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字之改、一詞之改、一句之改、一篇之改——毛主席如何修改自己的文章
【一字之改】
1952年2月到4月，毛主席親自主持了《毛澤東選集》一至三卷的編輯工作。對收入選集的每篇文章，毛主席在校閱過程中都字斟句酌，有時哪怕是兩個意思相近的字，他也要反復(fù)琢磨，考慮用哪個更能把意思表達得準確些。
比如第一卷《中國共產(chǎn)黨在抗日時期的任務(wù)》一文的第一個小標題“民族矛盾和國內(nèi)矛盾的目前發(fā)展階段”，原稿在民族矛盾和國內(nèi)矛盾之間用的是“與”字。毛主席在閱稿時，把小標題和文章中間的“與”字，統(tǒng)統(tǒng)改為了“和”字。對其他文章中的“與”字，也有許多做了這樣的改動。
毛主席為什么要這樣改?現(xiàn)在還沒有見到明確的記載，但推測起來，可能有兩個原因：
一，“與”字是個古字，《說文解字》中就有。它的詞性，有動、名、介、連、助多種，用法多樣，光是作為動詞，就有二十種之多。所以，“與”字在文章中，尤其是放在前后兩個名詞或動詞之間，很容易產(chǎn)生歧義。而“和”字的用法比較簡單，作為連詞，和“與”一樣，也表示前后兩個名詞或動詞的并列關(guān)系。
二，五十年代初，印刷圖書用的還是繁體字。“與”字雖然古已有之，但后來不知怎的“繁化”成了“與”。這個“與”和輿論(輿論)的“輿”，高興(興)的“興”，字形相同，很容易混淆，且筆畫又多，不便于識別、書寫?？赡苁强紤]到《毛澤東選集》讀者面較廣，文化程度高低不一，所以毛主席在不傷詞意的情況下，將“與”字改成了“和”。
以上兩點僅是推測，但毛主席的這個“一字之改”，充分說明了他對文字的使用要求是十分嚴格的。這里還有一個例子可作佐證：
1964年，胡喬木將他填的《沁園春·杭州感事》等詞請毛主席修改。胡詞最后一句是“誰與我，吼風奇劍，滅此生光”(此句與《沁園春》詞牌不符，疑有脫字)，毛主席改為：“誰共我，舞倚天長劍，掃此荒唐!”這一改，不僅詞的意境、氣魄大不一樣了，而且把“誰與我”的“與”字，改為了“共”字，避免了歧義。
【一詞之改】
1966年11月，林彪將他在中央工作會議上的講話稿呈請毛主席審閱。就講話稿中多次使用的“思想意識”一詞，毛主席寫了這樣一個批語：
“思想、意識兩詞不宜聯(lián)用。”
同時，毛主席還將林彪講話稿中提到的“思想意識”，逐一改為“意識形態(tài)”，或者“思想領(lǐng)域”，有的則刪去了其中的“意識”二字。
1967年3月，毛主席在關(guān)于《毛主席語錄》修改問題的一個批示中也指出：“二百〇四頁標題‘思想意識修養(yǎng)’改為‘糾正錯誤思想’。”
為什么思想、意識兩詞不宜聯(lián)用?“思想意識”不是人們過去常用，并且還被收入相關(guān)詞典的嗎?它有什么錯呢?
從毛主席的前面一個批語中可以看出，“思想”和“意識”應(yīng)該是兩個詞。“思想”是指人的理性認識。人們在社會實踐中對客觀事物的認識，開始是感性認識，“這種感性認識的材料積累多了.就會產(chǎn)生一個飛躍，變成了理性認識，這就是思想”(《實踐論》)。
而“意識”呢，是指人的認識的總體，既包括感覺、知覺、表象等感性認識，也包括概念、判斷、推理等理性認識，即包括思想在內(nèi)。所以，從邏輯上說，和“思想”相對，“意識”是一個上位概念、屬概念，而“思想”是“意識”的下位概念、種概念。
如果將“思想”和“意識”聯(lián)用，構(gòu)成“思想意識”一詞，那在邏輯上就犯了“種屬概念并列”的錯誤，在哲學上也是違背辯證唯物論的認識論的?？梢?，毛主席的這個“一詞之改”，是有充足的理由和根據(jù)的。
更為難能可貴的是，毛主席這是自己“否定”了自己，因為他也曾多次使用過“思想意識”的說法。比如，在1957年的《關(guān)于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的問題》中他提到，“資產(chǎn)階級、小資產(chǎn)階級，他們的思想意識是一定要反映出來的。”稍后的《在中國共產(chǎn)黨全國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中也說過，“不能企圖上幾次課，開幾次會，就把人家在幾十年生活中間形成的思想意識改變過來”。
可以設(shè)想，如果毛主席在有生之年，再次審閱這些文章的話，他肯定會修改這個“思想意識”的說法，甚至還會附加注釋，向讀者致歉的!
