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美援朝：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劉火雄
“為了勝利，向我開炮！”電影《英雄兒女》中這句豪氣干云的吶喊，曾是中國人民志愿軍赴朝作戰(zhàn)的一段縮影。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人民政府正式宣告成立后，國家統(tǒng)一大業(yè)仍在推進，西藏、臺灣正待解放，周邊地區(qū)也不太平。朝鮮半島形成了南北對峙的格局，雙邊在軍事分界線三八線兩邊時有沖突。至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zhàn)爭被猛然引爆。兩天后，美軍決定武力進攻朝鮮人民軍，同時命令第七艦隊向臺灣海峽出動，“阻止對臺灣地區(qū)的任何進攻”，由此打亂了中國人民解放臺灣的既定部署。駐日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在發(fā)回美國的備忘錄中認為：臺灣是美國在遠東地區(qū)一艘“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
一、“中國人民決不能容忍外國的侵略”
朝鮮人民軍兵鋒南指，一度攻下南朝鮮首都漢城(今首爾)，并占領其境內八九成領土，將美軍及南朝鮮軍隊主力逼退入洛東江、釜山一線。經美國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中將率部嚴防死守，他們才避免了被“趕下海”的命運。
當以美軍為主的“聯(lián)合國軍”于9月15日在朝鮮西海岸涉險實施仁川登陸后，朝鮮人民軍處于腹背夾擊狀態(tài)，半島形勢急遽逆轉。中共中央軍委作戰(zhàn)局此前已精準預測到美軍等最有可能在仁川登陸。中方也將這一判斷告知了朝方，卻未引起后者重視。“聯(lián)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率部順利登陸后，很快拿下漢城，隨即準備揮師北進。
中國密切關注著朝鮮戰(zhàn)局的進展，戰(zhàn)爭爆發(fā)之初便作出部署，調動4個軍、3個炮兵師、4個高射炮團等部隊共25萬余人，以備保衛(wèi)東北邊防。戰(zhàn)事波詭云譎，其間，中國多次通過外交渠道向美國喊話，“對突破三八線決不會置之不理”。9月30日，周恩來又在國慶節(jié)慶祝大會上發(fā)表經毛澤東審閱修改后的講話稿，重申“中國人民熱愛和平，但是為了保衛(wèi)和平，從不也永不害怕反抗侵略戰(zhàn)爭。中國人民決不能容忍外國的侵略，也不能聽任帝國主義者對自己的鄰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如此直白的宣告同樣被美軍忽視了。
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周年之際，“聯(lián)合國軍”越過三八線，麥克阿瑟向朝鮮發(fā)出“最后通牒”，要求無條件“放下武器停止戰(zhàn)斗”。當天，斯大林來電要求中國立即派出至少五六個師到三八線。金日成同時請求中國政府出兵支援。
二、“我們認為應當參戰(zhàn)，必須參戰(zhàn)”
情急之中，毛澤東接連在中南海主持召開高層會議，研究朝鮮戰(zhàn)局和討論是否出兵議題。
10月2日，在中共中央書記處會議上，雖然毛澤東認為出兵朝鮮已十萬火急，但多數(shù)人不贊成出兵。毛澤東只好指示周恩來派飛機到西安去搬“救兵”，請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書記、西北軍政委員會主席彭德懷回京參會。毛澤東當時創(chuàng)作的詞作《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寫道：“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圓。 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頗能見出其略顯復雜的心境。4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是否出兵朝鮮依然未能達成共識。不贊成出兵者認為：我們打了這么多年仗，剛剛建國，眾多土匪、特務、反革命分子需要肅清，人民政權需要鞏固，人民解放軍裝備差，無制空權、制海權，等等。毛澤東說，你們說的都有理由，但是別人處于國家危急時刻，我們站在旁邊看，不論怎么說，心里也難過。
5日下午，毛澤東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當天上午，彭德懷已向毛澤東表態(tài)，經過反復考慮，支持出兵援朝的決策。當毛澤東詢問誰適合掛帥時，彭德懷反問：中央不是已決定派林彪同志去嗎?毛澤東最后告知：我們的意見，這擔子，還得你來挑。彭德懷臨危受命，并遵照毛澤東的建議，在下午的會上作了發(fā)言：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爛了，等于解放戰(zhàn)爭晚勝利幾年，如美軍擺在鴨綠江岸和臺灣，它要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隨時都可以找到借口。針對美軍高度現(xiàn)代化，還有原子彈等觀點，毛澤東則認為：它有它的原子彈，我有我的手榴彈，我相信我的手榴彈會戰(zhàn)勝它的原子彈，它無非是個“紙老虎”。本次會議最后作出“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略決策。
各項調兵遣將工作密集跟進。10月8日，毛澤東發(fā)布命令，將東北邊防軍改組為中國人民志愿軍，13兵團及所屬38軍、39軍、40軍、42軍等集結待令出動，任命彭德懷為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這批原隸屬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的將士，大多歷經南征北戰(zhàn)，所向披靡，堪稱精銳。
毛澤東將中國擬出兵的計劃電告金日成，隨后又要求中國人民解放軍第9兵團從華東地區(qū)提前北上，直開東北。周恩來、林彪則赴蘇聯(lián)會見斯大林，商談訂購武器彈藥、坦克大炮，給予空中掩護等事宜。得到蘇聯(lián)暫時不能提供空軍支援的反饋后，毛澤東再次主持召開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并將結果致電周恩來：“總之，我們認為應當參戰(zhàn)，必須參戰(zhàn)。參戰(zhàn)利益極大，不參戰(zhàn)損害極大。”18日，“聯(lián)合國軍”占領了朝鮮首都平壤，部分武裝向鴨綠江方向行進。當天，一架飛機從北京飛抵東北，與彭德懷同機而行的有毛澤東的長子毛岸英。他事前主動請纓，要求加入志愿軍一同赴朝。
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愿軍按預定計劃，從安東(今丹東)和輯安(今集安)一帶橫渡鴨綠江入朝作戰(zhàn)。出征前夜，志愿軍炮兵第1師26團2營5連政治指導員麻扶搖寫下一首詩，略加改編并經作曲家周巍峙譜曲，成為知名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戰(zhàn)歌》：“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wèi)祖國，就是保家鄉(xiāng)。中國好兒女，齊心團結緊，抗美援朝，打敗美國野心狼!”
