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志訪談:文章以知大義而貴重
2007年8月,著名作家張承志先生來到萬松浦書院進行訪問與交流,并接受了萬松浦書院網(wǎng)站的采訪。 采訪者:萬松浦書院網(wǎng)站海林(以下簡稱海) 受訪者:張承志(以下簡稱張) 海:張先生您好,歡迎您來到萬松浦書院,并感謝您接受我的采訪。讓我們的話題從您近期出版的《聾子的耳朵》這部作品開始。您通過這本書想要告訴讀者們什么? 張:我沒有工資和單位,出版是我取得基本生活費的方式。至今為止我出版的差不多七十本書中,各家出版社的選集、叢書五花八門。在這種情況下重復出版很多。但我注意保留一個全新作品的系列,讓我的讀者可以買新的作品集,而不用買重復出版的作品集。一般我在新書后面印一個新集序列目錄。記錄自己的新的散文集序列。 《聾子的耳朵》是自上一本《鮮花的廢墟》之后的、我的最新散文結集。上一本《鮮花的廢墟》寫的是西班牙的題材,發(fā)掘被歐美話語極力否定和回避的、八百年之久的西班牙穆斯林歷史文化痕跡。我一共兩次(當然是自費)在西班牙調(diào)查。也許可以說那是用文學體裁寫的一本學術書,出版于2005年初。 從2005年初到2007年兩年半時間里寫作的新作品,收錄在這本《聾子的耳朵》里面。 如果順利,《聾子的耳朵》之后再過兩三年,我盼望自己再出版下一本全新的散文集。 《聾子的耳朵》里涉及的,也是我竭力想表達的,大概有這么兩部分:一部分針對今天下的大是大非,做一個作家必須的發(fā)言。因為自進入新世紀以來,美國以莫須有的罪名發(fā)動對阿富汗的戰(zhàn)爭,消滅了一個國家。接著,于2003年美英又置國際輿論于不顧,在全世界600多座城市2000多萬人持續(xù)數(shù)月的反戰(zhàn)大**之下,悍然發(fā)動了第二次戰(zhàn)爭,并滅亡了伊拉克政權。這系列的戰(zhàn)爭不僅是連鎖的新十字軍帝國主義戰(zhàn)略的一部分,而且威脅著一切與之不同立場的國家,尤其威脅著中國。但是在中國卻流行著知識分子和傳播媒介對帝國主義話語的強化與學舌,這是對國際主義原則和中國長遠前途的背棄和出賣。有良心的知識分子必須站出來,反對帝國主義對他人祖國的侵略,就像反對當年日本的侵華戰(zhàn)爭一樣。 伊拉克至今已死了60多萬人,加上老布什發(fā)動的第一次海灣戰(zhàn)爭以及國際體制實施的殘酷制裁中慘死的平民兒童,在歷史上這新一輪的帝國主義十字軍進攻之中,伊拉克人民已經(jīng)付出了數(shù)百萬的犧牲。比起日本侵華戰(zhàn)爭開始時期中國人民付出的犧牲還要多。但媒體和知識分子在進行使罪惡戰(zhàn)爭合法化的工程,中國人大都對鄰人的受難無動于衷。在電視煽動的、下流的自娛中,我們的民族精神墮落了。 哪怕再難,也要堅持知識分子的良心和批判,這是我在自己的微渺作品中一直堅持的。一切能抓住的題目我都在寫,一切能發(fā)表的機會我都不放過。這樣的寫作帶來的一種對文明的解釋作業(yè),比如解釋穆斯林在世界歷史上的重大貢獻,伊斯蘭教在本質上的和平原則,這是第一類。 另外的第二類散文,是描寫自己熟悉的一些體驗,表達自己懷著的感情。在中國的西北,在內(nèi)蒙古草原,存在著我依靠的基地,儲蓄著我半生的知識教益。凡能成形為文的,我常把它們隨意寫出。它們涉及的文化背景豐富,北與西、紅與綠,從各種民族的文明,到革命和歷史的積淀。這本書,以及我的寫作究竟在社會和讀者中獲得什么樣的反應,我不可能預料太多。對我來說,只是生命不息,堅守不棄,一年年這樣工作下去。 張愛玲胡蘭成的熱銷、聲色犬馬的自娛,若是不能遭到必要的批判和揚棄,或許會導致悲劇的后果。未來誰也不能判斷,但中華民族將為敗家子買單,民族會付出沉重的代價。 