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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根先:生命史、學術史、思想史的有機統(tǒng)一

作者:全根先   來源:紅色文化網(wǎng)  

生命史、學術史、思想史的有機統(tǒng)一

——評《麗澤憶往——劉家和口述史》

全根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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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語:拙作《一代名師的學術報國路:評〈麗澤憶往〉一一劉家和口述史》一文于2021年8月12日在《光明日報》發(fā)表后,光明網(wǎng)、人民網(wǎng)、新浪網(wǎng)、騰訊網(wǎng)、中工網(wǎng)、光明閱讀、中國青年報、中國歷史研究院、云南網(wǎng)、荊楚網(wǎng)、華訊網(wǎng)、秦都網(wǎng)、知乎、一點資訊、安防觀察、中外好人網(wǎng)、360個人圖書館等多家媒體轉載,可見大家對于名師和教育的期待和重視。由于《光明日報》發(fā)表時篇幅有所壓縮,現(xiàn)將本文初稿發(fā)表,敬請批評指正!

記憶是人類最基本的生理和心理功能,是認識與思維的必要前提。英國哲學家洛克(John Locke:“我們?nèi)绻麤]有記憶底幫助,則我們在思想中、推論中和知識中,便完全不能越過眼前的對象。”一個人如果沒有記憶,就會在很大程度上喪失自我;一個社會如果沒有記憶,這個社會就無法進步。社會記憶的本質是人類基于實踐而創(chuàng)造的一切文明成果的凝聚累積,是人類歷史的連續(xù)性傳承機制。在人類歷史上,記錄歷史的媒介或手段主要有四種:文字、圖像、實物和口頭傳統(tǒng)。進入文明時代以來,文字似乎一直是歷史記錄、文明傳承主角。然而,口頭傳統(tǒng)其實是人類最原始、最基本的記憶手段。我們常說的“文獻”一詞,見于《論語·八佾》。孔子云:“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朱熹《四書章句集注》云:“文,典籍也;獻,賢也。”所謂“典籍”,即歷代文獻或典冊、書籍;所謂“賢”,指見多識廣、熟悉歷史的賢人。歷史通過賢人而被記憶、通過文字而得以記述,從而匯入人類歷史長河。

歷史歸根到底是由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人來書寫的;如果歷史都是由后人來書寫,沒有親歷者和見證人留下的第一手資料作為佐證,難免會有主觀判斷抑或杜撰成分??谑鍪穼W通過對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人的訪談,記錄留存于他們腦海的歷史記憶,不僅可以彌補現(xiàn)有史料之不足,還原部分歷史真相,還能使概念化的抽象的歷史敘述變得生動鮮活。另一方面,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人,作為一個自然的生命,其記憶如果不進行及時記錄,終將隨著時間的流逝而逐漸消失。口述史所要做的工作,正是要搶救這些可能消失的歷史記憶,使其成為可以保存和研究的歷史文獻。而在所有歷史的親歷者和見證人中,個人以為,學者作為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他們是人類文明自覺的創(chuàng)造者、記錄者和傳承者,是人類文明向新的更高層次發(fā)展的重要力量,并且往往具有較為豐富的社會閱歷和良好的表達能力,其口述文獻更加彌足珍貴。我今天所要介紹的一部口述史著作《麗澤憶往——劉家和口述史》,可以說是一部內(nèi)涵豐富、結構精巧、思想深邃、引人入勝的口述史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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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宏大歷史于生命史之中

在一個人的生命歷程中,一般情況下,都會經(jīng)歷重大社會變革,從而在其個體生命中折射出時代氣息。劉家和先生當然也不例外。與常人不同的是,劉先生以90余歲高齡,不僅經(jīng)歷的事情可能比常人更多一些,而且作為歷史學家,對于所經(jīng)歷的歷史事件和情感體驗有著更深刻的理解和思考。通過他所經(jīng)歷的事件或所接觸的人物,可以感受到歷史學家的獨特視角??梢哉f,劉先生口述史中所提到的事件或人物,既是真實的,又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之后而選擇的,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典型性。

劉先生出生于南京市六合區(qū),那時六合還是南京附近的一個縣城。可是,由于緊鄰大城市,交通比例便利,近代以來的社會變遷正悄然地改變著他家鄉(xiāng)的社會生活。劉先生在回憶說:

