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999年11月30日俄羅斯《獨立報》發(fā)表了普列漢諾夫不為人知的“政治遺囑”,在俄羅斯立即引起很大反響。圍繞“遺囑”的真?zhèn)螁栴},俄學者展開了熱烈討論。2000年中央編譯局的《馬恩列斯研究》第2期及以后幾期刊登了“遺囑”及有關爭論文章的中譯文,也引起我國學術界的關注。我國的一些學者懷著極大的興趣閱讀這份“遺囑”,并就此寫了不少文章。從目前所發(fā)表的文章看,幾乎所有的作者都認為“遺囑”確系普列漢諾夫所立,并稱贊這是“先哲”的遠見卓識。一些學者在不同的地方大量引用所謂“遺囑”中的語句,并加以發(fā)揮,造成了一時的轟動效應。
這個“政治遺囑”是如何出籠的呢?據(jù)稱,“遺囑”是物理數(shù)學博士、副教授,目前在非洲博茨瓦納大學任教的俄僑尼·尼熱戈羅多夫交給俄羅斯《獨立報》的。他是從格·瓦·巴雷舍夫那里得到的這一“遺囑”。巴雷舍夫自稱是普列漢諾夫姐姐柳博娃·瓦連廷諾夫娜的遠房親戚。50年代巴雷舍夫刑滿后在利佩茨克建筑中等技術學校任教,1958年尼熱戈羅多夫在該校就讀,是巴雷舍夫的學生。師生二人關系甚為密切,在交往中尼熱戈羅多夫了解到他的老師藏有普列漢諾夫的“政治遺囑”。巴雷舍夫?qū)δ釤岣炅_多夫說,1918年4月因患結核病而臥床不起的普列漢諾夫,在彌留之際向自己的老朋友、孟什維克的著名活動家列·捷依奇口授了“政治遺囑”。1918年5月普列漢諾夫去世后,該“遺囑”由他的侄子謝·格·普列漢諾夫保存。1937年他的侄子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在集中營他遇到了巴雷舍夫。在他預感到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就把譯成密碼的“遺囑”和其他一些文獻一并托付給了巴雷舍夫(或者是告訴了他“遺囑”當時放在何處),并向他講清了解密方法。50年代巴雷舍夫譯解了“遺囑”,并一直保存到1974年他去世。1960年9月經(jīng)巴雷舍夫允許,與他交往密切、相互信任的尼熱戈羅多夫閱讀并轉抄了這份“遺囑”。
面對這樣一份有“先見之明”的“遺囑”,我們首先需要搞清楚兩個問題。第一,“遺囑”是否確實存在,因為無論是普列漢諾夫的親戚,還是保管他的檔案材料、多年廣泛宣傳他的著作、力求完全客觀地提出他思想中的所有細微變化的志同道合者,都不知曉有這樣一份遺囑。就連《獨立報》主編維·特列季亞科夫在《獨立報》刊登“遺囑”時所寫的按語中也提出這樣的疑問:這真的是原件嗎?證據(jù)何在?第二,要回答:如果普列漢諾夫確實關注俄國未來的社會民主主義,那么他給自己提出的目標是什么?又是什么促使他去寫這樣的“遺囑”?是不是普列漢諾夫?qū)ι鐣髁x、馬克思主義和革命有了新的、對他來說是突然出現(xiàn)的理解,非要在臨終前把這些講出來?
