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親末代肅親王善耆,曾從“賢王”淪為偽滿的復辟黨首;他的姐姐川島芳子,則是臭名昭著的日本間諜。他見證了那個時代的土崩瓦解。他注定一生要背負家庭的十字架,但他卻追尋另一種了一種屬于自己的人生……他是滿清皇族后裔愛新覺羅·憲東。
01
“跌入塵埃”的王子
1914年8月9日,清王朝最后一個肅親王善耆家的第四側福晉生了個男孩,取名叫憲東。正是在憲東出生的這年,王府里重新有了生機,所以,大家都說憲東是福星下凡,憲東也成了王爺的嬌寵和精神寄托。但也是在這一年,憲東的親姐姐—十四格格過繼給了川島浪速做養(yǎng)女,改名川島芳子。

善耆“鐵帽子王”正照
1921年7月,善耆病重。隨后,憲東的額娘也因病危在旦夕。沒多久,兩人相繼離世。肅親王府的男主人沒了,只能由福晉赫舍里氏主事。
在她的安排下,遺孤們有的留下管家,有的出國留學,只有年紀較小的十八子憲開、二十一子憲東和長孫連組沒有確定的去處。于是,福晉赫舍里氏召見與王府關系密切的日本浪人川島浪速,兩人商定,憲開、憲東和連組都隨川島浪速到日本接受武士道教育。
就這樣,憲東他們離開北京,遠赴日本。從此,他們周圍的一切都變了,身邊沒了仆人,也沒有人再喊他“王子”和“爺”。川島浪速和川島芳子在他們一離開北京后,便開始按照日本的規(guī)矩對他們進行嚴格的管理。憲東改名川島良治,身份是川島浪速的養(yǎng)子。

善耆與川島浪速合影
在川島浪速身邊,憲開、憲東、連組和川島芳子一起接受武士道教育,每天按時聆聽川島浪速的關于武士道學說的“教誨”。而川島浪速所謂的教育其實都是侮辱。川島浪速說:“你們身上雖然流淌著高貴的血液,但是你們也有許多賤毛病,你們心靈里缺少剛毅的精神,缺少必勝的信念,缺少為事業(yè)赴死的勇氣。”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憲東漸漸長大,而同身體一起變化的,還有他的思想。他開始反思,日本真的是想與中國共榮嗎?
02
接受紅色思潮洗禮
1924年年底,憲東在川島浪速的弟弟川島量平的陪同下,告別川島浪速,回到了旅順肅王府。

善耆的四名子女
1927年底,憲東的十九哥憲容取得日本國一所名校的學籍,憲東隨憲容第二次來到日本,繼續(xù)使用川島良治這個名字,考入東京府立第六中學。就是在這所具有濃厚日本神道傳統(tǒng)的學校里,憲東的世界觀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憲東自幼住在王府里,父王亡故后寄居在川島浪速家。這次東渡,哥哥和他住在租賃的一間民宅里,接觸的是下層勞動人民。憲東很尊敬他們。
一年半以后,哥哥結識了東京學生運動領袖加藤惟效。加藤惟效是日本共產黨員,和共產國際有聯系。在加藤惟效的影響下,兄弟倆走進了一個嶄新的精神世界。
加藤惟效目睹了憲東兄弟二人的思想轉變,但是他無意吸收他們兄弟加入日本共產黨,他希望他們兄弟二人將來學業(yè)有成,回國去找中國共產黨,去當中國共產黨員。

善耆在旅順的肅親王府舊址
1930年,憲東中學畢業(yè),想報考早稻田大學。加藤惟效說:日本陸軍士官學校的中華大隊,派系林立,蔣介石、汪精衛(wèi)、張學良、韓復榘、閻錫山、李宗仁派系都派學員到這里學軍事。中華大隊的學員派系斗爭很激烈,人們經常把他們的派系斗爭戲稱為帝國學校里上演的“軍閥混戰(zhàn)”,是中國國內派系斗爭的縮影。他建議憲東也報考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學軍事。
同時,加藤惟效還告訴憲東,中國共產黨領導的紅軍已經在江西建立起強大的根據地,將來可以去投靠?,F在一要努力學習,二要認真做人,不做壞事,要下決心為建立沒有剝削、沒有壓迫的美好社會而獻身。同時,要謹慎做事,不要輕易暴露自己的信仰?,F在法西斯勢力很猖獗,要警惕敵人隨時可能發(fā)動的進攻和襲擊。最后,加藤惟效說:“只要你努力向革命靠攏,革命黨人會和你取得聯系的。”
03
一頓飯看穿溥儀和偽“滿洲國”
從陸軍士官學校畢業(yè)后,應幾位同窗好友的約請,憲東到日本關東地區(qū)炮兵大隊當見習軍官。期間,憲東暗中和哥哥籌劃回國的途徑,希望早日回國當個堂堂正正的中國人,尋找參加革命的機會。