那個時候外國經(jīng)濟已經(jīng)滲透到六合。煤油也可以通過船再運到別的鎮(zhèn)上賣,也可以運到安徽其他地方賣。外國經(jīng)濟進來了,很快就有電燈了。當時,電燈不是二十四小時都有電的。那時不叫電廠,叫電燈廠,白天沒電,天黑了來電,點電燈,到十二點就停了。生活中已經(jīng)有很多變化。六合到南京之間也有了輪船。到南京的輪船來回不是一班,每天至少有兩班對開,但是還沒有汽車。(《舊時景物》

劉先生在這里所講的,正時中國社會近代化的一個縮影??谷諔?zhàn)爭是中華民族抵抗日本侵略的偉大戰(zhàn)爭,中國人民遭受了深重災難,做出了巨大犧牲,深刻地改變了中華民族的前途和命運。1931“九·一八”事件發(fā)生時,劉先生才三歲,盡管有一點模糊記憶,卻什么都不懂。然而,當1937年盧溝橋事變、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以后,劉先生已經(jīng)上小學,有了深刻印象。不僅如此,他還親歷日本飛機的狂轟濫炸,小小年紀就遭遇生命危險。劉先生回憶說:

南京大屠殺發(fā)生時,我并不在城里,但是我知道一些情況,因為我們在南京的下游江邊上。我自己沒有到江邊去,我知道這個船過來,因為天很冷,為了過江,日本飛機轟炸得很厲害,很多人抱著一塊木板過江。有的人更慘,就是抓住一捆救命稻草,急得抱著一捆稻草過江。你說,這么冷的天,稻草到江中間就散了,許多人都這么被淹死了。(《避難竹鎮(zhèn)》

1938年農(nóng)歷4月27日(公歷5月26日),那時候一般人都記農(nóng)歷,我經(jīng)歷了一次難忘的日寇轟炸,異常悲慘。我們在路上跑時,飛機一直轟炸街道,子彈密集地掃射下來。我們往家跑的那條路是從南到北,路上不是我一人跑,孩子們都跑,還有大人??!好多人就這樣死在路上,被機槍子彈打中。那時,江南春天的雨剛過,初夏時節(jié),不是有句話:“梅子黃時日日晴”嗎?土地比較干。機槍子彈打到地上以后都冒煙,我就眼看同學有一些被打死。(《日寇轟炸》

民國時期中國的知識分子到底是什么形象?對此,有不同的文獻記載,也有不同的解讀方法,知識分子本身也分屬于不同的社會階層。劉先生的回憶中,為我們提供了很多知識分子的具體形象。其中,汪海秋先生就是比較典型的民國時期小知識分子形象。汪先生頗有才學,家境貧寒,卻能怡然自得,安貧樂道。劉先生回憶說:

先生家在六合算是一個大家族。他的兒子是“國”字輩排行,大兒子叫汪壽國,也可以叫汪國壽,排行放后面。他的兒子很聰明,可是讀不起書,送到一個絨布店去當學徒了。因為到布店里當學徒,經(jīng)常還能拿回來一點零錢,還能幫助養(yǎng)家糊口。他的二兒子叫汪同國。這個更可憐了,他就去挖野菜,因為家里連買菜錢都困難。六合這地方,蚊子多的不得了,可是他家的蚊帳都是破的,根本就不能擋蚊子。所以,汪先生家生活費用中很多還要去買蚊香??墒?,汪先生作為一個學者,仍然怡然自得,安貧樂道。(《汪海秋師》)

唐君毅先生是現(xiàn)代著名的哲學家、思想家。當年唐先生在江南大學任教,他和妹妹唐至中先生對劉先生都十分器重,關懷備至,對劉先生的學術和人生有重要影響。劉先生回憶說,1948年3月15日,學校組織一次學術講演,唐先生作為教務長,坐在前面指揮。講演安排在公益中學簡陋的禮堂里面,講著講著,忽然聽到一片倒塌聲,現(xiàn)場頓時就亂了。講臺上的先生們因為離前面的門比較近,很快就出去了;可是學生們一下子就擁擠起來。這時,唐先生卻不走,他穿著大褂在那里指揮,勸同學們要鎮(zhèn)定,有秩序地走。劉先生走到講臺底下,看到唐先生已是滿頭大汗。直到倒塌聲停止了,有一個工人過來幫忙,他才出來。通過這件事情,這么一個細節(jié),劉先生向我們傳達了唐先生的高尚人格。劉先生說,唐先生講的雖然是西方哲學,可他踐行的卻是王船山的儒家精神。

