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位幸存者回憶日軍屠殺暴行：至今都難忘那片火海
蔣 芳 邱冰清
夏淑琴：歷史選擇的“見證人”
夏淑琴
夏淑琴，1925年5月生于南京。日軍進(jìn)攻南京前，夏家共有九口人。外祖父母、父母親、大姐、二姐、大妹、小妹和夏淑琴。
1937年12月13日上午，一隊日本兵闖進(jìn)她位于新路口5號的家中，轉(zhuǎn)瞬之間，九口之家就剩下了8歲的她和4歲的大妹妹。
“當(dāng)時我躲在床上的被子里，由于恐懼，嚇得大哭，被日本兵用刺刀在背后刺了三刀，當(dāng)時就昏了過去，不省人事。也不知過了多久，我被妹妹的哭聲驚醒，看到周圍全是親人的尸體，我們倆哭喊著要媽媽……”夏淑琴回憶道，姐妹倆靠家里僅剩的炒米、鍋巴活了下來，14天后才被收養(yǎng)。
時任國際紅十字會南京委員會主席以及南京安全區(qū)國際委員會委員的美國牧師約翰·馬吉用一架16毫米的攝影機(jī)，記錄下了日軍瘋狂屠城的情景。片中，馬吉牧師也拍下了南京大屠殺幸存者夏淑琴、李秀英等人當(dāng)年的鏡頭，使得她們也都憑借這部紀(jì)錄片，成為不容置疑的歷史見證人。
1994年8月，夏淑琴以戰(zhàn)后第一個到日本的南京大屠殺幸存者的身份，參加日本民間組織的和平集會，向日本民眾痛述了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披露了南京大屠殺的歷史真相。“突然，一名日本女性一下子跪在我面前謝罪，”夏淑琴至今印象深刻，“原來有這么多的日本人不了解當(dāng)年的歷史。”
1998年，日本亞細(xì)亞大學(xué)教授東中野修道和日本自由史觀會成員松村俊夫分別出版了兩本書，將夏淑琴描述為“假證人”。為了守護(hù)自己的名譽(yù)，夏淑琴將兩位右翼分子告上法庭。針對夏淑琴在國內(nèi)的訴訟，東中野修道在東京法院竟然又提出了反訴訟，但當(dāng)夏淑琴站到日本法庭上時，被告突然撤訴，夏淑琴隨后提出反訴。經(jīng)日本三級法院審理，均判東中野修道敗訴。
“我多么渴望再吃一串外公外婆給我買的糖葫蘆，再次聆聽爸爸媽媽的聲音，哪怕是爸爸您對我嚴(yán)厲的訓(xùn)斥聲……”12月3日上午，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jì)念館的“哭墻”前，88歲的夏淑琴用家書表達(dá)對親人的懷念。夏淑琴說，只要還活著，她就要將這段親身經(jīng)歷講述給每個中國人聽，讓和平的種子在人們心中播撒。
常志強(qiáng)：全家八口人中的唯一幸存者
常志強(qiáng)今年89歲。1937年12月，南京淪陷前，他家住在南京城夫子廟附近。逃往難民區(qū)的途中，全家八口人在內(nèi)橋南面的王府園過了一夜。這一夜，常志強(qiáng)感到天氣特別冷。第二天早上，大家正準(zhǔn)備離開，災(zāi)難降臨了……
“就聽見外頭喊救命啊，跑啊，叫得很慘。”常志強(qiáng)說，還沒回過神，日本兵已經(jīng)沖了進(jìn)來，啪啪啪地子彈呼嘯而至，父親當(dāng)即中彈身亡，母親則被一刺刀戳倒……“我母親跌下來了，夾著我的小弟弟還沒有放松，撐著又站起來，鬼子又戳了兩刀。我小弟弟就掉在地下哇哇地哭。鬼子順手就把刺刀往我弟弟屁股上頭刺，一挑，摔得老遠(yuǎn)。另外三個弟弟，分別只有4歲、6歲和8歲，一個個地被日本兵的刺刀奪去了生命。”
