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巖與《詩刊》
丁國成
1993年10月27日,我因事前去舊居北京東城區(qū)趙堂子胡同15號拜訪“詩壇泰斗”臧老克家。談到柯巖,臧老說前天剛剛題詞給她:“才高心雄,為我所重。青山永葆,勿與天爭。保健珍重,毋過負荷。”我怕記錄不確,便請臧老訂正。他進臥室找來花鏡戴上,改了兩字,工工整整注明題詞日期“93.10.25日”(《臧克家全集》第四卷所收《致柯巖同志》略有不同)。這時的柯巖,身患多種疾病,但她毫不在意,仍然超“負荷”忙碌。臧老真誠勸她“珍重”身體。
其實,超“負荷”工作,是柯巖的一貫作風。1978年1月,柯巖調入《詩刊》,擔任副主編,直到1985年7月。——因為此時,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楊子敏已來《詩刊》宣布黨組決定:成立由鄒荻帆、吳家瑾、楊金亭、朱先樹!人組成的臨時領導小組,柯巖、邵燕祥的“副主編”之名,盡管見刊到“1986年6月,但在這后一年的時間里,兩人都已離開《詩刊》,成了中國作協的駐會作家。
柯巖的確“才高”,但不“傲物”;委實“心雄”,卻非“氣盛”,因而為臧老“所重”。在擔任《詩刊》副主編7年多的時間里,柯巖尚無大病,身體還較健康,她就更是拼命工作。她不是每天坐班,卻為《詩刊》工作費盡心機。盡人皆知,柯巖是女作家中的“拼命三郎”,無論做事,還是寫作,她都喜歡拼搏,且富創(chuàng)新與開拓精神。經她倡議,并獲中國作協和《詩刊》領導支持的重大活動甚多;其中影響較大的革新拓展,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一
柯巖上任之初,中國作協書記處常務書記李季就曾代表黨組囑咐她:“《詩刊》現在有三個陣地:書面版、街頭版、舞臺版,你不許給搞丟任何一個。書面版當然沒問題,街頭版和舞臺版從來就有不同意見,所以我要特別對你強調。”(參見賈漫《詩人賀敬之》)柯巖欣然應諾,奮然堅持,不遺余力,未負使命。她與其他領導主編嚴辰、副主編鄒荻帆一道,特地安排專人各管其事。“街頭版”是豎在《詩刊》編輯部即北京宣武區(qū)虎坊路甲15號門口臨街東側長達20米的板報。每期由美術編輯曹金秋設計報頭、美化版面;由辦公室善于書法的鮑學超負責抄寫。每期刊用的詩稿,均由編輯部從當月《詩刊》發(fā)表的作品中遴選。“街頭版”也是月刊,每月內容更換一次,按期出版,很受群眾歡迎。常有過路者和附近居民前來觀賞,也有詩歌愛好者駐足抄錄。
“舞臺版”則由辦公室陳愛儀專門負責。她主動聯系一大批朗誦藝術家,根據領導要求,每年制訂計劃,適應現實需要,組織不同類型的詩歌朗誦演唱會,如1979年7月2日的贊頌反“四人幫”英雄張志新烈士詩歌朗誦演唱會,1980年1月26日的大型敘事詩朗誦演唱會,1982年1月14日的“慶?!对娍穭?chuàng)刊25周年”詩歌朗誦演唱會,1983年6月12日的第一屆“全國優(yōu)秀新詩(詩集)獲獎作品”朗誦會,以及外國詩歌、愛情詩歌等的專題朗誦演唱會。朗誦演唱者大都是著名朗誦藝術家、歌唱家和話劇演員,如殷之光、曹燦、瞿弦和、張筠英、周正、姜湘忱、董行佶、金乃千、鄭伯榮、朱琳、李谷一、郭蘭英、殷秀梅、耿蓮鳳、張振富、遠征、蘇民等,多在大型劇場或禮堂舉辦,因為可以容納更多觀眾。盡管如此,仍然幾乎是場場爆滿,足見其深得群眾喜愛。