劉先生講的另外一件事,我們也可以看出唐先生的高尚人格。當時,劉先生的同學李賜因生活困難,由唐先生資助上學。唐先生寫字比較潦草,李賜在唐先生講課時,幫他抄講稿。唐先生已經(jīng)資助李賜生活費了,請他抄稿子,別人可能以為這是義務的,可唐先生照樣給李賜付抄稿費。有一次,劉先生與李賜在唐先生家吃飯,就問唐先生,為什么還要給他抄稿費,是不是有點過了?唐先生說:“劉家和,你以為我是資本家,在雇傭李賜嗎?他是作為我的學生、朋友幫忙的,我當然要謝他了!”對此,劉先生回憶說:“唐先生的這句話,對我的教育太大了!我這一生,對唐先生的那種臨危不懼、視學生的生命重于自己生命,資助了還給報酬、說謝謝這樣的為人,永遠是值得我學習的。君毅先生在我心里就是道德榜樣,到現(xiàn)在不能夠變!”(《唐君毅師》)

類似這樣的事情還可以舉出很多??傊ㄟ^劉先生的口述史,不僅可是窺見中國社會和發(fā)展變遷,還能感受到一種精神的洗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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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學術史于生命史之中

對于學者而言,學術史在其生命歷程中自然非常重要。所謂學術史,不僅是學者本人的學術經(jīng)歷和學術成就,還包括其學術精神的發(fā)育和成長,學科或專業(yè)的發(fā)展線索。通過學者口述史,可以大致了解一個學科或專業(yè)的發(fā)展脈絡。劉先生的口述史,將學術史寓于生命史之中,為我們展示了一位學者的成長過程,中國傳統(tǒng)學術的發(fā)展變遷,特別是中國世界史學科不平凡的發(fā)展歷程。

劉先生的學術啟蒙于幼年時期,一開始進的是私塾。他所以能取得如此突出的學術成就,與其良好的傳統(tǒng)教育、深厚的國學根基密切相關。由于天賦優(yōu)異,他記憶力過人,背書很快。劉先生回憶說:

我背書比較快。那么,有什么秘訣沒有?我就是盡可能地把意思弄懂。我知道,掌握典故越多越好。(《私塾啟蒙》)

我讀了《幼學》以后,就知道這些故事:開鏡香生京兆筆”。為什么是“京兆筆”?擅長畫梅啊!“啟窗花印壽陽妝”,說的是壽陽公主。這樣就逐漸培養(yǎng)了我的興趣。家里沒人了,只有母親和我,我就干這個。所以,對我來說,讀古書我根本不怕,反而有一種強烈的興趣。(《迷上對聯(lián)》)

中學時期,時仰伯先生講國文,就引起劉先生對詞源學的興趣。在江南大學時,劉先生聽馮振先生講文字學。馮先生講《說文解字》,先講《序》,然后講部首,然后一個字、一個字地往下講。通過這個,劉先生知道了清代漢學家的一些東西。錢穆先生當年跟劉先生說,要研究先秦諸子,必須有清代學術作基礎。經(jīng)過時仰伯先生、錢穆先生、馮振先生的指導啟發(fā),為他今后的學術道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劉先生回憶說:

我從馮先生那里知道,有高郵王氏父子(王念孫、王引之)、段若膺(段玉裁)等。這個對我以后學術研究,這都是配套的。錢先生跟我講,你要搞清代學術。其實,要搞古代史研究,離不開清學,我對清代學術、小學幾乎到著迷的程度。

馮先生是廣西北流人,他把見(jiàngàn)。下課休息時,我對馮先生說:“你把見(jiàngàn,這不是你的方言嗎?”馮先生說:“劉家和,你可要記住,我說的正是古音。你要注意,以后知道這方言里頭是中古音。”從那以后,我走到哪兒都注意聽古音。(《馮振心師》,有刪節(jié)

