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zhàn)烽火中的清華圖書館
何 玉
在西南聯(lián)大的8年間，清華圖書館與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保持了一種既相對獨立，又密切合作的關(guān)系。近些年，隨著一批珍貴史料的出現(xiàn)，這段鮮為人知的歷史，開始重新進入人們的視野。
“今晚開始包裝書籍”
1935年11月19日，清華大學圖書館代理主任朱自清在他的日記中寫下寥寥數(shù)語：“學校決心遷移各種物品，今晚開始包裝書籍。”那個周末整整兩天，圖書館職員都不能休息，加班加點包裝圖書，直到1935年11月28日晚，“送走三百五十二箱書籍”。
為什么清華大學圖書館早在1935年就“未雨綢繆”，秘密策劃裝箱南運呢？這不得不回到當時的歷史背景中。1935年，日本策劃“華北五省自治”，企圖將華北變成第二個“偽滿洲國”。學生們發(fā)現(xiàn)，“華北之大，已經(jīng)安放不得一張平靜的書桌了！”在這種局勢下，清華大學的校領(lǐng)導頗具先見之明，開始著手進行南遷準備，而清華圖書館隨之也走上了漫漫的南下之途。
參與此項工作的清華圖書館同事馬文珍曾經(jīng)寫了一首詩《挽歌詞：佩弦先生千古》，深情緬懷了當年朱自清主持裝箱工作時的情形：
圖書館里的燈火輝煌照耀，千萬卷藏書都在發(fā)抖。
它們從鋼鐵的架子，樟木的架子，往四處走；
走進人的懷抱，走上大理石的階，走下樓。
箱子的搬動聲，釘錘的響，汽車的喘息，北風在窗外吼。
這是文學院的書箱，這是法學院的；理工的，那邊有。
你背著手走來了，是那么嚴肅而憂愁。
這是善本，這是圖譜，多加一層油紙，衛(wèi)生球夠不夠？
客廳里有點心，有茶水，去抽一枝（支）煙罷，別忙壞嘍。
走啊，走啊，北平，武漢，重慶，昆明；
爬山，漂水，躲過炮火和炸彈，走；
走啊，昆明，長沙，上海，天津，
又走上大理石的階，走進樓。
朱先生，你回來罷。
這首詩主要回顧的是朱自清生前的足跡，部分也涉及到了這批書后來顛沛流離的命運。這些珍貴的書刊和儀器設(shè)備一起，共計400余箱，內(nèi)有清華圖書館珍貴的古籍圖書，包括館藏全部宋元版書，以及明清兩代的眾多古籍，共計6660種，9692函，共12764冊，是當時館藏古籍的精華。1935年11月，這批南運的圖書資料從清華園火車站裝上火車，秘密南運。
“萬卷庋藏付一狙”
七七事變數(shù)日后，平津交通斷絕。當時正值暑假期間，圖書館的職員有一半都在休假中，很難聯(lián)系上。由于時局未定，在人手不足的情況下，清華圖書館進行了以防萬一的準備。從七七事變到日軍進城期間，圖書館員將本館及各系預(yù)裝的圖書儀器50余箱，及館中目錄文件卡片等，不顧敵軍嚴密檢查，運存城中某處，復(fù)謀續(xù)運。
1937年8月5日，日軍占領(lǐng)清華園，強占校舍，公物不能帶出，多次交涉無效。當時館中所藏中西文圖書、期刊，與楊氏豐華堂藏書尚未編目的圖書，不下數(shù)十萬冊，只能忍痛割舍。幸好在1935年運出所有中西文善本、全部地方志，及各系需用書籍400余箱，運存漢口上海銀行第一倉庫，連同此次運出的圖書，共約500箱。
本校運出的圖書剛開始保存在漢口，后來移至重慶。在這個時期，有一個關(guān)于圖書館職員唐貫方守護圖書的動人故事。唐貫方是留美幼童、清華學校第一任校長唐國安的后人。抗戰(zhàn)初期，南下省親的唐貫方接到學校通知，去漢口將清華秘密運出的一批古籍善本和貴重儀器西運至重慶，而北京的老母、妻子和幼兒弱女8人卻無暇顧及。“誰知船到宜昌，正趕上被史家稱為東方的‘敦刻而（爾）克大撤退’。唐貫方食宿在碼頭，身穿雨衣，背挎工具袋，手持釘錘，日夜守護400箱古籍善本。3個月后，終于弄到船只，歷時十多天，成功地將圖書運抵重慶北碚安置。”