《詩刊》的詩歌朗誦演唱會,從第一任主編臧克家1960年代開創(chuàng)到1976年李季擔任復刊主編以來的“舞臺版”,一直大受歡迎。當年在工人體育館舉辦的懷念周恩來總理的詩歌朗誦演唱會,可以說是“一聲周總理,雙淚落君前”,真讓廣大聽眾動容動心。
由于常辦詩歌朗誦會多與柯巖聯系,陳愛儀已經同她成了忘年之交、知心朋友。兩人一直保持密切聯系、默契配合——2010年6月,經柯巖倡議和籌集經費,中華文學基金會、首都師范大學、北京語言學會朗誦研究會和《詩國》社聯合主辦的她逝世前的最后一次詩歌朗誦會“放聲歌唱——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詩歌朗誦會”,也是陳愛儀領其命搞起來的。
讓人欣慰的是,《詩刊》“舞臺版”后來還時有所見;而令人遺憾的是,當年獨具特色的《詩刊》“街頭版”,隨著柯巖的離去,如今已是渺然難尋了。
二
大膽改革工作制度。新中國成立后的各行各業(yè),一直運行在原有的計劃經濟體制之下,工作按部就班,行動循規(guī)蹈矩。富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柯巖對此并不滿足,時刻考慮有所突破。正當此時,“文革”后恢復工作剛兩年多的中國作協要對原國家出版局撥給《詩刊》的辦公室——北京虎坊路甲15號的一排平房進行改造,建成樓房。1980年9月,《詩刊》暫時搬到西城郊區(qū)小關綠化隊處辦公。工作人員上班遠了,耽誤時間多了。同年12月1日,在編輯部的一次會上,柯巖提出,《詩刊》要實行工作崗位責任制。——這在當時,似不多見。她說,編輯和行政人員,包括領導在內,都要按職分工,各負其責,從而加強每人的責任意識,發(fā)揮大家的積極性和創(chuàng)造性。同時,她又提出,還要從工作崗位責任制過渡到“彈性工作制”,為的是節(jié)省浪費在上下班路上的寶貴時間,也可適當減輕公交系統(tǒng)的交通壓力,提高單位的工作效率。——這在那時,更屬少見,是柯巖對《詩刊》工作制度的重要革新。隨后不久,編輯部即開始實行每周只上3天班的“彈性工作制”:即星期一、三、五上班,星期二、四在家看稿。這種彈性工作制度,直到現在,《詩刊》乃至許多單位,尤其是報刊出版文化部門,幾乎都在實行。這既給社會帶來許多方便,又使單位工作效率大幅提升,因而廣被采用。
舉辦“星期詩歌講座”。熱衷創(chuàng)新、善于開拓的柯巖,更不滿足于只編刊物。她要在詩歌陣地“摸爬滾打”。1980年10月,為了普及詩歌知識、培養(yǎng)詩歌新人,也為擴大《詩刊》影響、發(fā)展詩歌事業(yè),柯巖提出在京舉辦詩歌講座:邀請一些著名詩人,來給詩歌愛好者講授詩歌藝術技巧,介紹自己的創(chuàng)作體會。遂于1980年11月27日正式開課,每星期四晚上,在北京電化教育館舉行,題為《詩人談詩》??聨r率先垂范,第一個帶頭授課談詩。第一期共有八講,隨后邵燕祥、雷抒雁、鄒荻帆、池北偶、李瑛、呂劍、張志民各有一講。他們虛實結合、具體而微的詩歌講座,廣受稱贊,座無虛席。首都大報《中國青年報》、《北京日報》等先后予以報道。在我記錄的1981年3月2日的“碰頭會”上,編輯部又研究了詩歌講座,并且還擬定了一些講座題目,堅持了較長一段時間。
三
