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之行:中國共產黨與中國社會主義》(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5年2月出版)是幾位年輕學者(鄢一龍、白鋼、章永樂、歐樹軍、何建宇)近年來認真思索的結晶。它充滿的真知灼見,處處閃耀著智慧的光芒。讀它給我的感覺是:“橫空過雨千峰出,大野新霜萬葉枯。”如果沒有什么過人之處,幾個年輕人不可能寫出這樣的好書。

這些年輕人都沒有顯赫的背景。他們是平民子弟,生長在中國二、三線城市或鄉(xiāng)間(浙江杭州、湖南益陽、山東兗州、福建永泰、浙江樂清)。但憑借自身優(yōu)異的學習成績,他們都曾就讀于中國最好的大學,都曾留學于境外(中國香港)、海外(美國、德國、英國)的著名學府。二十余載刻苦學習使他們“日異其能,歲增其智”。現在,他們已學有所成,分別任教于清華大學、北京大學、中國人民大學、復旦大學。可以說,他們是自立自強、奮發(fā)有為的典范,是無數人欽慕的成功樣板。
然而,把這群年輕人聚集在一起的不是他們相似的個人生活軌跡,而是“當今之世,舍我其誰”的責任感,是對社會主義事業(yè)的頑強信念,是對中國共產黨的無比忠誠。“人有知學,則有力矣”,他們真正的過人之處在于,心懷天下、強學博覽使他們的視野已經超越了家鄉(xiāng),穿透了中國,投向了世界;他們的思考已經跨過了當下,回溯進歷史,展望入未來。
作為“75后”,這群作者是改革開放的同齡人,經歷了中國發(fā)展的三個階段,體驗了社會主義路線圖的兩次升級。
一
他們出生時,中國正在走出“匱乏階段”。新中國成立之初,經濟發(fā)展水平極低,其人均產出連維持人民的基本生存都十分困難。這種狀況雖逐步改善,但一直持續(xù)到1978年前后。按2012年國際不變價格計算,在1949—1978年間,中國的人均GDP從400美元持續(xù)攀升,但一直低于1 000美元。為了在剩余極其有限的條件下發(fā)展經濟,中國在這個階段采取了公有制加計劃經濟的社會主義1.0版本,為的是把不多的剩余集中起來,優(yōu)先發(fā)展重點產業(yè)與關鍵社會事業(yè)。與此同時,在匱乏階段,由于人均收入只夠維持基本生存,如果分配稍有不均,勢必有人連基本生存也得不到保障。在這種情況下,盡量滿足所有人的基本生存需求是當時實現社會福利最大化的唯一途徑。因此,那時的中國十分注重公平。不過,毛澤東時代的社會主義1.0版本顯然也有其缺陷,如物質生活水平提高緩慢,人們無法滿足對生活多樣性、豐富性、舒適性的欲求。
二
從這批作者出生到大學畢業(yè),他們與中國一起經歷了“溫飽階段”。在1979年,中國人均GDP達到1 000美元上下,這個水平的人均收入超越了基本生存需求,可以滿足一小部分人的欲求。正是在此背景下,中國一步步推進著改革開放。
然而,伴隨這批作者成長、伴隨著中國改革開放的還有一個巨大的陰影:新自由主義在此期間沉渣泛起,開始在全世界范圍興風作浪。1979年上臺、擔任英國首相長達11年的撒切爾夫人有一句口頭禪:你別無選擇。(There Is No Alternative)據統(tǒng)計,她在講話中使用這個口頭禪達500多遍,以至于有人送給她一個綽號,就叫TINA。所謂“別無選擇”是指,除了資本主義,世界已別無選擇。“鐵娘子”的“鐵”表現在對“別無選擇”的信念十分堅定。
