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人懷土,小草戀山
司馬南
“盛世花開絲綢路”,這個名字文縐縐、酸溜溜的,有點假裝堂皇氣派的意思,不用說,肯定是施曉亮的激情創(chuàng)意。
第七屆花博會即將在山東青州召開,如果沒有特別提示,這是一條淹沒在互聯(lián)網(wǎng)海量新聞里的一則并不起眼的消息,但是,就因為這里邊的“青州”二字,施曉亮,一個山東漢子,倔強地頑強地奉獻著,他要盡自己的能力,將青州花博會辦成歷史上最好的花博會。
北京朋友之間的交往是一圈一圈的,大圈套小圈,小圈套大圈,相互重疊的越多,所屬的圈子越多,朋友也就越多。不記得具體是哪年哪月了,圈子里突然多了一個有爺們摸樣但說話有點結(jié)巴的小兄弟。那時候,他在人民日報寫文章,比現(xiàn)在更清秀些,高個,濃眉,大眼,硬發(fā),鼻梁峭拔挺直——筆者自己鼻梁塌陷,顴骨高聳,顯得臉扁扁的,所以對一切高鼻梁大眼睛的家伙一概橫生妒忌,第一眼就記住了施曉亮這個叫人恨恨的摸樣。今天回憶起來,在男女特征日益縮小,中性無奈地成為“被時尚”的社會文化背景下,施曉亮這樣的爺們的確是越來越稀有了。從沒聽他說起過個人感情問題,估計這個家伙僅憑長相就能吸引不少雌性彩蝶。
朋友見面,無非飯局接著飯局,笑話跟著笑話,內(nèi)幕連著內(nèi)幕,人人賽著逞能,搶著買單,自告奮勇講最新的段子,更有人喜歡表現(xiàn)人脈廣泛,尤其上層路線活絡,國務院黨中央乃至各部委辦局沒有他不認識的人,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沒有他聽不見的談話,沒有能躲得過他視線的隱私……說者,有鼻子有眼,唯恐任何一個細節(jié)不生動;聽者,姑妄聽之,其實也就當成一個樂兒,并無一處當真。這一切,在北京悉屬正常,人們嘻嘻哈哈地過著日子,所謂京城文化氛圍,大抵如此而已。
就在這樣的氛圍中,施曉亮屬于比較有正事那種。與大多數(shù)人的行為方式不太一樣,他喜歡張羅聚會,但是,飯桌上他除了照顧大家吃飯喝酒,自告奮勇負責接送以外,好不容易安靜一會,他通常也會眉間緊鎖,神態(tài)間離,仿佛還有一些重大問題需要考慮。一次,我忍不住問他在想什么,不期他告訴我,那位我們共同的著名的抑郁癥患者的朋友最近治療效果不太好,復現(xiàn)夜夜不眠,夫妻關系劍拔弩張,老婆不讓他回家看孩子……其實這事我也知道,抑郁癥患者朋友前一天后半夜還電話里跟我討論死亡哲學問題呢。聽朋友半夜里傾訴如何厭世即將辭行,固然會受感染引發(fā)郁悶,但是這樣的負面情緒似乎沒必要持續(xù),我選擇能忘就忘,聽了他的傾訴,其實也幫不了什么,這是人類無奈的事情之一。
我承認,關于怎樣解除朋友的痛苦,施曉亮比我更上心。他永遠在幫朋友辦事,甲朋友,乙朋友……朋友的朋友,朋友的朋友的朋友,朋友朋友沒有窮盡。
施曉亮并不是溺在酒桌上的???,他是一個行者。十幾年前,他自駕越野車,到羅布泊里去探險,又沿著國境線駕車巡游采風,55個少數(shù)民族聚居的地區(qū),他全部跑了個遍,好像還應什么主題,駕著大車在大漠荒野里找罪受,享受突發(fā)事故、忍饑挨餓、被野獸追逐……。當然,他發(fā)稿子、拍照片、寫風土人情、反映時代變遷,否則完不成報社的任務,行者難以為繼。但是,有一條很明確,他不是為寫稿子而出行的,他是位出行而寫稿子的。出行本身仿佛就是目的——行者,為行走而生。
古人道“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佛家講“行者”乃出家人,未經(jīng)剃度而已,“行者,修行之謂也”。我問過他,為什么吃了那么多苦,幾次險些喪命,還是癡迷行走?他支支吾吾也說不太明白。我又問,為什么不選擇其他方式,比如用腳丈量、熱氣球飛翔、自行車代步,而是每一次都選擇越野汽車呢?他喃喃地:“,也不知為什么,就是喜歡駕車走天下的感覺”“走著,就踏實”。