柯巖以及嚴辰、鄒荻帆對詩壇的另一重要貢獻,就是他們戮力同心,開創(chuàng)了”青春詩會”這一著名的活動品牌。1970年代末1980年代初,國內詩歌報刊,包括《詩刊》,陸續(xù)發(fā)表了一些青年作者的詩作,讀者反映比較費解或者晦澀難解乃至無法理解。針對這種創(chuàng)作傾向,更為培養(yǎng)青年作者,柯巖提出,能否把那些創(chuàng)作潛力較大的優(yōu)秀青年作者召集來京,舉辦”青年詩作者創(chuàng)作學習會”,重在引導、幫助他們提高寫作水平,促進詩歌創(chuàng)作健康發(fā)展。她的意見,得到主編嚴辰、副主編鄒荻帆的支持。遂與當時的編輯部主任邵燕祥(1980年1月改任副主編)以及作品編輯一起,商定邀請作者名單,并于“1980年7月20日至8月21日在北京——北戴河兩地舉辦這樣一次改稿學習筆會。正式發(fā)函邀請的作者有工人、農民、干部和大學生:梁小斌、張學夢、葉延濱、舒婷、才樹蓮、江河、楊牧、徐曉鶴、梅紹靜、高伐林、徐敬亞、王小妮、陳所巨、顧城、孫武軍、常榮等16位。徐國靜雖然未被邀請,但她熱情甚高,主動找上門來,加上她的詩歌創(chuàng)作也有較高水準,因而才被吸收為正式的筆會成員。筆會方式靈活多樣:一是每位作者帶著若干作品來,大家互相傳閱訂正,編輯幫助修改輔導;二是每人談談自己的詩歌觀念和寫作體會,共同討論,交換看法,互相啟發(fā);三是邀請著名老詩人和文學評論家,如臧克家、田間、艾青、賀敬之、李瑛、馮牧、張志民、流沙河等,前來講課輔導,幫助青年作者提高認識,端正創(chuàng)作思想,發(fā)揮各自優(yōu)長,避免誤入歧途。這是《詩刊》當時舉辦“創(chuàng)作學習會”的主要目的??聨r、邵燕祥和詩歌編輯王燕生主持這次學習筆會,王燕生則具體負責全天陪同、帶領他們活動,如安排生活、討論作品、修改詩稿、去北戴河游覽等。8月4日,柯巖在編輯部的一次會議上說:“把青年作者集中在一起學習寫作,在一起談詩、談創(chuàng)作,這是世界上其他國家少有的。”17位作者的詩稿,以及艾青的《與青年詩人談詩》、馮牧的《門外談詩》(遵照柯巖安排,丁國成根據錄音和自己記錄整理、馮牧審定)、王燕生的《青春的聚會——《詩刊》社舉辦的“青年詩作者創(chuàng)作學習會”側記》等,集中刊發(fā)于10月號《詩刊》上,作品總題改為《青春詩會》。12月1日,嚴辰在年終工作總結時說:”今年辦了‘青春詩會’,使年輕人在一起學習寫作,請人講課,搞了一些活動,集中發(fā)表詩作。這對他們、對其他年輕人也是鼓舞。王燕生等做具體工作的同志盡了很多力量。……明年還應再搞,辦第二期。來過的作者就不再來了,讓新發(fā)現的青年作者來。”
“青春詩會”,除個別年頭因故停辦外,此后每年舉辦一屆,到2011年總共舉辦27屆,已有393位年齡大都在!:歲以下的青年作者參加。他們已經成為我國詩壇的創(chuàng)作骨干和重要力量。詩人簡寧說:“‘青春詩會’對我們當中的很多人都是必不可少的重要一課。它不但是學習課,也是討論課。那種以青春的激情和認真勁去全力進行的思想‘碰撞’,今天的我已經很難想象了。正因為如此,當時的收獲才格外大。”詩人洪燭也說:”無論‘堅持’與否,‘堅持’的多與少,參加‘青春詩會’都使我們獲得了一種可貴的藝術基礎。”《人民日報·海外版》記者苗春在《青春的聚會——“青春詩會”十八周年紀念》文中說:“從臧克家、李季、張志民、嚴辰、鄒荻帆到楊子敏、高洪波,40多年來,《詩刊》的主編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更替,但不斷從青年中發(fā)現新銳,為中國詩壇培養(yǎng)新人,卻一直被當作《詩刊》義不容辭的責任。……‘青春詩會’激勵鼓舞了一群又一群一代又一代詩人的成長、發(fā)展和成功。所以,‘青春詩會’博得了‘詩界黃埔軍校’的美譽。”(1998.4.1《人民日報·海外版》)