“一犬吠形,百犬吠聲。”1989年初夏,日裔美國人福山把撒切爾夫人的“別無選擇”說上升到了歷史哲學層面,發(fā)表了一篇題為“歷史的終結”的論文。在這篇名噪一時的論文中,福山說:“20世紀開始時,西方對自由民主的最終勝利充滿了自信;到20世紀接近尾聲時,似乎轉了一個圈又回到了原點。結局不是像某些人曾預料的那樣,出現了‘意識形態(tài)的終結’或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之間的趨同,而是經濟和政治自由主義完完全全的勝利。”福山之所以敢大膽預測“歷史的終結”,是因為在他看來,人世間已不再有關于“大問題”(例如資本主義還是社會主義)的斗爭與沖突,人類社會已抵達意識形態(tài)演化的盡頭,西式自由民主制度已無可爭議地變?yōu)楦鲊氁粺o二的選擇,此后人類面臨的唯一問題是如何實施西式自由民主的具體技術細節(jié)。在那篇文章的結尾,福山幾乎難以掩飾自己的得意,卻故意流露出一絲勝利者不再有對手的失落感。據他說,歷史終結以后的世界將會變得非常無聊:不再有藝術與哲學,只有在博物館里才能看到它們的痕跡。
在本書作者們小學畢業(yè)、進入初中時,歷史似乎的確正按照撒切爾夫人與福山預測的軌跡行進:龐大的蘇聯轟然垮塌,南斯拉夫陷入內戰(zhàn),東歐各國紛紛易幟轉向,整個世界似乎都在擁抱資本主義。
然而,中國仍然堅定地行進在社會主義大道上,只是路線圖版本已經升級。不錯,公有制的一統(tǒng)天下被打破了,但代之而起的不是資本主義所有制,而是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并存的局面。不錯,計劃經濟逐步演變?yōu)槭袌鼋洕?,但各種各樣的中長期規(guī)劃依然在國民經濟與社會發(fā)展中發(fā)揮著不可或缺的指引作用。為了促進經濟增長,分配政策也發(fā)生了變化,打破了“鐵飯碗”,端走了“大鍋飯”,希望用“讓一部分人(一部分地區(qū))先富起來”的方式,激勵所有人、所有地區(qū)千方百計擺脫貧困、創(chuàng)造財富。“溫飽階段”的中國夢是脫貧致富。在此階段,既然人均收入水平已足以維持生存,社會福利最大化的途徑便是一方面促進經濟發(fā)展,提高大多數人的收入與消費水平,一方面扶貧減貧。這正是中國式社會主義2.0版本的精髓。
當本書作者們走出大學校門前后,他們已經目睹了中國式社會主義2.0版本帶來的奇跡。從1978年到2001年,中國GDP年均增長9.6%。作為一個十幾億人口的超大、超復雜經濟體,中國連續(xù)20多年高速增長,這在人類史上是絕無僅有的,是名副其實的“奇跡”。但更大的奇跡是中國在扶貧減貧方面的成就。如果按照世界銀行的貧困標準計算,從1981 年到2004 年,中國貧困人口的絕對數量從6.52 億降至1.35 億,5 億多人擺脫了貧困。而在同一時期,全球發(fā)展中國家貧困人口的絕對數量只減少了4 億。換言之,如果排除中國,發(fā)展中國家貧困人口數量不僅沒有減少,反倒增加了。難怪世界銀行的一份報告贊嘆道:中國“在如此短的時間里使得如此多的人擺脫了貧困,對于全人類來說這是史無前例的”。
當然,2.0版本的中國式社會主義也有嚴重缺陷。為了追求盡可能高的經濟增長速度,在這一階段,中國在相當程度上忽略了社會公平、職工權益、公共衛(wèi)生、醫(yī)療保障、生態(tài)環(huán)境、國防建設等,帶來了一系列嚴重的后果。人們有了更多的錢,卻普遍感到不安全、不平等、不舒適。這一切都讓本書的作者們痛心疾首。
三
帶著對國家發(fā)展的榮耀感,也帶著對社會主義前途的困惑,他們于新世紀初走出國門,開始在境外、海外求學。與此同時,中國人均GDP在2002年達到4 000美元左右,絕大多數人已衣食無憂,進入“小康階段”。此后,中國經濟繼續(xù)快速發(fā)展,到2012年,中國人均GDP已跨越10 000美元大關。如果說在溫飽階段,提高私人收入/消費水平有助于改善社會福利的話,那么,進入小康階段后,私人收入/消費水平的提高已不再是社會福利改善的主要動力,它與社會福利改善的正相關關系開始遞減,甚至走向反面。如果沿用2.0版本路線圖,不僅收入差距會持續(xù)擴大,先富起來的少數群體還會快速聚集大量財富,固化與廣大勞動人民之間的鴻溝,形成勢不兩立的階級對抗。
在基本解決廣大人民群眾的溫飽問題之后,“小康階段”的社會主義路線圖必須再次升級,追求共同富裕。為了實現共同富裕,3.0版的中國式社會主義應該對那些能切實改善大多數人福利的領域(如宜居、暢通、平安、生態(tài)、基礎設施、文化藝術、科學技術)加大投入,并通過再分配的方式,盡力對與人類生存權相關的領域進行“去商品化”,實現“學有所教、勞有所得、病有所醫(yī)、老有所養(yǎng)、住有所居”。
