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鼓勵科學家創(chuàng)業(yè)!
施一公

在國內,我覺得自己是個批判者,我很難容忍我們不居安思危。我們對國家的科技實力和現(xiàn)狀應該有一個清醒的認識,怎么發(fā)展,怎么辦,并形成一定的共識,而不是爭論來爭論去。
大學是核心。比如我所在的清華大學,學生從入學開始,就要接受“就業(yè)引導教育”。研究型大學從來不以就業(yè)為導向,從來不該在大學里談就業(yè)。就業(yè)是一個經(jīng)濟問題,跟大學沒有直接關系。大學,尤其是研究型大學,就是培養(yǎng)人才的地方,是培養(yǎng)國家棟梁和國家領袖的地方。
讓學生進去后就想就業(yè),會造成什么結果呢?就是大家拼命往掙錢多的領域去鉆。清華70%至80%的高考狀元去哪兒了?去了經(jīng)濟管理學院。連我最好的學生,我最想培養(yǎng)的學生都告訴我說,我想去金融公司。當這個國家所有的精英都想往金融上轉的時候,我認為這個國家出了大問題。
壓死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什么呢?是鼓勵科學家創(chuàng)辦企業(yè)。今年在人大會議我聽到這個話后覺得心情很沉重。術業(yè)有專攻,我只懂我的基礎研究,懂一點教育,你讓我去做經(jīng)營管理,辦公司、當總裁,這是把我的才華和智慧用到了錯誤的地方。
人不可能一邊做大學教授,一邊做公司的管理人員,一邊還要管金融。我們從領導到學校,從中央到地方,在鼓勵科技人員創(chuàng)辦企業(yè),這是不對的。
我們應該鼓勵科技人員把成果和專利轉讓給企業(yè),他們可以以咨詢的方式、科學顧問的方式參與,但讓他們自己出來做企業(yè)就本末倒置了。
我舉個例子,JosephGoldstein,因為發(fā)現(xiàn)了調控血液和細胞內膽固醇代謝的LDL受體,獲得1985年的諾貝爾獎獲。他是美國很多大企業(yè)的幕后控制者,包括輝瑞,非常富有。他兩年之前在《科學》周刊上寫了一篇文章,抨擊特別強調轉化。他說轉化是來自于基礎研究,當沒有強大的基礎研究的時候,如何能轉化,不要拔苗助長。他列舉了他在美國國家健康研究中心,九位學醫(yī)的學生做基礎研究從而改變了美國醫(yī)療制藥史的過程。
創(chuàng)新人才的培養(yǎng),也跟我們的文化氛圍有關。你們認為我們的文化鼓勵創(chuàng)新嗎?我覺得不鼓勵,我們的文化鼓勵槍打出頭鳥,當有人在出頭的時候,比如像我這樣,特別是有人在攻擊我的時候,很多人在看笑話。
什么是創(chuàng)新,創(chuàng)新就是做少數(shù),就是有爭議??茖W跟民主是兩個概念,科學從來不是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
三年前,我獲得以色列一個獎后應邀去以色列大使館參加慶祝酒會,期間大使先生笑咪咪的看著我說,你們的教育方式跟我們不一樣。他給我舉了原以色列總理ShimonPeres的例子,說他小學的時候,每天回家他的以色列母親只問兩個問題,第一個是今天你在學校有沒有問出一個問題老師回答不上來,第二個你今天有沒有做一件事情讓老師和同學們覺得印象深刻。
我不得不承認,我的兩個孩子每天回來,我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今天有沒有聽老師的話?
其實我很樂觀,我每天都在鼓勵自己,我們的國家很有前途,尤其是過去兩年,我真切的看到希望。在這樣的大潮中,我們每一個人做好一件事就夠了,實事求是的講出自己的觀點,在自己的領域內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我們的貢獻。
我出生在河南鄭州,但成長在河南駐馬店。為什么我要特別提駐馬店呢?因為這個地方特別具有代表性。駐馬店相對于河南,就像河南相當于中國,就像中國相對于世界。從地理,從經(jīng)濟,從科技,從文化,都是這樣。我恰好是在開始有記憶、對社會有感觸的時候成長在駐馬店。
我在駐馬店小學升初中的時候,小學常識老師對我說了一句話:施一公啊,你長大了一定得給咱駐馬店人爭光!這句很簡單的話我刻骨銘心記憶至今。從那以后,每次得到任何榮譽,我都會在心里覺得是在為駐馬店人爭光。
1987年的一件事對我沖擊非常大,把我的生活和世界觀幾乎全部打亂了。1987年9月21日,我的父親被疲勞駕駛的出租車在自行車道上撞倒,當司機把我父親送到河南省人民醫(yī)院的時候,他還在昏迷中,心跳每分鐘62次,血壓130/80。但是他在醫(yī)院的急救室里躺了整整四個半小時,沒有得到任何施救。醫(yī)院說,先交錢,再救人。待肇事司機籌了500塊錢回來的時候,我父親已經(jīng)沒有血壓,也沒有心跳了,沒有得到任何救治地死在了醫(yī)院的急救室。這件事對我影響極大,直到現(xiàn)在,夜深人靜時我還是抑制不住對父親的思念。
這件事讓我對社會的看法產(chǎn)生了根本的變化,我曾經(jīng)怨恨過,曾經(jīng)想報復這家醫(yī)院和見死不救的那位急救室當值醫(yī)生。后來想通了:中國這么大的國家,這么多人,不知道有多少人、多少家庭在經(jīng)歷著像我父親一樣的悲劇。如果我真有抱負、真有擔當,那就應該去改變社會、讓這樣的悲劇不再發(fā)生、讓更多的人過上好日子。
我們缺什么?我們缺這份對社會的責任感,我們缺這份回報父老鄉(xiāng)親的行動。
美國一直引以為傲的是擁有強大且眾多的高科技人才。如今,中國的科技雖然取得了重大發(fā)展,與美國卻依然有不小差距。當務之急是要解決頂級科技人才問題。要向美國學習,吸收全球頂尖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