四
《詩刊》的異常活躍,引起了時任文化部副部長、詩人賀敬之的高度重視。他問副主編柯巖:《詩刊》這么活躍,能不能召開一個全國性的座談會,促進詩人的進一步平反復出,也促進詩歌創(chuàng)作更快地走向繁榮(參見賈漫《詩人賀敬之》)?柯巖深表贊同,并上報中國作協領導,很快獲得支持。隨即成立的詩會領導小組,由張光年、李季、馮牧、嚴辰、鄒荻帆、柯巖、張僖;人組成。下設材料組、秘書組、接待組,又安排專人負責大會錄音。1979年1月14日至20日在京召開了粉碎“四人幫”后的首次全國詩歌創(chuàng)作座談會。這是一次詩人重新集結的盛會,也是一次詩壇撥亂反正的盛會。
由于十年“文革動亂”,我國詩歌隊伍遭到嚴重破壞。許多詩人,尤其是名家,受到不公正對待。不少詩人被錯劃為“右派”、“胡風分子”、“反動權威”、“牛鬼蛇神”、“走資派”。詩歌隊伍已被打散?!对娍分骶巼莱?,副主編鄒荻帆、柯巖,經過反復商量和調查了解、聽取意見,最后確定100多位的邀請名單,其中包括:冰心、臧克家、李季、張光年、馮至、蘇金傘、趙樸初、艾青、卞之琳、公木、朱子奇、阮章兢、賀敬之、徐遲、田間、戈壁舟、苗得雨、蔡其矯、方冰、呂劍、綠原、牛漢、徐放、韋丘、李瑛、張志民、未央、公劉、雁翼、白樺、克里木·霍加、巴·布林貝赫、鐵依甫江、陸蓕、賈漫、梁上泉、丁力、周良沛、曉雪、胡昭、劉章、孫友田、金近、盧芒、韓瀚、寧宇、雷抒雁、葉文福、徐剛、李發(fā)模、李松濤、舒婷、梁小斌、顧城以及以黃聲孝為代表的工人詩人和以姜秀珍為代表的民歌手等等。
會前,有的領導擔心:一些詩人的冤假錯案尚未平反,邀請與會可能惹來麻煩,建議先開20多人的小會。”柯巖說:這怎么可以呢?為的就是平反復出嘛!至少二百人!柯巖、鄒荻帆請示了胡喬木同志,胡喬木、賀敬之又請示了胡耀邦、王震。胡耀邦大力支持,說:‘好!就是要這樣做!’王震用拐杖敲著地板說:‘好嘛!我就是個專門平反的副總理!這話我在郭蘇(郭小川)追悼會上說了一次,現在還要說……’”(賈漫《詩人賀敬之》)
這次座談會,以全體大會為主——先后開了10次;以分組小會為輔——總共開了4次。全體大會,均由嚴辰、鄒荻帆、柯巖輪流主持。小組討論,共分!組,每組安排有召集人(與會者)和記錄員(編輯擔任)。根據記錄和錄音,整理寫成會議《簡報》——計出12期,便于及時交流和仔細思考,同時上報中國作協。大會召開之前,先開預備會,嚴辰介紹了大會籌備情況以及會議安排;柯巖、馮牧分別傳達了時任中央政治局委員、中央秘書長、中宣部部長胡耀邦同志1978年在全國省市宣傳部長會議上的兩次講話。
詩人們精神振奮,情緒激昂,爭先恐后,積極發(fā)言。大會圍繞“時代與歌手”、“詩歌與民主”、“歌頌與暴露”、“創(chuàng)作與評論”、“團結起來共同奮斗”等問題(參見《要為”四化”放聲歌唱——記<詩刊>召開的詩歌創(chuàng)作座談會》),展開熱烈討論,真正做到了各抒己見、暢所欲言。大家認為,這是我國詩歌史上、建國以來的一次空前盛會,也是粉碎“四人幫”后第四次全國文代會的前奏曲。
