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周恩來力主中國乒乓球隊恢復訓練
錢 江
1961年4月，周恩來出席我國參加第26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組委會舉行的聯(lián)歡會，祝賀運動員取得好成績。右二為莊則棟，右三為徐寅生，右五為邱鐘惠
1966年夏至年底，受“文革”影響，北京龍?zhí)逗系膰殷w育集訓隊停訓，乒乓球隊是其中最晚停訓的隊伍。這年12月6日，柬埔寨金邊舉行的第一屆“亞洲新興力量運動會”結(jié)束，中國體育代表團歸國后，驚訝地發(fā)現(xiàn)運動員的日常訓練全部停止了。此后，國家體委系統(tǒng)一度混亂。
當時，善良而又茫然的人們以為中國運動員再也不能出國比賽了，中國不再需要競技體育了。這時候，是周恩來首先做出表態(tài)，示意中國乒乓球隊回復日常訓練。
周恩來問軍代表：你們?yōu)槭裁床蛔屗蚯虬?/span>
1967年底，周恩來指示，請國家體委討論，是否參加1969年第30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前世界冠軍容國團立即提出，應(yīng)該組隊參加。但是，體委的造反派堅決反對，宣稱“革命運動高于一切”，想?yún)①愂菫榱藗€人名利。此后，容國團遭到迫害。
1968年5月12日，國家體委系統(tǒng)實行軍管。軍管前后，對優(yōu)秀運動員、教練員的迫害更加嚴重。從4月到6月，優(yōu)秀的乒乓球教練員傅其芳、姜永寧、容國團等先后被迫害致死，一批優(yōu)秀選手被關(guān)押。
得知傅其芳、姜永寧、容國團等3名優(yōu)秀乒乓球教練員的死訊，周恩來即予指示，對著名運動員要保護，不能關(guān)押拘留。為了保證他們的安全，現(xiàn)在體委住一陣，然后讓他們回家。這樣，莊則棟等一批選手從“牛棚”里被放了出來。
1969年春以后，國內(nèi)秩序有所恢復。這年10月4日晚，周恩來宴請剛果（布）總理拉烏爾。體育界由當時的國家體委軍代表劉義亭和當了教練的徐寅生、李玉環(huán)、張光祿、蔡集杰等4人參加周恩來舉行的宴會。他們站在宴會廳入口處迎接主人和貴賓。
周恩來陪同拉烏爾來到宴會廳是看到了體育界代表。周恩來徑直走過來詢問李玉環(huán)：“你是哪里的？”當聽說面前這名年輕女性來自中國乒乓球隊時，周恩來問：“你們還能不能打（乒乓球）？”
周恩來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又問：“老的能不能打？”他指的是那批老運動員。
李玉環(huán)回答：“能打。”接著，她對周恩來說：“徐寅生也來了。”
周恩來這才發(fā)現(xiàn)，曾是1965年第28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中國男子乒乓球隊主力選手的徐寅生就站在一旁。他一邊笑著上前和徐寅生握手，一邊問：“徐寅生同志，你還能不能打呀？”徐寅生遲疑了一下，告訴總理說，當教練了，如今不大打球了。“那還行？都胖了。”周恩來不以為然地搖搖頭，接著問，“莊則棟還能打嗎？李富榮、張燮林、周蘭蓀都能打嗎？還有林慧卿？”
這時，軍代表劉義亭向周恩來敬禮。周恩來一邊與他握手一邊問道：你們?yōu)槭裁床蛔屗蚯虬。寇姶碚f，徐寅生已經(jīng)當教練了。周恩來點點頭說：“過一會兒我再找你。”果然，回到貴賓身邊談了一會兒，周恩來又來到國家體委軍代表面前，詢問：“乒乓球隊還有多少人？”軍代表報告說，還有60多人。周恩來又追問：“都能打球嗎？”劉義亭報告說，除少數(shù)幾人改當教練外，大多數(shù)人都可以打球。
停頓了一下，周恩來加重語氣說：“多少人想看你們表演?。?rdquo;這句話一出口，全場都靜了下來，人們注視著周總理。