三、“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無論美國政府，還是中國、蘇聯(lián)方面，都不想將自身與對方置于公開的敵對狀態(tài)。大家心照不宣地不斷試探著各自的底線。美國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主席布萊德利坦言，如果按麥克阿瑟的計劃使戰(zhàn)爭擴大到中國，“將會把我們卷入一場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同錯誤的敵人打的錯誤的戰(zhàn)爭”。中國以“志愿軍”名義入朝作戰(zhàn)，本身就是一種變通策略。從蘇聯(lián)采購的武器裝備，在條件許可下，都先改裝再調運前線。同時，為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志愿軍渡河最初主要在傍晚和夜間進行，并要求清晨5時前隱蔽完畢。毛澤東同時作出指示：關于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目前只做不說，暫不在國內報紙上作任何公開宣傳，僅使黨內高級領導干部知道此事，外電相關報道近日也不在《參考消息》轉刊。
為了盡快與金日成會晤，彭德懷剛入朝便往接頭地點趕。但朝方代表稱，他們不知道處于不斷轉移中的金日成現(xiàn)在到底藏身何處。好不容易有了進展，彭德懷卻在行進途中遭遇到北撤的朝鮮人民軍和難民流，混亂中與載有電臺的車隊走散。一時間，這位中方赴朝統(tǒng)帥與自己的部隊失聯(lián)了，且身邊沒有武裝警衛(wèi)，他隨時可能撞上正在北進的南朝鮮軍隊及“聯(lián)合國軍”。好在有驚無險，21日上午，彭德懷終于與金日成在大榆洞一座廢棄的金礦里碰頭。
10月25日，南朝鮮軍隊一個加強營由溫井向北鎮(zhèn)行進時，被志愿軍第40軍一個團殲滅大部，由此打響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第一仗。這一天，后來成為志愿軍赴朝作戰(zhàn)的紀念日。稍后，毛澤東在中南海會見表兄王季范和友人周世釗時，談了他對抗美援朝的看法。毛澤東認為：美帝是要把三把尖刀插在我們身上，從朝鮮一把刀插在我們的頭上，以臺灣一把刀插在我們的腰上，把越南一把刀插在我們的腳上;天下有變，它就從三方面向我們進攻，那我們就被動了;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不許它的如意算盤得逞，“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保家衛(wèi)國。
至11月5日，抗美援朝戰(zhàn)爭第一次戰(zhàn)役結束，志愿軍取得了共殲敵一萬五千余人的戰(zhàn)績，將北進之敵壓退到清川江以南。“聯(lián)合國軍”擬11月底感恩節(jié)前占領朝鮮的企圖破滅。“最喜詩人高唱至，正和前線捷音聯(lián)，妙香山上戰(zhàn)旗妍”，毛澤東即興創(chuàng)作的詞作，可謂旗開得勝的寫照。毛澤東還為中國人民保衛(wèi)世界和平反對美國侵略委員會編輯的《抗美援朝?？奉}寫了刊名，刊于《人民日報》。在《寄給在朝鮮的人民志愿軍》一文中，丁玲則寫道：“在學校里，青年們咬破了手指，用血寫下參軍的志愿”，“我們努力的是一件事，我也要到朝鮮去，我也簽了名，我是你們的后備軍，我祝你們勝利，祝朝鮮人民的勝利，祝世界在我們努力之下，永遠得到和平”。
緊接著，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發(fā)起了第二次戰(zhàn)役，至12月底結束，共殲敵三萬六千余人，收復了三八線以北大部分地區(qū)。重新攻占平壤后，毛澤東以“本社記者”名義為新華社擬寫了新聞稿：美國和其他國家的侵略軍以及李承晚匪軍殘部，向平壤以南潰退;朝鮮人民軍和我國人民志愿軍的正規(guī)部隊，于十二月六日下午二時進入平壤城。第二次戰(zhàn)役收尾階段，以強悍果敢知名的美國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中將遇車禍身亡，美國陸軍副參謀長李奇微接任指揮權。
四、“第八集團軍司令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意”
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勢如破竹，立馬又發(fā)起第三次戰(zhàn)役。得知漢城將被放棄的消息后，城里城外數(shù)十萬難民爭先恐后地向漢江涌去，南下逃難。李奇微在其回憶錄中寫道：“難民們紛紛從冰上渡江。緊抱著嬰兒的母親，背著老人、病人、殘疾人的男人，扛著大包袱和推著小型兩輪車的人們……”美軍中幾乎最后撤離的李奇微，收拾好桌上的全家福照片，然后在墻上寫了一句話：“第八集團軍司令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意!”
