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詩人黃遵憲詩中寫道：“慷慨悲歌士，自古燕趙多。”此言不虛。在中華數(shù)千年文明史上，燕趙這片熱土俠魂閃耀，豪氣干云。一曲曲激烈高亢的壯歌回蕩在歷史長空。
一、歷史民風涵養(yǎng)燕趙俠魂
燕趙民性，因地處朔方而多俠，與邊陲游牧族對壘而尚武。自古以來，“慷慨悲歌”成為河北人特有的精神符號，游俠精神歷史淵源積淀深厚。司馬遷在《史記·游俠列傳》生動概括這種游俠精神：“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厄困，既已存亡生死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得。”燕趙俠客往往肝膽相照、一諾千金，路見不平舍身相助。
河北簡稱冀，冀州在大禹治水分天下九州時被譽為“九州之首”。春秋戰(zhàn)國時代，河北地域主要為燕趙兩國。燕國位于河北北部，歷史比趙國存在早，至戰(zhàn)國中后期，燕昭王經(jīng)過多年韜光養(yǎng)晦，燕國國力大增，大敗齊國。后來燕國衰落，秦軍兵臨易水，燕太子丹派荊軻刺殺秦王，彈奏“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壯歌，成為燕人精神底色。趙國位于河北南部，源于三家分晉，國家重心從晉陽（山西太原）移到河北邯鄲，從以山西為主體到河北為主體。趙武靈王在位時，為了解除國家的威脅進行了轟轟烈烈的胡服騎射改革，開啟了漢民族與游牧民族融合的步伐，從而滅掉中山國，奠定趙國開放包容、進取尚武的國民精神。盡管趙國終為秦國所滅，未能完成統(tǒng)一中國大業(yè)，但趙國豪俠民風與燕國隱忍剛烈民風相得益彰，經(jīng)過秦始皇疆域大一統(tǒng)與漢武帝思想大一統(tǒng)，逐漸融合燕趙文化精神特質(zhì)。
燕趙慷慨悲歌文化底色還可以溯源到更早的冀東地區(qū)夏商末年伯夷兄弟名恥守節(jié)故事。伯夷、叔齊是親兄弟，復姓墨胎，他們的父親子朝是商朝孤竹國（今河北遷安）的國君，立小兒子叔齊做太子。子朝死后，叔齊認為自己不該繼承王位，這是父親的偏愛。于是執(zhí)意將王位讓給大哥伯夷。伯夷堅決不肯接受，稱這是父親的遺命，不能違背。兄弟倆你辭我讓，誰也不肯即位。他們將爭奪權位視為恥辱，寧愿舍利，也要取義，最后雙雙離家出走。國人無奈，只得讓叔齊的次兄當了國君。
可見，燕趙俠魂，內(nèi)涵豐富，不僅體現(xiàn)陽剛忠烈，也洋溢著大義忠誠。千百年來，生生不息，代代傳承。
二、燕趙自古多豪杰俠士
古燕趙之地英雄輩出，燕趙人常常以生命去告訴世人什么是正義，人生的價值何在？盡管他們的命運大都充滿悲壯色彩，卻能劃亮茫茫夜空，燃起正義必將戰(zhàn)勝邪惡的希望之火。燕趙俠魂淋漓盡致演繹陽剛豪放之美，詮釋英雄主義崇高風骨。
每逢變亂之際，特別是民族危亡、狼煙四起的烽火歲月，總會閃現(xiàn)燕趙人的萍蹤俠影，他們力挽大廈之將傾，挽救民眾于水火。明朝廷奸臣嚴嵩當?shù)?，河北容?ldquo;硬漢”、兵部武選司員外郎楊繼盛冒死上疏直諫，力劾嚴嵩。百日維新曇花一現(xiàn)，拒絕逃亡為變法殉難的譚嗣同尸橫北京菜市口，沒有人敢為其收尸，幽燕大俠、河北滄州大刀王五伏尸大哭，滌其血而斂之，王五將譚嗣同遺骸護送到千里之外的湖南瀏陽。1911年12月，辛亥灤州起義爆發(fā)，轟動全國，與武昌起義遙相呼應。起義失敗后，數(shù)百名矢志獻身民主共和的革命志士，將滿腔熱血拋灑在這片熱土上。
山河破碎，民不聊生，時代在探索，渤海灣走出一代人杰李大釗，鐵肩擔道義，遍灑中國革命的火種。被捕入獄后，李大釗面對敵人堅貞不屈、大義凜然，第一個走向絞刑架，慷慨赴死，從容就義。