【一句之改】
1938年10月，毛主席在中共擴大的六屆六中全會上作了長篇報告，即《論新階段》。其中的“中國共產(chǎn)黨在民族戰(zhàn)爭中的地位”一節(jié)中，有這樣一段話：
“共產(chǎn)黨員是國際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但馬克思主義必須通過民族形式才能實現(xiàn)。沒有抽象的馬克思主義，只有具體的馬克思主義。所謂具體的馬克思主義，就是通過民族形式的馬克思主義，就是把馬克思主義應(yīng)用到中國具體環(huán)境的具體斗爭中去，而不是抽象地應(yīng)用它。成為偉大中華民族之一部分而與這個民族血肉相聯(lián)的共產(chǎn)黨員，離開中國特點來談馬克思主義，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馬克思主義。因此，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現(xiàn)中帶著中國的特性，即是說，按照中國的特點去應(yīng)用它，成為全黨亟待了解并亟須解決的問題。”(《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1冊，1991年版)
1952年，“中國共產(chǎn)黨在民族戰(zhàn)爭中的地位”一節(jié)獨立成篇，正式收入《毛澤東選集》第二卷的時候，毛主席作了重要的修改，其中上面引述的那段話是這樣改定的：
“共產(chǎn)黨員是國際主義的馬克思主義者，但是馬克思主義必須和我國的具體特點相結(jié)合并通過一定的民族形式才能實現(xiàn)。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偉大力量，就在于它是和各個國家具體的革命實踐相聯(lián)系的。對于中國共產(chǎn)黨說來，就是要學會把馬克思列寧主義的理論應(yīng)用于中國的具體的環(huán)境。成為偉大中華民族的一部分而和這個民族血肉相聯(lián)的共產(chǎn)黨員，離開中國特點來談馬克思主義，只是抽象的空洞的馬克思主義。因此，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使之在其每一表現(xiàn)中帶著必須有的中國的特性，即是說，按照中國的特點去應(yīng)用它，成為全黨亟待了解并亟須解決的問題。”
在這里，毛主席把原文中的“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一句，改成了“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還特地在前面加寫了“馬克思主義必須和我國的具體特點相結(jié)合”、“馬克思列寧主義的偉大力量，就在于它是和各個國家具體的革命實踐相聯(lián)系的”等重要內(nèi)容，同時刪去了“沒有抽象的馬克思主義，只有具體的馬克思主義……”等詞句。這個改動十分重要，因為它比原來的提法更準確、更科學了。
其之所以更加準確、更加科學，關(guān)鍵是因為毛主席進一步正確地解決了馬克思主義和中國革命的關(guān)系問題。如果按照原先“馬克思主義的中國化”的提法，它的默認的前提，就是對于中國來說，馬克思主義是一種某個外國的學說，是一種外來的理論，中國共產(chǎn)黨人為了將它應(yīng)用于中國革命，才需要將它“中國化”。
而根據(jù)毛主席修改后的“使馬克思主義在中國具體化”的提法，以及馬克思主義“是和各個國家具體的革命實踐相聯(lián)系的”這一觀點，那就意味著，馬克思主義本身就是毛主席在《論新階段》這同一篇講話中說的，“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理論”，是普遍真理，并不是局限于某國、某洲、某方的學說;馬克思主義和中國革命的關(guān)系，是普遍真理和具體實踐的關(guān)系，是本來就包含著適用于中國革命的立場、觀點、方法的理論，和在中國具體應(yīng)用這一理論的關(guān)系。這種關(guān)系，從根本上說，就是馬克思主義的普遍真理和中國革命的具體實踐相結(jié)合的關(guān)系。
毛主席的這個“一句之改”，至今仍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xiàn)實意義。
【一篇之改】
毛主席在主持編輯《毛澤東選集》時，修改文章花費精力很多，而且是整篇修改的，除了上面提到的《中國共產(chǎn)黨在民族戰(zhàn)爭中的地位》外，就莫過于《矛盾論》了?！睹苷摗吩瓰?937年的《辯證法唯物論講授提綱》中的一節(jié)，毛主席將它收入《毛澤東選集》時，做了大修大改?！睹苷摗吩?4000余字，修改后23000余字，其中刪去了近7000字，增寫了6000余字。毛主席的修改，既有篇章結(jié)構(gòu)上的改動，也有理論觀點上的完善和文字詞句上的修飾。
《矛盾論》的原標題為《矛盾統(tǒng)一法則》，為了將其獨立出來作為一篇論文，毛主席將題目改成了和《實踐論》相稱的《矛盾論》。1951年3月8日，毛主席在給陳伯達、田家英的信中說：“《矛盾論》作了一次修改，請即重排清樣兩份，一份交伯達看，一份再送我看?，F(xiàn)形式邏輯的后面幾段，詞意不暢，還須修改，其他有些部分也還須作小的修改。此件在重看之后，覺得以不加入此次選集為宜，因為太象哲學教科書，放入選集將妨礙《實踐論》這篇論文的效力，不知你們感覺如何?此點待將來再決定。”
毛主席在反復(fù)修改之后，對原來的第二章“形式論理的同一律與辯證法的矛盾律”這一部分仍感不滿意，后來被他整章刪去。《矛盾論》因為毛主席多次修改未定，沒有能收入1951年10月出版的《毛澤東選集》第一卷。直到1952年4月出版第二卷時，毛澤東選集出版委員會關(guān)于《矛盾論》曾作了一個說明：“本卷所載《矛盾論》一文，按著作時間排列，應(yīng)收入第一卷，現(xiàn)暫刊于此，擬待再版時，移入第一卷。”后來，《毛澤東選集》第2次印刷，按照時間順序，才將《矛盾論》載入了第一卷。
幸好毛主席當年沒有堅持《矛盾論》“以不加入此次選集為宜”，也幸虧他花費了那么多心血終于完成了這個“一篇之改”，我們今天才能有幸讀到這部經(jīng)典哲學著作?！睹苷摗泛汀秾嵺`論》一起，已經(jīng)成為馬克思主義哲學史上的不朽名篇，已經(jīng)成為無產(chǎn)階級和勞動人民的強大理論武器，這真是值得慶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