1951年1月4日，漢城再度易手，最先進入市區(qū)的39軍偵查隊員看到一些市民正在墻上刷標語“歡迎中國志愿軍”，新標語之下，原來寫的是“歡迎聯(lián)合國軍”。消息傳到上海。“全市慶祝勝利的爆竹聲不歇。電臺大廈上的巨大擴音機，不斷地向廣大市民播送捷音。中朝兩國國旗及巨大的捷報的紅旗飄揚在許多大廈頂上。電影院的觀眾以暴風雨般的掌聲，迎接中國人民志愿軍英勇抗美的新聞片的放映。各學校、團體祝捷的游行隊伍和音樂隊，不斷出現(xiàn)在街頭，歡呼‘毛主席萬歲!’”在天津，“各街衢窗口遍懸鮮紅的國旗。六區(qū)四十九戶軍屬當日捐款買慰勞品送到區(qū)公所轉送漢城前線”。“張家口市機電廠機工部全體工友，決以每做一個煤車輪縮短三個工、消滅廢品和超額完成一月份任務來慶祝勝利……”
攻占漢城所取得的更多是政治和心理效果，城市周邊開闊的平原地帶，并不利于武器裝備不占優(yōu)勢的中朝軍隊防守。因沒能完全追截聚殲“聯(lián)合國軍”主力，中朝軍隊面臨的軍事壓力依然巨大。更主要的是，志愿軍已經持續(xù)疲勞作戰(zhàn)，隨著戰(zhàn)事的推進，補給線進一步拉長，又不斷遭受美軍地毯式轟炸，兵員、彈藥、糧草、衣物等補給異常艱難。有的戰(zhàn)士為了緩解饑餓感，甚至啃起了石頭。并且，李奇微逐漸在戰(zhàn)爭中發(fā)現(xiàn)了志愿軍發(fā)起攻擊的軟肋，即通常一個進攻周期持續(xù)在七天左右。遇到這種“禮拜攻勢”時，他們便盡量躲避鋒芒，待志愿軍彈藥、口糧不足，奔襲疲憊之際再作反撲。
彭德懷同樣清醒地洞悉了部隊的問題。針對一些人的“速戰(zhàn)速勝”思想，他頂住壓力，堅持要求打過三八線、前鋒近抵三七線的中朝軍隊，全線進行休整，調整部署，鞏固陣地，以便為發(fā)起新的戰(zhàn)役作準備。蘇聯(lián)駐朝大使拉佐瓦耶夫大為不解，指責彭德懷：“哪有打了勝仗卻不追擊敵人的?哪有這樣的司令呢?”彭德懷聽后告訴同事：“不要管他，我對人民負責，錯了我承擔責任。”
五、“西方侵略者架起幾尊大炮就可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是一去不復返了”
入朝作戰(zhàn)3個多月以來，除了戰(zhàn)斗減員外，志愿軍因病、凍傷、凍死達數(shù)萬人。后勤保障成了彭德懷的一塊心病，為此，他在繁重的軍務中抽身回國，向毛澤東匯報情況。從朝鮮飛沈陽再轉北京，連飯都顧不上吃的彭德懷直奔中南海。當?shù)弥珴蓶|在西郊玉泉山時，他又馬不停蹄趕往那兒，把正在睡覺休息的毛澤東叫醒。聽取了彭德懷的匯報后，毛澤東表示，戰(zhàn)爭“能速勝則速勝，不能速勝則緩勝，不要急于求成”。在中共中央軍委各總部負責人會議上，彭德懷聽了一些人的訴苦后發(fā)飆了：這也困難，那也難辦，你們整天干的是什么;你們到朝鮮前線去看看，戰(zhàn)士住的什么，吃的什么，穿的什么;這些可愛的戰(zhàn)士在敵人飛機坦克大炮的輪番轟炸下，就趴在雪地里忍饑挨凍;經過幾個月的苦戰(zhàn)，傷亡了那么多戰(zhàn)士，他們?yōu)檎l犧牲，為誰流血;戰(zhàn)死的、負傷的、餓死的、凍死的，這些都是青年娃娃呀……
周恩來隨后連日主持召開中共中央軍委會議，為保障志愿軍一線兵力和后勤保障等作出決定：凡國內部隊都要輪番到朝鮮作戰(zhàn);將剛改裝的空軍和高射炮部隊開赴朝鮮北部掩護后方交通線;調用國內各種物資支援前線，由國內幾個大城市為志愿軍制作炒面和罐頭食品……在北京市一些機關視察炒面情況時，周恩來親自動手炒，前方將士大受鼓舞。在何香凝為抗美援朝書畫義賣展覽會作的《花鳥圖》上，周恩來題詞：“鵲報援朝勝利，花貽抗美英雄。”
為使兵員得到休整和補充，毛澤東同意采取輪番作戰(zhàn)的兵力部署方針。1951年2月初，毛澤東在給周恩來的復信中指示：楊得志、楊勇、楊成武、董其武等所率兵團數(shù)個軍被編為第二番作戰(zhàn)兵力，擬換下現(xiàn)任第一番作戰(zhàn)兵力中的第13兵團六個軍，待他們休整補充三四個月后，改為第三番作戰(zhàn)兵力。周恩來對司令員楊得志等作了戰(zhàn)前動員：你們19兵團，還有楊勇、楊成武同志指揮的兩個兵團，都是有著光榮傳統(tǒng)、戰(zhàn)斗力很強的部隊。我曾經說過，要把你們“三楊”拿出來，叫作“三陽開泰”!
