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與《共同綱領》
肖建平

導語:在起草具有新中國大憲章性質的《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共同綱領》時,中國共產黨、各民主黨派和人民團體曾就是否寫入“社會主義”這一術語及相關內容有過一番爭論。鑒于對社會主義主觀認識不足,客觀實踐條件欠缺,綱領的過渡性、時效性以及加強團結、避免分歧等因素的考量,最終《共同綱領》只談昨天與今天,主管新民主主義階段,不寫“社會主義”,只是在具體政策上確保了社會主義的發(fā)展方向。
理論認識薄弱
中國共產黨對社會主義的探索時間較早,但系統(tǒng)的理論認識,直到新中國成立前,都嚴重不足。馬克思和列寧都認為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之間有個“過渡時期”。中國共產黨吸收了這一認識。陳獨秀、瞿秋白、鄧中夏、周恩來等都對革命的階段和革命成功后的政權性質進行了思考。他們紛紛認識到革命是艱巨的,認為不可能一下子進入到社會主義。但是,資產階級革命何時以及如何轉變到社會主義革命,“過渡時期”到底要多久,早期理論家一直沒有說清楚。
直到全面抗戰(zhàn)時期,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接續(xù)對上述問題進行了思考。這一時期是中國共產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理論成果的井噴期,當時被譽為“毛主席三大名著”的《論持久戰(zhàn)》《論新階段》《新民主主義論》相繼問世,毛澤東思想也正式形成。毛澤東提出的新民主主義理論,很好地解決了封建主義和資本主義向新民主主義轉變的問題。但對下一步的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轉變的時間、條件、契機,社會主義的標志、特征等一系列后續(xù)問題的認識,因戰(zhàn)爭形勢的一再突變,嚴重不足。
戰(zhàn)略反攻階段的1948年3月20日,黨中央準備由陜甘寧邊區(qū)東進到晉察冀解放區(qū)的前夕,發(fā)布了《關于情況的通報》。該文件對革命形勢作出兩個判斷:一、估計再打一個整年,即至明年春季的時候,敵我兩軍在數(shù)量上可能達到大體上平衡的程度;二、五年左右(一九四六年七月算起)消滅國民黨全軍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這是在形勢好轉的情況下作出的估計,即再有一年時間達到敵我數(shù)量的持平;再有三年,至1951年,打敗國民黨。但是,革命的發(fā)展形勢遠超預期?!锻▓蟆钒l(fā)表不到半年,各野戰(zhàn)軍就陸續(xù)發(fā)動反攻。反攻用時不到半年,解放軍的數(shù)量和整體質量都反超對方。在此背景下,11月14日,毛澤東根據(jù)敵我力量變化的新形勢,對解放戰(zhàn)爭的進程作了重新預估:“原來估計,從一九四六年七月起,大約需要五年左右時間,便可能從根本上打倒國民黨反動政府。現(xiàn)在看來,只需從現(xiàn)時起,再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就可能將國民黨反動政府從根本上打倒了。”毛澤東認為,到1949年底,就可以攻占南京,推翻國民黨政權。但是,他并不認為這就意味著解放戰(zhàn)爭的結束。在他看來,徹底消滅以國民黨為首的敵對勢力仍須較長時間,“至于在全國一切地方消滅反動勢力,完成人民解放,則尚需較多的時間”。最終,形勢的變化再次比預估的進程更快,提前一年半結束內戰(zhàn)。如彭真回憶說:“原來預計五年,實際僅三年半,就消滅了八百萬國民黨軍隊,推倒了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國。”
