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世友之子許光:把高干子弟的帽子摘掉
我叫許道侖,在河南省新縣人防辦工作。20世紀70年代,一部名為《閃閃的紅星》的電影轟動全國。因為這部電影,人們記住了電影的主人公—“潘冬子”。然而,很多人并不知道“潘冬子”的原型是誰,更不會想到他竟然是少林寺走出來的傳奇將軍許世友的長子許光,也是我的父親許光。
2013年1月6日,父親因病逝世,享年84歲。父親生前,沒有多少人了解他,因為他從來沒有以紅星“潘冬子”自居,從來沒有用爺爺許世友將軍的光環(huán)炫耀自己。他只是鄂豫皖革命老區(qū)河南省新縣一名普通的基層干部。
人物鏈接

許光,1929年4月出生于湖北省麻城縣乘馬崗鄉(xiāng)許家洼村(今河南省新縣田鋪鄉(xiāng)河鋪村),是許世友將軍與結(jié)發(fā)妻子朱錫明三個兒子中唯一存活的長子。歷任北海艦隊汾河艦、宜川艦、武公山艦艦艇長,1965年5月調(diào)回新縣人武部工作,先后任參謀、軍事科長、副部長等職。1982年5月轉(zhuǎn)業(yè)到地方工作,一直擔任新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直至退休。名將之后,卻在平凡崗位上堅守一生。2013年1月6日因病醫(yī)治無效,在河南新縣不幸逝世,享年84歲。
紅星閃閃放光彩

△上圖為1970年許世友將軍、夫人田普、長子許光、三子許援朝、長孫許道昆在南京
父親1929年4月出生于鄂豫皖紅色革命根據(jù)地—湖北省麻城縣乘馬崗鄉(xiāng)許家洼村。
在他2歲多時,鄂豫皖根據(jù)地失守,爺爺許世友隨紅四方面軍從大別山轉(zhuǎn)戰(zhàn)川陜,與家人失去聯(lián)系。
當時,國民黨反動派對紅軍親屬進行殘酷迫害和追殺,奶奶、姑姑帶著年幼的父親流浪乞討,與反動派做斗爭,他7歲就參加了兒童團。
有一次,敵人“掃蕩”,下令放火燒山,在煙熏火烤中父親在山洞躲了三天三夜。
幸運的是,1948年映山紅盛開的時節(jié),與爺爺同鄉(xiāng)的王樹聲將軍有一次路過大別山,帶來了爺爺不但沒死而且還在山東軍區(qū)當上了司令的消息。在他的幫助下,才得以和爺爺團聚。當爺爺問父親想干什么時,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我想當兵,像爸爸一樣報效祖國!”
很快,父親被送往山東軍區(qū)文化速成中學學習。他童年時期的成長經(jīng)歷,深深地打動了他的班主任李心田老師,就以他為潘冬子的主要原型寫出了紅色著作《閃閃的紅星》。后來改編拍攝的同名電影《閃閃的紅星》,風靡全國,影響了幾代人。
參軍入伍后,父親先后在華東軍政大學山東分校、第十二步兵學校、第五航空兵學校、大連海軍艦艇學院學習,成為新中國第一批本科學歷的海軍軍官、北海艦隊的首批艦艇長。
替父行孝離軍營
從逃難少年到共和國優(yōu)秀的艦艇長,脫離苦海的父親可謂否極泰來,風鵬正舉。
就在此時,爺爺卻遇到了人生中一個兩難的抉擇:曾祖母十分惦記一手帶大的孫子,經(jīng)常跋山涉水到部隊探望,老人家不習慣在城市長住,又不肯與爺爺同住,執(zhí)意回老家。爺爺經(jīng)過反復思考,作出了艱難的決定:讓父親回家照顧曾祖母,替父行孝。
然而,對父親來說,這無疑是一個重大的抉擇:在海軍13年,留下,肯定前途無量;回家鄉(xiāng),就意味著舍棄,意味著犧牲。但對于爺爺?shù)囊笠笾赝校赣H不能說“不”。他知道在爺爺?shù)那楦惺澜缋铮加薪^對位置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毛主席,另一個是曾祖母。“活著盡忠,忠于毛主席;死了盡孝,替老母守墳。”這是爺爺常掛在嘴邊的話。
父親敬重爺爺,也離不開含辛茹苦的曾祖母。那天,爺爺擺下家宴,叫上工作人員,為父親餞行。爺爺含著熱淚對父親說:“你是我的好兒子!我現(xiàn)在軍務繁忙,不能回家盡孝,只能由你代我回鄉(xiāng)好好服侍你奶奶了。”父親含淚答應。
1965年,父親回到大別山,調(diào)任新縣人武部普通參謀。此后,除了工作,照顧曾祖母成了他的全部使命。
曾祖母習慣住鄉(xiāng)下,不愿住縣城。他用爺爺寄來的錢,買了一輛自行車,縣城鄉(xiāng)下來回跑,有時還不得不在山里趕夜路。只要一有時間,他就住在鄉(xiāng)下,陪曾祖母說知心話。
半年后,94歲高齡的曾祖母駕鶴西去,而爺爺當時正在東海前線指揮海防備戰(zhàn),無法分身為曾祖母送終。還是父親,代替爺爺,送了曾祖母最后一程。
很多年后,《上將許世友》有一集專門演這段,就叫父親快看,他瞇著眼睛看了看電影里的“爺爺和他”,非常平靜地說了一句:“這有什么可演的!”
