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者鴻鵠按：推薦給你們一篇曹德旺的文章。許家印的事情，與其咨詢律師，不如向曹德旺這樣的民族企業(yè)家咨詢追討贓款的妙招兒。這樣的事情他們早就經(jīng)歷過了。
1991年股票成功發(fā)行后，除了建工業(yè)村，福耀還涉足裝修公司、加油站、配件公司、高分子公司，還有香港的貿(mào)易公司，等等。
先說高分子公司。
福耀有一位副董事長，叫黃照滿，來自美國，我一般都叫他黃博士。他是做塑料的，高分子專家。在董事會上，他提出在福耀廠區(qū)內(nèi)搞高分子項目，跟他個人合資。他占49%，福耀占51%。這個項目在董事會上獲得了通過。
高分子項目的建設，差不多與建工業(yè)村同時。
山東過來的祝總過去當項目的總經(jīng)理。
設備是向美國科納公司訂的，黃照滿推薦的公司。有一天，他帶著科納到福州，希望與福耀高分子公司簽訂設備采購合同。
傍晚的時候，我?guī)е？倧母Ｇ搴曷烦霭l(fā)，到他們?nèi)胱〉母Ｖ萃赓Q(mào)中心酒店，與他們會面。
“曹總，我跟科納很熟悉，是多年的好朋友，是我當時在臺灣時的老供應商。這次給我們的設備價格很便宜，他們只要了350萬美金，如果你們單獨買的話要六七千萬美金。”黃博士得意地說著。
一旁的?？倕s聽得眼睛都瞪大了，“老板，您能不能出來一下？”?？偘盐依鋈フf，“老板，那光頭前天傳真的價格是315萬，他怎么多出35萬呢。”
這事我知道。在他們來之前，我就收到美國科納的傳真，設備的報價就是315萬美金。“黃照滿是股東，他有一半的投資，多出的錢他也要出一半，我們暫時別出聲。”我悄聲對?？傉f，“不要急，我們回房間去接著談。”
回到房間，我對黃照滿說：“價格方面沒有問題。我們不懂技術(shù)，你是專家，那么技術(shù)合同就麻煩你來起草嗎，明天我們同他簽商務合同。”
“好的。”黃照滿點點頭。
接著我就請他們吃晚飯。席中黃先生繼續(xù)在吹他為這次能買到這么便宜設備的功勞以及高分子工廠的未來前景。
第二天上午7點，我們接著昨天的話題談。
但第二天上午見面時，黃照滿沒有拿出技術(shù)合同稿。
“曹總，我沒有起草。我和他們很熟悉，我認為不用做這個合同的。”他說。
“你們熟悉，我不熟悉，而且中國外貿(mào)規(guī)定必須有技術(shù)合同。”我說。
“我擔保，0K？”
“你擔保？0K。不過”，我雙眼盯著黃照滿，這家伙看來還真想吃這個腥。我的腦子迅速思考，瞬間想到了一個讓黃照滿吃不了兜著走的辦法，“你擔保，用你持有的福耀股份擔保？我們不接受空頭擔保。”
“可以。”黃照滿說，此時他壓根兒不在乎用什么擔保，只要能簽合同就可以。
“那好，我要與你簽一份擔保合同。”辦好擔保合同后，我說：“可以直接簽商務合同。一切付款由你做主，你說付款我就付。”我干脆利落地說，“絕對相信你。”
當時，一旁的科納似乎聽不懂我們之間的交鋒。但其實，他完全聽懂了。
合同簽好后，付了10%定金，也開了信用證，但半年過去了，廠房已經(jīng)蓋好，設備卻不見蹤影。問黃照滿，黃照滿連連跳腳，說：“完蛋了，科納破產(chǎn)了。”
“科納破產(chǎn)？那你怎么辦？這個設備交易講清楚是你負完全責任的。”我說。
于是我們直接聯(lián)絡科納。
科納說：“黃照滿欺詐你們，我有足夠的相關證據(jù)，現(xiàn)在就過去把資料送給你們。”
我將科納的回復傳真給黃照滿。收到傳真，黃照滿很緊張，打來電話：“曹總，您不要接待他們，他們是騙子。”
“這可不行，賣方來買方不接待，可能不利于解決這個問題吧！”
“一定見面，我也參加。”黃照滿說。
“可以。就安排在香港會面。”
為這次會面，我請了3個翻譯。
那天的見面充滿了火藥味。
科納一開口即說黃照滿欺詐股東，“曹先生，我們報價315萬美元，他和我們談價到300萬美金，但是卻騙你們是350萬美金。”科納說，“在我們美國，聯(lián)邦法規(guī)定，這是要坐5到10年牢的。”
