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精彩的自供狀：簡評曹德旺的訪談
子 午
紀錄片《美國工廠》，讓曹德旺和他的美國工廠成為最近輿論熱議的話題。9月15日，《新京報》刊登了對曹德旺的專訪，曹德旺就有關問題進行了回應。這是一份精彩絕倫的訪談，精彩之處恰恰在于曹德旺的回應基本是出于曹的認知本能，這種本能恰恰是出自曹的階級本能。以下是筆者按照訪談順序對曹德旺回應的點評。
新京報：你第一次看完《美國工廠》什么感受?
曹德旺：我的管理層跟我一起去看，他們嚇得不行，擔心紀錄片會引起工會的糾紛，還有人說曹總太善良，被美國人利用了。我后來跟他講，你過度解讀了，你看不懂它在講什么。
新京報：你覺得導演在講什么?
曹德旺：導演在講中國的繁榮是中國人干出來的，不是吹(牛)出來的。
一千個觀眾眼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就像魯迅論述各色人等看《紅樓夢》：“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這恰恰說明這部紀錄片真實地反映了一些問題，至少在中國是拍不出來的。在無產者和偽善的資產階級眼中是極不合理的現(xiàn)象，在曹德旺看來一切都是合情合理的。
曹德旺：有些紀錄片的鏡頭丑化了我的工廠。比如，一個在抹玻璃膜的女工說每天工作12小時，一年回老家兩次。實際上，不只是在我的工廠，很多公務員、公司人員在外地工作，把孩子放在老家由父母帶，一年也就回家兩次。這在全中國都是一樣的，但是美國人不能理解，這是文化的差異。
論鄉(xiāng)土情結，有五千年歷史的中華民族，怕是遠遠勝于美國這個移民國家吧。落葉歸根、離土不離鄉(xiāng)，春運火車票再難買也阻擋不了三億農民工的思鄉(xiāng)情切，同樣身為中國人、同樣身為父母的兒子、孩子的父親的曹老板不能理解嗎?將美國人不能理解中國工人一年只能回老家一兩次，歸結為中美“文化的差異”，惟此曹老板的心靈才能得到自我慰藉吧。
壯勞動力在外打工，年邁的父母、弱年的子女在農村留守，也不過是最近三十年才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如果曹老板工廠支付的工人工資足以支撐一家在城市最低成本的住房、教育、養(yǎng)老，抑或是農村的活計能夠養(yǎng)活一家老小，誰又愿意背井離鄉(xiāng)、妻離子散呢?
紀錄片還拍到有工人撿玻璃沒有戴專用手套，我們公司包括玻璃在內的垃圾處理都是外包公司在做，那兩位撿玻璃的工人不算是我們公司的員工。
勞務外包是現(xiàn)在中國的企業(yè)家們節(jié)約成本的妙招。既降低了薪酬、又不需要承擔派遣工的勞保、福利;出了事，也有負責勞務外包的小資本擔責。何樂而不為呢?
《美國工廠》中提到了工人加班的問題，其實我們的工廠每年加班工作10小時的次數(shù)，也就5到7次，而且主要是因為訂單要的太急，難以短時間招聘足夠人手。而且，我們都會加倍付給工人加班費。
加班次數(shù)的問題到底真實情況怎么樣，日理萬機的曹老板恐怕也沒時間具體到下面一一過問吧，我們也不去深究，有網(wǎng)上“前員工”的吐槽供參考。
當曹老板的美國工廠因為加班問題受到輿論譴責時，中國媒體不遠萬里跑到美國，了解美國工人的“心聲”。
其實關于加班的問題，老馬早就一百多年前就為我們揭示了奧秘。老板為什么喜歡加班，是因為他不需要為另外雇傭工人承擔更多的“勞動力再生產”的成本;關于工人為什么“喜歡”加班，因為靠基本工資根本就無法補償勞動損耗。資本家以低于勞動力價值的價格簽下合同，目的就是迫使工人“自愿”延長工作時間以榨取更多的剩余價值。
曹德旺：其實我一點也不復雜。我信佛……現(xiàn)在走出家門就是密密麻麻的房子，我認為是我們這些貪得無厭的人造成的。……我捐錢做慈善想證明，我不只是為了賺錢而賺錢，我是為了讓國家更興旺更發(fā)達。因此，我不做房地產，不做金融產品。
還是老馬那個話，資本家是資本的人格化。曹老板不做房地產大概真有信佛的因素(房子建多了是造孽)，但不做房地產也能有高利潤的話，資本為什么一定要去往高負債、高風險的房地產業(yè)擠呢?
