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地緣優(yōu)劣和俄羅斯的地緣宿命
——中國的機遇在哪里
張文木
這個系列是坐觀君推送文章中爭議比較大的。幾乎每一篇都引起了爭論，意見也是相對兩極分化的。
張文木長于地緣分析，但正因為如此，也可能會過于重視地緣因素，所以有些觀點看起來就會顯得不夠全面和客觀，有些細節(jié)也的確不太嚴謹，這在以往文章中都有所體現(xiàn)。在今天的文章中，他亦提到，“優(yōu)勢的過度延伸就會異化為劣勢”。
但歸根結底，還是那句話，我覺得讀這樣的文章能夠開闊視野，拓展思路，受到啟發(fā)。于我而言，這就夠了。正如張文木教授在自己的一本書序言中所言：“我的學術生涯多在學校和研究所度過的，這對我研究戰(zhàn)略問題形成一定的制約，而這在短期內(nèi)又不是憑書本知識可以彌補的。因此，我研究成果的價值可能僅在于一種視角或一種觀念”。
當然，歡迎繼續(xù)爭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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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是個大國，但是美國周邊沒有緩沖帶。造成這個結果原因有兩個：
一個是美國這個國家成長太快，歐洲的破碎使美國崛起較為容易，這反過來又使美國政治沒有積累足夠的地緣政治的布局經(jīng)驗;
其二，就是美國兩面臨海。由于兩面臨海，在蒸汽機沒有出現(xiàn)之前，人類征服大海是非常難的，所以在相當長的時間里美國受惠于大海，太平洋和大西洋為美國提供了足夠的安全，于是在建國時就不需要考慮緩沖地帶問題。
但對優(yōu)勢的過度依賴就成了劣勢。人類一旦征服了大海，美國的安全線一下子被就推到家門口。“9.11”事件說明，能越洋的力量都成了美國潛在的對手。工業(yè)革命以后，人類越洋技術與美國的對手在同比增長。這突如其來的形勢變化，迫使美國將自己的安全半徑拉得很長，并由此必須建立起強大的海上力量。這是美國從一個陸權國家迅速轉變?yōu)楹鄧业闹匾?。海軍是耗費巨大的軍種，所以，美國的國防和中國、英國，甚至俄羅斯的國防相比，在張顯更大的張力的同時也承受著更大的壓力。
現(xiàn)在很多人看美國，看的都是美國強盛的方面，但在它強盛的后面隱藏的也是它脆弱的地方。兩邊都依賴海軍，安全半徑幾乎覆蓋全世界。勞師襲遠，疲于奔命，國家如此是不能長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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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談海權的時候，還有的人就說，海上不就幾塊石頭，有什么了不起的。這是不懂地緣政治的表現(xiàn)。地理是幾塊石頭，而地緣政治則是有指向的地理。矢量和標量不一樣，標量是學科，有了矢量就是科學。地理要變成地緣，就是有指向，有了指向就有了政治。這就是問題所在。
我們說，世界的海權中心在印度洋，有的人不同意，會說那里不是海權，只要有海就需要海權。憑什么說就印度洋是海權中心。這是因為印度洋是世界現(xiàn)代工業(yè)所需資源的中心，現(xiàn)在工業(yè)最重要的資源基本上都來自印度洋。海權、陸權都是控制權，控制的目的是為了控制資源。比方說，我們對去自己單位的道路熟悉，是因為單位給你發(fā)工資;一上路就知道哪里是要塞，哪里是樞紐，資源才賦予地理以政治意義，不然，道路就是沒有意義的幾條線。這是制海權、制陸權和制空權思想的本質。地緣政治和資源政治的統(tǒng)一，是現(xiàn)代地緣政治的特點。