黃照滿坐不住了，他緊張得跳起來。我拍拍黃照滿，“不要緊張，坐下，我來處理。”然后轉(zhuǎn)向科納，“科納先生，我先前就收到您315萬美金的報價傳真，給350萬是我們董事會做的決定。”我對科納說：“我們中國做生意需要打點，多出的50萬美元，是給黃博上做公關用的。所以賬從他這兒走，這是我們自己內(nèi)部的事。您以這個為理由不把貨交給我，是你們美國人不地道，您必須履行交貨的職責！”
“哈哈哈哈……”科納仰天大笑，“曹先生，您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中國人，我沒有問題，福耀的設備，還差一些零件，如果有30萬美金的話，就可以發(fā)貨給您了。”他推過來一個文件密碼箱，接著說：“資料都在這個箱子里，我送給您。我相信有一天您會與黃照滿打官司，用這箱子里資料，在美國告他，您包贏。”
我收下了他的資料，并表示感謝，還告訴他，我相信我不會和黃博士打官司。
事情算是圓滿解決。
送走科納，黃照滿請我在富麗華酒店吃飯。正是正午時分，為解渴，我要了兩瓶啤酒。
“曹總，真是日久見人心啊，我對不住您。”黃照滿絮絮叨叨地解釋：“科納是流氓，我被騙了，您開的信用證他拿去貼現(xiàn)，之后說破產(chǎn)了，如果有15萬美元付工人工資，就可以發(fā)貨。我匯了15萬美金過去后，他又說，若再匯10萬美金，就可以令公司再轉(zhuǎn)起來，結(jié)果我匯過去了他還是沒有轉(zhuǎn)起來，我一共匯去了25萬美金。這回，他又開口說不夠，要50萬。我本來只多拿了35萬，我哪里有那么多的錢給他？”黃照滿喝了口酒，急巴巴地，就怕我不信他的解釋。“您今天真的是給了我面子，現(xiàn)在我還剩下5萬美金，我再加上5萬，給您10萬美金，這就給您個人！”
“你別弄臟了我的名。”我自顧自地吃著，“我曹德旺這三個字不是10萬美金可以買的，我現(xiàn)在口渴肚子餓，先吃了再說。”
“呵呵，那我就先敬曹總一杯。”黃照滿涎著臉，湊過來，手上捏著酒杯。
我伸手擋開了他的酒杯，拿起餐桌上的白方巾擦了擦嘴和手。“我吃飽了。黃博士，你說，此事我們之間要公了還是私了？現(xiàn)在我們來討論一下。”
“我不是說了，我把那10萬美金給您。我還貼了5萬美金。”我不理睬他，“公了，就是在董事會上把你的事公布了，由董事會決定怎么處理。私了呢，就是你把福耀持有的高分子51%的股份買回去。”我說，“你的人格不配與福耀合資。”
從現(xiàn)在開始，高分子公司是你黃照滿個人的，你愛怎么玩都是你個人的事。
他看到我一臉正色沒有商量余地、權(quán)衡利害關系后，就同意回購福耀持有高分子的51%股權(quán)。實際上，當初他投資福耀公司只出資16.8萬美元，占10%。福耀股票上市后，他的10%后來升值了20多倍，最后他將這個股權(quán)賣給了香港華豐，得款350萬美元，用于回購與福耀合資的高分子項目。
我沒想到，黃照滿后來還真是玩出了些花樣來。
后來，他用設備抵押，從福清縣某銀行貸了兩千多萬元后，就像電影里常有的鏡頭一樣，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突然消失了，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些高分子設備。留給銀行的，只有高分子空空的廠房，銀行也只能吃啞巴虧。銀行只好將廠房拍賣，但拍賣了幾次均無人舉牌。最后，福耀花了600萬人民幣買了那廠房，還是幾年后的事。
我相信福清某銀行在這個項目上虧了近幾千萬元，為什么會發(fā)生這樣的事？因為銀行認為我太強勢了，給我貸款連一盒月餅都沒有，他們給他幫忙，實際上就是要拆我的臺，結(jié)果卻惹出一大堆的麻煩。
報應，這就是報應。從黃照滿開始，到后來參與進去的銀行，均因貪瀆造成巨大損失。
（原載《心若菩提》，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