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財經(jīng)作家吳曉波,2002年在東北做下崗工人調(diào)研時,聽過一件真事。
一戶家庭夫妻下崗,生活艱辛。
一日,讀中學的兒子回家,說學校開運動會,老師要求穿運動鞋。
家里實在拿不出買鞋的錢,吃飯期間,妻子就開始抱怨丈夫沒有本事。
丈夫埋頭吃飯,一語不發(fā)。
妻子抱怨不止,丈夫放下碗筷,默默走向陽臺,一躍而下。
豆瓣網(wǎng)友@發(fā)財葵吉慶有余 說過另外一件往事。
老姨下崗后,丈夫開始家暴,所以婚姻跟飯碗一樣,也沒有保住。
之后幾年,老姨帶著女兒吃了很多苦,做過保姆、炸過麻花、賣過卷餅。
后來托關系,謀了份掃大街的工作,每個月500塊。
一個年關前的深夜,老姨收工回家,遇見了打劫。
劫匪手握尖刀,先跪下給老姨磕了三個響頭。
“多了也不搶,就要一袋面錢,回家給孩子包頓餃子。”
老姨當時萬念俱灰,想起諸般委屈,對著劫匪冷笑幾聲,隨后一把抓住尖刀,就要往自己身上捅。
劫匪被嚇壞了,趕緊打落尖刀。
倆人就在雪地里跪下,互相朝著對方磕頭,求對方弄死自己。
誰都沒有問原因,就是一直哭一直哭,直到遠處騰起的煙花聲把他們炸醒,才擦干眼淚拍掉身上的雪,起身回家給孩子做飯。
臨走前,老姨把身上僅有的四十多塊錢遞給了劫匪。
劫匪還給老姨20,揣著剩下的20轉(zhuǎn)身。
想了想,又小聲說了句謝謝。
那一年,正是東北小城鶴崗煤礦發(fā)不出工資的春節(jié)。
從解放時期的共和國長子,到建國初期的重工業(yè)基地,再到世紀末的國企改制下崗潮,1.1億東北人,其實是為這個國家付出最多的人群。
只是這付出,有的值當,有的不值當。
甚至很冤枉。
01
2012年12月30日,第20屆中歌榜頒獎盛典在臺灣揭幕。
當年火遍全國的《我的歌聲里》,以12項大獎提名,領跑全場。
40天之后的春晚上,原唱曲婉婷登臺獻聲,一時風頭無兩。
我的歌聲里曲婉婷-我的歌聲里
出名要趁早,打鐵要趁熱。
上過有14億觀眾的舞臺,曲婉婷決定立即開啟全球巡回演唱會。
首站選在哈爾濱,她的故鄉(xiāng),可是門票卻怎么也賣不動。
不過曲婉婷的焦慮沒有持續(xù)幾天,因為很快門票又被一搶而空了。
她并不知道,有人在背后給當?shù)氐拈_發(fā)商企業(yè)打了招呼,讓他們把票房消化掉。
還特意囑咐,這事千萬不能讓曲婉婷本人知道。
這個打招呼的人,就是曲婉婷的母親,張明杰。
當時的張明杰,還有另一個更矚目的身份:
哈爾濱市發(fā)改委副主任、市城鎮(zhèn)化建設領導小組辦公室主任,一個正局級干部。
或許這是張明杰,最后一次在女兒面前,靜悄悄地展示“母愛的能量”。
因為不久之后,正在黑龍江巡視的中紀委第八巡視組,就在一周之內(nèi)連續(xù)收到了兩個厚厚的快件包。
快件包里裝的,是10人聯(lián)名舉報信和相關證據(jù)材料。
收到舉報信的2個月之后,張明杰被哈爾濱市紀檢委帶走了。
隨后的開庭審理顯示,張明杰罪名有三項:
貪污罪、受賄罪、濫用職權罪,涉案金額3.49億元,檢方建議死刑。
02
值得注意的是,2014年7月,聯(lián)名舉報張明杰的10個人,都來自同一家單位:
哈爾濱市道里區(qū)老牌國企,原種繁殖場(簡稱原種場)。
2005年,哈爾濱下發(fā)文件,要求原種場進行產(chǎn)權制度改革。
可限于國家政策原因,遲遲沒有進展,直到2008年才一舉大功告成。
因為那一年,張明杰擔任了道里區(qū)副區(qū)長一職,正好分管城鎮(zhèn)化改革。
先是資產(chǎn)評估。
因為效益不佳,原種場實際上已經(jīng)多年欠發(fā)員工工資,在張明杰的主導下,場子的凈資產(chǎn)被評為 負267萬元。
設備、廠房、技術等各項沖抵后,原種場最終以6160萬元的價格,被賣給了注冊資本只有50萬元的私企,東江科技。
東江科技還沒有捂熱,場子又二次轉(zhuǎn)手,到了另一家新注冊的地產(chǎn)公司,先發(fā)置業(yè)手上。

