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發(fā)達國家之路，是你死我活的競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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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筆者寫了一篇《中國能成為發(fā)達國家嗎？》一文，當時筆者寫到“中國不追求在全球價值鏈中依靠壟斷地位賺取超額增加值，而是不斷打破原有發(fā)達國家的壟斷地位，以求擺脫不利局面。中國將以現(xiàn)有發(fā)達國家的高水平社會保障體系、醫(yī)療系統(tǒng)和更高的人均預期壽命為目標努力，但并不追求成為帝國主義的發(fā)達國家，甚至以后將再無發(fā)達國家。”今天我們再來聊聊發(fā)達國家為什么發(fā)達，以及為什么二戰(zhàn)之后只有極個別中等規(guī)模以上規(guī)模的經濟體能成為發(fā)達國家這個問題。
在社會再生產的過程中，不光有物質產品的再生產，同時也有生產關系的再生產。在一般的資本主義生產過程中，雇傭勞動是主要的生產關系，即是說，資本主義想要繼續(xù)生產，就需要自由且自由得一無所有的勞動力；而如果將視角放在當今的世界市場上時，則將看到，當代資本主義的生產，需要維持一個等級分明的體系。
中等收入陷阱到底是什么
一些觀點認為，經濟發(fā)展是一個線性過程，從低收入，引進勞動密集型產業(yè)，邁入中等收入，之后要么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成為高收入國家，要么無法跨越，落入中等收入陷阱，而落入陷阱的原因則是：道德淪喪、法治崩潰等等。
但如果我們想知道最初的高收入國家和低收入國家從何而來，就需要將時間撥回到一個始點，如1900年，我們看到的將是帝國主義瓜分世界，而后世的高收入國家和低收入國家是由殖民和被殖民演變而來的。正如亨廷頓所說：
西方贏得世界不是通過其思想、價值或宗教的優(yōu)越，而是通過它運用有組織的暴力方面的優(yōu)勢。西方人常常忘記這一事實；非西方人卻從未忘記。
英國經濟學家杰文斯也曾自豪地說：“北美和俄國的平原是我們的玉米地；加拿大和波羅的海是我們的林區(qū)；澳大利亞有我們的牧羊場；秘魯送來白銀，南非和澳大利亞的黃金流向倫敦；印度人為我們種植茶葉，我們的咖啡、甘蔗和香料種植園遍布東印度群島。我們的棉花長期以來栽培在美國南部，現(xiàn)已擴展到地球每個溫暖地區(qū)。”那時，一個世界體系即已存在。
即使二戰(zhàn)后，民族解放運動風起云涌，殖民地紛紛解放獨立，面臨的也是這樣一個局面：幾乎沒有工業(yè)，甚至連年戰(zhàn)亂只余廢墟；而前宗主國有著產業(yè)和資本兩方面的優(yōu)勢。一些低收入國家通過向西方貸款、引進產業(yè)的方式發(fā)展經濟，不少國家通過這種方式進入中等收入階段。
實際上，從低收入到中等收入的過程，往往是中心國家資本外溢的擴散過程，是較為容易的；但一方面，股權和債權受制于人，為日后埋下禍根；另一方面，在此基礎之上，想要邁入高收入國家的行列，需要國內資本的集聚，而這是因為二十世紀至今，都是一個壟斷資本主義的時代，而中等收入陷阱，則是壟斷資本主義排除潛在競爭者的表現(xiàn)。
價值轉移和壓制機制
在之前的文章《蘇聯(lián)解體三十年，資本主義卻活得很好？》中，筆者簡要介紹了資本有機構成的變化在資本主義周期性經濟危機中的作用，并說明了價值將由資本有機構成較低的部門向資本有機構成更高的部門轉移。而考慮一個時間斷面上不同國家的經濟交往時，這個經濟規(guī)律同樣重要。
中心國家人均資本存量較高，可以以更高的資本有機構成進行生產，因此廣泛地存在著由低收入國家向中心高收入國家轉移價值的現(xiàn)象，被稱為不平等交換。一些經驗研究顯示，大量低收入國家向外轉移的價值高于該國所創(chuàng)造價值總量的20%，最高甚至超過40%[1]。
