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歡殺人案的民警調查結果公布，我們應該怎么看？
尹國明
山東于歡殺人案的處警民警的調查結果出來了，山東省人民檢察院認為：朱秀明等人在處警過程當中也存在對案發(fā)中心現(xiàn)場未能有效控制、對現(xiàn)場雙方人員未能分開隔離等處警不夠規(guī)范問題，但上述行為不構成玩忽職守罪，決定對朱秀明等人不予刑事立案。
我特別仔細的看了一下這個調查結果所依據(jù)的事實與理由：經(jīng)調查，2016年4月14日晚10時許，冠縣經(jīng)濟開發(fā)區(qū)派出所接報警電話后，民警朱秀明(女，26歲)帶領兩名輔警攜帶執(zhí)法記錄儀迅速趕到冠縣源大工貿公司現(xiàn)場，對現(xiàn)場十余名討債人員采取口頭制止和警告措施，針對現(xiàn)場人員眾多、警力不足的情況，及時撥打電話請求增援，在離開接待室中心現(xiàn)場后，繼續(xù)在廠區(qū)聽取知情人員反映情況，于歡傷害行為發(fā)生后及時收繳作案工具、收集固定證據(jù)。
這里面回答了一個公眾關注的焦點問題：
民警當時有沒有問過幾句話就離開現(xiàn)場?調查的結果是，“在離開接待室的中心現(xiàn)場后，繼續(xù)在廠區(qū)聽取知情人員反映情況”。這跟于歡案一審的庭審中的證人證言和于歡的陳述，是一致的，跟之后一些媒體報道的于歡姑姑的說法不一樣。
我寫過一篇文章，從證據(jù)的證明效力來判斷哪個說法的真實性更接近真實，認為開庭中不同證人和被告人于歡對此的說法可以相互印證的情況下，證明效力高于新聞媒體報道的當事人一方提供的陳述。
更需要注意的是，于歡的母親蘇銀霞在《關于山東源大工貿有限公司殺人情況說明》里，有“110便到其他房間找人問情況，我和我兒子也要跟著出去，他們攔著不讓走”。她在法庭上做的證人證言也有：“民警到門廳外面問是怎么回事，我和我兒子當時想跟到門外面去，那些人不讓我們出去，就開始在接待室里打我和我兒子，…”。兩次說的內容基本一致，都是說民警出去了解情況。這跟于歡陳述：“這時，派出所的民警到了，派出所的民警勸說別打架，之后就去外面了解情況了”。也是一致的，都是說民警出去了解情況。通過上述證言和供述內容，可以做出的判斷是，蘇銀霞和于歡均認為當時警察離開房間是去了解情況，并不是要離開現(xiàn)場。他們倆人的說法與于歡一審辯護律師田明也可以相互印證：“警方?jīng)]有走，整個過程都沒走，只是離開那個房間，走到屋外，當時于歡和他的母親的手機都被收走了，警方可能是到外面尋找報警的人，看是誰報的警，到底看到什么情況了，而于歡則很可能基于錯誤認識，認為警察走了，他很激動要出走，而這目的又沒有實現(xiàn)，所以他認為自己沒有得到保護”。
新聞媒體提供的是新聞事實，法院提供的是法律事實，新聞事實和法律事實，都無法完全還原客觀事實。當新聞事實和法律事實出現(xiàn)沖突的時候，我們應該怎么判斷和選擇?這個只能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一般情況下，根據(jù)不同證人和當事人的說法可以相互印證而得出的法律事實，可靠性高于新聞媒體對一方當事人的采訪內容。法院呈現(xiàn)的證據(jù)的客觀性、關聯(lián)性和合法性，都要經(jīng)過法庭上參與各方的質證。而媒體提供的事實，是建立在一對一采訪的基礎上，并沒有經(jīng)過這樣的質證程序。
于歡事件成為輿論關注焦點之后，我有一篇文章是這么寫的：
在這個事件中，因為包括于歡和于歡母親和于歡辯護人，都認可警方并沒有走這個事實，那么這些證據(jù)呈現(xiàn)出的事實與南周的報道以及于歡姑姑后來的說法形成沖突，這里面也是體現(xiàn)的法律事實與新聞事實的沖突。
這些沖突到底以哪個為準?最終，還是等二審法院的事實認定最為審慎。當然，如果你非問我在這個問題上做一個選擇和判斷的話，那我認為經(jīng)過質證的法院判決書上呈現(xiàn)的證據(jù)可信度要明顯高于媒體的報道和于歡姑姑的說法，這不但是因為判決書中的證人證言是經(jīng)過法庭質證過的，而且，于歡和他母親以及他的辯護人的說法，都是認為警察出去了解情況，而且可以互相印證。
現(xiàn)在很多人已經(jīng)根據(jù)媒體報道和于歡姑姑的說法，做出了事實判斷，并在此基礎上形成了自己的結論。實際是依據(jù)新聞事實，做出的判斷。但是要注意，新聞事實并不等于客觀事實。至于一審法院認定的法律事實，是不是就接近客觀事實，這個因為還不是生效判決，還要等二審法院的審理結果。還是先讓事實飛一會兒，可以有自己的傾向性看法，但是不要急于下最終的結論。
綜合以上分析，我覺得這個調查結論，應該是還原了當時的情況。
至于處警的民警，是不是構成玩忽職守罪。這里先說一下玩忽職守罪的構成要件。任何一個罪名的成立，都需要符合犯罪的構成要件。犯罪的構成要件，包括客體要件、主體要件、客觀要件和主觀要件。
玩忽職守罪的構成要件是這樣的：
客體要件：
