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歸屬，百年前兩岸民眾早有公投
閻延文按語：從1995年創(chuàng)作《臺灣三部曲》，我對蒼藍大海中的臺灣寶島越來越多牽掛。當所謂入聯(lián)公投只剩幾十小時，身為作家只能以心香一瓣，為臺灣的朋友和讀者們祝禱。最近幾天就臺灣入聯(lián)公投問題，不斷有朋友問我的看法。我認為，臺灣歸屬，兩岸民眾在百年前早有公投。1895年甲午戰(zhàn)爭失敗，臺灣被迫割讓日本。臺灣舉子垂淚請命，哭訴“如赤子之失慈母，悲慘曷及？”臺灣百姓呼天搶地“愿人人戰(zhàn)死而失臺，決不愿拱手而讓臺”，引發(fā)了大陸十八省舉子公車上書，成為戊戌變法前奏；臺灣是中國領(lǐng)土，兩岸民眾早有公意。這是百年前用濃重血色書寫的臺灣歸屬，是兩岸民眾用淚水、熱血和生命，投下的最真實、最誠摯、最神圣的民意票。清末杰出詩人譚嗣同和丘逢甲，用詩歌把百年前的那段歷史記錄下來，今天讀來，仍發(fā)出震天動地的浩然之聲。
譚嗣同與丘逢甲：兩岸同聲痛哭臺灣
2004年3月，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溫家寶總理飽含深情地吟頌出一首清末臺灣著名愛國詩人丘逢甲的詩篇:
春愁難遣強看山，往事驚心淚欲潸。
四百萬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臺灣。
丘逢甲是臺灣義軍總首領(lǐng)，也是中華民國的第一位臺灣籍參議員。甲午戰(zhàn)爭后，臺灣被迫割讓日本，東寧才子丘逢甲三次剌血上書，表示“臺灣士民，義不服倭”，在臺灣割讓的苦難關(guān)頭， 一介文弱書生丘逢甲挺身而出，成為臺灣抗日義軍總頭領(lǐng)。失敗后，丘逢甲寫下了這首充滿憂國情懷的詩篇《春愁》。事隔100多年，溫總理讓我們重溫了這首思念臺灣的愛國絕唱，擲地有聲地表達了13億炎黃子孫的心聲。他說:“世界上只有一個中國，大陸和臺灣同屬于一個中國，大陸和臺灣同胞血脈相連，一條海峽不能把我們的骨肉隔斷……”
值得注意的是，與丘逢甲的這首《春愁》幾乎同時，“戊戌變法”的志士譚嗣同，在1895年臺灣割讓時，也曾在隔海相望的大陸，寫下了一首極其相似的詩篇——《有感一章》:
世間無物抵春愁，合向倉暝一哭休。
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
如果我們比較一下譚嗣同和丘逢甲的這兩首詩，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幾乎是詩歌中的孿生兄弟，是海峽兩岸同聲相應(yīng)、痛哭臺灣的千古絕唱。臺灣同胞是“春愁難遣強看山”，大陸民眾則是“世間無物抵春愁”，臺灣同胞是 “四百萬人同一哭”，大陸民眾則是“四萬萬人齊下淚”，這是一種多么強烈的骨肉親情！
1895年，譚嗣同聞聽臺灣割讓給日本，面向蒼茫大地，痛哭失聲，哭得悲天愴地，哭得天地變色。他在給老師歐陽中鵠的一封信中說：“經(jīng)此（割臺）創(chuàng)巨痛深，乃摒棄一切，專精致思?！恍羰装l(fā)大難，畫此盡變西法之策。”
為什么割讓臺灣使譚嗣同感到“創(chuàng)巨痛深”，甚至摒棄一切，舍身變法呢？我們要從他的二哥譚嗣襄和臺灣的關(guān)系說起。
譚嗣同的兄長譚嗣襄：殉職臺灣，鞠躬盡瘁
譚嗣同的父親譚繼詢，曾任湖北巡撫。他們的母親徐夫人生了五個子女，兩女三男，譚嗣襄行二，字泗生。譚嗣同排行最小，字復生。兄弟二人都是才高八斗，但一個沉穩(wěn)精細，一個跳脫爽快。
1885年，劉銘傳任臺灣首任巡撫；唐景崧任臺灣布政使，廣招天下人才，尤其是精通洋務(wù)的新型人才。光緒十四年（公元1888年）秋，經(jīng)唐景崧引薦，譚嗣同的二哥譚嗣襄赴臺灣任職。劉銘傳委任譚嗣襄為臺南鳳山縣鹽務(wù)，不僅負責征收鹽稅，還要規(guī)劃土地，治理河道，疏理水路交通，防旱治澇……相當于現(xiàn)在的稅務(wù)局，土地局，交通局，防澇抗旱指揮部。鳳山在哪里呢？鳳山在臺南高雄附近，今天的高雄港，就是當時鳳山的打狗港。
劉銘傳怎么賞識譚嗣襄的呢？其中的關(guān)鍵人物是曾任臺灣署理巡撫的唐景崧。唐景崧和譚家是親戚。譚府的二小姐譚嗣淑，嫁給了唐景崧的弟弟唐景葑。后來北京流行瘟疫，嗣淑小姐不幸染病，譚府徐夫人和大公子過府探視，不料竟遭傳染。三日之內(nèi)，譚府一門五喪，只剩下嗣襄和嗣同二兄弟。自從母親去世，他們的父親又娶了繼母，對兄弟二人很少過問，兄弟相依為命。1888年，譚嗣襄赴臺灣效力，這次分手，兄弟倆天各一方。