因為江南大學辦學方針有變,劉先生沒有畢業(yè),就轉學到南京大學。到南大以后,他的視野更加開闊。他從同學劉永岳那里,知道了南大的歷史,其實也是學術史。他知道當時史學界有“南柳北陳”,南方是柳詒徵先生,北方是陳垣、 陳寅恪先生。劉先生從柳詒徵說起,梳理了南大的學術傳承。劉先生說:

柳先生十七歲考中秀才,以后就不參加科舉考試了,上了三江師范學堂。那不是李瑞清創(chuàng)辦的學校嗎?李瑞清這人,我在江南大學就知道,他不是給無錫榮家寫的字嘛!梅園那個楠木廳,就有李瑞清題寫的字:“誦豳堂”?!对娊?jīng)》里不是有《豳風》嗎?這個在榮家老宅里。

李瑞清是何許人?他是清朝光緒年間進士,當過翰林庶吉士,后來外派,做過江蘇修補道、江寧提學使。光緒末年,清朝政府就派他到南京來,組織籌辦新式高等學堂,出任兩江師范學堂校長,當時叫監(jiān)督。柳先生呢,就是三江師范學堂李瑞清先生的弟子,后來又到江陰南菁書院跟繆荃孫先生學。

繆荃孫先生也是光緒年間進士。他是江陰人,張之洞在四川當學政,他已經(jīng)中舉了,就去幫張之洞,他們一起編纂《書目答問》。柳先生既是李老先生的學生,又是繆老先生的學生。李瑞清先生學問非常淵博,經(jīng)學、小學什么都通。胡小石先生就是李瑞清先生弟子。(《拓展視野》,有刪節(jié)

對于中國世界史學科的建設與發(fā)展,劉先生在其口述中,也為我們理清了一個大致發(fā)展線索。中國世界史學科建設經(jīng)歷了從無到有,從翻譯、模仿到自主創(chuàng)新的艱難探索過程。對此,劉先生在其口述中有多處表述。他說:

李(飛)先生講的這本書還有一個中譯本,何炳松先生翻譯的,由商務印書館出版。何炳松先生的《歐洲中古史》,我一看,這不就是魯濱遜的《歐洲通史》嗎?這是我們中國人寫的外國史。實際上,謝兆熊先生講西洋通史,就是講歐洲通史。何先生學貫中西,研究浙東史學,搞中西比較。以何先生這樣的情況,搞外國史,也還是拿魯濱遜的來講課,這是當時中國世界史研究的一個實際情況。

那么,魯濱遜何許人也?魯濱遜是做新史學的,他是美國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很有盛名的一位歷史學家,提倡新史學。梁任公先生也講新史學,也是從這兒得到啟發(fā)。可是,他為什么叫新史學?他是針對蘭克史學說的。德國蘭克史學,不是歐洲史學基本上以政治、經(jīng)濟、外交為歷史主要內(nèi)容嗎?魯濱遜就把這當作問題提出來,認為歷史學應該包括其他學科。

可是,我覺得這對中國史學來講,不是什么新鮮事物。中國《二十四史》都有“志”??!《史記》有“八書”,《漢書》有“十志”,都是專門史,還有什么《游俠列傳》《貨殖列傳》等,是不是?中國史學不存在這種歧視,這是從中國傳統(tǒng)學術上講。還有這個所謂的新史學,在當時已經(jīng)不是新史學了。真正的新史學是什么?是馬克思主義史學。

我們國家面臨的史學發(fā)展方向,一個是西方人搞的外國史學研究,解放前叫西洋史;一個是解放后向蘇聯(lián)學習,叫世界史。我們講的世界史,其實是西洋史,西歐中心論。劉啟戈先生翻譯的《世界通史》,美國哥倫比亞大學海思、穆恩、威蘭合著的,那里講到被殖民國家歷史,可是他加了個題目,《白種人的負擔》。所以,這樣的新史學中國人難以接受。(《助教初期》,有刪節(jié)

由此可見,劉先生的口述史,敘述的不僅是他個人的學術經(jīng)歷,而且從一個側面折射出中國近代學術不平凡的發(fā)展歷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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寓思想史與學術史之中

