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的炊事班長李開文
遠 松
他是一名普通的紅軍戰(zhàn)士，從1937年起，他奉命來到毛澤東等領(lǐng)袖們的身邊，當了十一年“中央特灶”班長。新中國成立后，他婉拒官位，從北京返回故鄉(xiāng)大別山，甘于做一個普通農(nóng)人，他就是毛澤東的炊事員、安徽金寨籍老紅軍李開文。
長征草地焐火種
1897年，李開文出生在安徽省金寨縣槐樹灣鄉(xiāng)一個小山村。16歲時，他就燒窯種地賣苦力，練就了一雙鐵腳板。雖然個頭不高，但長得壯實；擔子一上肩，一天可以走上百里崎嶇山路。1929年，李開文參加了紅軍。由于年齡大、文化程度低，他一開始就在紅25軍73師219團擔架隊當班長，后來又當上炊事員，參加了鄂豫皖革命根據(jù)地、川陜革命根據(jù)地的創(chuàng)建和紅四方面軍長征。
1935年8月，李開文隨部隊長征進入草地。一路上，擔任炊事員的戰(zhàn)士都很為難。自古道：巧媳婦難為無米之炊。但部隊那時最“難為”的不是“無米”，而是沒有取火用的柴草。盡管草地上滿眼是枯草，可那些草叢上整天裹著霧氣，濕漉漉的，根本點不著火。何況草地上一天數(shù)變，一會兒大雨滂沱，一會兒冰雹如注，一會兒又是漫天飛雪。有許多戰(zhàn)士走著走著就倒在了泥沼中，再也沒有走出草地。盡管條件如此，但李開文所在的干部連卻從未出現(xiàn)柴火短缺的情況。細心的戰(zhàn)友們發(fā)現(xiàn)，炊事員李開文最近變得面黃肌瘦，肚子也開始浮腫，甚至有時連走路都成了問題。但部隊一宿營之后，他的身體又變輕盈不再臃腫，這令干部連里的蔡暢、康克清兩位女紅軍十分好奇。不久，李開文的秘密終于被她們發(fā)現(xiàn)了。原來部隊每天清晨開拔時，衣著單薄的李開文便將一堆濕淋淋的枯草擰干出水后分成三團，兩胳肢窩各夾一個，胸前揣一個，再背起行軍鍋，默默地走在隊后。到了宿營地，李開文取出用體溫焐干的草團，燃起一堆堆篝火，戰(zhàn)友們得以圍著火堆烤火取暖，燒水煮食物。這時，戰(zhàn)友們才明白：李開文的肚子不是浮腫，而是塞進了能救大伙命的草團。難怪長征中李開文所在的團乃至他所在的師，軍灶每天總是第一個在草地上升起炊煙。
1936年10月，中國工農(nóng)紅軍第一、第二、第四方面軍三大主力會師會寧，李開文從紅四方面軍調(diào)入中央紅軍，后被派往延安，直接分配到黨中央機關(guān)，擔任中共中央組織部炊事班班長，接著又調(diào)任中央特灶班班長，從此給毛主席當了十一年的炊事員。從野戰(zhàn)部隊一下子來到中央首長身邊工作，許多老戰(zhàn)友羨慕地問李開文：“你做了毛主席的炊事員，一定感到很驕傲吧？”李開文使勁擺擺手說：“我哪敢驕傲？不能瞎講。毛主席從不搞特殊，我們不是只給主席一人做飯。在特灶班吃飯的有毛主席，還有周副主席、陳云部長、李富春部長，多著呢。”他又進一步補充說，不過有時毛主席寫文章寫得很晚了，他發(fā)現(xiàn)鍋里飯菜涼了還不見秘書來取，就會把飯菜重新熱一下，親自送過去。