美國是個工業(yè)大國，因其本土沒有緩沖帶，這使得美國不容忍近海有任何哪怕是潛在的威脅，必須將其安全邊界推至遠海——這本身就要耗損相當?shù)膰ΑＷ阅峥怂芍?，支撐美元的財富基礎從國內(nèi)生產(chǎn)移至遠在天邊的中東石油，這也同時將美國的安全底線從國境線推移至印度洋繼而波斯灣，美國國防天然要和“大西洋-地中海”及“太平洋-馬六甲海峽”兩條線路產(chǎn)生海權生死關系。這將美國安全成本推至無法承受的天價。
在這方面，中國沒有走向極端。中國在東北亞有朝鮮、在東南亞有越南護著，中間還有臺灣島擋著，與外力形成一道半月形緩壓區(qū)，這節(jié)省了中國許多國力。比如20世紀50年代的朝鮮戰(zhàn)爭，在朝鮮半島我們一邊搞經(jīng)濟建設，一邊還能“抗美援朝”。越南戰(zhàn)爭時也是這樣。當時要是戰(zhàn)爭直接進入中國國境我們就不好辦了。美國就沒緩沖國家，這使美國天生就是必須將手伸得很遠的國家。一個“9.11”就導致美國向全世界的恐怖主義宣戰(zh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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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的劣勢就存在于它的海權優(yōu)勢之中，優(yōu)勢的過度延伸就會異化為劣勢。過于漫長而又必須護衛(wèi)的海上生命線使美國海軍竭力擴張，走遠路、還要扛重活，看似八面威風，實則是泥足巨人。二戰(zhàn)結束以后，歐洲捧它為“世界老大”，布雷頓森林金融體系又把美元弄成世界第一貨幣。第一貨幣就得第一責任，當老大就得干重活，于是世界上所有的“重活臟活”都交給“大哥”干。打朝鮮，美國上，歐洲就有理由跟在后面只幫閑不流血，等美國沖上去，歐洲小兄弟全跑了;越南戰(zhàn)爭的時候，歐洲干脆既不出錢又不出兵，只給“道義”支持。
21世紀的阿富汗戰(zhàn)爭、伊拉克戰(zhàn)爭也是這樣，這幾場戰(zhàn)爭下來，歐洲統(tǒng)一加速，美國卻垮了下去。在利比亞，法英兩國拋開美國親自上手，在2015年2月11日的明斯克會議上更是拋開美國和英國直接找普京; 2015年月7月、10月北約在烏克蘭邊界舉行的大規(guī)模軍事演習，美英主打，法德不積極，其原因就在于它們吸取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美英參加使歐洲失去世界霸權的教訓，要歐洲的問題由歐洲人解決。明斯克會議及隨后的北約軍演，說明北約分裂了。此時美國明顯衰落，“手中沒有一把米，叫雞都不來。”美國被其世界第一“責任”耗倒了，今天的歐洲要另立門戶，其能力讓美國亦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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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對俄羅斯有著生死依賴。俄羅斯的地緣政治特點是版圖超大，俄羅斯也因此給我們的印象是個擴張國家。但正如胖人跑不快的道理一樣，與17～18世紀的俄羅斯不同，20世紀以來的俄羅斯已是一個擴張不遠的國家。陸地太大，望洋興嘆就成了俄羅斯的宿命。