讓我們來看看俄羅斯歷史學家對“遺囑”的真實性問題是如何考證的。
2002年初夏,筆者有幸出席了在圣彼得堡召開的第六次紀念普列漢諾夫國際學術研討會。其間,我在專訪普列漢諾夫博物館館長塔·菲利莫諾娃時,曾問起有關“政治遺囑”一事。她詳細地向我們介紹了她對“遺囑”是否真實的研究情況。她說:“早在準備發(fā)表普列漢諾夫的‘政治遺囑’期間和發(fā)表之后,我都認真地對其真實性問題進行過反復研究,直到現(xiàn)在我仍舊認為這個‘遺囑’是偽造的。”
菲利莫諾娃向我們證明道,普列漢諾夫博物館歷代工作人員都不知道有這樣一份“遺囑”。普列漢諾夫的遺孀羅·馬·普列漢諾娃的檔案也保存在普列漢諾夫博物館,在她的檔案中對此只字未提。普列漢諾夫的親戚們對“遺囑”也一無所知。更重要的是普列漢諾夫的遺產(chǎn)繼承人,也就是他的妻子及兩個女兒都從未談起過這件事。
從菲利莫諾娃提供的情況看這個遺囑的真實性確實值得懷疑。另外,菲利莫諾娃在她的《我們同時代人編造的文獻》一文中談到普列漢諾夫確實有個“遺囑”,但絕不是《獨立報》上發(fā)表的所謂“政治遺囑”。菲利莫諾娃說:在普列漢諾夫博物館(第1093全宗)中保存著一些文件,上面有他妻子作的標注:“若爾日(若爾日是普列漢夫的名字格奧爾基在法語中的發(fā)音)的最后想法”。這些文獻無論在篇幅上還是在涵義上都根本不同于所發(fā)表的“政治遺囑”。真正“遺囑”只談到了2000法郎這筆小小的資產(chǎn)(這筆款項的債券存放在日內(nèi)瓦金庫里)、他的藏書和個人物品以及他的著作遺產(chǎn)的版權問題。這個遺囑總共幾行字,是普列漢諾夫于1918年5月1日口授的,保存在彼得堡普列漢諾夫博物館里。
菲利莫諾娃還分析道,如果真有這么個“政治遺囑”,他的妻子絕對應當知道,因為她是普列漢諾夫生前最后幾個月惟一與他朝夕相處的人,因此也不會長期保存在普列漢諾夫的侄子謝·普列漢諾夫手中。另外,所謂“遺囑”記錄人列·捷依奇是普列漢諾夫的老朋友,與普列漢諾夫的妻子密切交往長達23年之久,同她一起從事出版工作,并且是普列漢諾夫博物館的創(chuàng)建人之一,很難想像他在這么長的時間里對如此重要的文件竟能守口如瓶。此外,普列漢諾夫博物館第1097全宗是捷依奇本人的檔案,在這些檔案中也沒有任何材料證明他參與過立遺囑一事。更有說服力的是,1918年4月普列漢諾夫因患喉結核幾乎不能說話,口授洋洋3萬字的“遺囑”恐怕不在情理之中,普列漢諾夫的妻子也不會允許。
從菲利莫諾娃提出的這些理由看,難道還不能證明這個“政治遺囑”是偽造的嗎?
另外,認為“遺囑”絕不可能是普列漢諾夫所立的俄羅斯學者還從遺囑內(nèi)容上作了鑒定。
1. 從“遺囑”中可以發(fā)現(xiàn),我們當中很多人想從普列漢諾夫這位俄國第一個馬克思主義者那里找到對俄國社會主義命運的預見。但是,普列漢諾夫本人能否口授出這些硬性的評定,值得懷疑。那個時代的馬克思主義者對未來從不作帶有任何具體時間的預測,普列漢諾夫當然也不會例外。他所表述的思想是西歐社會民主主義者在思考20世紀社會的社會主義改造前景時得出的結論。普列漢諾夫確實能夠通過自己的思考沿著這一方向前進,但是事實證明,他已沒有足夠的時間和信息來思考俄國和歐洲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最后幾年開始的社會演變的新過程。
2. 追隨馬克思和恩格斯的普列漢諾夫不可能沒察覺到,現(xiàn)實生活并沒有證實馬克思19世紀中葉的預斷:在勞動者絕對貧困化、居民無產(chǎn)階級化、災難性的生產(chǎn)過剩危機和用暴力破壞舊社會制度這種機制下,資本主義可以比較快地過渡到社會主義。因此,普列漢諾夫的預斷是極為慎重的,他拒絕俄國資本主義不會長久這一思想。普列漢諾夫根本不可能對社會主義運動作出新的解釋。他也沒有思考過向民主變革過渡的新機制、利用混合型經(jīng)濟形式、國家資本主義和國家社會主義、可以寄希望于反殖民主義運動、與議會制傳統(tǒng)決裂等問題。