此后的數(shù)輪戰(zhàn)役，交戰(zhàn)各方均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高峰時期，交戰(zhàn)方投入的兵力共近300萬人。被魏巍寫入《誰是最可愛的人》的“松骨峰戰(zhàn)斗”，“戰(zhàn)后，這個連的陣地上，槍支完全摔碎了，機槍零件扔得滿山都是。烈士們的遺體，保留著各種各樣的姿勢，有抱住敵人腰的，有抱住敵人頭的，有掐住敵人脖子把敵人摁倒在地上的，和敵人倒在一起，燒在一起。有一個戰(zhàn)士，他手里還緊握著一個手榴彈，彈體上沾滿腦漿……”上甘嶺等高地被炮火輪番轟炸后，地表陣地堅硬的巖石淪為齏粉，許多地方厚能沒膝，何況血肉之軀?!
與此同時，停戰(zhàn)談判時斷時續(xù)，也在或明或暗地進行博弈。以打促談、談談打打，中朝軍隊與“聯(lián)合國軍”于三八線一帶形成拉鋸，互有攻防。1953年7月27日，中朝代表與“聯(lián)合國軍”代表終于簽署《關于朝鮮軍事停戰(zhàn)的協(xié)定》《關于停戰(zhàn)協(xié)定的臨時補充協(xié)議》等文件。當晚10時起，朝鮮全線的一切戰(zhàn)斗行動完全停止。
代表“聯(lián)合國軍”簽字的克拉克上將在其回憶錄中稱：“我獲得了一次不值得羨慕的榮譽，那就是我成了歷史上簽訂沒有勝利的停戰(zhàn)條約的第一位美國陸軍司令官。”而在《關于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工作的報告》中，彭德懷寫道：“這是一個具有重大國際意義的教訓。它雄辯地證明：西方侵略者幾百年來只要在東方一個海岸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是一去不復返了……它也雄辯地證明：一個覺醒了的、敢于為祖國光榮、獨立和安全而奮起戰(zhàn)斗的民族是不可戰(zhàn)勝的。”“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可謂實至名歸。另據(jù)中國人民志愿軍副司令員洪學智回憶，在慶祝勝利的活動上，彭德懷謝絕了所有人的跳舞邀請，最后一名小女孩笑著說：“彭爺爺，我請你跳一個舞，行嗎?”“我不會跳舞，但我接受你的邀請，我拉著你走一圈吧!”于是，彭德懷牽著小姑娘在舞場里走了一圈，眾人見狀都停住舞步，熱烈鼓掌。第一次見彭德懷下舞場的洪學智，“看到彭總這樣高興，想到經過長期苦戰(zhàn)，我們終于打贏了這場抗美援朝戰(zhàn)爭，獲得了最后的勝利，我心里熱乎乎的，眼圈兒都紅了”。
六、“犧牲的成千成萬，無法只顧及此一人”
“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黯淡了炮火硝煙，遠去了吶喊廝殺，歲月一頁頁悄然翻過，河山依舊，人面已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犧牲。在成千上萬埋骨他鄉(xiāng)的將士中，經常被人談及的就包括毛岸英。
1950年11月25日，數(shù)架美軍轟炸機向大榆洞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部駐地投下數(shù)十枚凝固汽油彈，正在作戰(zhàn)室的毛岸英(時任俄語翻譯兼機要工作)和參謀高瑞欣犧牲。倆人的遺體被炸彈燒焦，已無從分辨，人們只得以毛岸英生前佩戴過的手表為線索作出判斷。毛岸英犧牲的電報被周恩來和劉少奇“壓”了下來，直到翌年1月初才向毛澤東匯報。據(jù)中共中央機要辦公室主任葉子龍回憶，毛澤東將簡短的電報看了足足三四分鐘，把頭埋得很深，抬起頭時臉色非常難看，屋里只聽見他的吸煙聲。最后，毛澤東“唉……”了一聲：“誰讓他是毛澤東的兒子……”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也曾回憶，一聲長嘆后，毛澤東說，“犧牲的成千成萬，無法只顧及此一人。事已過去，不必說了。”彭德懷事后向毛澤東匯報時，毛澤東說：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嘛!志愿軍已經獻出了那么多指戰(zhàn)員的生命。岸英是一個普通的戰(zhàn)士，不要因為是我的兒子，就當成一件大事。
在與周世釗談話時，毛澤東又表示：當然你說如果我不派他去朝鮮戰(zhàn)場上，他就不會犧牲，這是可能的，也是不錯的。但是你想一想，我是極主張派兵出國的，因為這是一場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爭……要作戰(zhàn)，我要有人，派誰去呢?我作為黨中央的主席，作為一個領導人，自己有兒子，不派他去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又派誰的兒子去呢?毛岸英犧牲后，毛澤東悄悄珍藏著兒子的部分遺物：兩件襯衫，一雙襪子，一頂軍帽和一條毛巾。這一秘密直到毛澤東去世后，才被整理其物品的工作人員不經意發(fā)現(xiàn)。
和平來之不易，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姑涝膭倮麡O大地增強了中國人民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包括美、蘇在內的世界各國都感到必須重新估計中國在亞洲和國際事務中的分量。中國的國際地位空前提高。通過這場戰(zhàn)爭，人民軍隊的建設進入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向國防現(xiàn)代化方向邁出了一大步。我國東北大工業(yè)基地的邊防得到鞏固，國家的經濟建設和社會改革獲得了相對穩(wěn)定的和平環(huán)境。帝國主義從此不敢輕易地欺侮和侵犯中國。