同時，壟斷也是相當重要的，中心國家通過壟斷全球價值鏈上多個重要節(jié)點，有力地控制了整個世界市場，在世界市場當中，大規(guī)模的壟斷寡頭通過市場優(yōu)勢地位，可以獲得超額利潤；而較小規(guī)模的普通企業(yè)則不斷地承受由壟斷帶來的損失。
因而僅有的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成為高收入國家的非小型經濟體日韓，實際上依靠的是在世界市場當中可以參與寡頭壟斷競爭的多個大型企業(yè)，同時，這些企業(yè)和國內金融資本高度結合。
于是，跨越中等收入陷阱，擠入世界體系的中心，不僅是經濟的發(fā)展，更是和中心國家的帝國主義性質高度相關的，要么自身塑造一個壟斷資本和金融寡頭的核心，成為經濟意義上的帝國主義國家，要么由國家徹底控制這些可以為帝國主義所用的壟斷資本和金融寡頭。而如果做不到這一點，是無法由中等收入再進一步的。
甚至于，即使是被認為成功跨越中等收入陷阱的日韓，也受到了極大的打擊，對日，曾有廣場協(xié)議和貿易戰(zhàn)，而對韓國，則有亞洲金融危機，而同期其他正在起步階段的亞洲四小虎，損失更為慘重。可以看到，在由低收入跨入中等收入這一過程的重要手段：外資貸款和外國投資，此時成了一把雙刃劍，甚至由于美元周期的放大作用，向后發(fā)國家的一面更為銳利。
當然，如果沒有這種壓制機制，原本的中心國家實際上也無法維持自身的經濟地位和發(fā)展勢頭：一些觀點認為，上世紀七十年代美國所面臨的滯脹，滯就是因為德國日本挑戰(zhàn)美國在世界市場當中地位所致，而脹則主要由于國際油價這一外因?？傊?，這是一個硬幣的兩面，正因為無法維持這一等級體系的結果對中心國家是災難性的，所以要傾盡全力維持這一體系，反過來也會使得后發(fā)國家越發(fā)地難以應對這一壓制機制。
新疆棉花事件
今年3月份，曾有一次關于新疆棉花的風波，BCI（Better Cotton Initiative,良好棉花發(fā)展協(xié)會）以侵犯人權和強迫勞動為由，牽頭組織了一次抵制新疆棉花的運動，H&M、阿迪、耐克等多個國際品牌參與其中。
結果是，BCI撤下了相關聲明，國際品牌在中國市場遭遇重大損失，整體上看這是一次“意識形態(tài)入腦”、輕率的“意識形態(tài)攻勢”造成的商業(yè)損失，但其實，這件事本身也帶有著經濟上的意圖。
從更一般的角度來看，由非政府組織發(fā)難，商業(yè)公司緊跟其后，對發(fā)展中國家的一部分生產過程進行人道主義層面上的指責，是一種慣用伎倆，只是這次好死不死在中國的敏感問題上盲動，又踢到了鐵板，才造成了損失。
但如果是對孟加拉國、柬埔寨等發(fā)展中小國，他們的意圖往往能夠達成，一面要求改善勞工權益，提高待遇，另一面卻絕不會在收購價格上給與任何幫助，這樣做既可以賺取道義上的美名，同時又能夠擠壓發(fā)展中國家低端制造業(yè)的利潤，使其無法積累，讓非洲人永遠當?shù)V工，讓東亞人永遠當裁縫。
因此這也是在算經濟賬，而且是最大的經濟賬，倘若讓發(fā)展中國家完成了產業(yè)升級，像中國一樣，不僅沒有羊毛可薅，還要多個競爭對手。反過來說，和中國之間的經濟交往也是“歐美資本家會出賣絞死自己的繩子”最為形象生動的體現(xiàn)，不過歐美內部的一批有識之士也正在反應過來，也提醒我們，在未來，我們還要經歷很多沖突和考驗。
人均GDP也是不平等交換的反映
有一個經典的問題是：為什么一個中國服務員月收入3000人民幣，而一個美國服務員月收入能達到4000美元，他們所提供的服務不同嗎，他們所付出的勞動不同嗎？在一般的情況下，兩者并無不同。顯而易見，雖然中國GDP美元計價已經是美國七成，但如今人均GDP才剛過一萬美元。這就決定了中國大部分普通勞動者的勞動收入上限。除去人口數(shù)量數(shù)倍的差異之外，我們也要看到，即使在今年人民幣升值呼聲很高的情況下，今年美元兌換人民幣的最低值也才到6.35左右。
那么，為什么我們無法隨便升值？為什么世界上大部分貨幣曾經升值的發(fā)展中國家，如拉美的眾多國家往往又會陷入貨幣貶值，經濟崩潰的局面？