這種“空手套白狼”,以小博大的案例,在資本市場其實見怪不怪,本也不是什么新聞。
可問題是2008年,商業(yè)地產(chǎn)已經(jīng)如火如荼。
原種場有154萬平米的國有土地,僅這一項,當時的市價就高達23億元。
先發(fā)置業(yè)能扮豬吃老虎,與他們公司的副總經(jīng)理張明哲不無關系。
而張明哲,就是張明杰的親哥哥,曲婉婷的親舅舅。
明眼人想必已經(jīng)看出了其中的貓膩。
但明眼人之所以是明眼人,就是因為他們看不到暗處。
暗里的真相是,先發(fā)置業(yè)繼續(xù)從張明杰手上拿下“國家級小城鎮(zhèn)建設試點項目”,打著開發(fā)“哈爾濱市首個森林城市示范社區(qū)”的名號,在已經(jīng)拿到土地使用權的原種場土地上,二次誆騙,套取了3.5億元的國家征地補償款。
這一幕,也是當年熱劇《人民的名義》中,大風廠一案的現(xiàn)實原型。
如果事情到此為止,不過是一個貪財?shù)墓适隆?/span>
這些年司空見慣,我根本懶得寫下這篇文章。
讓人氣憤的,是張明杰母女的后續(xù)所為。
那是只有徹底丟了良心和底線的人,才能做出的事。
03
先發(fā)置業(yè)套取的3.5億征地款中,有一筆1100多萬元的原種場職工安置費。
顧名思義,就是用來安置補償原種場566名下崗職工的。
可是這筆錢,自始至終沒有打到原種場賬戶上,反而落在了受讓方東江科技公司名下。
原種場職工劉占紅在接受采訪時說:
“一年工齡最終補貼才1031塊錢,我30年工齡,3萬多安置費,就這么買斷了。其他有10多年工齡的,扣來扣去,只剩下幾千塊錢。”
相關媒體報道,那一年冬天,哈爾濱零下三十度的街頭,566名工人被扔在冰天雪地里。
沒有收入,斷了社保。
一名沒有醫(yī)保的職工,大病來襲,無力負擔,選擇了上吊自殺。
這一幕,是不是像極了文章開頭,我寫下的那兩個故事?
而先發(fā)置業(yè)開發(fā)的“哈爾濱市首個森林城市示范社區(qū)”,因為張明杰被捕,系列壞賬曝出,就此成了當?shù)刂臓€尾樓。
那些付了首付的市民,成了多米諾骨牌倒下之后,第二波無家可歸的倒霉蛋。

故事還沒有結(jié)束。
2016年7月,哈爾濱市中級法院開庭審理張明杰一案。
庭審現(xiàn)場,張明杰堅稱自己無罪,拒不歸還3.5億貪污款。
那么這筆錢,到底去哪了?
是時候讓今天真正的主角,著名加拿大籍中國歌手,曲婉婷登場了。
04
昨天的微博熱搜第一,想必你已經(jīng)知曉。
但你未必知曉的,是每年曲婉婷,都會發(fā)幾條類似的微博。

不明就里的人,甚至會被這種“一個女兒對母親樸素的愛與思念”,感動得涕泗橫流。
在曲婉婷微博的評論區(qū)里,就能找到不少這樣的“感動”。
每個母親都是偉大的,天底下哪有女兒,不想念自己的母親?
罪犯有罪,可罪犯的女兒沒有罪,罪犯的女兒思念自己的母親,更沒有罪。
甚至有人覺得曲婉婷有情有義,在這樣的關頭都沒有拋棄自己的母親。每個人都應尊重父母,哪怕父母是罪犯,為什么非要指責曲婉婷呢?