一直到新中國成立前,毛澤東等主要領導人始終認為新民主主義革命之后還有一個較長時間的建設階段。至于時間有多長,何時結束,因形勢突變,一直沒有條件給出清晰的答案。1935年12月27日,毛澤東在黨的活動分子會議上所作的報告中說:“在將來,民主主義的革命必然要轉變?yōu)樯鐣髁x的革命。何時轉變,應以是否具備了轉變的條件為標準,時間會要相當?shù)亻L。”還提出,政治經濟等各方面條件未具備之前,“不應當輕易談轉變”。1937年5月8日,毛澤東在延安召開的黨的全國代表大會上重申了這一觀點,“我們主張經過民主共和國的一切必要的階段,到達于社會主義。我們反對尾巴主義,但又反對冒險主義和急性病”。1939年12月,毛澤東在思考“中國革命的前途”時提出中國革命的終極前途和最后結果毫無疑問是社會主義,但革命勝利后,“資本主義經濟在中國社會中會有一個相當程度的發(fā)展”。1945年4月,在抗戰(zhàn)勝利接近尾聲之際,毛澤東在題為《論聯(lián)合政府》的黨代會報告中就戰(zhàn)后建立新中國問題提出“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國家制度”的時機和條件依然不成熟,需要的是“新民主主義的國家制度”。1947年的“十二月會議”上,毛澤東反對將社會主義前途寫進會議文件,批評說“這也是急性病”,“社會主義還早著哩”。為此,會議把“保護民族工商業(yè)”確立為新民主主義的三大經濟綱領之一。1948年3月1日,毛澤東起草的對黨內的指示再次強調:“我們現(xiàn)階段革命的性質是新民主主義的人民民主革命,而不同于十月革命那樣的社會主義革命。”在晉綏干部會議的講話上,毛澤東將這一指示精神上升到“總路線和總政策”的高度。為避免“左”傾冒進,毛澤東反復強調“不輕易談轉變”。這些重要思想后來都成為《共同綱領》的重要指導原則。
自中國共產黨成立以來,對社會主義理論認識長期存在不足,更多是將社會主義預設為一個奮斗目標,在文件中經常與共產主義混用。這無疑留下了如何在半殖民地半封建的舊中國實現(xiàn)社會主義的時代難題??谷諔?zhàn)爭時期,毛澤東歷史性地提出了新民主主義論,初步解答了這個難題。進入解放戰(zhàn)爭時期,本應在解決革命階段問題的基礎上,繼續(xù)探索如何實現(xiàn)新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二者之間過渡的問題。但由于內戰(zhàn)的很快發(fā)動和革命形勢一再超出預期,導致對社會主義的理論思考遠遠不足。新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區(qū)別在哪里?新民主主義轉向社會主義的契機和標志是什么?中國共產黨的主要領導人因時間、精力和社會發(fā)展程度所限,并沒有完全認識清楚,這成為新中國成立之初中國共產黨提出不將“社會主義”寫入《共同綱領》的重要因素。毛澤東后來在研讀蘇聯(lián)《社會主義政治經濟學》時和在“七千人大會”上,都在反復思考社會主義建設問題,他指出:對社會主義建設,還有很大的盲目性;對于社會主義的規(guī)律,要有一個認識過程,現(xiàn)在尚有許多未被認識的必然王國。
實踐條件欠缺
1948年下半年始,革命勝利在望之際,中國共產黨開始集中精力思考:革命成功后,建設一個什么樣的國家以及革命勝利后保留多長時間的新民主主義。集中思考的時間“大約是在從1948年9月政治局擴大會議到1949年3月七屆二中全會這段時間”。
1948年的“九月會議”是商討建立新中國問題的會議。在會上,劉少奇在報告中說道:過早地采取社會主義的政策是要不得的,否則“要犯‘左’傾的錯誤”,與民族資產階級“可搭伙10年至15年”。毛澤東回應說:資本主義“也許全國勝利后還要15年”。會上,劉少奇還認為不能走俄國立即進行社會主義革命的路,提出“我們不要去套書本子”。毛澤東表示贊同。毛澤東還談道要反對農業(yè)社會主義,反對過早消滅資本主義。據(jù)胡喬木回憶,毛澤東自中共七大伊始便多次談道發(fā)展資本主義問題,直到新中國建立一段時間,黨中央確實允許資本主義有相當?shù)陌l(fā)展。
之后,毛澤東和劉少奇多次強調“穩(wěn)步過渡”的思想觀念。毛澤東在七屆二中全會上明確指出了社會主義的前進方向,同時要求在政治、經濟、外交方面都應當采取“穩(wěn)步”的政策,提出“五種經濟成分”理論,要求把生產建設作為一切工作的中心,而不能亂碰亂撞,妨礙、貽誤這個中心。為紀念中國共產黨成立28周年,毛澤東在新政協(xié)籌備會召開后不久重申要在鞏固人民民主專政的前提下,“穩(wěn)步地由農業(yè)國進到工業(yè)國,由新民主主義社會進到社會主義社會和共產主義社會,消滅階級和實現(xiàn)大同”。1949年6月,劉少奇在黨內的報告提綱《關于新中國的經濟建設方針》中也強調要“穩(wěn)步”,要反對兩種錯誤傾向,“一種是資本主義的傾向”;“另一種是冒險主義的傾向,就是在我們的經濟計劃和措施上超出實際的可能性,過早地、過多地、沒有準備地去采取社會主義的步驟”。
