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做社會調查，我們一行人2012年1月7號早晨抵達洛陽，當月10號晚上返回。這4天行程如下：7號上午去洛陽第一拖拉機廠門口和牡丹廣場，下午去中鋁第六冶金廠；8號上午去洛陽熱電廠，下午去周王城廣場；9號上午去柴油機廠，下午去了礦山機械廠工人們聚集聊天的一處閑置院落；10號匆匆趕到六冶和紡織廠，沒有來得及展開就到回京時間了。
7號
上午，我和蔡財龍在牡丹廣場訪談了兩個洛陽軸承廠的退休職工甲、乙。甲經常鍛煉身體，我們遇到他的時候，他正在跳繩，而后又玩呼啦圈。他看起來身手矯健，精力充沛，據(jù)他自己說跳繩可以連續(xù)跳3000下。他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兩個人收入都不高，勉強過活。乙的身體要差很多，有五個子女，有的下崗了，有的自謀職業(yè)，家庭比較困難。
下午我們到了中鋁第六冶金廠的家屬院，六冶受下崗失業(yè)打擊比較嚴重：30-50歲的工人幾乎全部退休下崗，年齡大些的再就業(yè)的機會幾乎沒有了。我們到的時候，很多退休職工正在下棋，等我們說明來意之后，立刻就有一大批悲憤的老人們圍上來向我們訴說他們的困境和憂傷。他們之中大多數(shù)人靠1300元左右的退休金生活，退休時由自己的兒女頂替了自己原來的工作崗位，兒女們在改制時又幾乎全部被下崗。兒女下崗后和孫輩全家依靠老人的這一點退休金生活。他們每個月醫(yī)保只有幾十元，高昂的醫(yī)藥費——如住院的門檻費就有1000元左右，使得生病的人幾乎只有等死，再加上孫輩們教育以及全家的日常開銷等，使得這些人的生活幾乎陷入絕境。其中有一個婦女談到自己丈夫死后，撫恤金長期不給發(fā)放，她多次去政府索要，相關負責人根本不予理睬。政府以及干部家屬院門口的森嚴崗哨使得她幾乎沒有機會見到那些干部。
他們談到領導干部的貪污腐敗，搞垮了廠子，再使工人大規(guī)模下崗，然后廠領導將廠子外包從中收取回扣。而外包后的活都由臨時工來干，這樣就可以使用和壓榨廉價的農村勞動力，降低生產成本。談起毛澤東，他們就無限懷念。還有一位大媽，提起毛主席就落淚。
8號
8號上午，我到了熱電廠青年職工宿舍，遇到一個山東聊城來的青年職工。他20多歲，2008年從濟南一個大專院校畢業(yè)后來到這里。他每月工資2000元，有五險一金。他說這樣的收入水平僅能供自己生活，如果要找女朋友或者結婚則遠遠不夠。他將國有的洛陽熱電廠和私營的華潤集團發(fā)電廠進行了對比：洛陽熱電廠有2000員工，而華潤電廠只有200人；洛陽熱電廠三四個人干的活，在華潤由一個人來干，因此華潤的效率要大大高于洛陽熱電廠，華潤員工的收入也比洛陽熱電廠的高一倍以上；但華潤是完全以資本增值為目的的私人企業(yè)，員工壓力非常大，而且隨時面臨解雇危險，所以他還是愿意留在洛陽熱電廠。總的來看，這些從大學剛畢業(yè)的青年員工，個人隱私意識比較強，對我們進宿舍采訪有某種抵觸情緒，采訪他們遠遠不如采訪退休員工和農民工等群體那么順利。
