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昌：一名“鄭耀先”式的英雄，曾孤身潛伏敵營十八年
錢均鵬
圖為陳昌同志
《為人民服務》是中國共產黨人的“《圣經》”。熱播諜戰(zhàn)劇《風箏》中，反復出現了共產黨人鄭耀先和陸漢卿等在生命倍受摧殘、面對死亡、甚至含冤受屈的最艱難時刻，默念《為人民服務》的橋段:
“中國人民正在受難，我們有責任解救他們，我們要努力奮斗。要奮斗，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fā)生的，但是我們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數人民的痛苦，我們?yōu)槿嗣穸?，就是死得其?rdquo;。
當真正的共產黨人流著血、含著淚用生命踐行這感天動地的誓言時，就獲得了笑對生死、忍辱負重也要前行的定力和勇氣。
實際上，在我黨的情報戰(zhàn)線上，活躍著大批像鄭耀先這樣的英雄。但因為保密工作的性質，他們大多默默無聞。陳昌，就是這樣的一位無名英雄。
一
1907年臘月初八，陳昌出生在四川省儀隴縣立山場一個沒落世家。1927年8月1日，20歲的陳昌參加了舉世聞名的南昌起義，擔任賀龍手槍隊隊長。1927年12月3日，陳昌光榮加入中國共產黨。在取黨內代號時，為回歸本家陳姓和紀念南昌起義，他起名“陳·昌”。從此，“陳昌”成為中國共產黨黨內絕密代號之一。
1931年，當顧順章叛黨投敵使在上海的黨中央和中央特科遭到毀滅性破壞時，陳昌臨危受命參與了中央特科的重建，他們在黨旗下鄭重宣誓:“我自愿參加中央特科，不計較個人得失和榮譽地位，隨時準備被捕犧牲。如果被捕后，在敵人威脅利誘下，做到不背叛組織，把個人的生命和一切獻給黨。堅決為共產主義的實現而奮斗到底，誓做一名無名英雄！”
此后，在王世英、李克農、董必武等中央首長的單線領導下，陳昌先后輾轉于上海、武漢、河南、福建、安徽、浙江、江西、廣東、廣西、四川、重慶等省市，以國民黨軍官、政訓員、參謀、副官、政治部主任、蔣介石侍從室試用副官、情報官、稽查大隊長、青幫成員、國民黨區(qū)分部書記、報社社長、教師等各種各樣的身份，成功潛伏進敵人的心臟，搜集、整編軍政情報上達黨中央，僅化名就有“賈佐、賈希一、賈希夷”等20多個。
隱蔽戰(zhàn)線的斗爭環(huán)境既殘酷又復雜，面臨的腐蝕和誘惑也很多。但陳昌始終牢記1934年他離開中央總部機關，被派往敵人心臟戰(zhàn)斗時，單線領導老李（王世英同志）對他的囑托：你到了敵人內部，沒有辦法過組織生活了，你的工作能力我不擔心，但你成天都在花天酒地的染缸里，一定要自己管好自己呀。敵人每月發(fā)給你的工資那么高，20%自用、80%作為黨費上繳黨中央，這樣就不會腐化，你就能出污泥而不染。”從此，陳昌養(yǎng)成了勤儉、樸素、節(jié)約、自力更生的習慣，他從不開口向黨組織要活動經費，而是自己找更多的錢為黨、為軍隊努力工作。他不僅完美完成了情報工作，還想方設法找錢為黨、為軍隊購買槍支彈藥等。1934年10月，他帶領“陳昌特工組”成員潛伏在國民黨莫雄部，成功獵取到敵人對我蘇區(qū)即將展開的“鐵桶計劃”。于是，他派通訊員項與年冒死送到蘇區(qū)，使黨中央及時突破了蔣介石的第五次“圍剿”，開始了二萬五千里長征。
二
陳昌與妻子何妨的PS“合影”。由于當時紀律不許拍結婚照。此合影是陳昌子女為二老合葬墓碑制作的。
《風箏》中有這樣一段話：“作為一名情報員要有無比堅定的信仰”。在“敵營十八年”中，陳昌曾先后四次被捕，受盡各種酷刑，依然堅貞不屈，做到了永不叛黨的誓言。他的夫人何妨曾回憶說：“陳昌曾教育我說，干我們這一行，隨時隨地都有可能被捕、犧牲，能否扛得住酷刑？能否活下去全靠你心中的信仰。其實當叛徒不是在受刑之間，往往是在受刑之前，就是你的意志、信仰崩潰時就有可能當可恥的叛徒。因此，敵人常常在動刑前讓你知道酷刑的可怕，讓你看他人受刑的慘狀、讓你聽到受刑的慘叫，甚至押你到刑場陪同槍決，就是要先打掉你心中的信仰。人是高級動物，任何動物受酷刑當然痛，而且痛的受不了，痛的昏過去了就沒事了；另外，人之所以是高級動物就是因為人是有思想的動物，任何人有了信仰的作用，就不懼怕這些刑具、就會讓你的意志更加堅強，一旦受刑反而更加憎恨敵人，更要活下去與敵人做斗爭。”