在歐洲地區(qū)，有兩個關節(jié)點對俄羅斯意義重大：一個是芬蘭灣兩岸，沒有這一地區(qū)，俄羅斯就進不了波羅的海。另一個是烏克蘭。沒有烏克蘭，俄羅斯就沒有克里米亞半島從而進不了黑海，進而就不能影響從波蘭直到保加利亞的東歐國家。明白這一點，就明白二戰(zhàn)時為什么希特勒在拿下法國后又去打蘇聯(lián)，這是因為若不能從蘇聯(lián)手中拿下烏克蘭，歐洲的統(tǒng)一就不能徹底。
道理很簡單，烏克蘭猶如歐洲與俄羅斯之間的“墊層”，如果這個墊層掌握在俄羅斯手里，東歐國家就不能不考慮俄羅斯的利益，反之，就必須受歐洲的控制并與歐洲結為一體。對俄羅斯來說，它也不能沒有烏克蘭，因為沒有烏克蘭就沒有黑海，若再失去了芬蘭灣，俄羅斯就變成了亞洲國家，這是它絕對不能接受的。這樣，烏克蘭和波羅的海就成了俄羅斯國家的核心利益。
俄羅斯在遠東的領土瀕臨太平洋，一萬多公里，山高路險;除非它把莫斯科搬到西伯利亞——當然這又是不可能的，所以，俄羅斯的政治重心不可能東向轉入亞洲，只要俄羅斯的重心在歐洲，它就必須要黑海、波羅的海。這是俄羅斯的重大的地緣政治利益所在，同時也是俄羅斯擴張的極限所在：俄羅斯能控制大部分黑海，但進不了地中海；能控制芬蘭灣沿岸，卻控制不了波羅的海，遑論北海和大西洋。頭腦清醒的俄羅斯政治家比如斯大林——與其相反的是赫魯曉夫和勃列日涅夫——一般都不會將俄羅斯帶得太遠。
1940年，希特勒曾經(jīng)對時任蘇聯(lián)人民委員會第一副主席兼任外交人民委員的莫洛托夫說，你們應該有通往溫暖海洋的出?？?，將來要像伊朗、印度一樣，試圖以此換來俄羅斯向他讓出烏克蘭。莫洛托夫說，希特勒毫無遠見 ，他“對蘇聯(lián)的政策缺乏透徹的了解，卻要把我們拉去冒險，如果我們在南方陷進去了，它的處境就會輕松得多，一旦英國和我們作戰(zhàn)，我們就得依靠它，如果不理解這一點那就太天真幼稚了。”希特勒想用印度、伊朗與斯大林交換烏克蘭，如果蘇聯(lián)真的同意了，占領了印度，那它兩翼即歐洲和遠東部分都將捉襟見肘。國家生長與生命成長是同一道理，在某一方面用的力氣過大了，另一方面就虛弱了。如果蘇聯(lián)陷在南方，那整個東西兩邊都得受損。所以斯大林拒絕了希特勒。羅斯福也給斯大林提出過同樣的建議，斯大林也沒接受。
斯大林曾說自己是一個“保守分子”，但是在關鍵點上卻可不惜血本。被日本史學家稱為“日本陸軍史上最大的一次敗仗”的諾門罕戰(zhàn)役，讓日本心悸至今。1939年日本想在蒙古與滿洲里邊境挑起戰(zhàn)火，試探斯大林的底線。當時蘇聯(lián)主要防線在西線，如果日本真成功了，斯大林就得把兵撤到東線，希特勒要是再西壓過來就麻煩了。為了打消日本的企圖，斯大林用了比日本多好幾倍的力量，將日本打得丟盔棄甲，此后日本放棄了西向和北進的企圖，轉為“南進政策”，進攻太平洋諸島，偷襲珍珠港，這最終導致日本法西斯完全覆滅。到現(xiàn)在日本人都害怕俄國人。
近代以來的日本民族有些欺軟怕硬。1897年6月16日，美國和夏威夷在華盛頓簽署合并條約。日本攜對清甲午海戰(zhàn)勝利的余威，派艦前往與美國海軍對峙，美國不惜武力堅守東太平洋的安全底線，日本最終放棄已有十萬日裔居民的夏威夷，東折回去打清王朝，占朝鮮，1905年又將俄羅斯打敗。直至諾門罕戰(zhàn)役之前，日本人基本處于見人就打的癲瘋狀態(tài)。斯大林在諾門罕狠狠教訓了它，這使日本到現(xiàn)在還怕俄國人。太平洋結束時俄國人又把南千島群島收回，日本只敢動嘴不敢動手;俄國人對闖入北方四島去的日本人，都是直接動手，根本不拿話筒喊話。