兒時憲東
恰好,1934年3月,溥儀當上了偽滿洲國傀儡皇帝。而幾位在偽滿洲國做事的哥哥都懷有幾多復辟幻想,也希望憲東回來有所幫助。于是,1935年2月9日,憲東回到了偽滿洲國的首都新京(長春),改名金憲東。
回到長春后,金憲東的哥哥金璧東(憲奎)立即向偽滿洲國宮內府遞上報告。溥儀得到報告,第二天便降旨接見。憲東被領進皇宮,神情很緊張,不知道該怎樣向溥儀行禮,他哥哥金璧東事先沒有囑咐。等見到昔日皇上的龍顏,憲東在慌忙中跪倒在地,給溥儀行了三拜九叩君臣大禮。
接見后,溥儀留憲東用晚膳,用膳當中,他讓憲東講一些關于日本皇室的見聞。憲東把從川島浪速那里學到的關于日本皇室的知識,一股腦兒地搬了出來。憲東講得有條有理,情趣橫生,溥儀聽得有滋有味,不停地點頭。
憲東光講沒吃,而溥儀在為他即將到來的日本訪問做準備,根本沒注意憲東吃了什么。溥儀吃飽了,聽夠了,說了聲“用好了”,就轉身離去。

金憲東
溥儀和金憲東的這次會見,他們二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溥儀覺得憲東好學,有一定學問功底,憲東卻覺得溥儀處事謹慎,甚至有些膽小怕事。而且,和“皇帝”一起進餐的記憶一直留在憲東的腦海,那頓什么也沒吃的晚膳,令憲東殊深難忘。
更讓憲東看穿偽滿州國真相的是張景惠。接見后,金憲東照溥儀的話到軍政部拜見張景惠,讓他給自己安排一個差事,但張景惠說他并不主事。金憲東這才發(fā)現,“滿洲國”不論是“皇帝”、“總理”或“各部部長”、“各省省長”等,雖然名義上是“國家元首”,“政府首腦”,“各部”、“各省”頭目,但都必須聽從日系官吏和關東軍的指揮。溥儀只是傀儡,所謂“滿洲國”,也只是日本侵占中國的幌子。
04
歷盡曲折投奔共產黨
此后,金憲東雖然被任命為偽滿軍高射炮團連長,但他頻繁地和有抗日思想的親戚聯系,準備兵變,投奔抗日武裝。
然而,舉行兵變難度過大,一來尋找抗日武裝并非易事,二來高射炮團的軍官基本上是日本人(日系官兵),中國人(滿系官兵)只有十幾個人。而就是這十幾個人,也不愿意和金憲東接近,因為金憲東是傀儡皇上的親人,是大漢奸金璧東和大間諜川島芳子的弟弟。
一天,憂心忡忡的金憲東與愁容滿面的溥杰(溥儀的弟弟)在街上相遇。溥杰突然把憲東拉到一個僻靜角落里,悄悄地對憲東說:“戰(zhàn)爭的前景已經很清楚,日本難以支撐了,要留意找左翼的朋友想想辦法,絕對不能坐以待斃。”說完,溥杰便帶著隨從人員匆忙離去。金憲東望著溥杰的背影,不禁抱怨道:“共產黨為什么這樣難找?”
事實上,共產黨領導的地下抗日組織,多年來始終在觀察金憲東。但是考察進展緩慢,沒敢貿然發(fā)展他參加組織,一是因為殖民統(tǒng)治太嚴酷,發(fā)展必須謹慎;二是憲東的家庭背景太過復雜。