扎根老區(qū)搞建設(shè)
辦完曾祖母的后事,也算是完成了爺爺?shù)膰谕校赣H原本有機會重新回到部隊,繼續(xù)他未竟的理想。但他認為,自己如果回去了,就是搞特殊化,這在父親看來是絕對不允許的。
“不能在軍營施展抱負,就要在家鄉(xiāng)有所作為。”這是他寫給爺爺信中的話。決心扎根家鄉(xiāng)的父親,以在部隊的干勁,為老區(qū)建設(shè)作貢獻。
新縣,鄂豫皖蘇區(qū)首府所在地,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的落腳地。
老區(qū)走過紅色歲月,留下百廢待興的山河。“一個燈泡亮全城,一個喇叭全城聽。”為解決“通電”和“通話”難題,1969年春,新縣決定在崎嶇陡峭的黃帽冠山頂上修建159微波站。當時,山上無路可走,所有機械設(shè)備上山全靠肩挑背扛。父親時任新縣人武部軍事科長,他帶領(lǐng)大家在山間荊棘叢林中摸爬滾打300多個日夜,最終建成了微波站,接通了與外界的聯(lián)系。
他還帶領(lǐng)民兵辛苦架設(shè)了高壓線路和幾千個喇叭,幾噸重的電線桿,都是他們一根根往山上扛,一根根往地里“栽”的。
一個雨夜,時任新縣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的父親接到縣防汛指揮部的暴雨警報,火速趕往受災村鎮(zhèn)處理險情。當時,道路已被洪水沖毀,父親所乘車子猛然陷入一米多深的排水溝里,把他重重摔到擋風玻璃上?;杳粤巳烊?,頭部5處傷口,縫合近20針,蘇醒次日,他又悄悄離開醫(yī)院上了“前線”。
畢生積蓄獻家鄉(xiāng)
父親過的是清貧生活,邁的是端正步子。直到去世前,住的仍是不足70平方米的“蝸居”,一住就是20多年,用的仍是20世紀70年代做的大衣柜、90年代的老式電視和幾個舊沙發(fā)。
我們曾提出給他更換液晶電視、安裝空調(diào)。他不僅堅決不同意,還因此大發(fā)脾氣,教育我們要能吃苦,不要貪圖奢侈享受。
當年,我們兄妹幾個接連生病,父親忍痛割愛,賣掉了陪伴自己十幾年的自行車;一臺老式煤氣熱水器修了很多次,我們提議換掉,父親卻堅持:“能用就行!”他數(shù)十年穿著一套轉(zhuǎn)業(yè)時的海軍軍裝,軍褲已泛著歲月的白光;在新縣人武部當副部長期間,家里買了一個當時縣城很多家庭都能買得起的9英寸電視機,還是向同事借錢才買的……常有人私下詢問:“這真的是許世友將軍的兒子嗎?”