周恩來扭頭問徐寅生：“為什么不打球了？”
徐寅生說：“年紀大了。”
周恩來說：“你現(xiàn)在多大？”
徐寅生：“31歲了。”
周恩來對他說：“31歲就大了？那像我早就該退休了。”
周恩來吩咐劉義亭：“你組織組織，叫他們打球。”
10月8日晚，周恩來為歡迎前來中國訪問的越南南方共和臨時革命政府顧問委員會主席阮友壽舉行盛大宴會。這次，前世界冠軍莊則棟被選上了，他作為4名運動員代表之一，跟隨軍代表王福勇參加宴會。周恩來走進宴會廳時一眼認出了莊則棟，并向他打招呼：“莊則棟。”此時的莊則棟已經(jīng)有幾年沒有見到周總理了，聞此一聲，激動得眼花直閃，連聲說：“總理，我代表運動員向您問好！”當著莊則棟和軍代表的面，周恩來再次表達了他希望觀看體育表演的愿望。
周恩來觀看體育表演、與選手談話，中國乒乓球隊的日常訓練恢復
1969年10月10日0時42分，周恩來由國家體委軍管主任曹誠和副主任符志行陪同，來到落成不久的首都體育館，觀看了田徑、體操、女子排球、男子籃球和乒乓球等表演，一直看到2時40分。表演結(jié)束時，他走下主席臺，接見了參加表演的運動員。這是“文革”開始后周恩來首次長時間地觀看體育表演。
走進首都體育館休息室，周恩來與曹誠等人，還有幾名運動員代表談了話。周恩來詢問了國家體育隊中著名選手因受“文革”迫害自殺的事情，他問：除姜永寧等3人以外，其他隊沒有自殺的？
周恩來得到的答復是，國家體操隊一名運動員自殺，但乒乓球隊有3人自殺，而且都是著名教練員。周恩來一陣沉默。
片刻以后，體操運動員尹錫南向周恩來提出了一個問題：“體操隊以后還要不要和外國人比賽？”
周恩來回答：“如果本事好，毛澤東思想又掛帥，為什么不能比？可以比，看和誰比。”周恩來又說：“和友好國家還是可以比的。”這時，周恩來闡述了他對“文化大革命”中體育運動代表隊如何發(fā)展的思路：“專業(yè)隊要精。多派人到工廠、農(nóng)村去指導，總得有體育運動?，F(xiàn)在文化大革命大家都忙，以后工廠、農(nóng)村也還是要搞體育運動的。主要的是以業(yè)余為基礎(chǔ)，是群眾性的。少數(shù)尖子提高還是需要的，但不要搞特殊化。”
周恩來在這天還指出：“圍棋僅與日本有來往，搞得絕了種也不好??！”周恩來問到了曾經(jīng)創(chuàng)造男子舉重世界記錄的老選手陳鏡開。體委負責人說，陳鏡開已經(jīng)去燒鍋爐了，而且“表現(xiàn)得還不錯”。體委負責人向周恩來匯報說，國家體委系統(tǒng)原來有200余名從事運動醫(yī)學的一聲，現(xiàn)在大都賦閑，因為“文革”一開始，運動醫(yī)學被否定了。周恩來說：“不能否定一切。”有人反映，現(xiàn)在有一種說法，說運動醫(yī)學是搞“特殊化”。周恩來不同意這種看法，說：“病了才去治，誰故意去扭傷？”
接著，周恩來問起了運動員的生活待遇情況。當時，國家代表隊選手每月伙食費30元，其中本人交12元，其余由國家補貼。至于工資，運動員的工資和大家一樣，都不高。運動員工資分14級，最低14級，每月工資24元；最高為4級，可以拿到90多元。莊則棟是8級，每月工資70多元，已經(jīng)是工資較高的。國家運動員的平均工資為43元。
周恩來聽后說：“把運動員教育好不容易。運動員絕大多數(shù)是好的，是毛澤東思想培育起來的，是我們自己培養(yǎng)的……我們不要自己把自己否定了。……為社會主義祖國爭光，為國家出力的，總還是好事情嘛！……為國爭光，還要照顧。對孫梅英（著名乒乓球選手、乒乓球教練姜永寧的妻子）要進行教育。如果她本人沒什么問題，遇到姜永寧這種事，要進行教育。要動員莊則棟、林慧卿他們對孫梅英做思想工作。為社會主義出力，還靠年輕一代。孫梅英現(xiàn)在三十幾歲吧，解放時也就十幾歲。運動員絕大多數(shù)是我們培養(yǎng)的，受了修正主義思想影響，我們要教育過來，要加強鍛煉，文化大革命受沖擊就是鍛煉。”用今天的眼光來看，這段話中有明顯的“左”的色彩，比如周恩來說要對姜永寧的妻子孫梅英進行“教育”云云。但是，如果把周恩來的話放到“文革”的具體環(huán)境中加以考察就會發(fā)現(xiàn)，與其他人相比，周恩來在講話中表達的思想，往往能夠解決一些實際問題。在“文革”中，周恩來不可能擺脫歷史的巨大局限性。重要的是，在特殊歷史條件下，周恩來講了一些正確或比較正確的話，做出了一些正確或比較正確的決定，卻是別人沒有講或是很少講的，沒有做或是很少做的。