一個脫韁野馬一樣的爺們,整天八缸發(fā)動機在屁股底下轟鳴,一腳油門,百里揚塵,誰能想到,他心細如絲,柔軟得很。按我媳婦的話說,“這樣的男人肯定生閨女”,果不其然,施曉亮的有個寶貝女兒,走到哪里,他都帶著閨女的照片,惦記著閨女的電話,兌現(xiàn)答應閨女和閨女他媽的承諾。
“為朋友兩肋插刀”,“茍利國家生死以”,“男人以家室為大”……這些千年古訓,今天似乎成了迂腐的代名詞,有人在自己的潛意識當中也有這類內(nèi)容,但至多夢中拿出來玩味一下,第二天醒來之前即放歸原處。之所以不示人,之所以不踐行,悉因為今天“消費主義”盛行,“自由主義”時髦,“個人權利”神圣。施君,疑有古君子之風,尊人卑己,注重關系,雄風萬里,腳踏實地。故而引朋呼友頗具能量,類我者,竟也成了施曉亮的朋友。
施曉亮說,青州是他的家鄉(xiāng),第七屆花博會09年在山東青州召開,對青州來說,其意義尤似北京的奧運會,堪比上海的世博會,是青州再現(xiàn)輝煌亮相世界的好機會,是青州百年不遇的戰(zhàn)略機遇,青州幾千年歷史將得以集中驕傲展示。他說了,我信了,于是,按照施曉亮的安排,我應邀當了花博會的顧問,為青州花博會寫字,去青州走了一趟白話一路,在北京跟喻國明等人一道為青州花博會當拉拉隊員,搖旗吶喊……
古青州大得很,大體相當于古中國的九分之一,泰山以東至渤海的一片區(qū)域均屬青州地盤。傳說大禹治水后,按照山川河流的走向,把全國劃分為青、徐、揚、荊、豫、冀、兗、雍、梁九州,青州是其中之一。中國最古老的地理著作《尚書`禹貢》中稱“海岱惟青州”。海即渤海,岱即泰山。據(jù)《周禮》記載“正東曰青州”,并注釋說:“蓋以土居少陽,其色為青,故曰青州。”青州作過國都,作過省會,有意思的是,作為行政區(qū)劃,近代青州越來越小,現(xiàn)在僅僅是山東濰坊市的一個縣級市。實話說,不是施曉亮,我的記憶庫中,除了李清照兩口子外,對青州沒有什么特別的記憶,但是,今天不一樣了,我也成了青州人——山東人焉有不隸屬于青州之理?我對花博會的召開有了期待,我甚至到青州郊區(qū)專門調(diào)查花農(nóng):“青州花博會是不是一個花架子工程?是不是一個形象工程政績工程?……”
混跡江湖,每一個人都從自己的家鄉(xiāng)走出,很少有人能完全化解掉家鄉(xiāng)情結(jié)。所謂家鄉(xiāng)的概念,我之見,應從明確的記憶始,首先是圍繞著自己的家,象動物宣誓領地一樣,撒尿畫圈,進而自己的村、自己的鄉(xiāng)、自己的縣。有人的家鄉(xiāng)概念比較大,頂?shù)绞∫患?,但是,大多?shù)中國人,還是習慣到縣為止。路遇,人們習慣于問,“你是哪個縣的”?畢竟分封建制,自秦始皇開始,縣級建制2000多年來幾乎不變。
與施曉亮對家鄉(xiāng)的一片癡情相比,我真的很慚愧。記憶最深,用情最多,在那里足足成長了19年的家鄉(xiāng)——黑龍江省安達畜牧場(當時叫黑龍江第十八勞改支隊),雖不是我的出生地,但我有記憶的人生卻是從那里開始的。直到今天,我對世界各地的方位感覺,我的價值理念的核心元素,無一不是家鄉(xiāng)19年潛移默化的影響的結(jié)果。
與青州歷史上的范仲淹、歐陽修、賈思勰等大人物相比,施曉亮無疑是一個小人物,但是,“野人懷土,小草戀山”。家鄉(xiāng)意識,家鄉(xiāng)觀念這個曾經(jīng)莫名其妙遭批評,被弄得有點名不正言不順的東西,通過施曉亮操持花博會的辛苦演繹,我們看到的是深情與感動。(上述文字系2009年8月15日,為施曉亮青州花博會新著所寫的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