為了請到工作極其繁忙、堪稱日理萬機的中央領導胡耀邦同志,嚴辰、鄒荻帆、柯巖以聯名方式寫信給耀邦,并請當時的中國文聯黨組書記、副主席林默涵轉交。默涵馬上寫了帶有傾向性的附言:“耀邦同志:《詩刊》的同志要我把這封信交給您,熱切希望您能答復他們的要求。”加以敬之同志匯報工作時又向耀邦當面談及、促成此事。因而耀邦收信當天就做了批示:”我去一次,最好在會議中間,并請他們給我提點問題。胡1.7。”《詩刊》領導遵囑送上6份會議《簡報》,供他參考。
1月19日上午,耀邦同志欣然到會,做了熱情洋溢的重要講話,充分顯示出耀邦同志和中央領導對我國詩歌事業(yè)乃至文藝事業(yè)的高度重視與親切關懷。耀邦同志仔細看了大會6期《簡報》,總共講了九個問題。他說:”搞宣傳,總得大喊大叫,你們要我到會講幾句話,我有義務來。……看了你們的六份《簡報》,看了同志們向我提出的那些問題,想了一想,今天打算就這么九個問題和同志們交換意見,不叫指示。……叫個人意見,交換意見,交流思想。講得對的就采納,講得不對的就‘靠邊站’。”即“第一個問題:人民對我們的要求”、“第二個問題:我們黨領導文學藝術的根本經驗”、“第三個問題:革命詩歌的發(fā)展”、“第四個問題:創(chuàng)作題材和形式”、“第五個問題:作品要不要審查,怎樣審查”、“第六個問題:詩歌創(chuàng)作者可不可以組織起來”、“第七個問題:作品的發(fā)表和出版”、“第八個問題:文學藝術工作者應有的風格”、“最后一個問題:講講民主問題”(見2008年5月《詩國》)。耀邦同志講話,充滿激情,富涵哲理,特別強調講真話、求民主。他時而慷慨激昂,時而循循善誘,時而拍案驟起,時而娓娓道來。詩人們認為:“這個報告很好,抓住了問題的實質,說理透徹,語重心長,解決了很多思想認識問題,受到了鼓舞,增強了信心。”(會議《簡報》)可惜,這個重要講話,很長時間未能公開發(fā)表,也未收入胡耀邦同志的文集,只在2008年5月《詩國》(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出版)創(chuàng)刊號上得以全文刊載。
當時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國務院副總理王震同志在政協禮堂同與會的全體同志親切見面,并請大家看了兩部電影。黨中央秘書長兼中國社會科學院院長胡喬木和中國文聯副主席周揚同志也在會上講了話。外國語學院王佐良和《世界文學》編輯部高莽應邀到會介紹了當代英美詩歌概況和當代蘇聯詩歌概況,使人們大開眼界。
1月20日下午,張光年做了會議總結性發(fā)言,隨后嚴辰宣布大會閉幕。2月3日《人民日報》以顯著版面發(fā)表了特派記者的長篇報道《為四個現代化的偉大進軍譜寫雄壯的進行曲——<詩刊>召開全國詩歌創(chuàng)作座談會》,詳細報道、充分肯定了這次全國詩歌創(chuàng)作座談會的重大意義和深遠影響。編輯丁國成也按領導安排,以“本刊記者”名義在1979年3月號《詩刊》上發(fā)表了萬余言的長篇報道《要為“四化”放聲歌唱——記<詩刊>召開的詩歌創(chuàng)作座談會》(收入拙著《詩法臆說》)。
五
1980年8月,經評論組建議,得到領導支持,《詩刊》開辟“問題討論”專欄,發(fā)表了章明文章《令人氣悶的朦朧》,批評有些詩作“朦朦朧朧”,“讓人看不懂”。9月20日至27日,由柯巖提出建議、經嚴辰和鄒荻帆同意,編輯部又在北京定福莊召開詩歌理論座談會,邀請丁力、丁芒、李元洛、謝冕、孫紹振、吳思敬等23位對“朦朧詩”持有不同觀點的詩論家參加,充分展開熱烈討論。會上爭得面紅耳赤,卻并不影響團結。從此,“朦朧詩”大討論波及全國乃至海外。