一生勤儉的父親,對待革命老區(qū)的老百姓,卻格外慷慨。他在微薄的工資中“擠”出近10萬元,關(guān)心資助紅軍后代,還先后為9名老紅軍遺孀養(yǎng)老送終。
2013年元旦,也許是對自己的身體有不祥的預感,父親把我喊到房間,拉開抽屜從底層拽出一張20萬元存折,交代我把錢捐了,這是父親畢生的積蓄。我依照父親的意愿將這筆存款捐贈給了田鋪鄉(xiāng),用于公益事業(yè)。

△上圖為時任河南省新縣人武部軍事科長的許光(左一)
紅色家風代代傳
父親有4個孩子,都是爺爺取的名:“昆、侖、江、海”,寓意自強自立,磊落大氣。這也是父親的“精神堡壘”:光明磊落做人,決不憑借爺爺為自己謀半點私利。
大哥許道昆1978年高中畢業(yè)后想當兵,當年恰逢爺爺?shù)睦喜筷?mdash;江蘇省軍區(qū)在新縣招兵,任人武部副部長的父親并沒有讓大哥許道昆當年參軍,而是下鄉(xiāng)當了1年知青,第二年才當兵入伍。
后來我也到部隊當兵,父親從沒有替我們找過關(guān)系說過情,更沒有為我們找爺爺幫忙提干。我兄弟倆復員回鄉(xiāng)后,他從沒打過招呼,目前都是新縣的普通干部、職員;小妹許道海師范大學畢業(yè),想托父親留在大城市,被他一口回絕,現(xiàn)在縣城一所學校任教。
“我早把高干子弟的帽子摘掉了,你們更不能再戴!”這是許家近乎苛刻的“家規(guī)”。大妹許道江說,因為父親的“苛刻”,她養(yǎng)成了從不向父親開口的習慣。在部隊,她牢記父親教誨,依靠組織培養(yǎng)和個人努力,一步步成長為火箭軍衛(wèi)生局局長,是火箭軍第一個軍事學女博士。
2012年,父親被診斷為肺癌早期。他拒絕醫(yī)院的特殊照顧,非得親眼看到我交了兩萬元住院費才肯入院;拒絕條件較好的病房和每天38元的伙食標準,早上、中午只啃饅頭、喝白水;為避免“待遇超標”,他還特別提出了“三不”:不用進口藥、不做過度治療、不給子女添麻煩。
住院20多天之后,父親便鬧著要回新縣,并拒絕了女兒邀請的北京專家,“我家境平常,沒有那么多錢”。一個月后,父親突發(fā)心肌梗塞,永遠離開了人世……
父親和爺爺一樣,沒有為我們留下任何錢物,也沒有高官厚祿,但給我們子女后代、子子孫孫都樹立了榜樣。父親的遺產(chǎn)是無價的家風,一名共產(chǎn)黨員的優(yōu)秀品質(zhì),我們愿意永遠繼承下去,一代一代傳下去!
父子情深孝悌至
父親去世后,親人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打開了他從不讓別人看的抽屜,里面整整齊齊放著多年來爺爺與父親的來往信件,連信封都完好無缺地保存著。
每一封信都是爺爺親筆或口述讓秘書寫給父親的,基本上第一句都是這樣,“許光:你爸爸讓我給你寫封信,說好久沒有收到你的信了,很惦記你和家里孩子的生活,讓我郵去200元錢,收到后回復免掛。”
曾祖母去世后,時任廣州軍區(qū)司令員的爺爺多次有意將父親調(diào)回作戰(zhàn)部隊,幫父親實現(xiàn)軍旅夢想。但父親都一一放棄了,這一次次的放棄,均緣于爺爺?shù)牧硪粋€重托。
1979年10月和1980年11月,爺爺先后兩次以絕密件給父親寫了親筆信,立下土葬遺囑,并分兩次共寄了250元錢用來做棺材。
爺爺在信中明確叮囑:“棺材不要做得太好,比一般老百姓做的棺材要差一些才行,以免人家提意見。”爺爺病重期間,又親口告訴父親:“當兵三年無孝子。我當了一輩子兵,生前沒有盡孝道,死后想埋在父母身邊盡一份孝心,不知是不是能如愿。”
和曾祖母土葬在一起,是爺爺?shù)倪z愿。早在20世紀50年代,他就拒在高級干部火葬協(xié)議上簽字。爺爺逝世后,父親不負爺爺重托,及時通過組織向中央和軍委匯報爺爺回故鄉(xiāng)安葬事宜,在爺爺安葬前后做了大量工作。
對爺爺還鄉(xiāng)土葬一事,鄧小平的批示是“下不為例”。就這樣,特殊的將軍實現(xiàn)了“活著精忠報國,死了要孝敬父母”的心愿,最終含笑于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