3. “遺囑”在題目、結構和用詞上處處可以看出現(xiàn)代人編造的痕跡,有相當多的語句完全不是普列漢諾夫及其晚期政治作品中慣用的,而是充斥于當今報刊上的術語和說法。比如:“所得稅應是累進的,但不應使經(jīng)營者感到窒息”,“海關政策應鼓勵俄國生產(chǎn)者并促進國產(chǎn)商品提高質(zhì)量”,“知識分子作為社會中最有學識的階層的使命是把教育、人道和先進的思想帶到群眾中去。知識分子是民族的榮譽、良心和頭腦……”等等。再如:“各種成分”、“人道化”、“國際沖突”等術語,在普列漢諾夫的語匯里是不存在的。而“俄國需要各種政治力量的團結、各種生產(chǎn)領域的多種成分、個人的主動精神、資本主義的進取精神和競爭、公正的上層建筑、民主化和人道化”這段話顯然反映了俄國的現(xiàn)狀。
4. 關于社會的人道化和歷史的人道化、階級對抗和矛盾趨于和解、知識分子是未來社會主義變革的領導者等思想是相當晚的時候才成為社會民主主義傳統(tǒng)思想的。這方面的探索是20年代才開始的,而趨同論是50年代前半期才形成的概念,所以1918年4月普列漢諾夫不可能表述出這些思想。還有,當時俄國尚未發(fā)生國內(nèi)戰(zhàn)爭,也未曾實行戰(zhàn)時共產(chǎn)主義和新經(jīng)濟政策,沒有借助共產(chǎn)國際的力量進行輸出革命的嘗試,那時還不曾有斯大林主義、法西斯主義,也未發(fā)生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和原子彈爆炸,因此普列漢諾夫“遺囑”中關于這些問題的想法也是不可能的。
5. “遺囑”中“關于列寧及其他一目失明的領導人”這一部分使人明顯感到受了列寧幾年后才口授的《給代表大會的信》和他對幾個布爾什維克親密戰(zhàn)友的眾所周知的批評性評價的影響。從普列漢諾夫?qū)α袑幍膽B(tài)度來看,他不可能對列寧作出“是一個偉大人物”的評價,雖然他確實不止一次承認過列寧的杰出才能。
6. “遺囑”的某些部分與普列漢諾夫收入兩卷集的《在祖國的一年》中的文章和《統(tǒng)一報》以及帕·阿克雪里羅得、亞·波特列索夫、波·尼古拉耶夫斯基等人所發(fā)表的專門論述普列漢諾夫的文章中的思想極為相似。因此可以認為,“遺囑”的內(nèi)容是對普列漢諾夫臨終前一年某些著作和書的任意詮釋。
根據(jù)上述俄羅斯學者對所謂“普列漢諾夫政治遺囑”的考證和分析,不難得出結論:這個“遺囑”不可能是真的。
【俄】Т.И.菲里莫諾娃、E.Л.彼特林科、С.B.秋秋金、A.A.切爾諾巴也夫
智效和 譯
1999年11月30日,國家杜馬選舉前夕,《獨立報》副刊《永久收藏》發(fā)表了Г.В.普列漢諾夫的《政治遺囑》。它是物理數(shù)學副博士Н.И.尼熱戈羅多夫(現(xiàn)在博茨瓦納大學教書)和在1999年底前任國立利別茨克州方志博物館分館“普列漢諾夫陳列館”館長的?。常畡e列讓斯基提供付印的。與《政治遺囑》一起,還發(fā)表了一組說明發(fā)現(xiàn)這個“文件”的復雜過程及其后來命運的材料。
報紙主編維塔利·特列季雅科夫向讀者介紹普列漢諾夫的《政治遺囑》時寫道:“坦率地說,我們讀過以后產(chǎn)生的第一個也是主要的問題是:這個文件的確是真的嗎?證據(jù)呢?”找尋未能如愿:對讀者負有道德義務的公布者本應提供原件的副本(復印的、影印的或電子版的),但編輯部沒有拿到,而讀者對文件本身存在與否,特別是遺囑(何況是政治遺囑)的形成,更是拿不出任何重要的事實予以認可或者推翻。
