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佰》中的黑色幽默
郭松民

01
管虎拍攝《八佰》,有一個非常明確的立意——“中國軍人”用自己的犧牲“照亮”了普通民眾,喚起他們的愛國熱情。
從網上的反映看,《八佰》“照亮”的效果正在顯現出來。比如就有網友在我批評《八佰》的微博下面情緒激動地留言說:XXXX萬歲!
他喊的是民國的全稱,而不是共和國的全稱,不知道這種效果是否正是《八佰》的主創(chuàng)人員想要的?
02
《八佰》能夠如此“照亮”,和影片拍得比較“熱血”有關。
許多人津津樂道的是這樣一個橋段:
“當日軍抵近企圖爆破守軍所在大樓時,一位身上綁滿手榴彈的中國士兵,毅然從樓上跳下,與敵人同歸于盡。”
老實說,同樣身為軍人,對這樣的戰(zhàn)斗方式令人感到極為費解,因為這既違反了軍事常識也違反了物理學常識。
既然居高臨下,直接向敵群拋擲集束手榴彈,不是既可以有效殺敵,又能夠保存自己嗎?反而是把手榴彈綁到身上跳下會影響殺敵效果,并且浪費時間。
有人舉出四行倉庫紀念館的布展為證,說這是真實發(fā)生過的。
這些年來,看過的紀念館可謂多矣,覺得紀念館也未可全信。有些聲名顯赫的紀念館公然用解放前的照片冒充解放后的照片,他們還有什么假不敢造呢?
考證了一下。發(fā)現這件事在四行倉庫之戰(zhàn)發(fā)生時,并未見諸報道和記載。
1938年,也就是這場戰(zhàn)斗剛剛結束不到一年的時間,著名導演應云衛(wèi)拍攝了電影《八百壯士》,對如此“英勇”的事跡也沒有任何表現。
實際上,這一“英雄行為”第一次出現,是在蔣經國的授意下,國民黨“國軍主旋律”導演丁善璽拍攝的電影《八百壯士》中,以后就越穿越神,細節(jié)也越來越豐滿了。
03
面對我的質疑,有果粉對我提出反問:既然如此,如何解釋《英雄兒女》中王成的英雄行為?
這正是我要說的。
王成的情況和四行倉庫之戰(zhàn)完全不同。
按照影片的交代,王成是孤身一人守陣地,子彈、手榴彈都打光了,只剩下一根爆破筒。美軍蜂擁而至,他不愿意被俘,才拉響爆破筒與美軍同歸于盡。
但《八佰》中的橋段明顯不屬于這種情況。
在我軍歷史上,與敵人同歸于盡的還有著名英雄董存瑞。
董存瑞更不是為犧牲而犧牲的——因為橋下沒有放置炸藥包的地方,總攻的時刻又到了,眼看戰(zhàn)友沖鋒時被敵人的機槍掃射紛紛倒下,他只能用自己的犧牲換取戰(zhàn)友的生命。
04
作為軍人,對待犧牲的態(tài)度應該有兩條:
第一, 不怕犧牲。必要時不惜犧牲、敢于犧牲、以犧牲為光榮;
第二, 絕不為犧牲而犧牲。犧牲的決定,只有在不犧牲就不能完成任務的情況下才能做出;
回到《八佰》本身來,這一橋段由于無法提出“軍事上的必要性”而顯得很虛假。
當然,這也不是《八佰》獨有的現象。
在幾年前張藝謀的《金陵十三釵》中,就有國軍在南京城里排成“千手觀音”造型沖向日軍坦克的鏡頭,為的是讓最后一名士兵能夠接近坦克并將其炸毀。
這也是一種完全沒有軍事常識的戰(zhàn)法,只會造成無謂的犧牲,沒有任何成功的可能。
坦克最怕巷戰(zhàn),因為射擊死角和盲區(qū)太多,張藝謀為了無限拔高國軍的“英雄形象”,居然把國軍士兵表現成一群不懂利用建筑物掩護隱蔽接近坦克的“軍事菜鳥”。
要知道,這些士兵并非不懂戰(zhàn)術的新兵,而是“教導總隊”的學員,是國軍中的精華。
05
《八佰》也好,《金陵十三釵》也罷,給觀眾的印象是,犧牲本身成了目的,殺敵反而是次要的了。
不過,這似乎也抓住了抗戰(zhàn)中國軍的神韻。
1934年,魯迅先生創(chuàng)作了歷史小說《非攻》,講述了戰(zhàn)國時代墨子止楚攻宋的故事。
當墨子來到處于楚國入侵威脅下的宋國都城時,有一段描寫非常有趣——
待到望見南關的城樓了,這才看見街角上聚著十多個人,好像在聽一個人講故事。當墨子走得臨近時,只見那人的手在空中一揮,大叫道:“我們給他們看看宋國的民氣!我們都去死!”
墨子知道,這是自己的學生曹公子(在宋國做高官)的聲音。
魯迅先生在這里,就是在借“曹公子”的形象諷刺當時的國民黨政府。
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日本侵占了東北,蔣介石采取不抵抗主義,但國民政府的高官和國軍高級將領,卻喜歡發(fā)一些慷慨激昂的空論,以搪塞輿論并欺騙人民。
不過,雖是空論,他們也不是胡亂發(fā)的,而是頗有心機。
一談起抵抗,他們就說“我們都去死!”這種高調的背后,所傳遞的暗示則是:如果不想死,則還不如不抵抗,甚至干脆投降。
所以,國民黨的“軍宣”,大致上就是各種花樣翻新的死,久而久之,他們也忘了,抗戰(zhàn)不是為了死,而是為了勝利。
這種“花樣翻新的死”從1975年版的《八百壯士》傳染到了《八佰》,又在中美對決的大背景下熱映,的確有一種說不出的黑色幽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