在史學界,由于個人的學術素養(yǎng)和學術興趣,歷史學家大致可以分為偏重思想或偏重考據(jù)兩類,而劉先生可以說是少有的兩方面都有深厚造詣和突出貢獻的一位學者。對于學術研究,劉先生曾提出“三大張力”:一是中西方比較研究的張力;二是哲學與語言學,深度與廣度的張力(即兩個“Philo”,Philosophy、Philology;三是“有用之用”與“無用之用”的張力。這“三大張力”,也是劉先生的學術研究的經(jīng)驗總結,是在前輩學者的精神滋養(yǎng)下、通過個人努力而逐步形成的。在回憶唐至中先生講國文課時,劉先生說:

《逍遙游》開篇講,冥有魚,其名為。鯤之大,不知幾千里也”,北海有大魚,不知其幾千里,你看多了不起!還有小蟻、麻雀、蜩與學鳩,這些很小,這就存在大和小的關系。小自以為很大,其實大小之間關系是相對的,你從什么角度看?莊子在其他地方講:因其所大而大之,則萬物莫不大;因其所小而小之,則萬物莫不小。”你看,大小是相對的,偉大或渺小都是相對的。

《逍遙游》其中有這樣一段:“夫列子御風而行,泠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彼有所待也。彼于致福者,未數(shù)數(shù)然也。此雖免乎行,猶有所待者也。你覺得自己能騰云駕霧,其實還是有條件的,你還是有所待的。鯤化為鵬的時候,鯤都要在浩瀚的大海里才能游;鵬為什么要能夠背負蒼天,由北冥到南冥,底下要有汽。所有的一切都渺小,都有待。(《唐至中師》,有刪節(jié)

唐至中先生對《逍遙游》思想的分析,對青少年時期的劉先生來說,無疑是一種智慧的啟迪。在江南大學時,唐君毅先生講哲學概論,講到斯賓諾莎、黑格爾,特別是講黑格爾,使劉先生對哲學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對他以后的史學研究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梢哉f,他之所以能站在歷史研究的最前沿,提出常人不易發(fā)現(xiàn)、不去思考的學術問題,都與他具有良好的哲學素養(yǎng)有關。劉先生說:

我這一生對黑格爾的興趣是君毅先生引起的。君毅先生說,斯賓諾莎講過一句名言:規(guī)定即否定。斯賓諾莎認為,實體是無限的,不能有任何形狀的規(guī)定,形狀只存在于有限的、被規(guī)定的個別事物中,規(guī)定就是界限,就是對無限的否定。在他看來,作為樣式的個別事物是有限的,當人們對一個具體事物作出某種規(guī)定、說它是什么時,同時就意味著把它和別的事物區(qū)別了開來,否定了它是另外的事物。

唐先生對黑格爾非常欣賞。黑格爾說的,有它的不足。黑格爾說,所有的規(guī)定都是否定,是對的;反過來說,所有的否定又都是規(guī)定。唐先生講到這兒時,使我感到震驚。在斯賓諾莎看來,規(guī)定即否定,否定涵攝規(guī)定。不否定,規(guī)定是不清楚的。黑格爾,否定之否定。《精神現(xiàn)象學》開始,純粹的有立刻轉化為無。對辯證法,興趣大,唐先生的教育作用大。《唐至中師》,有刪節(jié)

在學術研究中,博與專的關系非常重要,兩者既相互矛盾,又辯證統(tǒng)一。20世紀80年代,劉先生到美國訪學,接觸到美國科學史家?guī)於?/font>的《必要的張力》一書,對其學術思想頗感興趣。劉先生認為,在學術研究中,的確存在張力問題。他說:

我從《毛傳》《鄭》里看到一些問題,看了孔穎達的書??追f達的書,有些地方可以深入下去,有些地方就不能,的確來不及。我是這么一個想法,庫恩講的必要張力,《中庸》里有,《孟子》里也有。《中庸》講了三句話,其中最后一句是“致廣大而盡精微,極高明而道中庸”,都是張力。孟子說:“博學而詳說之,將以反說約也”。你只有在博學的情況下,才能發(fā)現(xiàn)問題,才能專。“博”這個字,實際上有兩解的,《荀子》是有解釋的。我曾經(jīng)講過,“博,大通也”。博,要大而通。你再看這個《修身》:“少而理曰治,多而亂曰”。這里就有張力。(《必要張力》)