在過去十余年,中國出現了一次新躍進:社會保護力度大大增強。這個新躍進已靜悄悄地給中國社會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一方面,它阻止了不平等進一步惡化的趨勢;另一方面,它為降低人類不安全創(chuàng)造了有利條件。只要繼續(xù)推進這兩方面的變化,社會主義就不是一句空話。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中國是否應該繼續(xù)沿著社會主義方向前進現在已有人質疑。改革開放從允許私人資本存在起步;繼而鼓勵發(fā)家致富、資本積累;再到借助資本自我膨脹的力量,實現國民經濟的快速增長。也許不借助資本的力量,社會主義2.0和3.0版本就不會成功;但是,如果不給資本套上社會主義的籠頭,它就會變成與人民為敵的洪水猛獸,變成威脅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的“特洛伊木馬”。這絕不是聳人聽聞,規(guī)模龐大的資本已經顯現出希望擺脫束縛的苗頭。更令人擔憂的是,理應代表人民手握韁繩、馴服資本的某些黨政干部已成為資本主義意識形態(tài)的俘虜。黨內外一些人甚至公開鼓吹拋棄共同富裕目標,希望中國大踏步地走向資本主義。
“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正是在這個關鍵的歷史節(jié)點上,這批年輕的學者發(fā)聲了。讀過萬卷書、行過萬里路后,他們不會像某些人那樣,誤把這個“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的大時代當作“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的小時代;他們也不會像某些人那樣,陷在新自由主義的泥淖不可自拔、依然迷戀子虛烏有的“普世價值”。他們思考的是大問題,是事關中國前途命運的大問題??梢哉f,這本書是與8 000多萬中共黨員的對話,探討如何將中國共產黨重新打造成一個充滿理想精神的先鋒隊;這本書是與幾十萬黨政干部的對話,探討如何重新激活中共各級黨組織的戰(zhàn)斗力與凝聚力;這本書是與理論工作者的對話,探討如何從人類文明史的視角理解中國社會主義與中國共產黨;這本書是與西方那些戴著有色眼鏡的觀察家的對話,奉勸他們拋棄那些分辨率極低的理論范式,學一點中國共產黨人的實事求是。
雖然本書的作者只有五位,但他們的背后站立著一大批伴隨著改革開放成長起來的年輕思想家。2011年,本書的作者們與志同道合者共同創(chuàng)辦了一個理論性網刊《經略》(見http://wwwjingluecncom/)。他們沒有一分錢經費,沒有一個全職工作人員,幾乎什么都沒有,只有一群“75后”與“80后”年輕人的滿腔熱血。憑借“位卑未敢忘憂國”的使命感,這個刊物每月按期出版,且質量越來越高,展現出新一代學人強烈的責任意識與深厚的理論素養(yǎng)。“芳林新葉催陳葉,流水前波讓后波。”我相信,本書的作者們與他們的同道會繼續(xù)前行,他們的前途與中國社會主義的前途一樣,不可限量。
(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公共行政系講座教授、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長江講座教授;來源:昆侖策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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