《獨立報》的主編沒有向讀者隱瞞,確認《遺囑》為真的別列讓斯基的《鑒定與注解》,“多半是不能令人滿意的”,還“需要歷史學家和政治學家更深入的研究”。不過,有意思的是,尼熱戈羅多夫在1999年12月8日致普列漢諾夫之孫、法國大使克勞德·巴托—普列漢諾夫的信,又提供了維·特列季雅科夫與前有所不同的看法。尼熱戈羅多夫?qū)懙溃?ldquo;在《政治遺囑》發(fā)表之前的兩個月里,《獨立報》主編仔細研究了文本的真實性,得出了文件屬于普列漢諾夫的結論。持同樣結論的還有A.別列讓斯基(利別茨克普列漢諾夫陳列館館長)、A.戈爾捷耶夫教授(民族友誼大學教師),以及其他專家。別列讓斯基先生寫信給我說,菲里莫諾娃T.Т女士(我不認識她)不認為文本是真實的。但我相信,她要是讀了這個文件,看法會改變的……這個文件的主要思想是,Г.В.普列漢諾夫傾向進化,否定革命帶來的變化。他還以驚人的準確性預言,列寧在俄羅斯搞的社會主義即將成為過去。所有讀過這一文件的人們都為Г.В.普列漢諾夫深邃的思想所震撼,并且認為,除了Г.В.普列漢諾夫本人,誰也不可能寫出如此重要的文件。”(公布此信的片段得到了克·巴托—普列漢諾夫的許可,Т.И.菲里莫諾娃譯自英文)同時,尼熱戈羅多夫還對克·巴托—普列漢諾夫承諾,要給他捎去一份載有普列漢諾夫《政治遺囑》的《獨立報》。
克勞德·巴托—普列漢諾夫在1999年12月21日致尼熱戈羅多夫的復信中寫道:“至于我的祖父(按指外祖父——譯者)Г.В.普列漢諾夫的《政治遺囑》,我必須跟您說,我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文件。在祖母與我的交談中從來沒有提到過,她和祖父幾乎每日交換的信件中也沒有任何有關信息。我將向阿姆斯特丹和圣彼得堡,向普列漢諾夫博物館(館長是塔季揚娜·菲里莫諾娃)咨詢有關普列漢諾夫遺囑的事,但我懷疑文件的真實性,從來沒有聽說過。”
同一天,普列漢諾夫之孫給彼得堡的Т.И.菲里莫諾娃發(fā)來一信,并附有尼熱戈羅多夫的信和他的復信的副本(上面我們引用了其中的片段):“尊敬的塔季揚娜,寄去尼熱戈羅多夫先生來信和我的復信的副本。我不明白,為什么作為普列漢諾夫《政治遺囑》這樣的文件迄今仍然不為人知,包括我的祖母、媽媽和姨媽。由于這個原因,不管其內(nèi)容如何(我從未見過也未讀過),我都以為是偽造的。如果您對此了解到什么新情況,請告訴我。順致最美好的祝愿克勞德和瑪麗安娜,巴托—普列漢諾夫一家。”這里還想指出的是,別列讓斯基和尼熱戈羅多夫也找過《消息報》(想必是沒有看上《獨立報》編輯部的聲望),際遇有所不同。消息報工作人員(這樣稱呼多半是由于“舊的、美好時代”的習慣)首先咨詢了專家,而在弄清楚以后,斷然拒絕發(fā)表這種“聳人聽聞”的東西。特列季雅科夫在發(fā)表普列漢諾夫《政治遺囑》的按語中建議專家對該“文件”作更深入的分析,我們響應這一建議,決定與《獨立報》的讀者分享自己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同時,我們想強調(diào)一下,我們之中的每一個人對普列漢諾夫的生平和活動以及他的著作遺產(chǎn)都有多年的研究。
總而言之,《遺囑》究竟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在哪里保存下來的?普列漢諾夫博物館的同仁(所有幾代人)都沒有半點兒有關信息,在彼得堡普列漢諾夫博物館保管的格奧爾基·瓦連廷諾維奇的遺霜Р.М.普列漢諾娃的檔案也沒有提到它。同普列漢諾夫博物館始終保持著業(yè)務聯(lián)系和友好交往的普列漢諾夫的親屬也對此一無所知。