本罪侵犯的客體是國家機關的正?；顒印Ｓ捎趪覚C關工作人員對本職工作嚴重不負責，不遵紀守法，違反規(guī)章制度，玩忽職守，不履行應盡的職責義務，致使國家機關的某項具體工作遭到破壞，給國家、集體和人民利益造成嚴重損害，從而危害了國家機關的正常活動。本罪侵犯的對象可以是公共財產(chǎn)或者公民的人身及其財產(chǎn)。
客觀要件
本罪在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國家機關工作人員違反工作紀律、規(guī)章制度，擅離職守，不盡職責義務或者不正確履行職責義務，致使公共財產(chǎn)、國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損失的行為。
不履行職責，即行為人應該履行職責，但不履行其職責。一是擅離職守，行為人違反職守，在特定時間里擅自離開職責所要求的特定場所，沒有履行其職務;二是未履行職守，即行為人雖然在工作崗位，但沒有按法定的職責行事。
不正確履行職責，即行為人應該且能夠履行職責，但因為主觀上的態(tài)度，錯誤地履行了職守。
主體要件
本罪的主體是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國家機關是指國家權力機關、各級行政機關和各級司法機關，因此，國家機關工作人員，是指在各級人大及其常委會、各級人民政府、各級人民法院和人民檢察院中依法從事公務的人員。
主觀要件
本罪在主觀方面由過失構成，故意不構成本罪，也就是說，行為人對于其行為所造成重大損失結果，在主觀上并不是出于故意而是由于過失造成的。過失是指他應當知道自己擅離職守或者在職守中馬虎從事對待自己的職責，可能會發(fā)生一定的社會危害結果，但是他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或者是雖然已經(jīng)預見到可能會發(fā)生，但他憑借著自己的知識或者經(jīng)驗而輕信可以避免，以致發(fā)生了造成嚴重損失的危害結果。
具體于歡事件涉及的民警，我們可以對照玩忽職守罪的四個構成要件，看看是不是構成犯罪。
主體要件是具備的，這個不用多說。
客體要件方面，刑法規(guī)定是由于國家機關工作人員對本職工作嚴重不負責，不遵紀守法，違反規(guī)章制度，玩忽職守，不履行應盡的職責義務，本案中的民警如果說句話就離開現(xiàn)場，那么就應該屬于嚴重不負責，不履行應盡的職責義務。如果民警當時并不是要離開現(xiàn)場，而是離開接待室去調查了解情況，那么就不屬于嚴重不負責。
客觀要件，也是同樣的道理，如果是離開現(xiàn)場，就屬于擅離職守，不盡職責義務或者不正確履行職責義務，如果是去現(xiàn)場其他地方了解情況做進一步調查，就不屬于擅離職守。如果不出警或者處警后沒有處置就離開現(xiàn)場，屬于不履行職責。檢察院的調查認為本案的民警存在著“處警不夠規(guī)范”的問題。
還有一個是主觀要件，這個主觀要件最難把握，因為當時的主觀心理，事后很難還原。大體的判斷方法是，民警如果當時看到的是現(xiàn)場正在發(fā)生沖突，還不及時隔離，那就屬于疏忽大意而沒有預見，或者是雖然已經(jīng)預見到可能會發(fā)生，但他憑借著自己的知識或者經(jīng)驗而輕信可以避免，以致發(fā)生了造成嚴重損失的危害結果。
這只是我的個人理解與分析。本人無意給當?shù)氐木较吹?，何況，給這種難免要受行政處分的基層民警洗地，也不會有什么利益。而且，我認為如果一個地方的黑社會和高利貸現(xiàn)象長期存在的情況下，大概率存在著警方的一些人提供保護傘的情形，但是這些人，一般不會是最基層的民警，應該是有一定職務和級別的人，才有這個能力。我們應該把注意力投向那些有一定職務，有能力給黑社會提供保護傘的人。我支持和呼吁深挖黑社會的保護傘，打掉高利貸的官商勾結鏈條。
這個案子，關注的重點，我覺得還應該是高利貸為什么被刑事層面合法化的問題。根據(jù)我在文章《警惕!辱母殺人案中的天使與魔鬼》里的分析，但凡有那種沒有抵押物就可以放貸的高利貸，一旦到期換不了，就容易伴隨著暴力追債行為。高利貸和暴力追債相伴而生。沒有黑社會的支持，高利貸的模式無法持續(xù)。因為高利貸從2012年高利貸被最高院取消入刑，在那之前，高利貸行為是作為非法經(jīng)營罪來打擊的。
只要有高利潤，又沒有刑法震懾，高利貸就像脫韁的野馬，開始野蠻生長。高利貸伴隨的暴力追債現(xiàn)象，就自然跟隨。當然，如果警方的警力足夠，當事人及時報案，又有證據(jù)，那么可以從暴力追債的角度打壓涉黑的高利貸，但是現(xiàn)在的黑社會也聰明了，追債的時候，很多動作掌握在罪與非罪之間，而且，不容易取證。這就給警方的處置帶來難度。
要減少于歡案的悲劇，就要解決暴力債追問題，要解決暴力追債問題，就不能讓高利貸脫離刑法的震懾。我們更應該追問，是誰，為什么要讓高利貸脫罪?
這個案子，很有意思的是，當初支持高利貸合法化的人，和反對打黑，以偏概全的把打黑說成是黑打的那些人，現(xiàn)在在于歡案上扮演著正義的形象。對這些人，我們應該識別和警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