繼謝冕在《光明日報》上發(fā)表《在新的崛起面前》之后,孫紹振在1981年。月號《詩刊》上發(fā)表《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徐敬亞在甘肅《當代文藝思潮》上發(fā)表《崛起的詩群》——后被簡稱為“三個崛起”。此時討論,已經超出詩的“朦朧”,而涉及到詩的美學以及詩與時代、詩與人民的關系等根本問題。當時,孫紹振的文章本來已被編輯退回,柯巖轉達并贊成時任中宣部副部長賀敬之同志的意見:希望《詩刊》發(fā)表此文,并且進行深入討論,以明是非。這樣才由評論組分管“問題討論”專欄的朱先樹寫信給孫紹振,索回文章編發(fā),同時由值班副主編鄒荻帆加寫了《編者按》。1981年3月2日,荻帆同志在編輯部會上特地說明:“3月號發(fā)了孫紹振文章,可能會有各種反映。大家可以做些說明:編輯部加了《編者按》,這是編輯部意見,不是值班的哪個人的意見。以后還要發(fā)些文章,主要是討論。”1981年4月,《詩刊》發(fā)了程代熙文章《評<新的美學原則在崛起>——與孫紹振同志商榷》。孫紹振當時還曾寫信給朱先樹,表示“遇到了強勁對手”,準備進行“全面反擊”(大意)??上В瑢O紹振未能寫來“反批評”文章,討論未能進行下去。朱先樹又根據領導意見,代表編輯部,分別寫信給孫紹振所在的福建師范大學和他本人,說明此次討論屬于“學術爭鳴”,孫紹振還可再寫文章,進行反批評。
1983年9月15日,在編輯部會議上,柯巖提出10月份召開業(yè)經中國作協同意的“重慶詩會”,繼續(xù)討論詩歌問題。當時,編輯部主任吳家瑾主持會議,開始即說:“四川楊山打來電話,說柯巖建議在四川開個詩歌座談會。”隨即談了會議規(guī)模、主辦單位,還說:北京的與會者和會議主題“由作協定”。柯巖馬上予以訂正:“不是我的建議,是在大連開會(即中國作協舉辦的“作家讀書會”)時楊山(王群生?)提出的。北京的(與會)人不由作協定,由《詩刊》和作協共同決定。對這個會議,作協表示支持(按:中國作協書記處常務書記朱子奇也在“讀書會”上,柯巖當時即向他請示)。會議應當進行討論。盡可能暗示他們(四川方面),各方面(不同觀點)的人都要考慮(請)到。”她詳細講了“重慶詩會”內容:“主題有三個:1.如何高舉社會主義詩歌旗幟;2.如何實行百花齊放,借鑒各種詩歌流派,堅持現實主義傳統(tǒng);3.經過批評和自我批評,達到團結。”她說,當時中國文聯理論研究室主任鄭伯農在中宣部召開的文藝座談會上“有個發(fā)言,專門談詩歌問題”,內容很好。——這就是在“重慶詩會”上作為“書面發(fā)言”的、由柯巖全篇宣讀的鄭伯農文章《在崛起的聲浪面前》(先在《當代文藝思潮》上發(fā)表)。此文由柯巖帶回,交給評論組,編發(fā)于1983年12月號《詩刊》,后獲“1983年度《詩刊》優(yōu)秀評論獎”(1984年4月號《詩刊》公布)。全國計請28位著名詩人、詩論家到會:北京8人,重慶10人,成都8人,機動2人。北京邀請名單是:謝冕、邵燕祥、綠原、紀鵬、雷抒雁、周良沛、朱子奇、柯巖、楊金亭——因謝冕未去,故受邀者有9人。“重慶詩會”由中國作協和《詩刊》聯合主辦、重慶市作協具體承辦??聨r當時是以中國作協書記處書記、《詩刊》副主編雙重身份,主持了這次詩會。朱子奇做了主旨發(fā)言,題為《高舉社會主義詩歌的旗幟》,不僅請中國作協黨組書記張光年、副書記馮牧看過,而且還請詩壇前輩艾青和臧克家看過。與呂進的詩會報道《開創(chuàng)一代新詩風——重慶詩歌討論會綜述》一起,發(fā)表于12月號《詩刊》。