當年所有圖書儀器的箱件分為A、B、C三個房間存放，共計445箱（包括儀器）。除1938年與1939年分兩批南運昆明圖書儀器之外，1940年6月24日，日本飛機瘋狂轟炸北碚，空投的燃燒彈使清華大學圖書館所存書籍的297箱圖書頓時淹沒在火海中。由于搶救不力，焚余之后北碚僅存西文圖書307冊，中文圖書4477冊。1942年，圖書部主任潘光旦重訪北碚時，不禁慨嘆：“萬卷庋藏付一狙，那堪重訪劫灰余？龍漦千歲中原有，安問蝦夷不識書？”
笳吹弦誦在山城
1937年9月初，清華大學在長沙美教會圣經(jīng)學校設(shè)立辦事處，清華辦事處下設(shè)校長辦公室（秘書為傅任敢），教務(wù)處（教務(wù)長為潘光旦），教務(wù)處下設(shè)注冊部、圖書部、體育部和秘書處。
長沙臨時大學西遷昆明后，清華圖書部在昆明的才盛巷清華辦事處辦公，圖書部職員的主要工作是收受及清理北平轉(zhuǎn)來的圖書期刊。不久，西南聯(lián)大成立，清華辦事處搬至西蒼坡辦公，清華圖書部也在此處辦公。
抗戰(zhàn)期間，吃飯問題都已經(jīng)成了當時的一大難題。雖然經(jīng)費短缺，但是清華購到新書的冊數(shù)，也并不比其他學校少。在這種艱苦的條件下，清華圖書部所缺少的，僅僅是不設(shè)閱覽部而已。在當時的環(huán)境下，只有斗室兩間、職員3人，館舍狹隘，稍有書來，便覺擁擠不堪。
職員人手不足，工作進度很容易受到影響。到處是戰(zhàn)火硝煙，每天都要跑警報，最緊張時，一天需要跑五六次警報。1940年10月13日，日機27架轟炸昆明，師院（昆華中學）北院男生宿舍全毀，當時處于西蒼坡的清華大學辦事處被炸，工友兩人被炸死，圖書館職員唐貫方、馬文珍幸免于難。馬文珍后來賦詩一首，講出自己作為一名圖書館員的心聲：“余火硝煙繞翠湖，后方前線兩模糊。一片殘陽紅似火，堅守空樓整理書。”
隨著清華圖書部在北平時所訂的國外圖書期刊陸續(xù)運到，開辟閱覽室的時機成熟。圖書館職員唐貫方的兒子唐紹明回憶道：“進入大普吉研究所的大門，向右拐，貼著墻有一面房子就是圖書館。房間很大，里面擺滿書架和書刊，只在進門處留下一小片空間，擺著茶幾和幾張沙發(fā)，供閱讀者休息，整個像是開架閱覽室。”
抗戰(zhàn)期間，清華圖書部借給西南聯(lián)大圖書館及各系圖書計5661冊，期刊984冊，借給各研究院圖書225冊，期刊184冊，共計不下7000余冊。其余1萬余冊留存館內(nèi)，供人閱覽。另外，在昆明訂購西文書4000余種，西文期刊300余種，中文書亦隨時增補。至1941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清華辦事處被炸，清華圖書部遷到了昆明郊外的大普吉鎮(zhèn)，繼續(xù)開展工作。至復(fù)校前，西文新書登錄3867冊，中文961冊。
1937~1946年間，先后在西南聯(lián)大就讀的學生約8000人，畢業(yè)生近4000人，培養(yǎng)了一大批杰出人才。雖然并無數(shù)據(jù)顯示，有多少西南聯(lián)大的師生閱讀和使用了清華圖書部的書刊，但可以肯定的是，面對如此困苦的局面，聯(lián)大教師朝夕心系教學與科研、潛心鉆研、著書立說，同學們安貧樂道，救國不忘讀書，乃至產(chǎn)生中國教育史上的“奇跡”，是離不開清華圖書館人的辛勤付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