2018年福耀玻璃總營收202.2億元，凈利潤41.2億元，2018年末資產總額為349.2億元，負債總額為146.3億元，資產負債率為41.89%，盡管負債率創(chuàng)了近四年新高，但這在中國的大型企業(yè)里絕對算得上低負債、高利潤了。眾所周知房地產行業(yè)是個資金密集型行業(yè)，需要大量的資金，另外需要高負債運營，福耀玻璃沒有進入房地產行業(yè)也是基于穩(wěn)定考慮。福耀在汽車玻璃行業(yè)已經占據(jù)了絕對的壟斷地位，又有幾個房地產老板有這樣的機緣呢?
密密麻麻的房子是造孽，密密麻麻的廉價勞工背井離鄉(xiāng)在生產線加班就是慈善了嗎?
信佛的曹老板據(jù)說喜歡做慈善。2011年胡潤發(fā)布慈善榜，曹德旺以45.8億元的捐贈額，成為“中國首善”。這一年，曹德旺籌劃3年的河仁慈善基金會成立。他將3億股的福耀玻璃股份捐贈出來，股票價值35.49億元。慈善基金會是個很時髦的玩意兒，比爾·蓋茨都在玩，據(jù)說可以少繳很多稅……
媒體需要講曹老板是善人的時候，就說曹德旺捐了多少錢，“自己生活過得很樸素”;需要講曹老板是個成功企業(yè)家的時候，就開始夸曹老板的豪宅。人格分裂吧?
曹德旺：我很明確地告訴他們(美國人)，如果工會成立的話，我就工廠關了，我就不做了。……歐美工會的作用其實是變相保護了那些工作不努力的人，形成了“大鍋飯”。美國的工會制度已經不適合制造業(yè)發(fā)展了，可以說，美國制造業(yè)的衰敗就是這樣引起的。
曹老板關于美國制造業(yè)衰敗成因的這個理論真的是別出一格，就連美國那些保守主義的經濟學大師在面對公眾輿論壓力的時候也不敢這么直白地站在資本立場去講。
工會真的是保護“工作不努力的人”嗎?19世紀到20世紀初，歐美無數(shù)產業(yè)工人因為沒有完善的安全制度和設備，斷手斷腳，甚至在工作事故中丟了性命，他們的權利誰來維護?工傷損失由誰來賠償?他們家人孩子的損失由誰來賠償?只能靠工會!只有工會替他們說話!幫他們維護他們自己的權利!
歐美工會的興起不是因為資本家的主動施舍，而是因為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因為國際共產主義運動的高漲形成的道義壓力，因為工人階級的斗爭自己爭取來的。站在不同立場看問題，結論自然會截然不同，曹老板的立場很清楚了。
二戰(zhàn)之后，美國已經是頭號資本強國了，企業(yè)主們個個發(fā)財，卻仍然滿足不了貪欲。為了獲取更多的利潤，福特、通用將工廠遷到拉美、東亞，因為那里的勞動力更廉價，這才造成了美國本土產業(yè)的空心化。曹老板的工會制度導致“美國制造業(yè)衰敗”的說法，站在老板們的立場也能說得過去;但站在全世界無產者的立場，卻是再無恥、再直白無過了。而今，曹老板為了更廉價的地租、更低的稅收、更低的轉運費用，將供應美國市場的產業(yè)搬到美國，理所應當也該承擔相應的人工成本的增加，有什么好抱怨的呢?兩頭好處都能占了的話，當人家福特、通用的老板都是白癡嗎?
佛家也教人換位思考，因果循環(huán)，與人為善，不起惡念，便不種惡因，不種惡種。曹老板真信佛的話，應該多從自己2.7萬雇員角度思考問題，而不是全然站在自己作為資本者的立場。須知，正是這2.7萬雇員才供養(yǎng)了福耀的高利潤、曹老板的豪宅。
曹老板語出驚人，到了美國水土不服，大約也是在中國賺錢賺的太舒服了。
至于后面曹老板拉拉雜雜一大堆廢話，敘述怎么樣讓企業(yè)家堅守制造業(yè)，筆者就懶得一一點評了。資本堅守制造業(yè)不是靠的什么情懷，哪里有利潤，資本就往哪里鉆;制造業(yè)利潤銳減，自然要跑到房地產、金融領域圈錢，收割韭菜。道理再簡單不過。
制造業(yè)為什么蕭條?不正是因為生產過剩嗎?生產為什么過剩?不就是因為如曹老板手下的這些雇員收入太少，消費不起那么多商品嗎?曹老板卻還在抱怨為員工爭福利的工會制度養(yǎng)懶漢。
難怪毛主席說“高貴者最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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