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鮮是我的一個夢，童年時，朝鮮電影是我最喜歡看的。參軍之后，我所在師的前身又是一支在偉大抗美援朝戰(zhàn)爭中打出了威風的英雄部隊。在戰(zhàn)史室，我看到了許多年輕烈士的照片。為了祖國，為了和平。他們赴湯蹈火，死不旋踵。他們讓我流淚，也讓我絕望地嫉妒：我生得太晚，無緣讓青春在戰(zhàn)火中像禮花一樣綻放，而只能在瑣碎平庸的日常生活中白白消磨掉——人是歷史的人質(zhì)，不是嗎?
45年前的10月25日，中國人民志愿軍渡過鴨綠江，開始了轟轟烈烈的抗美援朝。而我，只能在退役后作為一個普通游客入朝了。
從新義州到平壤
朝鮮公路的路面基本是由土和碎石鋪就的，幸運的是，也沒什么車．連畜力車也很少。
車少，行人卻很多。許多人還背著很重的袋子，包括一些軍人也三三兩兩地背著糧食在行進。由于這不是街道，而是曠野，所以路上的行人多反而會讓人覺得有點不正常，似乎他們在進行一次大規(guī)模的遷徒。真實的原因可能是因為今天放假，大家要出門探親訪友。視野所及之處、很少能看到高大的樹木，不多的樹陰下面，總能看到有些走得疲倦的人在休息?？磥?，中等距離的交通問題．他們都是要靠步行來解決的。
在距平壤不到一百公里的地方，我們才終于上了高速公路。
一塊面包
在參觀朝鮮勞動黨建黨紀念碑時，我在廣場上看到一位年輕的母親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在玩耍。小女孩戴一副彩色的太陽鏡，非常可愛。我示意要抱著她照一張像．年輕的母親微笑著同意了。照完之后，我想送她一個小禮物表示感謝，發(fā)現(xiàn)口袋里只有一塊口香糖。忽然想起車上還有一袋面包，便飛也似地跑回車上，然后又氣喘吁吁地跑回來把面包送給她。開始我還擔心她會拒絕，孰料她稍一推辭就收下了。
昨晚夜游平壤的時候，我們看到一家食品店還開著門，就走了進去，發(fā)觀3塊很小的面包就標價400朝元，而導(dǎo)游說平壤人的平均工資也不過是在2000至3000朝元之間。他們基本的口糧恐怕都是要靠嚴格的配給制才能保證的。
那位年輕的母親對小女孩說了句什么，然后她們就一起對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讓我感到手足無措。上車之后，我們的大巴漸行漸遠，我回頭一看，發(fā)現(xiàn)她們還站在那里遙遙地向我們招手。
我的心情很惶惑，也很不安。我問自己：你有什么權(quán)力送面包給她們呢?你以為你是國王，而她們是乞丐嗎?可是，我該用什么樣方式表達我的尊重與謝意呢?
我們不應(yīng)該傲慢，任何傲慢都是淺薄的。但讓這個和我們有著特殊友好關(guān)系的親密鄰邦，分享我們改革開放的經(jīng)驗和教訓(xùn)，攜手走上現(xiàn)代文明之路，應(yīng)該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吧?
誰忘了志愿軍?
平壤的朝中友誼塔，也是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紀念塔，是中國游客必去的地方。
和平壤雄偉的萬壽臺大紀念碑、巍峨的凱旋門等相比，這座上世紀50年代的建筑只能用單薄和寒酸來形容。我特意買了一束鮮花，懷著一種莊嚴肅穆的心情走上臺階，不過我的心情很快就變成了尷尬和憤怒。在我們前面，一隊中國游客正在鞠躬獻花，一個女游客佯裝嚴肅地在主持：“不許笑，都不許笑。一鞠躬，再鞠躬……”，三鞠躬未完，他們已經(jīng)笑得東倒西歪，仿佛是遇到了一件極開心的事。
志愿軍的烈士們?nèi)绻谔煊徐`，聽到這樣的笑聲，一定會很寒心吧?這些年來，在國內(nèi)不少嚴肅、崇高的東西都被不停地解構(gòu)，我想我現(xiàn)在看到的，就是這種解構(gòu)的后果。但一個國家民族要在世界上生存，總還是要有一些超越性的價值吧?
我們休息時在一個農(nóng)場的場部門前遇到兒位農(nóng)民。大家語言不通，只能相視而笑。這時團友中一個會說朝鮮話的朋友忽然指著我說：“他的父親是志愿軍”。結(jié)果大家就一擁而上扣我熱烈握手、擁抱。我不能解釋，只好一邊握手，一邊向他們鞠躬作別。
誰說朝鮮人民忘記了中國人民志愿軍的犧牲?我們不能低估了人民的記憶和判斷能力。
彈洞
歸國的時候，我們要步行通過鴨綠江橋。到了橋上，由于中方?jīng)]有作好讓我們通關(guān)的準備，我們只好在朝方那一半的橋上等著。江上的風很大，我忽然聽到一種奇怪的呼嘯聲，一抬頭。驀然發(fā)現(xiàn)大橋的鋼梁上有許多彈洞。我開始懷疑是鋼梁的質(zhì)量問題．看了又看之后確認：沒錯，就是彈洞，是50多年前美軍飛機掃射時留下的彈洞！
鴨綠江上，殘陽如血，我伸手一摸，彈洞余溫尚在!
（郭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