隆冬的一天，其他首長的飯菜都由秘書們?nèi)∽吡?，唯獨不見毛主席秘書來，性急的李開文就端著熱好的飯菜給送了過去。到主席的窯洞里時，推開門，一陣寒風也跟著卷了進來，李開文禁不住打了一個冷戰(zhàn)。聽到開門聲，毛澤東抬起頭恰好瞧見這一幕，他馬上停下筆說：“老班長，我看你穿得太單薄了。”李開文掩上門連聲說：“不冷，不冷，我習慣了。”毛澤東笑著起身，取出一件羊皮背心，遞給李開文。李開文忙放下飯菜，一個勁搖手，執(zhí)意不要。但毛澤東堅持要送給他穿，還說：“老李同志你個子小，叫你穿上就穿上，我個子大，抗冷。再說你老班長要是凍病了，我就吃不到你做的那道我最愛吃的菜！”李開文只得穿上羊皮背心問：“主席，我做的哪樣菜您最愛吃？”“當然是紅燒肉嘛！”毛澤東回答。李開文一聽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他剛來就聽說毛主席是湖南人，最愛吃湖南的紅燒肉。于是就偷偷跑去請教別的炊事班大師傅，回來照葫蘆畫瓢試了幾次，連自己都覺得這道菜拿不出手，沒想到竟得到了主席的肯定。穿著主席給的羊皮背心，李開文感到暖和了許多?；氐皆铋g時，發(fā)現(xiàn)剛調(diào)進特灶班的一個小戰(zhàn)士穿得比他還單薄，就把剛焐暖和的羊皮背心脫下來，給了小戰(zhàn)士。李開文后來回到大別山，把那道受到主席稱贊的紅燒肉也帶回老家，這就是金寨至今依然赫赫有名的“古碑紅繞肉”。
革命勝利不貪權(quán)
1942年，為打破蔣介石對解放區(qū)的經(jīng)濟封鎖，延安掀起了“大生產(chǎn)運動”。黨中央號召根據(jù)地軍民“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并帶頭開荒促生產(chǎn)。當時，中央特灶班只有7人，在大生產(chǎn)運動中，他們也參與開荒勞動。班里多是年輕小伙子，數(shù)李開文的年紀大，大伙就不讓他下地，讓他留下來燒水、做飯。其實，留守的李開文比開荒的年輕人要累得多。他每天除了按時燒水做飯，還拾起當年的“老把式”——打草鞋。他給自己訂了指標：一天7雙。打起草鞋來的李開文，不光眼疾手快，還能打出花樣。同樣是草鞋，他會把收集來的各色布條彩線，像插花織錦似的摻進草繩里，打出的草鞋既中看又耐穿。當放米放菜的小庫房里草鞋摞得有小山高時，李開文就和特灶班的年輕人一道，一筐筐地把草鞋送到開荒種田的戰(zhàn)士們手中。他打的草鞋，毛主席穿過，周副主席、陳云部長和李富春部長都穿過，連毛主席的小女兒李訥也穿過。那一年，李開文被評上了陜甘寧邊區(qū)大生產(chǎn)運動的勞動英雄。在上千人的大會上，毛主席親自把一面白布毛邊的獎狀授給了他。
1947年2月，蔣介石從南京飛往西安，親自部署胡宗南厲兵秣馬突襲延安。胡宗南為使“突襲”一舉成功，作戰(zhàn)計劃連手下的師長、軍長都不透露，只告知部隊要集結(jié)。其實沒等胡宗南的部隊集結(jié)完畢，毛澤東已是成竹在胸地說：“存人失地，地終可得；存地失人，必人地兩失。”當胡宗南糾集34個旅23萬人馬攻入延安時，才發(fā)現(xiàn)是一座空城。這一年，50歲的李開文跟隨毛澤東、周恩來撤出延安，轉(zhuǎn)戰(zhàn)陜北。到達陜北后，卻發(fā)現(xiàn)三月的黃土高坡上天寒地凍，一片肅殺之氣。這下可急壞了李開文，沒菜吃拖垮了首長們的身體怎么得了？情急之下，一天深夜里，李開文悄悄帶領(lǐng)兩個戰(zhàn)士抄小路直奔30里外的敵占區(qū)。原來，特灶班隨軍輕裝撤出延安前，李開文把大量的臘肉、臘鵝、咸魚、咸雞蛋等一股腦兒全埋進了一處秘密窯洞里。李開文斷定：天寒地凍夜半三更，沿途的敵人哨兵準會躲在哨棚里睡大覺。就這樣，趁著敵人疏忽，李開文取了3擔食物，然后悄悄地潛回駐地。當天中午開飯時，毛澤東發(fā)現(xiàn)餐桌上忽然多出許多菜，吃驚地問李開文這是咋回事？李開文咧嘴直笑，然后匯報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毛澤東聽完，當場就摔了筷子，沉下臉來責問李開文：為何不守紀律去冒險？李開文忙辯解說，敵人沒自己路熟，危險也不大。毛澤東氣得半天沒動筷子，李開文低著頭，一個勁地抹淚。過了好一會兒，毛澤東才招呼大家吃飯，說是別辜負了老班長的一番心意，這可是老李和兩個戰(zhàn)士豁出性命取回來的。