歷史研究中有一個問題不可回避,就是歷史的主觀性和客觀性。過去我們常說,西方人是站在西方的角度書寫世界史,充滿了偏見,中國在世界史中沒有地位,那么,我們中國學者寫世界史,能不能做到客觀?究竟應該如何正確對待“西方中心論”,如何擺正中國史在世界史中的地位?這是值得思考的一個問題。劉先生長期關注和思考這一問題,并提出了自己的獨特見解。他說:

史學家能不能沒有自己的觀點而純客觀地書寫歷史?我記得美國歷史學家斯塔夫里阿諾斯《全球通史》中有句話。他說,現(xiàn)代人類最好能夠放棄主觀。人類要是能到月球上去看,就可以做到客觀了。我看到這話,我就感覺,人類要是真到了月球上,就會站在月球的立場上來說話,不會沒有立場的。人類對歷史,不同的群體、不同的階段就會有不同的看法,因為這是無法消滅的史學家的主觀。消滅史學家的主觀,歷史也就完了。不是講張力嗎?這頭線一斷,那頭就完了。那頭史實或者說史料一斷,史學家就完了,沒有研究對象了。

現(xiàn)在主要的問題是什么?人的主觀性,到底是有利還是有害?統(tǒng)一歷史觀、統(tǒng)一思想,中國歷史上也干過這事,漢武帝不也干過嗎?“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其實,他也沒能做到。真正的人,都是現(xiàn)實的人,人們研究歷史都是有目的的,就是為現(xiàn)實服務。所以,存在古與今的張力問題,古為今用,這是少不了的。那么今呢,世界真是“一”嗎?世界學術界就這一個是客觀的嗎?誰是客觀的?自然科學可以說,歷史學就不能這么說。

當我們這代人剛開始從事世界史教學與研究時,都嚴重地感覺到,世界歷史是以西方為中心的,西方中心論。西方中心論的一個表現(xiàn),就是不承認中國在世界史上的地位,不承認中國文化、中華文明的偉大意義。黑格爾是偉大的思想家、哲學家,但是,他主張“西歐中心論”,中國人看了,也是不能認同的。黑格爾不是代表世界精神,他是代表日耳曼精神。在他的史學觀里,中國注定就是要成為西方的殖民地,一個征服對象。

中國人要為自己的歷史證明,證明自己存在、生存的理由是必要的,否則就是自暴自棄。我們中國人不是自暴自棄的一個民族,在歷史上是做了很多貢獻的,對世界民族都有貢獻。這是問題的一個方面。問題還有另一方面,歷史是一個問題,從來需要多視角來看。蘇東坡的詩《題西林壁》是這樣寫的:“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真正認識一個世界,怎么能只有一個視角呢?

我這是從消極意義上來看。我們從積極意義來看,難道我們中國人就不應該為更好的全面地看世界做出自己的貢獻嗎?我們說人家“西方中心論”,你能責怪別人嗎?你應該自己來說,這是你自己的責任。中國的地位、中國的作用,這是中國人自己的事情。作為中國學者,我們是有責任的,是有使命的,要為中國說話,要向世界做貢獻的。我們要貢獻自己的角度,貢獻自己的經(jīng)驗教訓。《歷史科學》,有刪節(jié)

劉先生說的這些,可以說是他數(shù)十年學術研究、不斷探索的思想結晶。作為史學工作者,我們有責任講好自己的歷史,在世界舞臺上發(fā)出自己的聲音。這是老一代歷史學家的孜孜追求,也是中青年歷史工作者的一份責任。

寓真情于質樸之中

學術研究是一種理性思考,但是,這并不是說,學者可以不要情感,完全從情感中超脫出來。一方面,學者也是人,凡是人不可能沒有情感;另一方面,情感是滋養(yǎng)人的精神的,學術史上許多名著都是飽含深情的嘔心瀝血之作。司馬遷在《報任安書》中寫道:仆誠以著此書,藏之名山,傳之其人,通邑大都,則仆償前辱之責,雖萬被戮,豈有悔哉!”這是多么沉痛的慨嘆,如果不是寄予深情,根本不可能創(chuàng)作完成這一巨著!在我看來,劉先生能取得如此杰出的學術成就,是與他對親人、對老師、對學生、對朋友真摯的感情密切相關。正是這份真摯的感情,使他不遺余力地投入到教學和研究之中,正所謂大愛成就大業(yè)。在劉先生的口述史中,這樣的例子隨處可見。

