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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棺材不落淚
劉仰
有華人血統(tǒng)的美國影星基努-里維斯最近演了一部新電影《地球停轉日》（The Day The Earth Stood Still）。從好萊塢類型片的角度說，這是一部災難片。但是，這部災難片與過去的災難片很不同。以往的好萊塢災難片一般都是人類遭遇了一個大麻煩，同時出現(xiàn)了一個大英雄。在大英雄的努力或犧牲下，人類最終戰(zhàn)勝了制造麻煩的惡魔，重新恢復正常的生活。在《地球停轉日》這部電影中，這個固定的災難片程式被改變了。
《地球停轉日》的開頭情節(jié)與一般災難片差不多，一股想要毀滅地球的力量，從外太空降臨地球，其降落地點也像往常一樣，選擇了美國的紐約。美國調(diào)集了一切軍事力量，以及頂尖的科學家，來對付這個企圖毀滅地球的外來力量。然而，影片表現(xiàn)的是，這股毀滅力量太強大了，文明程度遠遠超過地球，美國根本沒有能力與之對抗。美國總統(tǒng)、副總統(tǒng)都躲了起來，派了一個全權女代表，行使總統(tǒng)職權。而這個來自外太空的力量，對于美國的權勢不屑一顧。
基努-里維斯飾演的角色，是一個外太空毀滅地球計劃的執(zhí)行者，他借用了地球人的形體，混在地球人中，任務之一是收集地球上尚存的各種物種，像是一個新的諾亞方舟，然后，啟動毀滅程序。一位女科學家通過愛心得知，太空人的毀滅計劃并非是整個地球，而只是地球上的人類?；?里維斯扮演的角色說：宇宙中所有的事物都是平衡的，但是，人類在地球上的存在，導致地球奄奄一息。外太空人已經(jīng)觀察人類很長時間了，也給了人類很多改正的機會，然而，人類在毀滅地球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如果人類繼續(xù)以現(xiàn)在的方式在地球上存在下去，宇宙中獨一無二的地球將變得像其他星球一樣荒涼。因此，外太空人實際上是要拯救地球，而拯救地球的唯一辦法只有毀滅人類。只要人類不除，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將遭受滅絕的命運，只要人類不除，地球就沒有前途。
這部災難片預設了一個前提，外太空試圖毀滅人類的力量非常強大，人類絕無戰(zhàn)勝它的可能。那么，這部電影如何讓人類擺脫被毀滅的命運呢？它沒有像以前的災難片那樣，用一個戰(zhàn)天斗地的人類大英雄來抗爭，而是請求外太空人“再給人類一次機會”。換句話說，拯救人類自己，避免人類被毀滅的第一步，是人類的認錯，第二步是向外太空人求饒。相伴隨的第三步，是人類在災難降臨時所表現(xiàn)出的愛心、自我犧牲保護他人的奉獻精神。于是，強大的外太空力量終于發(fā)現(xiàn)人類還有可能改好，便終止了已經(jīng)啟動的、毀滅人類的程序，離開了地球。留下人類，以觀后效。
戰(zhàn)勝自然、改變自然，是西方文明的一大特征，尤其是工業(yè)革命以后的顯著特征。在《地球停轉日》這部好萊塢電影中，人類超越自然的心態(tài)已經(jīng)不見了，只有老老實實地認錯、求饒，才給自己保留了一個繼續(xù)生存的機會。這個觀念的轉變，是好萊塢的一個進步。雖然在理論界、思想界，對于人類瘋狂的貪婪，早有批評、批判和警示，但是，在大眾媒體領域，以這種震撼的方式，傳播這一反思觀念的，還不多見。因此，當外太空人離開了地球，又給了人類一次機會的時候，留在地球上的人類，不得不好好想一想，如何利用這次機會？它很可能是人類最后一次機會。影片《地球停轉日》沒有對后續(xù)問題有所交代，只是留給觀眾一個自我思考的入口。
奧巴馬當選美國總統(tǒng)，提出“美國需要改變”，某種程度上可以看作這部電影的細部結論之一。由于美國幾乎代表了現(xiàn)代人類社會，尤其是西方文明的最高成就，因此，“美國需要改變”實際上等于是說，“西方文明需要改變”。口號容易被人接受，但是，真正需要改變的，究竟是什么？從人與自然的關系上看，人類最急需改變的，是向自然無盡索取的發(fā)展模式。西方文明500年來的發(fā)展，使得這種模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機和挑戰(zhàn)。因此，人類需要改變的，并非只是用新能源代替舊能源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西方文明根本性的、本質上的思想內(nèi)涵。