普列漢諾夫博物館(ф.1093)保存著有P.M.普列漢諾娃標注的文件——《饒爾熱最后的看法》。文件無論其篇幅還是思想與發(fā)表的《遺囑》大相徑庭。順便說一下,關于格奧爾基·瓦連廷諾維奇在彼得格勒(他被迫僑居國外37年后于1917年3月30日回到這里)生活的最后14個月,《對話》于1991年第6期、第8—15期發(fā)表了P.M.普列漢諾娃的回憶錄《在國內(nèi)的一年》,讀者可以通過這本雜志獲得足夠充分的了解。
還有,50年代初從巴托—普列漢諾夫一家在巴黎的寓所竊走的文件,其組成和內(nèi)容也間接為人所知,但是,其中并沒有普列漢諾夫《遺囑》。這也為上面引述的克勞德·巴托致尼熱戈羅多夫和菲里莫諾娃的信所證實。
如果真有這個《遺囑》,毫無疑問,P.M.普列漢諾娃就一定知道,她是在普列漢諾夫生命的最后歲月唯一與之寸步不離的人,是他的同道和朋友,并從1928年到1949年正式主持了普列漢諾夫博物館的工作(1939年她去法國看望女兒,因戰(zhàn)爭滯留在那里并在10年后在那里去世)。
還要指出的是,為了安置普列漢諾夫的檔案和個人圖書,1928年在列寧格勒國立薩爾蒂科夫—謝德林公共圖書館專門組建了普列漢諾夫博物館,在這里,這些年來一直保存著比公布者認為屬實的《遺囑》“叛逆”得多的文件。例如,在所謂“秘柜”中P.M.普列漢諾娃保存著自己與普列漢諾夫的私人通信。克勞德·巴托—普列漢諾夫證實,那里還有斯大林寫給P.M.普列漢諾娃個人的信件(羅莎莉婭·馬爾科芙娜出國甚至休假總是隨身帶著這些信件)。博物館還存有直到不久以前根本不對研究者公開的文件。
因此,不能理解,作為似乎這一文件保存者的C.X.普列漢諾夫,格奧爾基·瓦連廷諾維奇的侄子,究竟憑什么把它留給自己,而不轉交給他和家族成員都與之保持著聯(lián)系的P.M.普列漢諾娃。
在這一事件中,Л.Г.德伊奇起的作用也是不清楚的。在23年的時間里,他與P.M.普列漢諾娃過從甚密(Л.Г.德伊奇在1941年死于疏散途中),并與她一起從事著述,是普列漢諾夫博物館的創(chuàng)建人之一,要他隱匿如此重要的文件,或者不透露文件內(nèi)容的信息,是不能想象的。還有,他在1922—1923年出差到法國,與普列漢諾夫的后人交涉向蘇聯(lián)轉交格奧爾基·瓦連廷諾維奇的檔案和圖書事宜,有特別好的機會把《遺囑》帶到法國。再補充一點,在德伊奇的檔案(普列漢諾夫博物館ф.1097)里面也沒有他參與普列漢諾夫制定《政治遺囑》的任何痕跡。
還必須立即拋棄這樣一種想法,即1918年4月普列漢諾夫尚能口授如此長的文字,當時他已幾乎不能講話了(格奧爾基·瓦連廷諾維奇患有喉結核)。由于這一原因,他的涉及不多的2000法郎金錢(存在日內(nèi)瓦金庫中相當于此數(shù)的債券)、圖書和個人物品以及其著作遺產(chǎn)權利的真正的遺囑,攏共只有幾行字,是1918年5月1日普列漢諾夫口授的。遺囑繼承人是P.M.普列漢諾娃和女兒莉吉婭和葉甫根尼婭(遺囑存在彼得堡普列漢諾夫博物館)。
現(xiàn)在談談發(fā)表在《獨立報》的《政治遺囑》文本。我們認為,遺囑的結構、論題、風格和用詞,無可辯駁地證明這個文件是由我們當代人編纂的,而絕不會是格·瓦·普列漢諾夫,盡管文件中也有他的思想以及從普列漢諾夫作品中抄錄下來的文字。在《獨立報》發(fā)表的文字中,有太多今天這個時代所關注的東西,太多根本不屬于普列漢諾夫及其作品特點的術語和用語,而這些倒是在如今的報刊常見的。
一些絕不是普列漢諾夫時代報刊的套話有,例如:“所得稅必須促進生產(chǎn),而不應使企業(yè)主感到窒息”,“關稅要刺激俄羅斯生產(chǎn)者和促進提高本國產(chǎn)品質(zhì)量”,“長期租賃(對俄羅斯人實行免費,對其他國家公民實行收費)是在最近幾個十年里唯一的土地使用形式”,“知識分子作為社會最有教養(yǎng)的階層,其使命是向群眾進行教育,帶給他們?nèi)宋牡暮瓦M步的思想。知識分子是民族的榮譽、良心和中樞……”等等。