三、艱苦卓絕抗戰(zhàn)演繹燕趙人風骨
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的抗日游擊戰(zhàn)，主戰(zhàn)場就在燕趙大地，艱苦卓絕的抗戰(zhàn)盡顯慷慨悲壯的燕趙風骨。
1933年初，倭寇入侵，長城震蕩，狼煙四起。古北口、喜峰口、冷口抗戰(zhàn)，軍民密切配合，血戰(zhàn)長城，鍛鑄中華民族英雄魂。天津《益世報》曾以《人心不死于斯可見——捐款救國》為題，報道發(fā)生在唐山的一位12歲兒童和49位盲人為購買救國飛機捐款的感人事跡。遷安百姓捐物資，出勞力，不分晝夜幫部隊在堅硬的山地上挖戰(zhàn)壕、修工事。戰(zhàn)斗打響后，百姓為參戰(zhàn)官兵送水送飯、抬傷員。有的農(nóng)民火線參軍保衛(wèi)家鄉(xiāng)，有的為29軍敢死隊帶路偷襲敵營。附近的青年學生奔赴戰(zhàn)斗前沿戰(zhàn)地，與愛國官兵并肩殺敵。一些開明地主、士紳也以民族大義為重，捐款捐物、捐槍，支援或參加長城抗戰(zhàn)。
長城抗戰(zhàn)失敗，冀東淪陷，但冀東民眾從未屈服日寇奴役。在中共地下黨領導下，從反對奴化教育到武裝斗爭，秘密救國圖亡運動從沒有停止。1936年11月23日至28日，中國戰(zhàn)地記者先驅(qū)方大曾到冀東日偽政權轄區(qū)調(diào)查采寫出《冀東一瞥》（刊載于1937年第7期《世界知識》）一文：“我們相信冀東的青年們，雖然在這種惡劣環(huán)境之下，都抱著深深的怨恨，他們并沒有受到傀儡政府的麻醉，在每人的心里，還蘊藏著反抗的熱誠！雖然漢奸們把這塊土地送給敵人了，但我們民眾的心并未死亡，民眾隨時都在準備恢復自己的土地和政權！……總之，冀東正在一個混亂的狀態(tài)之下，漢奸們雖正做他們的美夢，想把這塊土地造成‘王道樂土’，但這只是一個夢而已！至于在野心國方面來說，他事實上還沒有直接統(tǒng)轄冀東三百萬中國人口的能力與勇氣！”
1938年夏，飽受日偽蹂躪的冀東民眾在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下，以國共合作為基礎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為旗幟，掀起了轟轟烈烈的冀東人民武裝抗日大起義。7月6日灤縣港北村，7日豐潤、遷安交界的巖口鎮(zhèn)爆發(fā)起義。短短兩個月，東起山海關，西到潮白河，北從霧靈山，南至渤海濱，大起義遍及20多個縣。這次大起義有工農(nóng)群眾、各階層愛國人士和各民主黨派武裝力量達20余萬，抗日聯(lián)軍發(fā)展到7萬余人，其他抗日武裝近3萬人。起義軍與八路軍協(xié)同作戰(zhàn)，收復遷安等9座縣城，動搖了日偽的統(tǒng)治。“慷慨同仇壯士心，墳林村廟夜沉沉。原來田野莊稼漢，便是興邦救國人。”冀東燃起抗日大起義有其必然性。在艱苦卓絕的抗戰(zhàn)中，縣區(qū)干部前仆后續(xù)慷慨捐軀，僅在原遷安地區(qū)，慷慨悲歌即回蕩不絕，如富商家庭出生的愛國教書先生、遷青平三總區(qū)書委書記李方州被捕遭受敵人酷刑嚴守機密而慷慨赴死。豐灤遷縣長魏春波一門忠烈7人投身抗日6人捐軀……冀東八路軍旋風勁旅十二團首任團職干部全部犧牲，基層干部和普通戰(zhàn)士大都來自冀東農(nóng)民子弟，很多人血染疆場成了無名烈士。人們熟知狼牙山五壯士，在冀東，同樣誕生狼牙山式英雄群體。