在許多諜戰(zhàn)片中，一線特工一旦與自己的單線領導人失去聯系，就會成為斷線的風箏。對于這些“偽裝者”來說，失去組織關系是最痛苦的事。由于隱蔽戰(zhàn)線的危險性和特殊性，陳昌曾失去組織關系孤身一人戰(zhàn)斗在敵人心臟很長時間。當這支斷了線的風箏，終于在1942年與董必武取得聯系后，陳昌強烈要求董必武安排他離開白區(qū)，到延安中央黨校接受審查和教育、提高理論水平、恢復黨組織關系，然后再到抗日最前線的部隊繼續(xù)為黨工作。但董老認為，陳昌通過了黨對他嚴格的審查，是一位難得的隱蔽戰(zhàn)線老戰(zhàn)士，反復做陳昌的工作：“抗日前線需要你這樣的革命戰(zhàn)士，但隱蔽戰(zhàn)線更需要像你這樣的久經考驗的無名英雄，請你繼續(xù)戰(zhàn)斗在敵人心臟吧。你在我的單線領導下，萬一再次失掉組織關系時也不用著急，因我是不會被捕入獄的，你可以直接到黨中央找到我，我會盡快恢復你的工作關系。但目前因我找不到你的上線領導，你的黨組織關系暫時不能恢復，一旦找到上線，我就恢復你的黨組織關系，現在你的工作關系由我直接領導。”
于是，陳昌又一次義無反顧接受了黨的指派，再次建立起“陳昌特工組”，繼續(xù)戰(zhàn)斗在白區(qū)直至1949年重慶解放前夕。
三
陳昌同志與重慶市公安局老戰(zhàn)友合影留念。懷中的孩子為大女兒陳世英。
1949年，陳昌因為參與拯救關押在渣滓洞的難友暴露了身份，原本可以遵照隱蔽戰(zhàn)線上線領導人董必武的指示，回北京向黨中央報到。但他考慮到重慶是國民黨的陪都，是最后一個解放的特大都市，國民黨留下了太多的潛伏特務，自己又有長期在重慶工作的經驗，于是他主動放棄了回黨中央復命的機會，應中共西南局公安部周興部長的請求，像《風箏》中的鄭耀先那樣，以“灰色身份”留在重慶市公安局，繼續(xù)開展反特防特的工作。他一邊積極向局黨委要求恢復黨籍，一邊領導他的“精字20號小組”忘我的工作，在短短的時間里，就破獲了大量的潛伏特務組織和若干支“反共救國軍”。
不幸的是，就在陳昌急切期盼回到黨的懷抱時，1957年他又被錯劃為“右派”，被押往龍溪河獅子灘水電站工地強制勞改。1960年1月25日深夜，陳昌因勞累致病昏死在工地上，送到醫(yī)院時已經奄奄一息。在生命的最后時刻，這位無比堅定的共產黨人對夫人斷斷續(xù)續(xù)地交待：“你年輕漂亮，可以改嫁，但是一定要將三個孩子培養(yǎng)成為革命事業(yè)接班人。你一定要相信黨組織，我的問題一定能搞清楚，我一定能回到黨的懷抱。”說完，就不幸去世了。
離奇的是，陳昌同志死不瞑目，無論夫人還是兒女的撫慰，都不能讓他閉上眼睛。無奈之下，只好將黨委趙書記請來。趙書記當著眾人的面說：“你放心走吧，我們黨委會向上級黨組織匯報你的請求……”當趙書記撫摸他的眼睛時，陳昌同志竟然緩緩地瞑目了！
1980年，經時任中組部胡耀邦部長安排陳野平副部長親自督辦，陳昌同志終于被平反昭雪，其黨籍從1927年12月算起。1981年7月1日，舉行了陳昌的骨灰盒覆蓋中國共產黨黨旗的儀式。在黨的生日這一天，陳昌同志苦苦追求了25年的“誓死回到黨的懷抱”的夙愿，終于實現了。
他的夫人曾這樣對子女說過：“我們黨領導的社會主義事業(yè)是跨越了時代發(fā)展規(guī)律的宏偉事業(yè)，自然會出現各種各樣的問題，就會出現一些冤屈事件，我們作為革命者不承擔這些問題、不受一些冤屈，由誰來承擔？我們受的苦與犧牲了戰(zhàn)友相比，這些冤屈算得了什么？”
“中國人民正在受難，我們有責任解救他們，我們要努力奮斗。要奮斗，就會有犧牲。”當這種犧牲是為人民而犧牲，就死得其所，就催生出超越個人生死和榮辱的大無畏。正是擁有了這樣無比堅定的信仰，中共特工們才會一往無前，將信仰的力量轉化為出奇制勝、出神入化的諜戰(zhàn)傳奇和不朽功勛！
他們的名字無人知曉。
他們的功勛彪炳千秋！
(錢均鵬：國防大學政治學院西安校區(qū)教授，博士生導師，大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