《遺囑》的下述之點分明說的是俄羅斯現(xiàn)在的情勢:“俄羅斯需要各種政治力量的聯(lián)合,需要在所有生產(chǎn)領域?qū)嵭卸喾N經(jīng)濟成分,需要私人的創(chuàng)新精神、資本家的進取心,需要非此不能提高質(zhì)量和促進技術進步的競爭,需要公正的政治上層建筑、民主和人道化。”順便指出,諸如“多種經(jīng)濟成分”、“人道化”、“民族沖突”等術語,在政論家普列漢諾夫的詞典里是沒有的。他也不會使用如此笨拙的用語,如“經(jīng)濟的、政治的和社會的權利公平”,因為普列漢諾夫是講究修辭的卓越大師。
我們只是舉了幾個明顯“非普列漢諾夫的”術語和用語的例子,而這類詞語大量散見于整個《政治遺囑》,并立即引起細心讀者的關注。很說明問題的是,甚至輕率地在同一期《獨立報》撰寫了題為《“遺囑”就是普列漢諾夫的》文章的А.С.別列讓斯基,也預先說明,他相信文本的真實性,但不涉及《關于國家、社會主義和俄羅斯的未來》這一節(jié),盡管他也不堅決否認這幾頁是普列漢諾夫的。
在《關于列寧和其他不正派的領導人》一節(jié),明顯存在列寧的、以其對親密戰(zhàn)友的批判著稱的《致代表大會的信》的影響。我們今天所了解的普列漢諾夫?qū)α袑幍膽B(tài)度,抹殺了普列漢諾夫認為后者是“偉大的人物”的評價,盡管他多次承認列寧的卓越才能。要普列漢諾夫必須對他從來不認為是舉足輕重的政治活動家的加米涅夫和季諾維也夫做出評價,尤其是對他根本不熟悉的布哈林的作用進行評價,預言他在列寧死后有可能成為“布爾什維克專政的領軍人物”,這些同樣值得懷疑。再重復一遍,此類謬誤在發(fā)表的《政治遺囑》中實在是多極了。
從公布的文本可以清楚地看出,普列漢諾夫在逝世前已經(jīng)“成熟起來”,從大半生作為革命者變成了一個純粹的伯恩施坦派進化論者。必須指出,這一說法如今能夠經(jīng)常從我國社會學家那里聽到,他們援引普列漢諾夫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時期的立場,特別是1917年他號召無產(chǎn)階級和資產(chǎn)階級達成一致和相互讓步。普列漢諾夫1914—1917年的著作,長期以來在蘇聯(lián)受到特別保管,如今已為廣大讀者所了解。他作為布爾什維克的反對派,和對1917年蘇維?;顒拥呐袥]有引起懷疑。但是,我們認為,引用“俄羅斯馬克思主義之父”的具體著作甚至是他晚期的著作,不能證明他根本放棄社會主義革命和無產(chǎn)階級專政(正如馬克思所理解的那樣,無產(chǎn)階級專政與民主是不可分割的)。
普列漢諾夫?qū)ι鐣髁x和革命的看法曾逐漸有所變化(就像恩格斯的看法在1890年代有所變化一樣)。公認的是,普列漢諾夫堅決不接受列寧的《四月提綱》、不接受布爾什維克在俄羅斯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的方針,因為俄羅斯,格奧爾基·瓦連廷諾維奇形象地說,還“沒有磨出面粉”,以便隨時烤制社會主義的“大蛋糕”。1917年,在世界大戰(zhàn)的背景下,俄羅斯的大變革在他看來即使不是犯罪也是嚴重錯誤,是悲劇性的自我欺騙的結果。這就是問題的全部。然而,在確立了自始受到他譴責的布爾什維克專政以后,普列漢諾夫為什么又考慮到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仍然有效、不應修正,說“……不要灰心,從頭再來,從A、B、C開始……”(見《對話》1991年第15期第101頁)?雖然普列漢諾夫在1917—1918年在戰(zhàn)爭與革命的問題上原則反對布爾什維克和列寧的戰(zhàn)術,但是,他至死仍然是革命的馬克思主義者。對于馬克思主義者來說,社會物質(zhì)技術水平的發(fā)展和社會文化水平的發(fā)展不會取消革命改造的必要性,當然,改造的形式會有不同,并且必然伴隨著國內(nèi)戰(zhàn)爭和其他動蕩。