1949年7月，李開文跟隨毛澤東和其他中央首長一同進入北京。進城后，被組織上安排在中央機關(guān)干部文化學(xué)校學(xué)習。從干部學(xué)校畢業(yè)后，李開文回到中央群工部，等待分配工作。時任群工部部長的李維漢和李開文是老熟人，李維漢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老李同志，組織上考慮你過去吃的苦太多，現(xiàn)在給你安排一個很‘甜’的差事，決定派你去天津糖廠當副廠長。”李開文一聽嚇了一眺，忙問：“這天津糖廠的干部群眾有多少人？”“一千多人吧。”聞此，李開文毫不猶豫地謝絕了“甘甜的未來”：“首長啊，這么大個廠子，夠得上一個整團的編制了，我哪有本事管好這么大一個攤子呀！不行，不行，我還是回家鄉(xiāng)大別山吧。”李維漢非常不理解，李開文解釋說：“解放大軍早打到江南了，家鄉(xiāng)也已解放我該回去工作了，再說老婆孩子還在家里等著我呢！”李維漢勸道：“當年紅軍撤離大別山后，國民黨軍隊和當?shù)剡€鄉(xiāng)團大開殺戒，與紅軍沾親帶故的恨不能斬盡殺絕，你的老婆孩子能不能見到恐怕很難說，我勸你還是到天津工作。不去天津，留在北京工作也行。”“妻兒萬一不在了再說，二十年前我硬著心腸離他們而去，現(xiàn)在眼看仗要打完了天下太平了，我得回去償還這些年欠他們的情。”最終，李維漢還是沒拗過倔脾氣的李開文，只能放他回鄉(xiāng)。
離京之前，李開文突想起這一去相隔干山萬水，今后不一定再有機會見到毛主席了。他聽說主席住在香山，就一路問過去，最后在雙清別墅見到了毛主席。毛澤東自然也沒有忘記這位“老班長”，了解情況后，他關(guān)切地問他為何不去天津當廠長？李開文答：“天津糖廠的糖再甜也沒有家鄉(xiāng)的水甜。”毛澤東一聽笑了說：“你這是要葉落歸根??！”“主席，我現(xiàn)在雖然認識了1206個字，可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一塊當廠長的料，沒有那么大能耐?；氐郊亦l(xiāng)后找個自己能干得了的差事，一定努力工作！”毛澤東得知李開文已認識了1200多個字，高興地說：“回去就回去，但要經(jīng)常寫信來，到哪里都要記住了，你是從中央出去的。”
載譽回京主席贊
李開文的組織關(guān)系從華東軍區(qū)轉(zhuǎn)到了安徽。安徽有關(guān)部門最后把他介紹到六安地委組織部。當?shù)氐牡匚I(lǐng)導(dǎo)試探著問他想從事什么工作？李開文謙虛地表示，服從組織分配，啥工作都行。地委領(lǐng)導(dǎo)又說，那你就回金寨縣去當副縣長吧。李開文一聽吃驚不小，心想：叫我去天津糖廠當副廠長，我已經(jīng)感到1000多人太多，無法勝任；現(xiàn)在讓我回家鄉(xiāng)當副縣長，一個縣少說也有二、三十萬人，我哪有這個本事呀？于是，李開文連忙推辭。地委領(lǐng)導(dǎo)見他態(tài)度堅決不像開玩笑，便說：“要不您先住下來再好好考慮一下，過兩天我們再落實這件事。”