1942年4月3日，冀東12團政委劉誠光與二營教導員蘇連存率四連與特務連戰(zhàn)士護送一批政治干部去平西受訓在甲山遭遇10余倍日偽軍包圍，經(jīng)過一天激戰(zhàn)，除少數(shù)干部戰(zhàn)士突圍外，劉誠光、蘇連存等200余名干部戰(zhàn)士壯烈捐軀，戰(zhàn)斗最后，數(shù)十壯士集體跳崖，他們大都為冀東子弟。“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尸還！”子彈打光了，絕不做俘虜！倒下，也要保持沖鋒姿勢，這就是冀東子弟兵的本色。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全民族抗戰(zhàn)期間，冀東約有3萬多戰(zhàn)士犧牲，數(shù)千名干部犧牲。
同樣，冀東普通百姓也是血性的。1941年1月25日，河北省豐潤縣潘家峪村村民遭到三千多日偽軍的野蠻屠殺，冒著槍彈，手無寸鐵的村民沖向全副武裝的鬼子，與其展開肉搏。潘國生老人甩掉燒著的上衣，瞪圓眼睛，大吼一聲，“沒死的跟我來，拼！”老人沖向噴著火舌的機槍，抬起腿，飛起一腳踢翻敵人的機槍射手，他緊攥打得發(fā)紅的機槍槍管，用盡平生力氣，向鬼子頭上砸去。這時，十幾把鬼子刺刀刺來，沒等機槍發(fā)揮威力，潘國生慘死在敵人刺刀之下。由于寡不敵眾，最終全村1280人被日寇殘忍殺害。面對敵人屠刀，潘家峪村民沒有像綿羊一樣任人宰割。
除了在燕趙這片不屈的土地堅韌軍民奮起救亡圖存，眾多優(yōu)秀燕趙男兒立志航空救國，面對貼著膏藥旗的日軍戰(zhàn)機在神州上空肆虐，他們駕駛性能落后的戰(zhàn)機浴血長空。筆者查閱浩如煙海的檔案史料中發(fā)現(xiàn)，在南京抗日空軍紀念館烈士檔案中，其中河北籍烈士43位，人數(shù)之多位居全國各省前列。如空軍王牌飛行員周志開單機追殲日軍三架戰(zhàn)機；任云閣痛擊日軍旗艦“出云號；段文郁氣沖云霄殲敵酋；徐葆畇擊落日軍“天王武士”……這些河北籍空軍健兒血灑長空，用青春生命譜寫一曲曲雄渾悲壯樂章，盡顯燕趙風骨。檔案記載，他們不僅飛行技術高超，而且作戰(zhàn)勇敢，性格多豪邁之氣，質(zhì)樸堅韌。如灤縣籍周志開性格有如此評價：“周志開秉性忠厚，心地慈祥，每遇敵機，轍先迫令降落生俘，不從，始予擊毀。從不愿擔任轟炸，畏傷奪命。如奉令襲擊，亦必冒險低降，對準目標方投彈。”深澤籍飛行員宋以敬如是記載：“孝敬父母，喜歡游泳、攝影，性格豪邁，待人忠誠，慷慨義氣，頗有北國壯士之風。”玉田籍飛行員袁煦綱如是評價：“性格豪邁，樂于助人。”河間籍孫世城這樣記載：“體格健壯，聲音洪亮，襟懷豁達，亦諧亦莊，其意見常以京腔出之，每驚四座。與戰(zhàn)友相處，從善如流，待人誠懇，有燕趙豪杰之風……”
千古志士，萬代絕響。
四、燕趙俠骨今安在？
“秋風瘦馬薊北，杏花春雨江南。”河北曾是名副其實的中國“俠氣”大省。然當代河北人，古燕趙俠骨遺存幾分？
伴隨歷史發(fā)展，河北成為中原腹地，特別是元代以后，燕趙境內(nèi)的北京一躍成為大一統(tǒng)的王朝都城，開啟帝都文化對燕趙文化的輻射。經(jīng)歷數(shù)百年王朝秩序規(guī)訓，燕趙任俠尚義之氣逐漸收斂，民風變得隱忍負重。新中國成立后，長期的和平環(huán)境進一步深化河北人京畿近郊謹慎保守意識，昔日尚武、勇俠文化失去地理與時空依托。燕趙俠魂文化淡化，舉旗、唯上、跟潮浮躁之風盛行，燕趙人心態(tài)日趨保守，性格變得老實忠厚溫順，存在感越來越弱。
我堅信，先輩骨子里的堅韌與大義依然涌蕩在當代燕趙人的血脈中，一旦民族到了危難時刻，河北人的民族大義絕不會缺失，豪俠圣賢精神底色不會褪色。
慷慨悲歌士，未來尚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