府正式宣告成立后，國家統(tǒng)一大業(yè)仍在推進，西藏、臺灣正待解放，周邊地區(qū)也不太平。朝鮮半島形成了南北對峙的格局，雙邊在軍事分界線三八線兩邊時有沖突。至1950年6月25日，朝鮮戰(zhàn)爭被猛然引爆。兩天后，美軍決定武力進攻朝鮮人民軍，同時命令第七艦隊向臺灣海峽出動，“阻止對臺灣地區(qū)的任何進攻”，由此打亂了中國人民解放臺灣的既定部署。駐日盟軍總司令麥克阿瑟在發(fā)回美國的備忘錄中認為：臺灣是美國在遠東地區(qū)一艘“永不沉沒的航空母艦”。
一、“中國人民決不能容忍外國的侵略”
朝鮮人民軍兵鋒南指，一度攻下南朝鮮首都漢城(今首爾)，并占領其境內八九成領土，將美軍及南朝鮮軍隊主力逼退入洛東江、釜山一線。經美國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中將率部嚴防死守，他們才避免了被“趕下海”的命運。
當以美軍為主的“聯(lián)合國軍”于9月15日在朝鮮西海岸涉險實施仁川登陸后，朝鮮人民軍處于腹背夾擊狀態(tài)，半島形勢急遽逆轉。中共中央軍委作戰(zhàn)局此前已精準預測到美軍等最有可能在仁川登陸。中方也將這一判斷告知了朝方，卻未引起后者重視。“聯(lián)合國軍”總司令麥克阿瑟率部順利登陸后，很快拿下漢城，隨即準備揮師北進。
中國密切關注著朝鮮戰(zhàn)局的進展，戰(zhàn)爭爆發(fā)之初便作出部署，調動4個軍、3個炮兵師、4個高射炮團等部隊共25萬余人，以備保衛(wèi)東北邊防。戰(zhàn)事波詭云譎，其間，中國多次通過外交渠道向美國喊話，“對突破三八線決不會置之不理”。9月30日，周恩來又在國慶節(jié)慶祝大會上發(fā)表經毛澤東審閱修改后的講話稿，重申“中國人民熱愛和平，但是為了保衛(wèi)和平，從不也永不害怕反抗侵略戰(zhàn)爭。中國人民決不能容忍外國的侵略，也不能聽任帝國主義者對自己的鄰人肆行侵略而置之不理”。如此直白的宣告同樣被美軍忽視了。
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一周年之際，“聯(lián)合國軍”越過三八線，麥克阿瑟向朝鮮發(fā)出“最后通牒”，要求無條件“放下武器停止戰(zhàn)斗”。當天，斯大林來電要求中國立即派出至少五六個師到三八線。金日成同時請求中國政府出兵支援。
二、“我們認為應當參戰(zhàn)，必須參戰(zhàn)”
情急之中，毛澤東接連在中南海主持召開高層會議，研究朝鮮戰(zhàn)局和討論是否出兵議題。
10月2日，在中共中央書記處會議上，雖然毛澤東認為出兵朝鮮已十萬火急，但多數(shù)人不贊成出兵。毛澤東只好指示周恩來派飛機到西安去搬“救兵”，請中共中央西北局第一書記、西北軍政委員會主席彭德懷回京參會。毛澤東當時創(chuàng)作的詞作《浣溪沙·和柳亞子先生》寫道：“長夜難明赤縣天，百年魔怪舞翩躚，人民五億不團圓。 一唱雄雞天下白，萬方樂奏有于闐，詩人興會更無前。”頗能見出其略顯復雜的心境。4日召開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上，是否出兵朝鮮依然未能達成共識。不贊成出兵者認為：我們打了這么多年仗，剛剛建國，眾多土匪、特務、反革命分子需要肅清，人民政權需要鞏固，人民解放軍裝備差，無制空權、制海權，等等。毛澤東說，你們說的都有理由，但是別人處于國家危急時刻，我們站在旁邊看，不論怎么說，心里也難過。
5日下午，毛澤東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當天上午，彭德懷已向毛澤東表態(tài)，經過反復考慮，支持出兵援朝的決策。當毛澤東詢問誰適合掛帥時，彭德懷反問：中央不是已決定派林彪同志去嗎?毛澤東最后告知：我們的意見，這擔子，還得你來挑。彭德懷臨危受命，并遵照毛澤東的建議，在下午的會上作了發(fā)言：出兵援朝是必要的，打爛了，等于解放戰(zhàn)爭晚勝利幾年，如美軍擺在鴨綠江岸和臺灣，它要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隨時都可以找到借口。針對美軍高度現(xiàn)代化，還有原子彈等觀點，毛澤東則認為：它有它的原子彈，我有我的手榴彈，我相信我的手榴彈會戰(zhàn)勝它的原子彈，它無非是個“紙老虎”。本次會議最后作出“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略決策。
各項調兵遣將工作密集跟進。10月8日，毛澤東發(fā)布命令，將東北邊防軍改組為中國人民志愿軍，13兵團及所屬38軍、39軍、40軍、42軍等集結待令出動，任命彭德懷為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這批原隸屬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四野戰(zhàn)軍的將士，大多歷經南征北戰(zhàn)，所向披靡，堪稱精銳。
毛澤東將中國擬出兵的計劃電告金日成，隨后又要求中國人民解放軍第9兵團從華東地區(qū)提前北上，直開東北。周恩來、林彪則赴蘇聯(lián)會見斯大林，商談訂購武器彈藥、坦克大炮，給予空中掩護等事宜。得到蘇聯(lián)暫時不能提供空軍支援的反饋后，毛澤東再次主持召開了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并將結果致電周恩來：“總之，我們認為應當參戰(zhàn)，必須參戰(zhàn)。參戰(zhàn)利益極大，不參戰(zhàn)損害極大。”18日，“聯(lián)合國軍”占領了朝鮮首都平壤，部分武裝向鴨綠江方向行進。當天，一架飛機從北京飛抵東北，與彭德懷同機而行的有毛澤東的長子毛岸英。他事前主動請纓，要求加入志愿軍一同赴朝。
10月19日，中國人民志愿軍按預定計劃，從安東(今丹東)和輯安(今集安)一帶橫渡鴨綠江入朝作戰(zhàn)。出征前夜，志愿軍炮兵第1師26團2營5連政治指導員麻扶搖寫下一首詩，略加改編并經作曲家周巍峙譜曲，成為知名的《中國人民志愿軍戰(zhàn)歌》：“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保和平，衛(wèi)祖國，就是保家鄉(xiāng)。中國好兒女，齊心團結緊，抗美援朝，打敗美國野心狼!”