我們需要先來看匯率是怎么來的。中國企業(yè)為進行貿易，如進口，需要將人民幣兌換為美元，并購買以美元計價的商品，而出口時，則出口商品獲得美元，再兌換為人民幣；其他國家的企業(yè)同樣需要進行外匯兌換，大量企業(yè)的集體行為會表現(xiàn)為高頻的雙邊外匯交易，如果是自由化的匯率，匯率直接由這一交易過程生成；或者參照國際收支確定固定匯率或者匯率中間價，我國即為后者，實際上，固定匯率或者匯率中間價也不能長期偏離國際收支代表的合理值。
國際收支決定匯率，匯率反過來會影響國際貿易和國際資本流動，當一國在國際貿易中占據優(yōu)勢地位，出口迅速發(fā)展時，匯率也會隨之上升，匯率上升會使得該國商品以其他貨幣計價時漲價，競爭力下降，反過來也會部分抑制出口，促進國際收支平衡。
也就是說，后發(fā)國家如果想進行工業(yè)化，就只能讓匯率長期維持在低值，一但像拉美國家一樣一段時間發(fā)展的不錯然后匯率上升，往往最后都會出口不暢，難以償還外債，產業(yè)崩潰，經濟被收割，并且伴隨著嚴重的就業(yè)問題，最后還是導致匯率崩潰，掉入所謂“中等收入陷阱”。但匯率低的問題在于會很不利于該國進行資本積累，而我們都知道，后發(fā)國家想進行工業(yè)化和產業(yè)升級，保持資本的高積累和高投資是前提，在匯率低的前提下，只能保證本國的高儲蓄等積累方式實現(xiàn)資本積累。如果一但在積累過程中被西方進行金融收割（典型就是東南亞金融危機），資本積累就會中途失敗。
我們再來看日韓，日韓之所以能成為二戰(zhàn)后僅有的新興非小型發(fā)達經濟體，關鍵在于他們在七八十年代之前就完成了資本積累，而且直接得到了美國的產業(yè)輸出和扶持。即使在被收割和打擊之后，也能因為身處西方體系的重要一環(huán)的優(yōu)勢恢復過來。
回到人均GDP的問題，美國較高的經濟總量和人均產值，不在于批發(fā)、零售、餐飲等等國內服務業(yè)和國內環(huán)節(jié)，這一部分僅是和可貿易部門交換，分割一定的總增加值，而兩國的這些服務業(yè)部門，效率也是接近的。差距其實主要還是在美國高端制造業(yè)產品、高端服務出口時與包括中國在內的發(fā)展中國國家的產品的交換比例，以及美元的金融霸權優(yōu)勢。
從產業(yè)方面來說，美元計價的GDP更多的反映的是一國可貿易品在國際貿易中的競爭力以及跨國壟斷寡頭具有的壟斷地位。中國2020年進口了以2.06萬億美元的商品，也并非生產這些商品付出了如此多的勞動，而往往摻雜著壟斷等因素，如民航客機，中國仍需高價進口，再如澳洲的鐵礦石，售價曾一度達到成本價的6-7倍。所以，進行科技和產業(yè)升級，搞進口替代是我們必須堅持的道路。
你死我活的競爭
一些人認為，資本主義的優(yōu)勢在于有一套合理的激勵機制，殊不知，在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這種激勵機制并非錦上添花式的，做得好會多得一些；而是一種生存脅迫性的：競爭不過就會萬劫不復。在當今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當中，實際上越來越是如此，和平共存的空間越來越少，你死我活的競爭越來越多。
而當中國逐漸逃離不平等交換（被轉移價值由40%降低到15%及更低），甚至成為競爭對手，中國面臨的“國際環(huán)境”也在不斷惡化；不過要注意，很多人所謂的國際環(huán)境、友邦驚詫是建立在西方中心主義視角下的，所謂國際僅包括以G7為核心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中心國家。
國家要發(fā)展，人民要幸福，我們需要加強進口替代，以此尋求更為公平的國際貿易；當然，豺狼當?shù)?，尋個公平也不容易，美國的實體清單上已經遍布“僭越”的中國企業(yè)。中國當然要走和平發(fā)展的路，但也要能抗住“有組織的暴力”的威脅，希望我們能夠帶領廣大發(fā)展中國家真正打破這種不平等，終結當前的資本主義世界體系。
還是那句話，沒有霸權和壟斷，沒有帝國主義，對我們很重要。
[1]馮志軒.不平等交換的歷史動態(tài):一個經驗研究[J].政治經濟學評論,2016,7(02):60-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