會議期間,柯巖應邀到四川西南師范學院,與師生們進行座談。談話內容,即后來整理發(fā)表于同期《詩刊》上的文章《關于詩的對話——在西南師范學院的講話》(又載1983年第4期《紅巖》,收入《柯巖文集》第七卷),也即她在“重慶詩會”上的發(fā)言。文章主要談詩,重點在談詩人與時代與生活的關系,共講三個問題:“一、我們究竟為什么要寫詩”、“二、好詩、傳世之作及‘與世界對話’、‘為未來的人寫作’”、“三、世界觀對創(chuàng)作的制約作用,兼談‘代溝’”。她特別強調:“批評‘崛起論’,也無非是想把走人歧途的青年同志拉回來,拉到人民的懷抱中來。……黨和國家寄希望于我們整個年輕的一代,我們也寄希望于這些青年詩人。……我們珍惜每一個有才能的人,正因為珍惜,才說這些話。”柯巖和其他同志的會上發(fā)言,均未點名批評任何人??聨r在念鄭伯農文章涉及到徐敬亞時,還特地加以解釋:“現在《人民日報》在批評他。但據我聽說,他的態(tài)度很好,可見青年人是肯接受教育的。所以我們對青年應該愛護。”她自己的發(fā)言在提到徐敬亞時,也是這樣肯定:“徐敬亞同志最近在吉林省委和吉林理論界的幫助下,初步作了一些自我批評的發(fā)言。”“重慶詩會”的根本目的,實際就是“更高地舉起社會主義詩歌的旗幟,明辨是非,分清思想,通過文藝批評與自我批評,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繼續(xù)壯大隊伍,繁榮創(chuàng)作,開創(chuàng)詩歌事業(yè)的新局面”。
會后,柯巖從重慶回京,中國作協領導異常重視,黨組書記張光年一邊拉著她的手,一邊拍著她的肩,說:“你們開了一個非常好的會,感謝你們啊,感謝——你——們!”還為此專門召開了記者招待會,新華社發(fā)了通稿,各報紛紛轉載??聨r一時風光無限。
誰也不曾料到,“重慶詩會”不久,中央提出思想文化戰(zhàn)線要反對“精神污染”;又沒多久,一些人發(fā)起反彈,一時甚囂塵上。“重慶詩會”因而被傳得沸沸揚揚,謠言四起,誹謗迭出。“重慶詩會”被誣為“左的會議”、“整人會議”、“點名一大串”、“棍打一大片”;參加“重慶詩會”的同志(只有少數人例外)差不多都被打成所謂“清污先鋒分子”、“極左分子”、“保守派”、“僵化派”等;柯巖則被扣上“極左”、“左棍”等的政治帽子,有人甚至誣她“在‘重慶詩會’上反胡耀邦”……柯巖認為,在這種情勢下,再在《詩刊》呆下去,謠言還會繼續(xù)和發(fā)展,于是,她決定主動提出并經領導批準“辭職離位”。盡管仍然有人不依不饒,還在散布她的流言蜚語,但她一笑置之,從容面對,而把主要精力用于文學創(chuàng)作。她只是常為那么多堅持真理、主張正義的詩友無辜受到株連,而深感不安、心懷歉意。
六
柯巖在位期間,對于《詩刊》編輯隊伍建設十分重視,費了不少心思,花了許多精力,同樣值得大書一筆。