所以接下來,我想說說,為什么非要指責曲婉婷?
2000年,曲婉婷17歲,也是那一年,她被母親送到加拿大留學。
張明杰讓她讀的是商科,可到了加拿大,曲婉婷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喜歡。
整整五個月,她都沒上學,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抽煙、喝酒、打游戲。
她在采訪中說,那段時間自己都快抑郁了,就一心想要做音樂。
聽起來很勵志,可勵志的背后,是燒錢。
當年留學的費用,光學費一年就近20萬,她一讀就是九年。
然后還要住別墅,開特斯拉,移民,邀請國際頂級音樂制作人為自己制作音樂……
曲婉婷父母早已離婚多年,父親是一名美工,她自己歸母親獨自撫養(yǎng)。
而這一切巨額花銷,全都來自于張明杰每個月1萬元左右的工資。
這筆賬,算得過來嗎?
如果沒有張明杰的貪污受賄,曲婉婷能成為今天,在加拿大逍遙快活的著名歌手曲婉婷嗎?
這世上有一條亙古不變的道理:
你享受了什么,就得去承受什么。
05
可能你已經(jīng)義憤填膺,但事件的高潮,卻仍未來到。
實際上,每年在微博上為張明杰“鳴冤吶喊”,已經(jīng)變成了曲婉婷的固定節(jié)目:
云盡孝。
比如前年3月7日,撕心裂肺地哭訴“3年零6個月了,以這種方式失去了一個母親的我,何嘗不痛?”
可就在5天之前的3月2日,卻是開心到興奮地為自己的演唱會做宣傳,“溫哥華的朋友們,不見不散。”

自從母親張明杰被捕后的6年里,就再未回國的曲婉婷,到底在加拿大過著什么樣的生活?
翻翻她的社交軟件就知道了。
做新歌。

潛水。

沖浪。

最主要的是,和溫哥華市長羅品信談戀愛。


假如她真如自己所哭訴的那般,思念母親,相信母親,愛母親。
那么為何6年都不曾回國看看母親?
為何不積極歸還贓款,爭取為母親減刑?
為何母親住牢房、吃牢飯,自己卻穿比基尼潛水吃海鮮?
為何把對母親痛徹心扉的思念寫成的帶淚的歌,宣傳得如此歡快明亮?
這些年,我看過太多吃人血饅頭的人。
還真未看過,吃自己母親人血饅頭的人。
界面新聞采訪曲婉婷時,問過她一個問題:
作為女兒,這兩年你為她的事情做了那些努力嗎?
曲婉婷的回答是:我給大使館寫過兩封信。
原來一個女兒的孝心,只值兩封信。

06
2015年,曲婉婷曾接受UBC(英屬哥倫比亞大學)的采訪,在被問到“誰是你童年時候的英雄”時,曲婉婷回答:
Who was your childhood hero?
My mother. She is a hard worker and has given me the best life I can have, no matter what struggles she went through to do it.
我翻譯一下:
我的母親,她勤奮工作,給了我最好的生活。不管這些條件,她是通過什么方式得到的。

知乎網(wǎng)友@不得 寫過一條回答,告訴了我們,她是如何得到的?
我生活在東北,舅舅是下崗工人,下崗后沒工作,沒學歷,只能去給別人送水,一桶20公斤的水,從一樓搬到6樓,3塊錢,一個月1500。
養(yǎng)老婆,養(yǎng)女兒,貧賤夫妻百事哀,舅媽天天嫌棄他不掙錢,家里能吃頓肉也是一件喜事。
前幾年我舅舅檢查出腦梗,上午和我媽去辦理了住院手續(xù),下午又偷偷溜回家,打電話給我媽說,姐,我還是不治了,我沒錢。
當時我媽媽的眼淚就下來了。
去年過年,腦溢血走了。
媽媽說,我舅舅這40多年的苦也算是吃到頭了,就像新聞上,生病的下崗工人只能自殺,脫離苦海的唯一辦法就是死亡。
我妹以前的qq簽名是:“我要很用功的學習,以后讓我爸過上好日子。”
可惜舅舅這輩子一天好日子都沒過上,最后他把自己的血肉,深深地埋在地底下,也只換來了保單上的2萬塊錢。
我有時候真不明白,為什么曲婉婷可以在加拿大買豪宅,住別墅,玩音樂?
為什么她可以一邊過著我們無法想象的日子,一邊踩著我們的貧窮洋洋得意地揮霍?
有多少曲婉婷和她母親這樣的人,我腳下的土地就埋藏著多少貧窮、困苦、不公。
東北的經(jīng)濟以可怕的速度崩潰,我爸爸,叔叔和周圍許許多多的人都背井離鄉(xiāng),被迫尋找新的,能養(yǎng)活家人的工作。
我想,曲婉婷和她媽媽的功勞不是沒有的。
她媽媽因為私利讓工人下崗,她再拿著這些沾著血,粘著肉的錢去追夢,去厚顏無恥的呼吁公平,我不知道用什么詞去表達我的憤怒,只能說對于曲婉婷,我做不到客觀公正。
歐洲有一句老話,三代出一個貴族。
第一代人當海盜,打家劫舍完成原始積累;
第二代人拿著上一代人的資本開公司、辦企業(yè),擴大家業(yè);
第三代人就可以安心搞藝術、當精英,甩掉祖輩的影子,成為一個貴族,一個人上人。
原來,最可怕的不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而是那酒肉,就是凍死骨生前的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