三、“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無論美國政府，還是中國、蘇聯(lián)方面，都不想將自身與對方置于公開的敵對狀態(tài)。大家心照不宣地不斷試探著各自的底線。美國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主席布萊德利坦言，如果按麥克阿瑟的計劃使戰(zhàn)爭擴大到中國，“將會把我們卷入一場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同錯誤的敵人打的錯誤的戰(zhàn)爭”。中國以“志愿軍”名義入朝作戰(zhàn)，本身就是一種變通策略。從蘇聯(lián)采購的武器裝備，在條件許可下，都先改裝再調運前線。同時，為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志愿軍渡河最初主要在傍晚和夜間進行，并要求清晨5時前隱蔽完畢。毛澤東同時作出指示：關于志愿軍入朝作戰(zhàn)，目前只做不說，暫不在國內報紙上作任何公開宣傳，僅使黨內高級領導干部知道此事，外電相關報道近日也不在《參考消息》轉刊。
為了盡快與金日成會晤，彭德懷剛入朝便往接頭地點趕。但朝方代表稱，他們不知道處于不斷轉移中的金日成現(xiàn)在到底藏身何處。好不容易有了進展，彭德懷卻在行進途中遭遇到北撤的朝鮮人民軍和難民流，混亂中與載有電臺的車隊走散。一時間，這位中方赴朝統(tǒng)帥與自己的部隊失聯(lián)了，且身邊沒有武裝警衛(wèi)，他隨時可能撞上正在北進的南朝鮮軍隊及“聯(lián)合國軍”。好在有驚無險，21日上午，彭德懷終于與金日成在大榆洞一座廢棄的金礦里碰頭。
10月25日，南朝鮮軍隊一個加強營由溫井向北鎮(zhèn)行進時，被志愿軍第40軍一個團殲滅大部，由此打響了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第一仗。這一天，后來成為志愿軍赴朝作戰(zhàn)的紀念日。稍后，毛澤東在中南海會見表兄王季范和友人周世釗時，談了他對抗美援朝的看法。毛澤東認為：美帝是要把三把尖刀插在我們身上，從朝鮮一把刀插在我們的頭上，以臺灣一把刀插在我們的腰上，把越南一把刀插在我們的腳上;天下有變，它就從三方面向我們進攻，那我們就被動了;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不許它的如意算盤得逞，“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我們抗美援朝，就是保家衛(wèi)國。
至11月5日，抗美援朝戰(zhàn)爭第一次戰(zhàn)役結束，志愿軍取得了共殲敵一萬五千余人的戰(zhàn)績，將北進之敵壓退到清川江以南。“聯(lián)合國軍”擬11月底感恩節(jié)前占領朝鮮的企圖破滅。“最喜詩人高唱至，正和前線捷音聯(lián)，妙香山上戰(zhàn)旗妍”，毛澤東即興創(chuàng)作的詞作，可謂旗開得勝的寫照。毛澤東還為中國人民保衛(wèi)世界和平反對美國侵略委員會編輯的《抗美援朝?？奉}寫了刊名，刊于《人民日報》。在《寄給在朝鮮的人民志愿軍》一文中，丁玲則寫道：“在學校里，青年們咬破了手指，用血寫下參軍的志愿”，“我們努力的是一件事，我也要到朝鮮去，我也簽了名，我是你們的后備軍，我祝你們勝利，祝朝鮮人民的勝利，祝世界在我們努力之下，永遠得到和平”。
緊接著，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發(fā)起了第二次戰(zhàn)役，至12月底結束，共殲敵三萬六千余人，收復了三八線以北大部分地區(qū)。重新攻占平壤后，毛澤東以“本社記者”名義為新華社擬寫了新聞稿：美國和其他國家的侵略軍以及李承晚匪軍殘部，向平壤以南潰退;朝鮮人民軍和我國人民志愿軍的正規(guī)部隊，于十二月六日下午二時進入平壤城。第二次戰(zhàn)役收尾階段，以強悍果敢知名的美國第八集團軍司令沃克中將遇車禍身亡，美國陸軍副參謀長李奇微接任指揮權。
四、“第八集團軍司令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意”
中國人民志愿軍和朝鮮人民軍勢如破竹，立馬又發(fā)起第三次戰(zhàn)役。得知漢城將被放棄的消息后，城里城外數(shù)十萬難民爭先恐后地向漢江涌去，南下逃難。李奇微在其回憶錄中寫道：“難民們紛紛從冰上渡江。緊抱著嬰兒的母親，背著老人、病人、殘疾人的男人，扛著大包袱和推著小型兩輪車的人們……”美軍中幾乎最后撤離的李奇微，收拾好桌上的全家福照片，然后在墻上寫了一句話：“第八集團軍司令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致意!”