傳說，兄弟倆分手前，曾經(jīng)有一個道士算卦，得了一卦‘牛衣對泣’。道士告誡，千萬不要遠行，否則兇多吉少。但譚嗣同不信命數(shù)，他作了一首詩為兄長送行。誓言不僅不怕牛衣對泣，而且還要馬革裹尸，為國效命。
茫茫天地欲何之，悵望西風淚有絲。
悲憤情深貂拌肉，功名心折豹留皮。
一朝馬革孤還日，絕勝牛衣對泣時。
各有桑蓬千里志，不勞辛苦寄相思。
當時，兄弟二人都沒有想到：這平生的第一次分手，也將是最后一次。江邊之別，竟成了譚氏兄弟的永別。
譚嗣襄到鳳山任職的時候，這里還是一片山地部落和漢民雜居的地方，瘴氣彌漫，水旱災(zāi)情不斷，罡風苦雨，艱苦異常。而譚嗣襄，是個有雄心、有抱負的人。他不辭勞苦，為臺灣百姓的福祉四處奔波。第二年，就積勞成疾，在臺灣僅僅任職一年，就客死在臺灣。據(jù)譚嗣同記載，當哥哥去世時，任命他為臺灣鹽運使的詔書，剛好由北京發(fā)到臺灣?？梢哉f，譚嗣襄為開發(fā)臺灣鞠躬盡瘁，死而后已，而臺灣也是譚嗣襄唯一實現(xiàn)了抱負的地方。
譚嗣同：割臺灣如割手足，熱血變法
這一年六月，譚嗣同正在北京瀏陽會館準備參加科舉會試，聽到二哥死去的噩耗，悲痛欲絕，決定不參加八月的“恩科考試”，急切前往上海，將譚嗣襄的靈柩運回老家，葬于瀏陽東鄉(xiāng)關(guān)口的冷水井?？梢韵胂螅@一次扶棺回鄉(xiāng)，譚嗣同的心痛到了極處?，F(xiàn)在，他生命中最后一個關(guān)心自己、呵護自己的親人死去了，死在山水壯麗的臺灣。從此，臺灣成為他心靈的第二個故鄉(xiāng)。
故鄉(xiāng)是什么呢？古人談到故鄉(xiāng)時，常常提到四個字：田園廬墓。哥哥在臺灣死去，那么臺灣對譚嗣同而言，也就有了精神故鄉(xiāng)的意味。譚嗣同把這種感情藏了起來，把臺灣祭祀在內(nèi)心最神圣的地方。但是幾年后，1895年甲午戰(zhàn)爭失敗，清政府被迫簽定《馬關(guān)條約》，臺灣竟然被割讓給日本。
兄長譚嗣襄為之獻身的臺灣，卻被生生地割去了！這就仿佛割去了譚嗣同心中的血肉，使得他鮮血淋漓。因此，譚嗣同的痛楚，不亞于失去家園的臺灣人。這傷痛使他痛入心肺，痛不欲生，痛得無法忍受時，繼而痛定思痛，豁然清醒了。甲午之戰(zhàn)，中國為什么會失??？中國失敗在于制度，要想光復臺灣，富國強兵，只有變法！就是在最疼痛的那一刻，變法圖強，以血醒民的想法，在他心中已經(jīng)形成。三年后，在菜市口為戊戌變法而流血，成為著名的戊戌六君子之一，只是譚嗣同對自己夢想的兌現(xiàn)。因此，他才感覺自己是死得其所，在刑場寫下這樣幾句話：
“有心殺賊，無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這里的“快哉”，不是希望死得更快。事實上，譚嗣同死得緩慢而痛苦。當時清朝規(guī)定，殺百姓用快刀，殺官員用鈍刀，官越大刀越鈍。鈍刀砍頭是非常痛苦的，譚嗣同在六君子中第五位行刑，眼看著這種殘酷的刑法，卻泰然自若，揮筆寫下快哉快哉！這里的快，是以血醒民的快，是快感、快樂、甚至是仰天大笑的快活。“我自橫刀向天笑?！边@正是一種感情得到釋放，死得其所的快慰。
譚嗣同是近代的杰出人物，因為他的哭、他的笑，都能成為震撼天地的大哭和大笑。聞聽臺灣割讓給日本，他痛哭失聲。此時的譚嗣同已經(jīng)不僅是哭兄長，而是代表四萬萬中國人，哭臺灣，哭割裂手足的痛苦，哭國家主權(quán)的淪喪。這種家國之悲，的確是無法抵消的。所以他在詩中寫道：“世間無物抵春愁，合向倉暝一哭休。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而他的笑，則宣告了四千年中國王朝歷史的滅亡，和一種新理念、新時代的開始。他能把自己的小悲小喜，變成千萬人的大悲痛和大歡喜，因而顯得可欽、可敬、可愛。
百年之后，人們?nèi)绾卫斫庾T嗣同？直到今天還是歷史學界的爭論焦點，甚至有人說他是激進派，是為政治流血的狂人。如果我們品讀譚嗣同和二哥譚嗣襄的命運，就會發(fā)現(xiàn)：譚嗣同是一個詩人氣質(zhì)的政治家，一個理想主義者；而臺灣是他形成理想的心靈之地。只有骨肉親情的力量，才能爆發(fā)如此純粹的感情。
今天重讀這兩首詩，仍然讓人熱血如潮，不能自已。歷史無法遺忘。臺灣歸屬，百年前的兩岸民眾早已做出了神圣公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