柯巖強調編輯隊伍的思想統(tǒng)一。在1979年7月16日的編輯部“碰頭會”上,柯巖說:“編好刊物,要求編輯思想一致、步調一致,首先需要認識一致。有的作品,如《我們無罪》,讀者反映較大,編輯可以討論。不是爭個誰是誰非,而是為了大家統(tǒng)一認識。只有這樣,大家步調才會一致,行動才能統(tǒng)一,而不至于互相牽扯、分散精力、影響工作。”她還說:“可以組織一篇文章,談談如何寫詩、有什么寫詩訣竅沒有?如何對待‘寫詩作法’之類?”(邵燕祥插話:可以請孫犁來寫。)后來,編輯部大體堅持了每周一次的“碰頭會”,目的主要就在統(tǒng)一思想、協調動作,以便做好編輯工作、提高刊物質量。
她十分重視編輯隊伍的業(yè)務培訓??聨r平時雖然上班不多,但她與鄒荻帆、邵燕祥一起在抓重要工作,特別是編輯隊伍建設。1981年4月6日的“碰頭會”,柯巖未到,荻帆參加;吳家瑾主持,詳細談了領導決定的培訓計劃:要求不到初中畢業(yè)的所有職工,包括編輯和行政人員,都要補習文化;不到正規(guī)大學中文系畢業(yè)的編輯,要輪流去學習——可以脫產學習,也可以去聽大課;還要學習政治理論和編輯業(yè)務——每周安排兩個下午:周二下午為政治學習,周四下午為業(yè)務學習。根據領導要求,有人去了文學講習所(1984年改名為魯迅文學院)學習文學;有人去了北京大學中文系進修;也有人去上會計補習班……1979年8月13日,柯巖指派楊金亭等同志去人民文學出版社,專門了解編輯的職責以及在組稿、審稿、選稿、改稿、退稿、聯系團結作者等方面的具體經驗,回來介紹給《詩刊》編輯。在8月18日的“碰頭會”上,柯巖再次強調:“要加強編輯隊伍建設,解決好進修、學習、生活和創(chuàng)作問題。這是培養(yǎng)提高編輯人員的重要途徑,是提高刊物質量、輔導文藝新人的必要措施。”當時還曾按照領導要求,邀請人民文學出版社的資深校對專家來《詩刊》,給參與校對的人員講解如何校對,以便減少刊物差錯。這些做法,對于提高工作人員的業(yè)務能力大有助益。
柯巖還多次為《詩刊》舉薦編輯人才??聨r最先舉薦的是邵燕祥,并為此作了最大努力,這是詩歌界不少同志都知道的。1970年代末,燕祥的“右派”問題尚未平反,柯巖就建議中國作協把他調來《詩刊》,擔任編輯部主任。經領導同意后,她向燕祥所在原單位多方爭取才得實現。后來,主編嚴辰(生于1914年)要“離休”,中國作協準備讓柯巖擔任《詩刊》主編——計劃是讓她先當《人民文學》主編,中間過渡一下,然后再到《詩刊》。她說:“老賀(敬之)擔任中宣部副部長(1980.8),我不宜去當主編。”隨即她向中國作協舉薦燕祥接任《詩刊》主編。可是,當時中國作協領導張光年等都不同意。好事未能成真,她對此又密而不宣,以致引起誤解。至于思想觀點的不同則是柯巖離開《詩刊》以后的事了。
柯巖舉薦的另外兩人則是楊金亭和丁國成。1989年后,《詩刊》領導需要調整。自薦者不乏其人;薦他者也大有人在。當次之際,離開《詩刊》多年的柯巖,認為臧老克家是“詩壇泰斗”,又是《詩刊》創(chuàng)刊主編、現任顧問,一言九鼎,語重泰山,便打電話給臧老,極力推薦楊金亭和丁國成出任副主編。臧老對這兩人也頗為賞識,遂即寫了長信,還打電話,既給中宣部、又向中國作協鼎力推薦,終使兩人成了《詩刊》副主編。
柯巖同志離開我們將近一年了。我同許多文朋詩友一樣,也在深深地懷念著她。“誰云其人亡,久而道彌著。”(晉·陶淵明《詠二疏詩》)她對《詩刊》雜志的無私奉獻,必將永載史冊;她為詩歌事業(yè)的拼搏精神,定會長激后輩。歷時愈久,愈顯光輝!
2012.8.22-29于黑龍江肇東
宋站老家——北京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