1951年1月4日，漢城再度易手，最先進入市區(qū)的39軍偵查隊員看到一些市民正在墻上刷標語“歡迎中國志愿軍”，新標語之下，原來寫的是“歡迎聯(lián)合國軍”。消息傳到上海。“全市慶祝勝利的爆竹聲不歇。電臺大廈上的巨大擴音機，不斷地向廣大市民播送捷音。中朝兩國國旗及巨大的捷報的紅旗飄揚在許多大廈頂上。電影院的觀眾以暴風雨般的掌聲，迎接中國人民志愿軍英勇抗美的新聞片的放映。各學校、團體祝捷的游行隊伍和音樂隊，不斷出現(xiàn)在街頭，歡呼‘毛主席萬歲!’”在天津，“各街衢窗口遍懸鮮紅的國旗。六區(qū)四十九戶軍屬當日捐款買慰勞品送到區(qū)公所轉送漢城前線”。“張家口市機電廠機工部全體工友，決以每做一個煤車輪縮短三個工、消滅廢品和超額完成一月份任務來慶祝勝利……”
攻占漢城所取得的更多是政治和心理效果，城市周邊開闊的平原地帶，并不利于武器裝備不占優(yōu)勢的中朝軍隊防守。因沒能完全追截聚殲“聯(lián)合國軍”主力，中朝軍隊面臨的軍事壓力依然巨大。更主要的是，志愿軍已經持續(xù)疲勞作戰(zhàn)，隨著戰(zhàn)事的推進，補給線進一步拉長，又不斷遭受美軍地毯式轟炸，兵員、彈藥、糧草、衣物等補給異常艱難。有的戰(zhàn)士為了緩解饑餓感，甚至啃起了石頭。并且，李奇微逐漸在戰(zhàn)爭中發(fā)現(xiàn)了志愿軍發(fā)起攻擊的軟肋，即通常一個進攻周期持續(xù)在七天左右。遇到這種“禮拜攻勢”時，他們便盡量躲避鋒芒，待志愿軍彈藥、口糧不足，奔襲疲憊之際再作反撲。
彭德懷同樣清醒地洞悉了部隊的問題。針對一些人的“速戰(zhàn)速勝”思想，他頂住壓力，堅持要求打過三八線、前鋒近抵三七線的中朝軍隊，全線進行休整，調整部署，鞏固陣地，以便為發(fā)起新的戰(zhàn)役作準備。蘇聯(lián)駐朝大使拉佐瓦耶夫大為不解，指責彭德懷：“哪有打了勝仗卻不追擊敵人的?哪有這樣的司令呢?”彭德懷聽后告訴同事：“不要管他，我對人民負責，錯了我承擔責任。”
五、“西方侵略者架起幾尊大炮就可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是一去不復返了”
入朝作戰(zhàn)3個多月以來，除了戰(zhàn)斗減員外，志愿軍因病、凍傷、凍死達數(shù)萬人。后勤保障成了彭德懷的一塊心病，為此，他在繁重的軍務中抽身回國，向毛澤東匯報情況。從朝鮮飛沈陽再轉北京，連飯都顧不上吃的彭德懷直奔中南海。當?shù)弥珴蓶|在西郊玉泉山時，他又馬不停蹄趕往那兒，把正在睡覺休息的毛澤東叫醒。聽取了彭德懷的匯報后，毛澤東表示，戰(zhàn)爭“能速勝則速勝，不能速勝則緩勝，不要急于求成”。在中共中央軍委各總部負責人會議上，彭德懷聽了一些人的訴苦后發(fā)飆了：這也困難，那也難辦，你們整天干的是什么;你們到朝鮮前線去看看，戰(zhàn)士住的什么，吃的什么，穿的什么;這些可愛的戰(zhàn)士在敵人飛機坦克大炮的輪番轟炸下，就趴在雪地里忍饑挨凍;經過幾個月的苦戰(zhàn)，傷亡了那么多戰(zhàn)士，他們?yōu)檎l犧牲，為誰流血;戰(zhàn)死的、負傷的、餓死的、凍死的，這些都是青年娃娃呀……
周恩來隨后連日主持召開中共中央軍委會議，為保障志愿軍一線兵力和后勤保障等作出決定：凡國內部隊都要輪番到朝鮮作戰(zhàn);將剛改裝的空軍和高射炮部隊開赴朝鮮北部掩護后方交通線;調用國內各種物資支援前線，由國內幾個大城市為志愿軍制作炒面和罐頭食品……在北京市一些機關視察炒面情況時，周恩來親自動手炒，前方將士大受鼓舞。在何香凝為抗美援朝書畫義賣展覽會作的《花鳥圖》上，周恩來題詞：“鵲報援朝勝利，花貽抗美英雄。”
為使兵員得到休整和補充，毛澤東同意采取輪番作戰(zhàn)的兵力部署方針。1951年2月初，毛澤東在給周恩來的復信中指示：楊得志、楊勇、楊成武、董其武等所率兵團數(shù)個軍被編為第二番作戰(zhàn)兵力，擬換下現(xiàn)任第一番作戰(zhàn)兵力中的第13兵團六個軍，待他們休整補充三四個月后，改為第三番作戰(zhàn)兵力。周恩來對司令員楊得志等作了戰(zhàn)前動員：你們19兵團，還有楊勇、楊成武同志指揮的兩個兵團，都是有著光榮傳統(tǒng)、戰(zhàn)斗力很強的部隊。我曾經說過，要把你們“三楊”拿出來，叫作“三陽開泰”!