目睹了這一幕的常志強(qiáng)昏死過去，蘇醒時，人都走光了。“我看到我弟弟在吃奶，這邊我媽媽身上的血泡泡向外面冒。我用手拼命地捂著，‘媽媽，我給你捂著’。我弟弟他不懂，還是要吃奶，我媽媽看著我，眼淚直掉，掉著掉著以后頭一倒，這時候我曉得我媽媽死了。”
常志強(qiáng)無力給親人打理后事。很久以后他才聽說，親人的遺體被就近埋在了小王府園后面的菜地里。當(dāng)?shù)厥帐娜烁嬖V他，有個小孩趴在死去的母親身上吃奶，奶水、淚水、鼻涕結(jié)成小冰塊，母子倆凍在一起，怎么也拉不開。
李高山：死人堆撿回一條命
李高山
幸存者李高山今年93歲。1937年12月12日，13歲的李高山作為戰(zhàn)士參加了南京保衛(wèi)戰(zhàn)。他所在的連被分配鎮(zhèn)守挹江門城樓。剛從廣東過來的李高山，身上還穿著單衣。
13日早晨，日本人對挹江門形成包圍。繳械被俘后，李高山和數(shù)百名中國士兵被日軍押至基建洋房內(nèi)，遭到日軍機(jī)槍的瘋狂掃射和縱火焚燒。“每一個人前胸貼后背，一點喘息的空隙都沒有。日本人把我們關(guān)進(jìn)去以后就把門鎖死了，把機(jī)槍架在窗臺上開始進(jìn)行掃射，對準(zhǔn)我們的頭部。前面的人被打倒，一排排地往后倒。”
因為個子矮小，李高山被前面的人擋住了，僥幸躲過了日軍慘無人道的集體屠殺。“我被很多尸體壓在底下，我就在那兒左右搖擺身體，加上那么多血的潤滑，慢慢從死人堆里爬了出來，踩著尸體跑到了二樓。”
日本人聽到有爬動的聲音，知道還有人沒死掉，拿來了汽油，澆到一樓的尸體上，點火。“煙往二樓躥。我在二樓上待不住，抓著瓦片往下摔。日本人看到瓦片往下掉，以為這個樓要倒，開始往門外撤退。”看到日本人離開，李高山從二樓跳下來撿回了一條命。
岑洪桂：至今難忘那片火海
岑洪桂
岑洪桂今年93歲。1937年冬，進(jìn)城的日本兵開槍打傷了妹妹，放火燒死了弟弟。
雖然時間已經(jīng)過去了80年，說起往事老人仍然記憶很清晰。他回憶，日本兵進(jìn)了城，“一進(jìn)來就放火。一放火，我們老百姓原本躲在家里的，就向外跑啊，一跑就糟了，遠(yuǎn)的日本人看見就使槍打，近的使刺刀捅，見人就殺，十幾歲小孩都不留。那時候南京城的大街小巷，這邊躺三個那邊躺五個，馬路上都是死人，基本看不見活人了”。岑洪桂和家人看到日本人來了，就往家旁邊的城墻洞里躲。路上不到5歲的妹妹岑洪蘭被日本兵的子彈打中，從下巴穿過去。妹妹還能講話，她喊“媽，我還能喝點茶，我還跟你走”。“我把她背在肩上，她血淌了我一脊背，她說‘哥哥你脊背淌血了’，哪來的血，都是她的血。我一背，一顛一顛，血都淌到衣服上了。”
后來，岑洪桂的家被日軍用火焚燒，他被日軍士兵推入火海，腿部被燒傷，至今留有傷疤，未滿2歲的弟弟岑小三被活活燒死。“我直到今天還能想起來那片火海，我跑出來的時候，弟弟離我只有幾十米，日本兵就是不讓我把他抱出來，眼看著火燒了一會，就沒有哭聲了。”
余昌祥：藏在地洞里躲過一劫
余昌祥
余昌祥今年90歲。1937年日軍入侵南京城時，10歲的余昌祥親眼目睹了日本人在南京燒殺掠奪的暴行。
“日本人來的時候見人就殺，遠(yuǎn)的就用槍打，近的就用刺刀捅。當(dāng)時我在門縫里看，不敢出去。”余昌祥家住寶塔山4號，他透過門縫看見2號里面住著的4個軍人被兩個日本人拖了出來。“鬼子用刺刀從人脖子里捅進(jìn)去，再一攪，血就噴了出來。”余昌祥嚇得跑到家后的掃帚巷，躲進(jìn)王全勝糧行下面的地洞里。