在南京成美學堂時,劉先生班上有一位同學,叫王永祿,是回族人,喜歡詩文,但自己不寫詩,家里是開板鴨店的。臨近畢業(yè)時,這位同學送他一本《白香詞譜》,前面還題了一首詞的上半闕:

聚散似春潮,虛無萍飄。他時相隔路迢迢。長恨愁多歡苦少,珍重今朝。

落款是:“王友敬贈”。劉先生以前就能背好多詩詞,并開始創(chuàng)作。有了這本《白香詞譜》后,他就掌握了寫詞的基本方法,長期受益。劉先生一直記得這位同學。20世紀80年代,他一次去南京出差,好不容易找到王永祿同學,可是他已經(jīng)完全不認識劉先生。不管我怎么說,他都想不起來。劉先生回憶說:

那一回,我要是把這本書帶去給他看,他看到自己寫的字也許就能想起來。我心里覺得有點酸楚。他本來很有文人氣質,很瀟灑,可是為了謀生,他家開一個板鴨店,高中畢業(yè)以后,他就當會計,一輩子當會計,把這樣的事情都忘了。他寫的字很秀氣,“聚散似春潮”,“他時相別路迢迢。長恨愁多歡快少,珍重今朝。”這是《浪淘沙令》的上半闕。我也不知道這是他自己寫的,還是抄別人的?如果是他自己寫的話,那這個水平也是相當不錯啊!可是,他生活在那樣的環(huán)境下,命運就是這樣。(《難忘母?!?/span>

王永祿是劉先生的中學同學,他們畢業(yè)以后一直再也沒有見面,中國社會發(fā)生了巨大變化,可劉先生仍然記得這位送他詞譜的同學,在有限的時間里、在茫茫人海中費盡周折去找,這份真摯的感情恐怕不是常人所有的!順便說一句,今年(2020年)元宵節(jié),我在整理劉先生口述史稿時,正好整理到這一部分。為劉先生的這份情懷所感動,我為這首沒有完成的詞補寫了下半闕,姑且作為一個紀念:

離恨實難消。紅塵喧囂。知音難覓際涯漂。物是人非情誼找,世事何遙。

對于曾經(jīng)教育和指導過自己的老師,劉先生更是感恩在心。1955年,劉先生到東北師范大學進修。在離開北京前,他寫了一篇涉及顧炎武《日知錄》的文章,當時交給了白壽彝先生。后來,陳垣先生看到了,并指出了其中的錯誤。對此,劉先生一直心存感恩,并為自己當時沒有去面謝陳老致謝而懊悔,這封信至今保存著。實際上,豈止是陳垣先生,從童年啟蒙到已過鮐背之年,劉先生心中一直師恩難忘。在他的口述史中,有許多章節(jié)以老師為題,如《時霖先生》《汪海秋師》《“沈大代數(shù)”》《張宜先生》《張?zhí)m邨師》《錢賓四師》《馮振心》《唐君毅師》《牟宗三師》《束世澂師》《唐至中師》《向往援庵》《柴德賡師》《林志純師》《張正元》《張?zhí)祺霂煛返?,至于回憶老師的?nèi)容還遠不止這些。

總之,通過《麗澤憶往——劉家和口述史》,我們不僅可以了解劉家和先生不平凡的人生經(jīng)歷和杰出的學術成就,還能了解近百年來中國社會的發(fā)展變遷,中國現(xiàn)代學術史特別是中國現(xiàn)代世界史學科艱難而又輝煌的發(fā)展歷程。并且,通過劉先生的口述史,我們還看到了一位學者的精神發(fā)育史,聰慧的天賦,真摯的情感,勤奮的態(tài)度,敏捷的思維,深刻的思想,謙虛的品格。其中供人借鑒和學習之處可以說比比皆是,諸如學習方法、教學方法,學術方向的選擇和學術研究的途徑,分析問題和解決問題的方法,以及學術品格的形成和學術精神的培養(yǎng)等??梢哉f,閱讀《麗澤憶往——劉家和口述史》,我們不僅可以獲得豐富的精神滋養(yǎng),而且是享受一場純潔而又高尚的精神洗禮。

本文參見北京師范大學歷史學院:《中西文明比較研究學術研討會論文集》,2020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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