金憲東
1944年春季,共產黨地下組織經過多年考察和縝密研究,確認金憲東傾向抗日,追求革命,于是派出奉天共產黨地下組織主要負責人之一章晉,和金憲東進行接觸。就這樣,金憲東終于走進了共產黨在東北開辟的隱蔽戰(zhàn)線。
自此,金憲東成了和章晉單線聯系的抗日青年地下組織的一名成員,時常利用自己的特殊身份,傳遞情報,以及掩護同志進行活動。
1945年8月15日,中國人民曠日持久的抗日贏得了勝利。不久,中央領導彭真、伍修權、李運昌、潘漢年到達沈陽,他們對金憲東的工作和貢獻予以充分的肯定和高度的贊揚。之后,曾克林率部進駐沈陽市政府大樓辦公,曾克林任衛(wèi)戍司令,金憲東的直接領導人章晉任參謀長,金憲東和章晉同時由地下轉入公開。金憲東主要負責清查敵偽軍事物資的儲存地點,保衛(wèi)軍火儲存的安全。
隨后,東北地下黨組織推薦金憲東參加八路軍李運昌部隊,李運昌任命他為沈陽衛(wèi)戍司令部第二縱隊副司令,從此,金憲東正式由地方轉入軍隊。經組織同意,金憲東改名為“艾克”,開始了新的生活。
2002年3月13日,艾克櫛風沐雨88個春秋,走完了他不平凡的人生路程,悄然離去……
第二部分
哈爾濱花園街有一座洋房(現南崗博物館),正是當年張景惠與兒子張紹紀住過的家。
張紹紀說,他父親是個“老好人”,連張府的傭人都稱他為“老頭”。“父親從來沒跟任何人吵過”,“也沒說過不三不四的話”,
張紹紀認為他父親比母親好。母親最令他“反感”的就是“忘本”:“她過去是唱戲的,不許別人提及‘唱戲’一說。”徐芷卿曾是戲劇名伶,1921年成為張景惠的七姨太。
張紹紀回憶說,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他家里來人非常多,一是希望抗日的,想讓他父親領個“頭”;二是日本人,希望不用打仗就能直接進入哈爾濱;三是部屬,天天跑來問到底應該怎么辦。他父親很矛盾,只是講“看看再說吧”。當年他9歲,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兒,只感到他家從來沒有這么熱鬧過。
繼而,“維持會”在哈爾濱成立。1932年3月,“偽滿”成立,張景惠到長春當上了“軍政部長”,全家都搬到長春。1935年5月,張景惠又繼鄭孝胥之后,當上了偽滿總理大臣。
張紹紀留下幾幀少年時代的照片。有一幀攝于1935年底,是家人在偽滿國務總理大臣官邸的合影。
張景惠居中而坐,左側為七姨太,半坐在他們身后的少年是張紹紀,而右側坐著的是張景惠大哥的獨子、張紹紀的堂兄張紹維。
正是這位堂兄最早讓張紹紀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并從1940年就開始參加革命活動。
張紹紀說:“堂兄比我大6歲,對我影響很大。是堂兄最早告訴我,說我家已屬于‘漢奸家庭’,那時我已經懂得,‘漢奸’就是壞人。原來我很崇拜父親,帥氣而高大,這一下子就完蛋了。
當時,看到蘇聯駐哈爾濱的領事館門前掛一種特殊旗幟,上面有鐮刀,還有錘子,不明白其含義。
堂兄告訴我,就是‘由工農掌握政權’。我又問:‘什么叫掌握政權?’堂兄干脆地回答:‘就是說了算。’”
1938年初春,16歲的張紹紀收到堂兄來自早稻田大學的信,勸他也來日本留學。此時張紹紀正想逃離自家,不與其父共背“漢奸”的罵名。張景惠也很高興,他想讓兒子學習日本文化,將來也能像他一樣為日本效力。
1940年7月,18歲的張紹紀來到日本早稻田大學,見到當時已是中國共產黨外圍組織“東京東北留日青年救亡會”(簡稱“東北青年救亡會”)成員的堂兄(此時已化名丁非)。堂兄介紹他加入了組織。
“東北青年救亡會”是由中國留日學生張為先(共產黨員)、丁宜、趙家賓、侯洛、田琛、趙冬日、夏航、高亮、丁非等在日本東京創(chuàng)立的“東京反帝大同盟”“社會科學研究會”“東北留學生讀書會”三個秘密抗日組織于1938年合并而成的,到1939年會員已發(fā)展到60余人。在堂兄的引領下,張紹紀接觸了馬列著作,看過不少巴金、曹禺、老舍的文學名著,他的精神狀態(tài)從此好了起來。過去是一個富家子弟、豪門小少爺,不得不忍受周圍同學的鄙視和嘲諷,內心苦悶,找不到出路;現在他加入了地下秘密組織,起了變化,立志要走出去為國家干大事……張紹紀樹立的人生目標是抗日,“不當亡國奴,要堂堂正正做個中國人!”
成為革命隊伍中的潛伏者
1941年10月初,晉察冀中共組織來電,要求摸清日軍動向情報,遂調張紹紀從日本回到東北地區(qū)。任務明確,就是要他利用家庭背景,了解和掌握敵偽上層人士的動向并及時報告。還在留日期間,張紹紀就被組織派遣,以“回國探親”名義,刺探軍事情報。
新的任務給了他新的身份和新的人生,在國家與親情面前,他選擇了國家,當年尚不滿2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