下午我們來到洛陽熱電廠的退休職工家屬院，遇到傳達室里的兩個老師傅，他們也是從熱電廠退下來的工人。其中一個師傅姓楊，一個姓紀。楊師傅65年入廠，87年退休，今年70歲，子女接替了自己的工作，現(xiàn)在還在廠里。紀師傅今年也70歲，入廠時間比楊師傅還早一點。他們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工人勞動積極性非常高，經常自愿加班，星期日也自愿去廠里勞動，紀師傅還談到他們當時自愿參加義務修筑鐵路，他說洛陽的鐵路幾乎都是工人們不拿一分錢報酬的情況下自愿修筑的。談到原因時，他們說因為那個時代工人們真正感到自己翻身做了主人，他們干活就是在為自己干；而且當時廠領導都是“苦領導”，收入和工人一樣，還自覺帶頭下廠勞動，工人輪班倒，廠領導卻始終在一線堅持著，遇到漲工資的機會總是先給工人漲。
他們的醫(yī)療按工資折，但只有在廠醫(yī)院就醫(yī)才能享受這個待遇。與六冶相比，熱電廠關系國計民生，國家沒有實行下崗政策，所以他們的子女還都在廠里上班，生活還過得去。
下午我們來到周王城廣場。這里是洛陽人紀念毛澤東比較集中的地方。一到廣場我們立刻就陷入群眾的人海之中。廣場西面掛著毛澤東的畫像，有人帶領大家在一邊唱紅歌，周圍聚集起大批的人。遠處還有人唱革命樣板戲，圍觀的人也是水泄不通。人們從各處趕來紀念毛澤東。我們走到哪里都顯得非常扎眼，一旦大家知道我們是從北京來的學生都非常激動，圍上來熱情地向我們表達他們對毛主席的深情懷念。
9號
9號上午我們來到河南柴油機廠的家屬院。首先遇到的是工廠附屬學校的退休教師，在學校與工廠剝離之后，他們變成事業(yè)單位編制，待遇比工人提高了幾倍。因此他們的態(tài)度比較平和，老教師說：“要理解國家，國家這么大，治理起來不容易，都有難處”。他的子女都在外面工作，有一個在政府上班，有一個當律師，沒有下崗失業(yè)的。
后來我們又遇到一個76歲的退休女工，她打扮的比較文明，帶一點知識女性的色彩。她80年代退休，兒子接替她的工作之后又被下崗，幸運的是自己的女兒嫁給了軍官生活比較優(yōu)裕，時常接濟她和兒子。她年紀比較大了，身體也不好，醫(yī)藥費非常高，她每個月只有幾十元的醫(yī)保，根本無力負擔，只好依靠女兒一家照顧。
還有一個女人是退休職工的妻子，老伴去世后，她每個月只能領到300元左右的撫恤，女兒是殘疾人每個月能領200元左右的救濟，兒子已經下崗，全家靠每個月500元左右的收入生活，陷入極端困境。艱難的生活已經把她折磨的不成人樣了，她目光呆滯，面容枯槁，完全喪失了生活的希望。
柴油機廠是改制之后下崗情況比較嚴重的企業(yè)，根據(jù)調查家屬院里大部分退休職工的子女接班之后都下崗了，這也被管理退休干部工作的王書記所證實。我們中午進入該廠離退休干部管理中心，遇到了該處負責人王書記。他說柴油機廠原有7000職工，現(xiàn)在經過裁員之后剩下2000人，主要是2008年實行破產分離時期，由4000人裁減到2000人。該廠80年代實行過一次大范圍的內退，女的45歲，男的55歲都被退休。此后，他們的退休金由社會負責發(fā)放，但仍由企業(yè)進行管理。
13點-15點左右我們遇到一群退休老人，他們都說柴油機廠大部分職工子女都被下崗，他們憤怒地抨擊當下社會的不公，評論國家大事，擁護毛澤東反對鄧小平，但熱衷于政治八卦。
此后我們來到礦山機械廠退休職工聚集的小園子。礦山機械廠有上萬人下崗，其職工也是受傷害最大的群體。我們進去之后，馬上被工人們圍觀。他們把我們當作北京高層派來的體察民情的人，開始滔滔不絕地向我們訴苦。
10號我們去了原紡織廠，現(xiàn)在已經改為白馬集團。企業(yè)改制之后，工廠讓原職工下崗，開始雇傭那些價格更為低廉的臨時工和農民工。但是原來的職工進行抗爭之后，企業(yè)支付了他們一部分下崗補償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