發(fā)表在《獨立報》上的《政治遺囑》之所以根本不可能是普列漢諾夫的,原因還在于,作為一個學者和他那個級別的政治家,不會不明白,如此“預見”和“臨別贈言”,以及稍嫌為晚的對自己錯誤的分析(也包括對列寧),在那種對“人的現(xiàn)象”進行評價的場合,完全是超越時間和地點的。而對普列漢諾夫來說,考察具體的歷史現(xiàn)象和局勢,遵守時空條件是最基本的。如同過去一樣,未來也具有時間和地點特征。因此,普列漢諾夫有什么理由要向后人提出1918年的具體問題呢?普列漢諾夫?qū)倌旰蟮氖虑樽龀鲈u價能有什么實際價值,從而對當前的形勢發(fā)生積極的影響呢?難道他的看法能改變已經(jīng)發(fā)生的事情?不能。不過,《遺囑》能影響人們的情緒,促使他們產(chǎn)生不當?shù)恼J識和行為。我們在《遺囑》最后一節(jié)看到,正是在這里普列漢諾夫企圖前瞻100—200年。然而,馬克思主義者從來不對某個具體期限的未來進行預測,普列漢諾夫也不例外。
格奧爾基·瓦連廷諾維奇本認為俄羅斯無產(chǎn)階級是“歷史的不幸者”,并用歷史事實證明,俄羅斯無產(chǎn)階級愿意去做一切有利于自己的事情,“不讓任何人把自己置于更加不利的條件下”,而他又在不了解某個具體歷史時刻會發(fā)生什么的情況下,允許自己去妄言未來的情勢,這只有根本不了解思想家普列漢諾夫的人能有如此設想。
普列漢諾夫?qū)︸R克思主義作為歷史發(fā)展的哲學給予了高度評價,他總是強調(diào),馬克思正確地界定了資本主義以前歷史發(fā)展階段的實質(zhì)和他那個時代資本主義形態(tài)的性質(zhì),指出了社會關系發(fā)展的趨勢。但是,馬克思、恩格斯和普列漢諾夫非常明白,這種發(fā)展“只是歸根結底取決于經(jīng)濟”,承認歷史過程發(fā)展前景具有選擇性,存在各種偶然因素,等等。社會主義,正如馬克思、恩格斯、普列漢諾夫和其后的列寧所了解的那樣,應當是人類精神發(fā)展和有意識的選擇的結果,而不僅僅是社會財富和技術進步積累的結果。
詳細分析《遺囑》的各個段落,我們認為是沒有意義的。指出來源,看看每個看法和論點是打哪兒搬來的,這當然可以,不過,這將是白費工夫。《政治遺囑》的編纂者利用了普列漢諾夫生平的實際事例和他所表達的論點和思想,又補充了許多在今天的社會政治背景下發(fā)生的變化,與此同時,強化了普列漢諾夫?qū)?917—1918年事變看法的反布爾什維克指向。發(fā)表這件東西所選擇的時機不是偶然的,盡管反共產(chǎn)主義,說實在的,如今是誰也不會吃驚了。
如果在廣義上談論格·瓦·普列漢諾夫的政治遺言,在這個詞的哲學意義上談論,那么可以說,偉大思想家在告別人世時,愿意把自己的祖國看作是強大的、獨立的、統(tǒng)一的、民主的國家,她的人民是自由的和有教養(yǎng)的人民,而全人類則是和平和繁榮的共同體,人們按照人類簡單的人道和正義的規(guī)則生活著。
這一給后人留下的遺言體現(xiàn)在普列漢諾夫全部大量的著作遺產(chǎn)中。為了把這個理想化為現(xiàn)實,他工作,他斗爭。為此,我們深深地感謝他,并將永遠懷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