海:一九七八年,您以《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一舉獲得首屆全國優(yōu)秀短篇小說獎,八二年,八四年您又分別以《黑駿馬》和《北方的河》獲得第二、三屆全國中篇小說獎??梢哉f,初入文壇,您就以一種成熟的姿態(tài)出現(xiàn),那么在此之前,您是如何進行文學上的準備的? 張:成熟的姿態(tài),我認為說得不準確。當年的我不僅不成熟,而且幼稚得可笑。在當時我就很清楚,《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頂多是一篇中學生作文,完全談不上什么文學素質和水平。它雖然獲了獎,但如很多人的獲獎一樣,只是社會給予的機緣而已。我并不以這種獎勵而沾沾自喜,我決心對錯愛和機緣一生回報。 我想你們也很熟悉那樣的人,因一篇短篇小說的獲全國獎,從此高官得做,特權占盡,甚至為非作歹。這樣的知識分子不是少數(shù),盡可挨著省數(shù)。我沒有這樣,我內(nèi)在的氣質和前定,逼迫我遠離、拒絕、甚至主動粉碎了所有的既得利益。今天我為自己能夠如此感到高興,只有在今天,我才對《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當年的獲獎,感到了一種如釋重負。 我是個缺乏文學準備的作家,雖然我過去受過很好的教育。小學是匯文小學,中學是清華附中,然后是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但很久之后我懂了,那一切只是表層的教育,體制的教育。還有特殊的教育、反體制的教育、叛逆的教育。還有革命的教育和多種文明的教育。文化大革命,內(nèi)蒙大草原,我有幸在純粹的游牧草原、在底蘊豐滿的蒙古腹地,接受了完整的游牧文明的訓練。這偉大的教育,對我極端寶貴,所以雖然在文學創(chuàng)作之前缺乏文學史的基礎,但是我打下了特殊的基礎。在三十多年之后,這一基礎又強化了和擴大了,它給著如我這個作家以強大的支撐。 海:您祖籍濟南,生在北京,插隊于內(nèi)蒙古,您早期的文學創(chuàng)作也是以內(nèi)蒙為題材的,為什么最后您會在西海固尋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不同的地域文化對您有何影響?西海固、內(nèi)蒙草原,至今還是您的精神家園嗎? 張:西海固、新疆、內(nèi)蒙草原永遠是我的精神家園,用我的概念,叫三塊大陸。它們不僅是我的精神依托,也是我攝入文化養(yǎng)分的根據(jù)地。 我的寫作開始于自己對內(nèi)蒙體驗的激動。對文化回味的興奮是非常強烈的。后來因為各樣的原因,我離開了蒙古草原題材的小說寫作。在這些原因中最本質的,或許可以說是我這個人不能在一個文化范疇里被限定,我注定是要接觸更多的文化,把它們變成自己內(nèi)心的參照體系。三十年后我逐漸有了這樣的理論:即一個作家或知識分子,不能只擁有一種文化。肚子里的底蘊若只是一種,人會單薄,思想會偏頗。我常開玩笑地說,我反對只學一門外語,尤其是英語。王蒙在八十年代曾對我說,他在新疆住了十六年,學會了維語,但有些人卻為他遺憾,說你學維語多可惜,有什么用?王蒙的表情我至今記得清楚,他說:“他們居然說維語有什么用?哼!”他的口吻里充滿對那些無知者的蔑視。我很理解,因為我在蒙古也經(jīng)歷了類似的過程。那些人,他們不懂得:學會了或沾染了一種底層的、他人的、不是小圈子的、第三世界的聲音、立場、感情,是多么寶貴。到美國去開會,可能蒙古語不是很有用,但是它沾在人的心靈上,永遠成為人的立場。當別人用英語哇里哇啦說著流行話語的時候,我們心里在用蒙語想著也許是更重要的內(nèi)容。 話只說了一半。蒙古也只是一種文化參考系,我逐漸形成追求更多文化參照的愿望。這樣就看見了新疆。