可李開文卻等不及，他急著要回老家看看。經(jīng)過兩天的顛簸，第三天天亮時，他終于回到闊別已久的金寨縣槐樹灣鄉(xiāng)板棚村。從弟弟李開香口中得知，李開文離開大別山的那一年，國民黨軍隊進了村，燒了他家的房子。他的妻子張氏為了逃命，連夜帶著兒子李錦旭，還抱著一對出生不久的雙胞胎，東躲西藏不敢回村。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別大，天也出奇得冷，張氏躲在一個山洞里，因為沒有東西吃擠不出一滴奶，一對雙胞胎眼睜睜地餓死了。后來妻子等了他整整10年，最后以為李開文不在人世了，才死心改嫁。李開文聽完就決定哪兒也不去了，就在家鄉(xiāng)附近的響山寺糧站做個站長，地委同意了他的請求。
響山寺糧站是一個中心糧站，下轄古碑、雙河、南溪、帽頂山4個糧庫，方圓上百里的地盤。為管好這些糧庫，通往這些糧庫的山間小道，每一塊石頭差不多都被李開文踩過。一次，李開文踏著積雪輕步走進古碑糧庫，直到守庫的年輕人感覺到冰冷的屋子里有了暖氣，才吃驚地發(fā)現(xiàn)李開文已經(jīng)把炭火盆燒著了，還把他的褲子架在火盆上烤熱了。見年輕人醒了，李開文道：“小同志，棉褲暖和了。起來吧，快到上班時間了。”說是站長，干起活來的李開文更像糧站的苦力；別人不愿鉆的倉板底下，他鉆進去了，把所有的鼠洞一個一個堵實；別人不愿爬的高高尖尖的倉頂，他爬上去了，將黃鼠狼開的“天窗”一塊一塊地補好；別人不屑的一些小事，他也會當成大事來辦。糧庫最大的消耗品就是掃帚，為減少開支，李開文扛起扁擔別上柴刀，上山砍原材料做掃帚。沒出幾天，響山寺糧站的大院里便冒出了一座芭茅花的小山，站長室變成了掃帚加工廠。大家覺得難以理解，響山寺糧站再缺錢也不在乎一點掃把費吧？李開文的理由是：街上賣的掃把也是手做出來的，咱自己有一雙手，干嘛啥都要用錢買呢？
1956年底，全國各條戰(zhàn)線上的英雄模范人物云集京城。李開文當選全國糧食系統(tǒng)的勞動模范，登上了大會的主席臺。毛澤東一見到李開文，親切地問候他說：“?。∥覀兊睦习嚅L又回來了。”毛澤東一邊拉住李開文的手，一邊伸出大拇指說：“真了不起，你回去又得了一個勞動模范。”會后，毛澤東請李開文到家里吃飯。12月的北京，冰天雪地。李開文當時身上只穿了一身單薄的黑色小棉襖，腳上穿著一雙破舊得快露腳趾頭的黑布鞋。毛澤東見他穿得太少，當場送給他一件皮大衣和一雙毛皮鞋。李開文感動得熱淚盈眶。大會結(jié)束后，李開文穿著毛主席送的皮大衣和毛皮鞋回到響山寺，好多鄉(xiāng)親都涌進他家來。聽說他不僅到毛主席家里做客，還得到了主席的皮衣、皮鞋，鄉(xiāng)親們羨慕得要命。后來，縣里舉辦“建國十周年成就展”，籌備組想要毛主席送他的大衣和皮鞋，李開文高興地交了上去。展會結(jié)束后，展覽館留下了那件皮大衣，毛皮鞋還給了李開文。李開文十分珍惜皮鞋，根本舍不得穿，寶貝似地收在柜子里。想念主席了，就把它拿出來摸摸、瞅瞅。1960年冬天，大雪封門。村里的劉拐子來看他，李開文見走路本來就不方便的劉拐子腳上只穿一雙爛布鞋，腳脖子已凍得發(fā)紫，便不舍地從柜子里取出那雙毛皮鞋讓他穿走。
1992年，李開文老人離世后，被安葬在響山寺的后山上。他艱苦樸素、自尊自立的人生信念和腳踏實地、在平凡崗位上出彩出色的進取精神，激勵著老區(qū)一代又一代人。他是大別山上的一面旗幟，嘯傲雪雨、迎風獵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