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以來,中國文學承擔了社會公共議題的設置,發(fā)揮了促成輿論交鋒從而達成社會共識的功能。這種“公共性”使文學獲得了廣泛的社會意義。而上世紀90年代以來,文學“公共性”的衰減與文學“邊緣化”的窘境構成了惡性循環(huán),使文學應有的思想文化功能變得相當微弱。要改變文學的“頹勢”,必須讓文學重新走入民眾的生活,并成為他們精神世界的一部分。
對當下文學狀況,人們似乎都有這樣的共識:文學讀者在逐漸流失,文學期刊的發(fā)行量大幅減少,作家大多遠離重大的社會現實問題,開始關注私人領域,因而文學在思想文化與社會領域的重要性愈益降低。重新思考文學“公共性”的重建問題,促進文學發(fā)揮應有的社會功能,成為振興中國文學的當務之急。
文學的負載輕了
文學自身也就變輕了
我們應該如何看待文學“邊緣化”這一現象?從當前的文化格局來看,既有文學的外部因素,也有文學的內部因素。20世紀90年代以來,影視、網絡和游戲等新媒體、新興娛樂方式的迅速發(fā)展,吸引了更多的青年,主要以紙媒為傳播媒介的文學相對來說處于弱勢;而在文學內部,通俗文學、類型文學的出現,伴隨著市場化的進程,也以“暢銷書”的方式占據了文學的主要市場份額,我們通常所說的嚴肅意義上的“文學”則處于邊緣的位置。
除此以外,文學的邊緣化也有源于其自身的發(fā)展邏輯。上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除了社會文化的諸多外在因素外,中國文學開始“向內轉”,在作品中注重表現個體的內心世界,而忽略了與外部世界的關聯(lián);注重語言、形式、技巧的探索,而忽略了文學作品與社會生活的關系;注重文學的“獨立性”,而忽略了文學與其他思想文化領域的關系。同時在文學的生產—流通—接受方式上,也越來越傾向于“精英化”,也即文學創(chuàng)作并不考慮讀者,而僅限于小圈子內部的交流。同樣,文學的出版、定價、發(fā)行等機制,作家新人的培養(yǎng),也只是為了小部分讀者或僅限于文學從業(yè)者。這樣,文學所表達的內容既為大眾所不關心,文學的傳播機制也使文學無法到達大眾,文學也就逐漸喪失了“公共性”。總而言之,文學更少地承擔社會公共議題的設置,難以形成輿論交鋒從而達成社會共識。文學的負載輕了,文學自身也因此變輕了。
今天的文學如果要得到發(fā)展,需要重新建立文學的“公共性”。文學的公共性肇始于五四新文化運動的中國“新文學”。而“新文學”是在對傳統(tǒng)中國文學及通俗文學的批判中發(fā)展起來的,在這一過程中,不僅文學語言從文言文轉換為白話文,同時,“文學”被賦予了公共性,它不僅僅是私人之間的酬唱,或僅僅是一種消遣或娛樂,而被視為一種精神或藝術上的事業(yè)。與此同時,隨著社會主義文學的形成,逐漸發(fā)展出了一種新的文學體制,如以作協(xié)、文學期刊和出版社為中心的文學生產—流通—接受機制,以大學中文系與研究所為核心的文學教育、研究、傳播機構,以文學批評、文學史、文學理論為基礎的文學知識再生產模式等。這些新的文學體制既是“新文學”發(fā)展的制度或機制保證,也與“新文學”一起,構成了現代民族國家及其公共空間的一部分,并在其構建與發(fā)展的過程中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20世紀中國的“新文學”在整體上既區(qū)別于傳統(tǒng)的中國文學,也不同于西方的現代文學,而是現代中國在創(chuàng)建民族國家的過程中所發(fā)展出來的“現代”的“中國文學”,是現代中國人探索、奮斗、掙扎的“心靈史”。在不到100年的時間里,“新文學”已經為我們奉獻出了以魯迅為代表的一大批經典作家,在他們的作品中,我們可以看到一個世紀中國人的“心路歷程”。他們創(chuàng)造的文學形象,也是中國社會的集體“共名”。