西方文明500年來，給全人類樹立了一個不可置疑的標桿，追求欲望滿足是每個人與生俱來的權利。正是西方文明的這個核心，才造成了地球的危機和人類自身的危機。因此，真正需要改變的，是這一根深蒂固的觀念，是這一曾經(jīng)被視為天經(jīng)地義、不證自明的公理，而不僅僅是節(jié)能等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然而，面對當今的人類，有時候，悲觀的心態(tài)不得不占據(jù)頭腦：有多少人愿意改變西方文明500年來勇往直前、追求財富、追求欲望滿足的社會形態(tài)？也許，只有在一系列巨大的災難面前，才能真正促使人類發(fā)生一點點改變。就好比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災難，對于西方文明以前的發(fā)展模式，稍稍改變了一點點。
不見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撞南墻不回頭，很可能就是當今人類的宿命。多少呼吁和警示，可能都不如真實的災難更有力。一條公益廣告說：地球上最后一滴水將是人類自己的眼淚，也許，只有真正見到這最后一滴水時，人們才會后悔，才會理解它的全部含義。換句話說，當今的人類愿意為后代、為地球而改變我們?nèi)缃竦南M習慣嗎？西方發(fā)達國家的榜樣還在那里，西方發(fā)達國家從來沒有認為自己在根本上錯了，也沒有承認它們給人類指出了一條錯誤的道路，西方發(fā)達國家并不愿放棄他們已經(jīng)享有的高消費生活，人類的改變，又從何談起？如何做起？
季羨林先生說，只有東方文明才能拯救世界，“這是我最后的信念”，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悲哀。高興的是，幸虧偉大的中國人，通過自己悠久的歷史，給人類留下了一個可供借鑒的精神財富和生活方式；悲哀的是，這一屬于全人類的寶貴財富，正在被中國人自己拋棄。而且，在中國以及中國以外的地方，西方文明500年來的強大慣性，依然我行我素，最多做一點“關燈一小時”之類不痛不癢的表面文章。對此，我們應該怎么辦？也許，只有一個辦法，讓中國盡快地強大起來，讓中國成為世界的領袖，然后由中國領導世界一起改變。為了實現(xiàn)這個長遠的、造福人類的目標，中國應該首先從自己內(nèi)部做起，首先將自己變成一個健康的肌體，而不應該再盲目地學習、照搬西方已有的模式。中國應該為世界樹立一個榜樣，而不是繼續(xù)學習西方的榜樣。
現(xiàn)代西方社會因為已經(jīng)感受到了危機，因而比較容易產(chǎn)生“需要改變”的呼聲。但是，他們所有的社會制度、經(jīng)濟基礎和思想觀念已經(jīng)積重難返，本質上的改變非常困難。中國才剛剛起步，還沒有像西方社會一樣完全陷入深深的泥潭，中國確實擁有真正改變的機會，這個機會也是全人類的機會。中國抓住這一機會，從內(nèi)而外地實現(xiàn)真正的改變，也許是中國對于世界、對于人類最偉大的貢獻。我的悲觀在于，在這個目標實現(xiàn)之前，世界和中國還要經(jīng)受多少災難，才能真正地醒悟？這些災難，也許是戰(zhàn)爭，也許是氣候，也許是豬流感，也許是源源不斷的車禍，也許是社會騷亂，也許是精神壓抑下的大量自殺，也許是貧富兩極分化，……，今天看來，已經(jīng)開始顯露的災難，并沒有讓多少人痛定思痛，沒有使他們真正地做出改變的決定。圣雄甘地曾經(jīng)說，這個地球上財富，足夠每一個人衣食無憂，但絕對不夠滿足每一個人無止盡的欲望。因此，人類最需要改變的，是西方文明追求欲望滿足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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