余昌祥的舅父認(rèn)為男的不會有安全問題，不肯躲進(jìn)地洞里。“但日本人來了以后，不分男女老幼，他讓你把衣服揭起來，看看有沒有槍支什么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用刺刀捅進(jìn)去。舅父被捅了七刀，打了兩槍，腸子都出來了。日本人看到他還在動，又補(bǔ)了兩槍。”
楊翠英：觸及過往便會大哭
楊翠英
楊翠英老人一輩子都沒能走出親人遇害的陰影，只要回憶觸及那段過往，她一下子就會大哭起來。1937年，讀小學(xué)四年級12歲的楊翠英，跟隨父母在日軍占領(lǐng)南京前，躲進(jìn)了大方巷難民收容所。
日軍侵占南京時，留在南京的外僑代表以原金陵大學(xué)等處為中心，在城內(nèi)設(shè)立了“國際安全區(qū)”，楊翠英和家人所在的收容所，就在“國際安全區(qū)”內(nèi)。
“都說國際安全區(qū)里很安全，但日軍還是會來蓄意滋事。”楊翠英回憶說。她忘不了12月14日中午，日本兵沖進(jìn)了她家藏身的難民棚，將父親和舅舅當(dāng)做中國俘虜兵強(qiáng)行抓走，理由僅是他們的手上和肩部有老繭。
在安全區(qū)失去了至親，12歲的楊翠英剃光了頭發(fā)，臉上抹上了鍋灰，艱難地存活下來。
陳德壽：姑母反抗日軍被刺死
陳德壽
陳德壽今年85歲。他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日軍打進(jìn)城來。“他們先放火，燒掉了天青街街頭的房子，然后抓平民幫他們做事情。我父親和街坊鄰居出去救火，日本鬼子看到了就把他們一起抓走了，父親這一去就再也沒有回來。”
早晨大約九十點鐘，一個日本兵來到陳德壽家附近。當(dāng)時陳德壽家里母親懷著身孕，姑母陳寶珠一手抱著表妹，一手牽著表弟。“鬼子看到我姑母就把她往外拖，從第三進(jìn)拖到第二進(jìn)。我姑母一直跟鬼子周旋。這個鬼子三拖兩拖不耐煩了，就把身上的刺刀拔出來，對著我姑母的大腿深戳一刀，然后緊接著又在她身上戳了五刀。”日軍走后，陳德壽的姑母對陳德壽的奶奶說：“媽，你給我端一碗糖水來吃，我疼死了。”當(dāng)陳德壽的奶奶將糖水端過來的時候，他的姑母因為流血太多去世。
楊靜秋：兄弟姐妹骨肉分離
楊靜秋
楊靜秋今年88歲。她回憶，1937年父親帶著一家人逃到了南京郊縣六合。后來父親被日本人抓走，全家的生活就陷入了災(zāi)難。
對于父親如何被抓，當(dāng)時還太年幼的楊靜秋已經(jīng)不記得了，后來是哥哥向她描述了當(dāng)時的情況。
當(dāng)時，說是看見大卡車運(yùn)來了好多日本人，還有狗，父親就跑，后面一直追，他跳河，后來被狗追上了。“我就記得當(dāng)時哥哥挑著一布包的麥子哭喊‘不得了父親被抓了’，后來就聽說父親是死了。聽到這個消息，媽媽小產(chǎn)，奶奶沒多久就去世了。”
1938年春天，全家都躲在家里，糧食、錢都用光了。有個叫姚媽媽的小酒店老板娘每天給他們一些剩飯菜。“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姚媽媽，她是我們的恩人！”
家里的生計都落在哥哥身上，哥哥要做工，因為個頭矮，扛包扛不動，總是被日本人重重地抽打。“后來四個兒女就剩了我一個，哥哥送去了打工的地方，小弟小妹都送人了，養(yǎng)不起。我這輩子受的罪太大了，一天吃兩頓，喝冷水?，F(xiàn)在渾身病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