在毛澤東和劉少奇的影響下,黨中央就過渡問題達成基本共識:建立新中國后新民主主義還要持續(xù)15年甚至更長的時間,不宜過早進入社會主義;必須采取穩(wěn)步的政策,既要防止“左”的冒進錯誤,也要反對右的錯誤。“其所以不寫,既不是一時疏忽,也不完全是出于策略上的考慮(如有人說是為了麻痹資產階級等),而是從當時的實際出發(fā),經過中央慎重考慮作出的決策。也就是說,我們黨在立國之初,要搞一段新民主主義,是真心實意的”。為此,即使涉及社會主義原則的條文,《共同綱領》也沒寫。“沒有寫入《共同綱領》的,還有‘不勞動者不得食’。因為這個原則是表明人人都應有工作,是社會主義性質的,在當時還做不到”。事實證明確實做不到。據(jù)統(tǒng)計,1949至1952年,每年的城鎮(zhèn)失業(yè)人數(shù)分別高達474.2萬、437.6萬、400.6萬和376.6萬。新中國成立之初,百廢待興,客觀形勢要求不能過早轉入社會主義。黨中央在制定基本路線、基本理論、基本方略時遵循了客觀規(guī)律。
由此,解放戰(zhàn)爭后期,黨中央集中討論了建設一個什么樣的新中國、怎樣建設新中國的問題。在討論過程中,對社會主義的特征有了更清晰的認識,如“實行公有制”“按勞分配”等。但也意識到在積貧積弱的舊中國還缺乏立即轉向社會主義的條件。因此只能先采取保留資本主義經濟,聯(lián)合一切民主黨派、人民團體和社會賢達群策群力的策略,實施“穩(wěn)步”政策,堅持15年乃至更長時間的新民主主義路線。
主體定位所限
對革命進程的判斷存在多次轉變的同時,中國共產黨對召開新的政治協(xié)商會議的設想也存在一個因時因勢的轉變過程。1948年,毛澤東在解放戰(zhàn)爭還要打3年的設想下,對政治協(xié)商會議的最初設想只是一個小規(guī)模的數(shù)個政黨代表會議。1948年4月27日,毛澤東關于請張東蓀等民主人士來解放區(qū)開代表會議一事給劉仁寫了一封信。信中要求劉仁務必找人告訴張東蓀、符定一:“我黨準備邀請他們兩位及許德珩、吳晗、曾昭掄及其他民主人士來解放區(qū)開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代表會議,討論:(甲)關于召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lián)合政府的問題;(乙)關于加強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合作及綱領政策問題。……會議的名稱擬稱為政治協(xié)商會議。……開會地點擬在哈爾濱。開會時期在今年秋季。”黨中央發(fā)布的該年“五一”節(jié)口號的第五條重述了這些內容。
4日后,黨中央于5月1日關于邀請各民主黨派代表協(xié)商召開新政協(xié)問題給統(tǒng)戰(zhàn)部滬局、港分局的指示,所交代的會議任務、時間、地點與毛澤東給劉仁的信一致。略微不同的是,增加了一條會議發(fā)起人的內容,“會議擬由國民黨革命委員會,民主同盟及中共聯(lián)名發(fā)起”。當日,毛澤東還致函李濟深、沈鈞儒,提出:根據(jù)目前形勢,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lián)合政府,“業(yè)已成為必要,時機亦已成熟”,“但欲實現(xiàn)這一步驟,必須先邀請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的代表開一個會議”,“會議似宜定名為政治協(xié)商會議”,會議討論“召集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lián)合政府”等問題;信中還提議由民革、民盟和中共“于本月內發(fā)表三黨聯(lián)合聲明,以為號召”??梢?,起初的政協(xié)會議是小型的幾個政黨內部的協(xié)商會議,并不具有普遍代表性。正如章伯鈞所說:新政協(xié)最初籌備時,規(guī)模是很小的。
1948年4月底至5月初,黨中央集中在思考的一件事就是籌備召開新政協(xié)。不過,這次的政治協(xié)商會議與一年后的政協(xié)會議在內容、目的、主體、時間、地點上都有所不同(見表1)。