俄國地緣政治的的軟肋在東西兩翼。當年毛澤東在珍寶島打了小小的一仗，就將俄軍拉了過來了，烏克蘭危機的時候，默克爾見了習主席，給習主席送了一張中國明朝時的地圖，意圖很明顯，因為真正有能力把俄羅斯拉到遠東的只有中國。但我們今天尚無這個必要。地緣政治的道理誰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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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安全的地帶也是最危險的地帶。對俄羅斯來說，其最安全的地帶是北冰洋。以前俄羅斯是東、西、南三面受敵，北邊長期以來沒有壓力。1979年到2013年北冰洋在縮小，氣溫在上升。這事若持續(xù)下去、北冰洋的海冰逐漸少的話，俄羅斯邊境的航道通航的時間就會日益延長，甚至長年通航;如此一來，北極這條線將是北半球新的航線。它使北極圈周圍的國家不再依賴地中海—蘇伊士運河—馬六甲海峽線路，只需沿北極航道經(jīng)白令海峽直接進入太平洋。果如此，俄羅斯最穩(wěn)定的后方就變成前線，俄羅斯的整個戰(zhàn)略重心就要北移。因為在這里它面臨的國家都是海洋國家，美國、加拿大、瑞典、挪威，還有英國。這與蘇伊士運河開通的后果相似。
現(xiàn)在有人說，我們要有北極政策。這沒有錯，關鍵是要制定什么樣的北極政策。由于中國在北極地區(qū)鞭長莫及，因而我們的政策不應該沖在前面淪為他國的戰(zhàn)略清道夫。利用我們的優(yōu)勢與其他國家共同分享北極利益，應是我們正確的政策選擇。與20世紀美國的策略相似，當時美國在東亞是弱勢，在如狼似虎的帝國主義列強中，美國采取“利益均沾”的政策，對于遠東的利益只參與調(diào)解而不參與加爭奪，獲利頗豐。有多少干糧走多遠的路，今天我們有很多人主張帶有攻勢的北極政策，這是政治浪漫主義。
北極通航對俄羅斯的安全壓力目前日益增長，俄羅斯穩(wěn)定烏克蘭后，如果足夠明智的話，將會將精力用于芬蘭灣一帶而不是中東一線，把波羅的海三個國納入其勢力范圍是俄羅斯的傳統(tǒng)戰(zhàn)略?？梢哉f，在相當?shù)臅r間內(nèi)，中俄基本上可以保持良好的關系。西部問題解決后，如果北冰洋目前條件不變，它可能調(diào)整遠東政策;如果北冰洋解凍進程加速，那就會給俄羅斯北方防務造成巨大壓力，如此一來，中俄之間的蜜月期將會相應延長。這對中國而言，也是很有價值的戰(zhàn)略機遇期。2014年9月召開的上合組織峰會上，普京、習主席與蒙古總統(tǒng)一起合影，這是很有意義一件事。說明俄羅斯認可新型的中蒙關系。會后不久蒙古跟我們幾條關鍵鐵路就并軌了。
中國近代外交也有相似的經(jīng)歷。中國清朝的時候力量曾達到北方的尼布楚，后來中國南方發(fā)生鴉片戰(zhàn)爭和太平天國動蕩，中國北邊防務就不得不大幅南撤。現(xiàn)在是同樣的道理，如果俄羅斯北邊有了新的航道，它的南部控制力也要大幅度往北收縮，這樣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到那個時候就要向北擴張，根據(jù)兩千年漢王朝與北方游牧民族文明交往的經(jīng)驗，中國在那么遠的北方難以形成有效的控制。但無論如何，北極解凍將會延長中國的戰(zhàn)略機遇期，這有利于我們比順利地實現(xiàn)“兩個一百年”的戰(zhàn)略目標。
坐觀君：到今天為止，歐洲、亞洲、北美、俄羅斯的地緣分析和對比告一段落。接下來將把目光轉向中國本土地緣分析以及中國和印度的對比，繼續(xù)爭論，共同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