從這天周恩來觀看體育表演并與運動員交談后，中國乒乓球隊的日常訓練就恢復了。復訓的日子大致是1969年10月中旬。
周恩來說，體育健兒“為祖國爭光了嘛”
1970年6月，尼泊爾國王馬亨德拉為王子比蘭德拉舉行婚禮，中國派出以郭沫若為特使的代表團前往祝賀。該國還特意舉行青年運動會，邀請中國派遣體育代表團參加，其中特別點名希望中國乒乓球隊參加。周恩來即予批準，指出這是自1966年秋參加金邊“亞洲新興力量運動會”后，中國乒乓球隊第一次出國訪問，“應(yīng)予鼓勵”。此舉標志著中國體育代表隊在與世隔絕4年后與國際體壇又恢復了關(guān)系。
6月4日晚10點，周恩來、董必武、江青、李先念、紀登奎、李德生、汪東興等在首都體育館觀看了中國乒乓球隊赴尼泊爾前進行的匯報表演，同時表演的還有中國體操隊、女籃和男排。
體育表演完已經(jīng)是次日凌晨0點50分了，江青離去，其他領(lǐng)導留下來，會見了領(lǐng)隊趙希武、劉愛泉帶隊的乒乓球教練員、運動員：徐寅生、王志良、莊則棟、李富榮、周蘭蓀、張燮林、郗恩庭、李景光、余長春、蘇國熙、林慧卿、李莉、李赫男、鄭懷穎、鄭敏之、梁麗珍、劉世慶。在座者還有國家體委軍管會主任曹誠及李青川、趙正洪、田真、魯挺、單崗、鄒伯賢等人。
周恩來向大家問好。魯挺向周恩來報告，說尼泊爾已經(jīng)把莊則棟、林慧卿的照片要去了。周恩來聞言笑稱：“啊，有名，莊則棟、林慧卿不去不行。”
徐寅生報告說，乒乓球隊的訓練已經(jīng)比較正常，每天“政治學習”約3.5小時，訓練約5.5小時。
周恩來沒有回應(yīng)徐寅生的匯報，卻提起毛澤東在徐寅生1965年對女隊講話上的批語，并詢問還有哪些國家的體育代表隊也去尼泊爾。
當談到朝鮮乒乓球隊也去尼泊爾時，有人匯報說，朝鮮男子乒乓球隊在第29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上獲得了亞軍。周恩來說，跟他們遇到了，要是進行比賽也可能他們拿第一，因為他們一直沒有停。但是你們要爭取。他明確地說：“人家沒有間斷過，這是個考驗。我們搞文化大革命，訓練注意不夠，這是個弱點。”
對乒乓球隊此去尼泊爾，周恩來和董必武都說了鼓勵的話。
會見結(jié)束后大家離席，周恩來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對他說：過去有人認為，“出國比賽是為修正主義捧場”。聽見這句話，周恩來猛地停了下來。他環(huán)顧四周，大聲說：“怎么能說是‘為修正主義捧場’了呢？就是為祖國爭光了嘛！”周恩來洪亮的聲音，在場的人都聽到了。
周恩來將中國乒乓球隊派往尼泊爾，看似一著閑棋，卻引出了長長的話題，原來，日本也向尼泊爾派出了體育代表團，其中包括男女各兩名乒乓球選手。女運動員之一，是剛剛進入日本女隊主力陣容的愛知工業(yè)大學學生今野安子。中國派出了包括莊則棟、李富榮這兩位頂尖選手的代表團。從他們身上，日本乒乓球協(xié)會會長、愛知工業(yè)大學校長后藤鉀二看到了中國隊參加第31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的可能。今野安子還和中國女選手說上了問候的話，表明與中國選手是可以交往的。
中國乒乓球隊的尼泊爾之行，可以看作“乒乓外交”之濫觴。
（文章來源：《黨史博覽》201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