那么,為著推翻國民黨政權、加強合作而計劃召開的小規(guī)模會議為何發(fā)展為創(chuàng)建新中國國體和政體的會議呢?這與解放戰(zhàn)爭的發(fā)展態(tài)勢密切相關。在國民黨節(jié)節(jié)潰敗、共產黨節(jié)節(jié)勝利的情況下,為更好地指導全國的解放和建設工作,1949年3月,黨中央及其所屬機構由西柏坡遷至北平。與此同時,已經從香港、上海及海外抵達哈爾濱、西柏坡并準備召開新政協(xié)的民主人士和社會賢達也一道齊聚北平,共商國是,籌建新中國。在共產黨主導下,并經各方同意,順勢將會議開成具有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性質的新政治協(xié)商會議。
1949年6月的新政協(xié)籌備會第一次全體會議選舉出以毛澤東為主任的籌備會常務委員會。8月26日,毛澤東在新政協(xié)籌備會常務委員會上對《綱領》和《宣言》的定位作了區(qū)分:“綱領中只說現(xiàn)階段的任務,如果再說的遠一點就變得空洞了。就是說,綱領是帶有時間性、有變動的。它是行動綱領,是為著規(guī)范當時的行動而規(guī)定的;它不同于《宣言》,不是描繪新中國社會發(fā)展前途的圖畫。”根據(jù)毛澤東的設想,《綱領》管當下,《宣言》講未來??梢哉f,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和《共同綱領》都具有過渡性,這在新政協(xié)籌備會籌備階段就確定了的。在《共同綱領》的起草過程中,毛澤東為之傾注了大量心血,以力求它能“照顧四面八方的利益”,能使“每一個方面都會贊成”,以成為共同的政治基礎和可行的施政大綱。
劉少奇在后來的第一屆政協(xié)全體會議上的講話對不寫入社會主義及轉入社會主義的時機作了一定說明:“大家都知道,中國共產黨除開自己的最低綱領之外,還有它的最高綱領,而這個最高綱領,則是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的共同綱領所沒有包括進去的。在協(xié)商過程中,有些代表提議把中國社會主義的前途寫進共同綱領中去,但是我們認為這還是不妥當?shù)?。因為要在中國采取相當嚴重的社會主義的步驟,還是相當長久的將來的事情,如在共同綱領上寫上這一個目標,很容易混淆我們在今天所要采取的實際步驟”;至于何時進入社會主義,則“必須根據(jù)中國社會經濟發(fā)展的實際需要和全國最大多數(shù)人民的要求。到了那種時候,中國共產黨也一定要和各民主黨派、各人民團體、各少數(shù)民族及其他愛國民主人士進行協(xié)商并共同地加以決定”。即是說,不寫入社會主義旨在防止混淆今天與明天之間的關系,明天的社會主義問題留待以后商榷。
由此,《共同綱領》作為新舊交替的產物,其定位是很明確的,那就是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過渡階段的臨時約法,具有時間限制和過渡性質。它所規(guī)定的都是當前及接下來一段時間要事,更長遠的社會主義不在其列,故不宜寫入。當然,不寫入并不意味著大家不認可,而是遵從問題導向,堅持穩(wěn)步過渡,避免過早、過快轉變社會形態(tài)。
政治藝術需要
《共同綱領》伴隨籌備建立新中國的全過程。自1948年10月始,《共同綱領》歷經三次更名,即《中國人民民主革命綱領草稿》《新民主主義的共同綱領》和《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共同綱領》,還多易其稿。其思想淵源再往前可追溯到1946年。在“舊政協(xié)會議”召開期間,中國共產黨于1946年1月16日在《新華日報》發(fā)表了題為《論共同綱領》的社論。社論提出了政治民主化的六項主張?!墩摴餐V領》作為當時共產黨的政治綱領,對于新中國成立之初的綱領具有奠基作用。但總的來看,早期的綱領僅僅局限在政治領域,與后來的三份綱領不同。新中國成立后的綱領就國家性質、政治、經濟、文化等多方面都作了規(guī)定。
新中國成立前,各民主黨派在討論《新民主主義的共同綱領》時,就對“新民主主義”作為建立新中國的原則提出了質疑。有的主張“革命的三民主義”,有的主張“人民民主主義”,有的主張“民主主義”,個別人還擬定了討價還價的“綱領”。這體現(xiàn)了當時政治訴求多元化的趨向。
