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炎黃春秋》2014年第11期發(fā)表《地下黨“不能承認黨員身份”的紀律》一文。文章借談地下黨的紀律,對全國人民高度認可的極具代表性的革命英烈“江姐”說三道四。該文煞有介事地說:地下黨有“不能承認黨員身份”的紀律,江姐受毒刑時承認了自己是“候補黨員”,這就是違反了黨的紀律。然后讓讀者得出邏輯結(jié)論:違反了黨紀當然算不上英雄、烈士。作者還大言:“嚴重的甚至可以上升為背叛”。該文多有自相矛盾之處,與自圓其說的起碼要求都有距離。以下我們對該文內(nèi)容作些剖析。
第一,引用史料卻不遵循“論從史出”原則。
該文作者引用了毛澤東提出的“隱蔽精干,積蓄力量,長期埋伏,以待時機”的地下工作十六字方針。很明顯,這十六個字只是白區(qū)工作一些總的方針、原則,而并未作“不能承認黨員身份”的具體規(guī)定;還引用了“皖南事變”后周恩來對南方局工作人員關(guān)于氣節(jié)教育的一段話。其中說,萬一被捕如國民黨問是不是共產(chǎn)黨員,“男同志都承認是共產(chǎn)黨員,女同志承認是家屬,因為我們是公開的共產(chǎn)黨機關(guān)”。作者引用的周恩來的這段話,很明顯是針對“公開的共產(chǎn)黨機關(guān)”說的,根本不涉及作為地下黨的江姐,但作者發(fā)揮想象,擅自“以此類推,地下黨的同志一律不要承認黨員身份”。通過這樣的暗示,作者就傳遞出江姐違背紀律的信息。然而,這種不顧歷史事實,發(fā)揮個人想象的做法,如何經(jīng)得起推敲?再說,江姐本是被她原來的上級叛變出賣的,并不存在她在敵人的審訊室還要承認是共產(chǎn)黨員的問題。作者卻還以“不能承認黨員身份”的那種所謂“不成文”的紀律來指責她“違紀”、“變節(jié)”、“嚴重的甚至可以上升為背叛”,不知道作者到底有何用意?
第二,獄中同志并非絕對不能“請求江姐承認是候補黨員”。
該文作者引用了1950年1月印行的《蔣美特務重慶大屠殺之血錄》中“被難烈士事略”中江姐的介紹。介紹中說江姐承認是候補黨員,是“經(jīng)過了渣滓洞全體難友通過而請求她承認的”。但作者認為這完全做不到,他質(zhì)疑“被牢房高墻隔離著的渣滓洞全體難友,是怎樣‘通過’這一提議,然后在怎樣的境況下‘請求她承認’的?……這個決定是由誰、以何種方式傳達給江竹筠的?”作者的意思是江姐自行承認了黨員身份。我們先不說承認黨員身份是不是就算背叛行為(因為面對敵人毒打和死亡的威脅還敢于亮出黨員身份,這恰恰是英勇無畏的表現(xiàn))。就說獄中同志(或獄中黨組織)同意江姐承認是黨員的情況,我們覺得也是完全做得到的。因為根據(jù)敵人兇殘本質(zhì)和慣例,敵人抓到我們的同志,只要自己不叛變招供,肯定要審訊、要毒刑拷打。所以獄中地下黨事先就以秘密方式討論,然后告知江姐。這完全有可能。而該文作者偏要假設(shè)一個“在敵人毒打江姐時黨組織這邊才開會,然后派人去敵人刑訊室給江姐送去這個決定”這種完全不可能的場景。并為假設(shè)這一場景而說江姐受刑“只有一次”。實際上江姐多次受刑,即使獄中黨組織開始未告知江姐,但在某兩次受刑之間對江姐作有關(guān)交代也是完全可能的。為什么一定會是作者杜撰的那種一邊受刑、一邊開會,然后派人把決定送到敵人刑訊室這樣完全不可能的情況呢?
第三,“承認立場”就是承認黨員身份嗎?
該文還以江姐丈夫彭詠梧前妻弟弟譚竹安填寫的“被難烈士登記表”為依據(jù),認定江姐承認了自己是黨員。這里我們完全按作者引用的,登記表明明白白寫的是江姐“受刑極重曾死去三回”,“結(jié)果只承認了自己的立場”。緊接此后該文作者自己加上“即‘承認中共黨員身份’”九個字。作者這樣一加,就變成江姐承認了立場就是承認了黨員身份。于是把一個本來可證明江姐受毒刑昏死過去都沒有承認自己是共產(chǎn)黨員的很有說服力的文字證據(jù),變成了江姐承認自己是中共黨員的依據(jù)了。真是用心良苦!“承認立場”就是“承認了黨員身份”嗎?否。誰都知道,立場與黨員身份畢竟是兩回事。“立場”是指人的思想觀點、世界觀等,而“黨員身份”是組織行為。未入黨的先進青年、共青團員和革命群眾沒有黨員身份,但他們中不少人也信仰共產(chǎn)主義,也可持共產(chǎn)主義立場。怎么能將“承認立場”與“承認中共黨員身份”以一個“即”字來畫等號呢?誠然,共產(chǎn)黨員身份確是與共產(chǎn)主義立場分不開的。也正因為如此,江姐在敵人殘暴刑具下大義凜然、英勇無畏地宣傳共產(chǎn)主義立場的同時,也可能的確自豪地亮出過黨員身份。但這有什么過錯呢?這不恰恰是她鐵骨錚錚、威武不屈的偉岸形象嗎?難道在敵人的拷打下不敢承認自己立場和黨員身份的人才是英雄嗎?江姐未交出黨的任何機密,未對他人帶來任何損失和危險,這怎能與“背叛”同日而語呢?
第四,舞臺上的“江姐”與歷史上的“江姐”。
眾所周知,歌劇《江姐》中“江姐”的英雄形象得到了上至國家領(lǐng)導人、下至普通群眾的高度肯定和認同,“江姐”也成為共產(chǎn)黨人信仰的代名詞。時至今日每場《江姐》演出,都無不使人們感受到一次家國情懷和理想信念的洗禮。“江姐”英雄形象和《江姐》紅色經(jīng)典歷久彌新仍放異彩。該文作者選擇“江姐”這一崇高形象興師問罪,不管其主觀動機如何,至少在客觀上會起一種“釜底抽薪”的效應。即:連最受崇敬、景仰的“江姐”也不過如此,那還有什么英烈可學?還有什么紅色可言?還有什么信仰可立?實際上,歷史上的“江姐”,本就是人們無可挑剔的。她在監(jiān)獄里就已獲得人們深深的崇敬,被難友們譽為“中國的丹娘”、“丹娘的化身”、“中華兒女革命的典型”。
貶低“江姐”,無非就是要減弱“江姐”在人民心中的影響力和感染力,虛無掉這一革命英烈形象在革命傳統(tǒng)教育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教育中的作用和力量。對這一點,該文作者心里恐怕是最清楚的。
(作者系湘潭大學毛澤東思想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