我在大學本科是學考古學的,在新疆有大量考古工作的余地,我在研究生期間把自己的研究領域放在了新疆。但是到了新疆,工作沒有多做,卻被各民族那比蒙古還要強烈十倍的色彩和生活吸引住了!到了后來,考古、蒙古史考察都成了借口,利用借口,整天和各民族朋友在一起混,才是正業(yè)。我那么喜愛與他們一起喝茶、游玩、騎馬、串門,我喜歡和各式各樣的新疆人交朋友。從這里到那里的路徑,各種民族的風俗,與他們交往的能力養(yǎng)成,變做了我的本業(yè)。1981年在新疆做研究生畢業(yè)實習,我制定了走伊犁阿勒泰的路線。當時不知道,研究所一批知識分子也跑同樣的一圈,也是從烏魯木齊出發(fā),博爾塔拉、伊犁、阿爾泰,沿北疆一圈。他們每經(jīng)一地方都訪問官員,開匯報會,當然說的是漢語。而我在所有的地方都和牧民混在一起,我說的是蒙語,并開始學習哈薩克語。哈族和蒙古還有維吾爾的朋友爭相把我請到家里做客,在天山深處,在哈薩克的帳房,我的畢業(yè)實習,如一次美麗的夢游。回來后,連我自己也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身心發(fā)生了微妙的改變。 我發(fā)現(xiàn)了與“他們”,即體制豢養(yǎng)的知識分子的道路不一致。這使我更趨于向一名作家的方式傾斜。蒼白無力的散文,沒有見解的論文,不是我渴望的東西。我追求真知卓見、以及優(yōu)美的表達。那次新疆歸來,我寫作了散文《荒蕪英雄路》,描寫了我在阿勒泰發(fā)現(xiàn)的一條古代道路,以及我對那塊土地的感情。 對我來說,北京只是一個戰(zhàn)場,是一個知識分子、一個作家與社會之間保持聯(lián)系的方式。我想像自己是山東人,北京對我格格不入。但它有最活躍的思想,有活躍的文化市場,出版社在這里轉來逛去,如移動的自由市場,農(nóng)民抱著雞轉悠,小販吆喝貨物,我們則簽訂合同,交接稿件。 海:從《黑駿馬》到《北方的河》,一直到后來的《心靈史》,我們可以看到理想主義、英雄主義的光輝,您也曾經(jīng)說過要“以筆為旗”,但在“全球化”和“消費至上”的今天,理想主義、英雄主義還有存在的土壤嗎?“以筆為旗”這一方式還可行嗎? 張: 1492年哥倫布到了美洲,開始了歐洲白人對世界的殖民化。從哥倫布以后,葡萄牙在非洲開始殖民滲透,達伽馬在非洲開始販賣黑奴,這是第一次所謂的“全球化”。這個“全球化”應該叫“殖民主義全球化”。由于他們的“全球化”,世界開始進入一個殖民主義的真正災難,一個萬劫不復的劫難。據(jù)統(tǒng)計,在最殘酷的“白銀時代” 美洲死的人達到七千萬。原住民被屠殺、被歐洲帶去的瘟疫、尤其是被奴役得大量致死。人被趕到銀礦挖銀子,死后就扔到山溝。死光了人不夠,再用非洲運來的黑奴填塞,為著黃金和白銀。通過這三種方式,美洲原住民的死亡人數(shù),最多的統(tǒng)計是七千萬,最少的數(shù)字是一千五百萬。這就是第一次全球化。同時,非洲在販賣黑奴的過程中人口銳減,據(jù)統(tǒng)計也超過三千萬,再保守也要超過千萬,這就是第一次“全球化”。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新的“全球化”的趨勢是以美國為中心控制全世界的“全球化”,這個“全球化”一直推行不力,首先是由于社會主義陣營的存在。當社會主義陣營土崩瓦解之后,“全球化”地控制和榨取世界的進程便乘風破浪。這個進程碰到的最大壁壘和抵抗,是今天的穆斯林世界。于是,反動的“十字軍主義”死灰復燃,這就是阿富汗、伊拉克戰(zhàn)爭到今天的伊朗核危機、索馬里摩加迪沙“黑鷹墜落”等等現(xiàn)象的背景。如果說15世紀“全球化”殖民主義是使用奴隸船和皮鞭子的話,今天的“全球化”使用的,是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世界銀行、以及資本主義列強的利己的世界秩序。