爭議不斷的情況延續(xù)到了之后的新政協(xié)會議籌備會上。會上,代表們圍繞該不該寫明社會主義前途問題,意見不一。中共中央的意見是不寫入“社會主義”。會議期間,多數(shù)代表支持共產黨的意見,認為綱領是新民主主義性質的,以不寫社會主義為好。民盟主席張瀾在第一屆政協(xié)會議的發(fā)言中便說道:“我們今天應做的,要做的,和能夠做的,這個綱領都一一標舉出來了。中國將來應做的,要做的,但今日事實上還不能夠做的,這個綱領就暫時保留不說。它沒有高調,它更沒有空想。”隨后,民主建國會代表黃炎培在大會講話中形象地將新中國比作一座大廈,“這所新的大廈最高的頂尖上邊,飄揚著一面大旗,大旗上寫的是什么?是新民主主義”。
但也有部分代表提出質疑。質疑聲分成兩種:一種是認為社會主義既然是必然趨勢和前進方向,應當寫入綱領;另一種則抱怨道:現(xiàn)在是共產黨領導政權,為什么怕講社會主義?后一種觀點反映了一些人對共產黨的執(zhí)政和社會主義前途的懷疑。當事人孫曉村記載道:“在討論《共同綱領》總綱時,發(fā)言很熱烈,民主氣氛十分濃厚,特別是《共同綱領》中沒有寫明‘社會主義’,當時有不少同志認為‘社會主義’的前途一定要寫進去,認為社會主義是全國人民的奮斗的方向;有的同志說共產黨領導,為什么怕寫‘社會主義’。”并且“幾種觀點爭論熱烈,相持不下”。
為避免擴大分歧,周恩來于9月22日在一屆政協(xié)全體會議上作的報告中對不寫“社會主義”的做法加以解釋。他說:“在討論中,曾有一種意見,以為我們既然承認新民主主義是一個過渡性質的階段,一定要向更高級的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階段發(fā)展,因此總綱中就應該明確地把這個前途規(guī)定出來?;I備會討論中,大家認為這個前途是肯定的,毫無疑問的,但應該經過解釋、宣傳特別是實踐來證明給全國人民看。只有全國人民在自己的實踐中認識到這是唯一的最好的前途,才會真正承認它,并愿意全心全意為它而奮斗。所以現(xiàn)在暫時不寫出來,不是否定它,而是更加鄭重地看待它。而且這個綱領中經濟的部分里面,已經規(guī)定要在實際上保證向這個前途走去。”總理的坦誠贏得大多數(shù)與會代表的理解和支持,也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反對者的疑惑。
后來,周恩來在1952年6月的全國統(tǒng)戰(zhàn)部長會議上再次對上述問題作了回顧:“《共同綱領》沒有寫社會主義前途,是因為當時新中國剛剛成立,雖然把這個前途寫出來他們也是可以接受的,但是有點強加于他們,所以我們采取等待的政策,沒有把社會主義前途寫進去。但是這個前途是肯定了的”。
由此,從統(tǒng)一戰(zhàn)線和群眾路線的角度出發(fā),為防止各民主黨派和民主人士不同意見的擴大化,又考慮到廣大人民群眾對社會主義的認識和接納要有一個過程,因而采取慎重態(tài)度,選擇不寫入更高階段的“社會主義”。
可見,《共同綱領》基于對社會主義主觀認識不足,客觀實踐條件欠缺,綱領的過渡性、時效性,以及加強團結、避免分歧等因素的考量,經黨中央提議,各方磋商,最終從實際出發(fā),以問題導向為主,《共同綱領》只談昨天與今天,主管新民主主義階段。做到了不“左”傾冒進,不空談誤國?!豆餐V領》雖然沒寫“社會主義”術語,但也吸收反對意見的合理成分,作出了利于社會主義前途的導向,政治、經濟、文化政策規(guī)定了社會主義的發(fā)展方向,使各方由分歧不斷轉為達成共識。黨中央對《共同綱領》是否寫入“社會主義”爭論的處理,折射出新中國成立初期堅持的是問題導向與目標導向有機統(tǒng)一的基本方略。
歷史和實踐證明,黨中央的決策往往受到奮斗目標導向和現(xiàn)實問題導向的合力作用。以奮斗目標導向和以現(xiàn)實問題導向作出的決策,有時是合拍的,有時卻是南轅北轍的。科學的模式是堅持以問題導向為主的,目標導向與問題導向有機統(tǒng)一的價值導向。毛澤東在中共七大預備會議上指出:“如果不把理想主義與現(xiàn)實主義結合起來,不把原則性與靈活性結合起來,那我們就要造成缺陷、缺點,甚至造成錯誤。”不講實際不行,只講實際也不行;沒有理想不行,空談理想也不行。因此,要把理想現(xiàn)實化,跟著規(guī)律走,對準問題抓??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首要的是解決好奮斗進程中的一系列現(xiàn)實問題,在解決問題的同時又不能背離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的理想信念,不能滑向封閉僵化或改旗易幟的錯誤道路。
(作者單位:中山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