承了過去中國民族主義的、現實主義的、干涉生活的傳統(tǒng)。

  問:那么,到底臺灣鄉(xiāng)土文學是不是「臺灣民族意識」的文學呢?

  答:這要從楊青矗的文學談起。聽說他已假釋出獄,我在這兒祝福他。楊青矗寫工人,寫工廠,寫勞動者的生活。但這是不是工人||無產階級文學呢?不是的。因為無產階級文學,必須要有無產階級意識。換言之,小說中的主人翁不但是工人階級,還要他對工人階級在現代資本主義社會中的地位、現況、以及他在歷史中作為一個注定了要「推翻舊世界」、「締造新社會」的「新階級」的覺悟,有清晰的認識。楊青矗小說中的工人,離開這個標準太遠,則其他臺灣鄉(xiāng)土文學中偶然出現的工人,更不及遠甚了;包括我自己在《云》中所寫的工人,也是如此。我們因此對當時國民黨文學打手說,鄉(xiāng)土文學根本不是什么「工農兵文學」。

  同樣,什么文學才算是「臺灣民族意識」的文學呢?他必須塑造這樣一個人物:在生活的斗爭中,他逐漸地覺悟到,原來過去的漢人意識是「空想」的,原來他是一個經歷四百年社會變化后形成的「臺灣人」,而這「臺灣入」在歷史上負有創(chuàng)造一個獨立民族和國家的使命。只有當這樣的人物和主題出現在過去或現在的臺灣鄉(xiāng)土文學中,「臺灣民族意識」的文學才算誕生。

  但是縱觀幾十年來臺灣近、現代文學史,這種文學根本不曾存在過。一直到今天也是如此。

  問題在于:就像我剛才說的,分離主義的民族理論、政治理論和文學理論,如果向后看,是沒有機會的。倒是當他們向前看,期待臺灣與大陸分裂條件長期不變,臺灣中產階級社會形成......臺灣中產階級和第三代國民黨合作,共同對抗中共以保衛(wèi)臺灣的資本主義體制,在對抗過程中,形成「臺灣人意識」,從而相應地產生「臺灣民族意識」的文學。但這一切的一切,要在科學實驗室中「一切條件不變」的前提下,才可能是真實的。

  假如那些先生們對「臺灣鄉(xiāng)土文學」這個標簽那么中意,臺灣的作家,絕不吝于奉送。文學和藝術,重要的永遠是質量,而不是卷標。

  問:你對美國在臺灣的存在很有批評。此次初度來美,有什么觀感?和你原先心目中的美國,有沒有不同?

  答:我還沒開始旅行,對美國的觀感,目前言之過早吧。我和愛荷華I.W.P.(國際寫作計劃)的南美作家談論過,但也尚未周全。這些都應該在以后再談。目前談它,就不是負責的態(tài)度吧。

  問:不過是不是至少可以從這方面談一談:你好像是八月十七日抵達美國的,其后的三個月內,發(fā)生一連串與美國有關的大事||阿奎諾被刺、韓航被蘇聯擊落、貝魯特自殺性爆炸案、美國出兵格林納達。你身處美國,有何感想?

  答:有兩個感想。頭一個感想,是美國新聞傳播媒體的強大力量。比起臺灣,這傳播是迅速而「自由」的;但深入觀察,它包含著一定的詐詭。人們很快地、很形象地知道一些重大消息,被激起一定的感情和「理智」上的反應;但是這些報導還是比較表面的,人們還得繼續(xù)在新聞的「空隙」中,在比較自由派、比較「批評」的報紙(例如《紐約時報》)中,補足事物的真相。于是CIA(美國中央情報局)和韓航、和阿奎諾事件的復雜關系,美國「被邀請」出兵格林納達背后的真相......若隱若現地浮上來了。此外,美國地方電視臺對世界事務保守的、幾近于法西斯的性格,也使我大為吃驚。美國侵略格林納達,電視臺報導的角度、語言和畫面形象,叫我這來自新聞質量一貫保守的臺灣的人,也不禁全身發(fā)冷。我開始想,一旦在國際政治、軍事和經濟中受到強大挫敗,美國這個龐然大物,在一夜間轉變成軍事法西斯國家,是具備了充分條件的。

  其次,我具體理解到美國在今天世界事務上,真是到處插手。格林納達事件使我惡心。對于馬克思主義政權,比起十年前,我是懷著較多批評的懷疑態(tài)度的。但美國悍然出兵去干涉別國、別的人民自己內部事務,絕對是傲慢而粗暴的帝國主義!

  現在連中共都和美國帝國主義拉扯不清。北美的共產主義者,臺灣的一部分黨外,更是媚美唯恐不及。我想,反對美帝國主義,在今后是個重要的提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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