此后的數(shù)輪戰(zhàn)役，交戰(zhàn)各方均付出了慘重的代價。高峰時期，交戰(zhàn)方投入的兵力共近300萬人。被魏巍寫入《誰是最可愛的人》的“松骨峰戰(zhàn)斗”，“戰(zhàn)后，這個連的陣地上，槍支完全摔碎了，機槍零件扔得滿山都是。烈士們的遺體，保留著各種各樣的姿勢，有抱住敵人腰的，有抱住敵人頭的，有掐住敵人脖子把敵人摁倒在地上的，和敵人倒在一起，燒在一起。有一個戰(zhàn)士，他手里還緊握著一個手榴彈，彈體上沾滿腦漿……”上甘嶺等高地被炮火輪番轟炸后，地表陣地堅硬的巖石淪為齏粉，許多地方厚能沒膝，何況血肉之軀?!
與此同時，停戰(zhàn)談判時斷時續(xù)，也在或明或暗地進行博弈。以打促談、談談打打，中朝軍隊與“聯(lián)合國軍”于三八線一帶形成拉鋸，互有攻防。1953年7月27日，中朝代表與“聯(lián)合國軍”代表終于簽署《關于朝鮮軍事停戰(zhàn)的協(xié)定》《關于停戰(zhàn)協(xié)定的臨時補充協(xié)議》等文件。當晚10時起，朝鮮全線的一切戰(zhàn)斗行動完全停止。
代表“聯(lián)合國軍”簽字的克拉克上將在其回憶錄中稱：“我獲得了一次不值得羨慕的榮譽，那就是我成了歷史上簽訂沒有勝利的停戰(zhàn)條約的第一位美國陸軍司令官。”而在《關于中國人民志愿軍抗美援朝工作的報告》中，彭德懷寫道：“這是一個具有重大國際意義的教訓。它雄辯地證明：西方侵略者幾百年來只要在東方一個海岸上架起幾尊大炮就可霸占一個國家的時代是一去不復返了……它也雄辯地證明：一個覺醒了的、敢于為祖國光榮、獨立和安全而奮起戰(zhàn)斗的民族是不可戰(zhàn)勝的。”“誰敢橫刀立馬?唯我彭大將軍。”可謂實至名歸。另據(jù)中國人民志愿軍副司令員洪學智回憶，在慶祝勝利的活動上，彭德懷謝絕了所有人的跳舞邀請，最后一名小女孩笑著說：“彭爺爺，我請你跳一個舞，行嗎?”“我不會跳舞，但我接受你的邀請，我拉著你走一圈吧!”于是，彭德懷牽著小姑娘在舞場里走了一圈，眾人見狀都停住舞步，熱烈鼓掌。第一次見彭德懷下舞場的洪學智，“看到彭總這樣高興，想到經過長期苦戰(zhàn)，我們終于打贏了這場抗美援朝戰(zhàn)爭，獲得了最后的勝利，我心里熱乎乎的，眼圈兒都紅了”。
六、“犧牲的成千成萬，無法只顧及此一人”
“將軍百戰(zhàn)死，壯士十年歸。”黯淡了炮火硝煙，遠去了吶喊廝殺，歲月一頁頁悄然翻過，河山依舊，人面已非。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犧牲。在成千上萬埋骨他鄉(xiāng)的將士中，經常被人談及的就包括毛岸英。
1950年11月25日，數(shù)架美軍轟炸機向大榆洞中國人民志愿軍司令部駐地投下數(shù)十枚凝固汽油彈，正在作戰(zhàn)室的毛岸英(時任俄語翻譯兼機要工作)和參謀高瑞欣犧牲。倆人的遺體被炸彈燒焦，已無從分辨，人們只得以毛岸英生前佩戴過的手表為線索作出判斷。毛岸英犧牲的電報被周恩來和劉少奇“壓”了下來，直到翌年1月初才向毛澤東匯報。據(jù)中共中央機要辦公室主任葉子龍回憶，毛澤東將簡短的電報看了足足三四分鐘，把頭埋得很深，抬起頭時臉色非常難看，屋里只聽見他的吸煙聲。最后，毛澤東“唉……”了一聲：“誰讓他是毛澤東的兒子……”中共中央辦公廳主任楊尚昆也曾回憶，一聲長嘆后，毛澤東說，“犧牲的成千成萬，無法只顧及此一人。事已過去，不必說了。”彭德懷事后向毛澤東匯報時，毛澤東說：打仗總是要死人的嘛!志愿軍已經獻出了那么多指戰(zhàn)員的生命。岸英是一個普通的戰(zhàn)士，不要因為是我的兒子，就當成一件大事。
在與周世釗談話時，毛澤東又表示：當然你說如果我不派他去朝鮮戰(zhàn)場上，他就不會犧牲，這是可能的，也是不錯的。但是你想一想，我是極主張派兵出國的，因為這是一場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爭……要作戰(zhàn)，我要有人，派誰去呢?我作為黨中央的主席，作為一個領導人，自己有兒子，不派他去抗美援朝、保家衛(wèi)國，又派誰的兒子去呢?毛岸英犧牲后，毛澤東悄悄珍藏著兒子的部分遺物：兩件襯衫，一雙襪子，一頂軍帽和一條毛巾。這一秘密直到毛澤東去世后，才被整理其物品的工作人員不經意發(fā)現(xiàn)。
和平來之不易，前人栽樹，后人乘涼?？姑涝膭倮麡O大地增強了中國人民的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包括美、蘇在內的世界各國都感到必須重新估計中國在亞洲和國際事務中的分量。中國的國際地位空前提高。通過這場戰(zhàn)爭，人民軍隊的建設進入一個新的發(fā)展階段，向國防現(xiàn)代化方向邁出了一大步。我國東北大工業(yè)基地的邊防得到鞏固，國家的經濟建設和社會改革獲得了相對穩(wěn)定的和平環(huán)境。帝國主義從此不敢輕易地欺侮和侵犯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