在這樣的形勢下,全世界的進步知識分子都在投入對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批判,在中國,也有如《讀書》雜志近十年來堅持的批判。 面對資本主義列強、尤其美國操縱的利己主義“全球化”,全世界的人民和進步知識分子的抵抗和批判,也形成了“全球化”的規(guī)模。這就是今日的理想主義和英雄主義。它并不像中國知識精英渲染得那么孤立和偏執(zhí),而是一種全球化的正義思想的起義。我個人所做的微末一點,只不過是為了自己不至于墮落為美國帝國主義的應聲蟲,不過投身世界的進步潮流。 墨西哥是世界上玉米的起源地,我們在玉米起源地叫普埃布拉的農(nóng)村,觀察了墨西哥的玉米農(nóng)業(yè)。令人震驚的是那里一片蕭條,那里的玉米種植業(yè)已經(jīng)敗落,原因是 “全球化”和北美自由貿(mào)易協(xié)定。美國的玉米比墨西哥的玉米價格便宜,那么還種它干嗎?直接買比自己種還便宜,這是簡單的一個道理。但農(nóng)業(yè)被毀滅了。不僅如此,買的玉米是轉基因玉米,可以吃,但不能種。它完全是一個資本主義的設計,它的第二代玉米不長。明年怎么辦?明年還得買他的。第三年還得買他的,買來可以吃但不能種的玉米。這樣造成了一個新的、食糧安全的問題,因為真正的安全是糧食安全,控制這個國家的吃飯,就不用費事地發(fā)動戰(zhàn)爭了。 所以墨西哥的知識分子在抵抗,在挽救自己的安全和前途,也保衛(wèi)自己寶貴的傳統(tǒng)。這就是他們的以筆為旗,我們面臨著同樣的局勢,為什么我們對以筆為旗的批判,要那么懷疑和挑剔呢? 海:您以小說創(chuàng)作著稱。但我們注意到這樣一種現(xiàn)象: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開始,您的創(chuàng)作重心開始由小說有意識地向散文方面轉變。為什么會有這樣的變化? 張:是無意識的。后來慢慢覺得寫小說沒有興趣。不管什么形式的小說,都有一個虛構。小說總是有一個框架,用它里面的口氣說話,這是一個繞彎的過程。作為一個原小說家,我明白小說有小說的作用,但是直接的文字,對作家來說非常順手。因為小說需要奇特的構思,也就是彎的繞法是講究的,也費精力,我更喜歡直接訴說。直接的訴說,力量不一定比小說弱。在二十一世紀開始的今天,世界一片嘈雜,人心惶惶,人無心讀書,小說的形式障礙,使人難以讀下去。 這是一種閱讀心理,是今天“全球化”以來的閱讀心理。很多人都說我只讀了一頁我就不看了,而散文自由得多。我是說,小說多了一層難處,而人寫作主要是為了追求自由。 海:您認為什么樣的作品才能稱為真正意義上的好作品? 張:今天,首先是有良心和正義感的文章。我們在八十年代中期的時候,大家都覺得突破形式束縛是很重要的,那個時候我們都比較主動地尋找“寫法”,但今天,我認為追求西方式的寫作方法,也許反映著第三世界作家的不自信。今天我更看重不在意寫法的、樸素的文章。尤其是反映著社會正義渴望的文章。很多被炒作得很紅的作家,我們的評價很低,因為那些寫作中缺乏正義感,文學是私人的寫作,但決不是自私的表現(xiàn)。 文學,還有新聞,首要的任務是成為社會的良心。越南戰(zhàn)爭期間,世界的新聞工作者表現(xiàn)出了這一優(yōu)秀的本質。而伊拉克戰(zhàn)爭期間,這個世界的新聞工作者卻表現(xiàn)最為糟糕。正義和真實的表達被權力控制了,沒有實現(xiàn)知識分子代表的正義標準。在越戰(zhàn)期間日本誕生了最大的思想家本多勝一,他的《被屠殺一側的倫理》成為寫作者的良心標志。 海:一直聽說您正在創(chuàng)作一部長篇,能和我們談談這方面的情況嗎?近期您有哪些研究和寫作計劃? 