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涌：透視經濟愛國主義
近年來，一股抵御外資并購內資企業(yè)、防范本土商品和服務遭遇外來沖擊的市場保護主義聲浪正在全球蔓延。發(fā)展中國家、新興市場卷入其中，而發(fā)達國家更是鬧得兇。
時下的“經濟愛國主義”，也有人稱其為“經濟民族主義”。在歐洲，由于一般為單一民族國家，因此“經濟民族主義”容易理解；但對于多民族國家來說，“經濟民族主義”的稱謂似乎有些牽強。所以，多以“經濟愛國主義”來標識當前涌動于世界的這股市場保護主義潮流。
信奉經濟自由主義教條者對于“經濟愛國主義”的抨擊一刻都沒有停止過。經濟自由主義者認為，“經濟愛國主義” 的可惡之處在于：一是會削弱本國經濟的國際競爭力。企業(yè)的活力緣于競爭，“經濟愛國主義”是用政府保護來排斥競爭，如此容易導致企業(yè)產生依賴心態(tài)，缺乏提高生產效率的動力，進而削弱整個國家經濟的國際競爭力。二是易于使政府權力膨脹。作為國家戰(zhàn)略，“經濟愛國主義”意味著政治權力會更廣泛地干涉經濟事務。而政治權力干預經濟一旦趨于濫用，就可能極大地破壞市場機制的正常運行。三是容易引來他國的經濟報復，損傷本國正常的國際貿易和投資，進而損傷國際自由經濟體制。
但是，“經濟愛國主義”也沒有因為遭到經濟自由主義者的持續(xù)猛烈抨擊而怯步消弭，反而出現(xiàn)愈發(fā)膨脹態(tài)勢，以至于使多哈回合這一將對世界貿易體制產生重大影響的談判不得不中止?；诜彩恰按嬖凇北阌衅洹昂侠怼币幻嬷疤幔敖洕鷲蹏髁x”也不是一罵就可了之的。理性對待“經濟愛國主義”遠不能從經濟自由主義的教條出發(fā)。
“經濟愛國主義”由來已久。當英倫三島工業(yè)化的車輪滾滾飛馳之際，身處歐洲大陸的德意志仍然是個農業(yè)國家，停留在中世紀田園生活的時代。1841年，德國政治經濟學家弗里德里?！だ钏固爻霭媪恕墩谓洕鷮W的國民經濟體系》。該書鮮明地闡述，在自由競爭的條件下，一個落后國家如果沒有保護，要想成為新興的工業(yè)國家是不可能的。“即使保護性關稅會使價值有所犧牲，但它卻使生產力有了增長，足以抵償損失而有余”。在李斯特貿易理論的指導下，德國最終實現(xiàn)了工業(yè)化，躍進世界發(fā)達國家的行列。無獨有偶，美國也是在保護幼稚產業(yè)的前提下使經濟獲得長足發(fā)展而成為世界巨人的。因此，保護幼稚工業(yè)的理論與實踐應算是“經濟愛國主義”的濫觴。此后，“經濟愛國主義”在國際經濟中越來越司空見慣。盡管在戰(zhàn)后，獨步天下的美國通過關貿總協(xié)定(后為世貿組織所取代)等國際組織進行協(xié)調與管理，但“經濟愛國主義”始終存在并不時像火山一樣噴發(fā)。極具諷刺意味的是，作為經濟自由主義大本營的歐美發(fā)達國家，如今已差不多成了“經濟愛國主義”的急先鋒。
透視“經濟愛國主義”的洶涌潮流，乃緣自經濟全球化加速之大勢。全球化下的國家早已大大超出作為“暴力機器” 的范疇。由于世界缺乏一個強有力的超國家機構來有效協(xié)調管理全球經濟事務，因此國際市場上盛行的是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強者不僅擁有強大的競爭力，而且還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始終占領著早就傾斜了的道德高地，往往總是“在客場比賽實行一套規(guī)則，在主場卻有另外一套規(guī)則”。這種無序競爭狀況，早已超出了盧梭等啟蒙思想家所推崇的“社會契約論”，而更貼近奧爾森《集體行動的邏輯》下的“國家匪幫論”。對于那些處于積弱積貧中的群體來說，他們在國際競爭中面臨的是一些強大的“匪幫”，因此只有依賴國家保護，才能贏得生存與發(fā)展空間。這是弱者(發(fā)展中國家)“經濟愛國主義”興起的主因。而強者(發(fā)達國家)“經濟愛國主義”形成的緣由要比發(fā)展中國家復雜得多。當今的國際政治與經濟秩序決定了發(fā)達國家在國際分工中始終居于有利地位，在國際競爭中占據主動。但是，在發(fā)達群體內部，還存在著強強相爭。與此同時，新興市場在比較利益基礎上，在某些行業(yè)(如勞動與低技術密集行業(yè))形成了不可忽視的競爭優(yōu)勢，這給發(fā)達國家造成了一定的壓力，使相關的利益團體不斷強化游說，動用國家力量來保護其壟斷利潤與安逸生活。發(fā)達國家的“經濟愛國主義”多由此生成。因此，國家是全球化下對弱者或“強者弱勢”實行保護的最堅固堡壘。
有鑒于此，所謂“經濟無國界”只能是一種暢想。只要有國家邊界，就有經濟國界；只要有經濟國界，就有“經濟愛國主義”；而只要有“經濟愛國主義”，相對而言，就有“經濟賣國主義”。盡管“經濟賣國主義”稱謂因敏感而不多見，但不能因此而否認它的實際存在。打著“經濟國際主義”的旗號、為境外利益集團代言、中飽私囊而損害本國經濟利益之行為，在世界經濟史上并不鮮見。
江涌
來源：世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