因公共性而獲得尊重
文學必須走進公共生活
可以說,公共性要求文學要成為社會思想先鋒。這里的“先鋒”不是指上世紀80年代“先鋒文學”對形式、語言與技巧的重視,或者對“現代”、“后現代”思潮的模仿或追逐,而是指文學在整體社會生活及思想文化界所處的位置,即在社會與思想的轉折與變化之中,文學是否能夠“得風氣之先”,是否夠能對當代生活做出獨特而深刻的觀察與描述,是否能夠提出值得重視的思想或精神命題,是否具有想象未來的能力與前瞻性。我認為這是判斷文學是否“先鋒”的重要尺度,在這個意義上說,從“五四”一直到上世紀80年代,文學在整個社會與思想文化界一直處于“先鋒”的位置,而從90年代之后,我們的文學逐漸喪失了這樣的地位,在今天,文學界所討論的基本問題,不僅落后于思想文化界,甚至落后于社會大眾,很多人只滿足于文學內部或小圈子的自我欣賞與滿足,對中國乃至文學體制發(fā)生的巨大變化視而不見,其“邊緣化”的命運也就不可避免了。
公共性還要求文學對讀者審美趣味有所引領。具有公共性的文學不應像通俗文學一樣,迎合讀者的閱讀趣味,而意在通過藝術所具有的魅力與感染力,改變或提升讀者對人生與世界的認識,在意識領域中引發(fā)讀者對自我、世界或藝術的思考,從而擴展或豐富個人的審美體驗,同時對自身的現實與精神處境有一種新的體認。正是在這個意義上,文學才是一種精神或藝術上的事業(yè),而不僅僅是一個故事或講述故事的方法,文學才是一種“高級文化”,而不只是一種消遣或游戲。
“公共性”更要求文學所產生影響的范圍不限于狹小的天地,更不是私人領域?!拔膶W”的生產過程,不僅在于作家的私人“創(chuàng)作”,而且有賴于出版、印刷、發(fā)行、流通、閱讀等不同環(huán)節(jié),才能最終“完成”;“文學”作為精神領域的一個特殊部分,是不同身份、階層、性別、種族、個體的聲音相互交流、爭奪與斗爭的一個公共空間,這一空間的有效性不僅在于文學從業(yè)者是否具有自覺意識,也在于這種“公共性”范圍的大小。
在今天,我們只有重建文學的公共性,才能使文學真正成為一項精神與心靈的事業(yè),文學只有關心最大多數民眾關注的話題,并以獨特的方式表達出自己的意見,才能夠真正走入民眾的生活與內心之中,才能在思想文化界與整個社會領域擴大自身的影響。我們并不反對通俗文學與娛樂節(jié)目,對于豐富民眾的文化生活,這些作品也有其長處及存在的合理性;我們也不反對文學的娛樂性,娛樂性可以說是文學內在的要素,也是其能夠吸引人的魅力之一。但是在根本上,文學作為一種最貼近人類思維與經驗的藝術形式,作為一個民族“國民精神前進的燈火”,必然是一種靈魂的事業(yè),刻畫出我們這個時代的“心靈史”。
文學因公共性而獲得尊重。重建文學的“公共性”,需要在文學與世界之間建立起有機的聯(lián)系,讓文學走入民眾的生活,成為他們精神世界的一部分,汲取其他思想文化領域的最新成果,并以自己的方式參與到思想文化的建設之中。只有這樣,我們的文學才能獲得生機與活力,我們才能繼承魯迅等人開創(chuàng)的“新文學”傳統(tǒng),創(chuàng)造出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學經典,豐富并提升我們這個民族的精神生活與精神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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