張:我沒有長篇小說的寫作打算,以后怕也不會有。現(xiàn)在正在寫一部關于日本的印象記,因為過去我在日本住過很長時間。它涉及到日本很多方面,歷史、近代化的步伐、富國強兵和侵略中朝、文學和電影、與中國的關系、魯迅,以及被原子彈轟炸的教訓。 海:您的足跡曾遍及歐美、日本、蒙古諸國,但是論及異國文化的魅力,您說您最為鐘情于西班牙,并將其視為夢想中的天涯海角。為什么? 張:我特別喜歡西班牙,因為這個國家凝聚著人類歷史最重要的一部分。我在《讀書》上發(fā)表過《地中海邊界》,論述了東方與西方的歷史邊界,即地中海。這種邊界的本質,主要在西班牙與土耳其的歷史中表現(xiàn)出來。我去過兩次西班牙,一共六個月時間,在有生之年我還想再去一次。在那里生活能感覺歷史。 海:西方學者亨廷頓曾說過:蘇聯(lián)解體后,文化宗教沖突代替了意識形態(tài)沖突。在當今世界中,我們也確實看到了這種現(xiàn)象。在中東,在阿富汗,在世界的許多熱點地區(qū),一直沒有間斷過槍聲和炮聲、流血與犧牲。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化發(fā)生了激烈的碰撞和對抗,您認為怎樣才能讓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文化實現(xiàn)和解共生? 張:這里有一系列的概念。亨廷頓不能稱為學者,他是美國政策的一個發(fā)言人。他代表美國和西方,做了一個反動的發(fā)言。所謂文明沖突不是一個學術觀點,而是一個政治宣言。并非有了這樣的現(xiàn)象后他來總結,而是美國政府一直在推行這樣的戰(zhàn)略。他與福山以帝國主義勝利者的姿態(tài)發(fā)言,對全世界其他的政體、傳統(tǒng)、文明提出挑戰(zhàn)。 另一個概念:文化宗教沖突與意識形態(tài)沖突。應該說,文化宗教就是意識形態(tài)。文化包括宗教,是比黨派更大的意識形態(tài)內(nèi)容。文化沖突只是表面現(xiàn)象,深處的本質,是帝國主義的全球擴張和世界控制戰(zhàn)略。 與美國連續(xù)發(fā)動對阿富汗和伊拉克的戰(zhàn)爭同時,有一本叫《帝國》的書出版。它回顧了羅馬帝國的興衰,預言了美國的帝國主義的失敗。結論是,沒有不衰敗的帝國。在這個時代,誰都必需承認別人的存在,你要讓人家也吃飯活著。換句話說,就是不同文明和不同的民族的和解共生。 海:除了寫作以外,你還畫了不少油畫,也有不少攝影作品,有的還被用作了封面(如英文版《黑駿馬》、法文版《北方的河》、《鮮花的廢墟》等等)。同時您還寫了不少書法作品,許多人把您的墨寶恭敬地掛在墻上。您怎樣看這種現(xiàn)象? 張:畫幾張畫裝飾一下自己的房間,給農(nóng)民的土墻寫幾個字熱鬧熱鬧,都可以。但是,為炫耀自己的社會地位,企圖凌駕于美術書法之上,則是文人無行的表現(xiàn)。我警惕這種傾向,不夸大自己涂鴉的價值。同時,既然多少染手,就尊重書畫基本功,并嘗試內(nèi)容的充實。 海:能談一下您對書院的感受嗎?對于書院未來的發(fā)展您還有些什么希望和建議?請您能對我們的網(wǎng)友說幾句話? 張:我提不出意見和建議,但今天說的這些,與你們的書院也有關。在這么一個風云激蕩的歷史時期,一個作家也好,一個文化單位也好,都面臨同樣的局勢。不僅要敢于負起責任,而且要介入批判。首先求思想的生存,在此之上再求書院的生存。沒有必要在壓力面前放棄自己的價值觀。對朋友也好,對書院也好,我大概只有這么一句建議。 海:好的,張先生,打擾您這么長時間了,非常感謝您能接受我的采訪!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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