殯葬改革是我們黨一貫倡導(dǎo)的一項移風(fēng)易俗的社會改革,是社會文明進步的重要標志。周恩來和鄧穎超即是這方面的積極推進者。早在1956年,我們黨在最高國務(wù)會議上倡議實行火葬,周恩來作為總理,帶頭響應(yīng)。周恩來從童年喪母且10歲時在淮安親手安葬嗣母陳氏,1939年3月29日回祖籍地紹興祭祖掃墳,1942年7月中旬在重慶痛哭亡父又為其樹冢立碑,到新中國成立后他堅決平掉淮安、紹興等處祖墳,我們看到的是周恩來對親人的深厚感情以及他心懷國家、情系人民的徹底唯物主義孝道觀。
帶頭做工作以平祖墳還耕
1956年4月25日下午,毛澤東在中南海勤政殿主持召開有各省市自治區(qū)黨委書記參加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在會上發(fā)表《論十大關(guān)系》的講話;26日下午和27日及28日下午繼續(xù)主持這次中共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27日這天,毛澤東在《倡議實行火葬》的倡議書上第一個簽名。隨即,周恩來、鄧小平等百余名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在倡議書上聯(lián)合簽名。
倡議書中寫道:“實行火葬,不占用耕地,不需要棺木,可以節(jié)省裝殮和埋葬的費用,也無礙于對死者的紀念,這種辦法雖然在中國古代和現(xiàn)代還只有一些人采用,但是,應(yīng)當承認,這是安置死者的一種最合理的辦法,而且在有些國家已經(jīng)普遍實行。因此,我們倡議,在少數(shù)人中,首先是在國家機關(guān)的領(lǐng)導(dǎo)工作人員中,根據(jù)自己的意愿,在自己死了以后實行火葬。”最終在這個倡議書上簽名的黨內(nèi)外人士共有136人。
中共中央作出以上相關(guān)決定后,周恩來帶頭把父親的墳?zāi)蛊降簦M行深埋;還把他老家淮安幾代親人的墳?zāi)蛊降?、深埋,把土地交公使用?/p>

平掉自己祖輩的墳?zāi)?,并非不孝敬祖先之舉,二者之間沒有根本性的沖突,如果說有人認為有沖突的話,那追根溯源只是思想觀念上的認識差異而已。
周恩來的孝心是一貫持有的,常懷“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的人生信條。早年在外求學(xué)或南征北戰(zhàn)奔波于革命事業(yè)時,他都不會淡忘親情,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他也多次懷念逝去的親人。1941年周恩來曾表示,希望抗戰(zhàn)勝利后能到母親的墳前掃墓,他對記者說:“38年了,我沒有回家,母親墓前想來已白楊蕭蕭,而我卻痛悔著恩情未報。”新中國成立后日理萬機操勞國事之余,他依然牽掛親人,1950年曾深情地回憶:“1946年,我在南京。南京離淮安只有300余華里,我很想回淮安老家看看,因為淮安還有我兩個母親的墳……”
周家在淮安無田地,除駙馬巷的房屋(即周恩來的誕生地)外,只有這不足一畝的墳地。這里安葬著周恩來的祖父母、嗣父母、生母等13位親屬的遺骨。
周恩來最早從1952年開始便計劃平掉淮安的祖墳。期間盡管遇到八嬸母楊氏等親屬的強烈反對和地方政府的冷處理,可他平墳的態(tài)度卻一次比一次堅決,直到最后付諸實施。
1952年底,周恩來讓警衛(wèi)干事王雨波將八嬸母楊氏護送回淮安。王雨波向周恩來寫了報告,關(guān)于祖墳地的內(nèi)容有:“把老太太送到家后,第二天(元月一日)上午見了縣長趙榮洲秘書長張文高,向他們傳達了總理的指示。……家里的墳地如果能種,而群眾要求要分,可讓群眾分去耕種。”
1958年6月29日,周恩來特意寫信給時任淮安縣副縣長王汝祥轉(zhuǎn)淮安縣委,有關(guān)祖墳的內(nèi)容是:“我家有一點墳地,落在何方,我已經(jīng)記不得了。如淮安提倡平墳,有人認出,請即采用深葬法了之,不必再征求我的意見。我先函告為證。”

1965年,周恩來特地同弟弟周恩壽商議平墳一事。因為擔(dān)心鄉(xiāng)親們想不通不肯平墳,便決定派一位親屬前去做工作并督辦此事。周恩壽自告奮勇,但周恩來沒有同意,他說:“你的身份不同,是周恩來的弟弟……你回去后,省里、縣里都要接待你,既影響人家工作,又造成浪費。”周恩來見弟弟無異議,接著說:“還是等在西安的爾萃回去辦吧,他母親在淮安,是探家,不會驚動地方領(lǐng)導(dǎo)。”1965年春節(jié)前,周恩來的侄子周爾萃回鄉(xiāng)探親,周恩來將這個任務(wù)鄭重地交給他,并明確交代:棺木要就地下沉一米以下,做到不影響機耕。
周爾萃回到淮安后,首先將周恩來的意見轉(zhuǎn)告給了哥哥周爾輝和嫂嫂孫桂云,隨后又向淮安縣委作了匯報。農(nóng)歷除夕,周爾萃、孫桂云以及30多位當?shù)厣a(chǎn)隊的農(nóng)民,來到周恩來祖塋地,平掉了墳頭,深埋了棺木。
周恩來后來得知后非常滿意,從工資中拿出70元錢給生產(chǎn)隊寄去,匯款人一欄里端端正正地寫著“周恩來”3個字,在附言一欄內(nèi)還有幾行清晰的小字:“此款支付生產(chǎn)隊平墳工資和賠償青苗損失費。”此后,全國上下掀起大規(guī)模的“平墳還田”運動。
同樣地,周恩來夫婦對于周家祖籍地浙江省紹興市的祖墳,也努力推動相關(guān)政府部門和盡心說服老家親戚們,進行了盡快的平墳還耕。
1939年3月28日至31日,時任中共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南方局書記的周恩來,以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副部長的身份,來到東南抗日戰(zhàn)場前哨浙江視察工作,并回故鄉(xiāng)紹興走一遭。3月29日上午,他乘船到紹興平水外凰獅子山、四豐村唐家岙等地祭掃祖墳。每到一處墓地他都親自上香,行三鞠躬禮,還給了管墳人一些錢作酬謝。
1964年8月2日,周恩來在西花廳召集在京親屬,專門向他們講述家史:“曾祖樵水公的墳,人家來信問,已經(jīng)破爛不堪了,準備重修,人家不肯深埋。我告訴他們不準修墳,要平墳,起碼不準修。”同時,他也指出“平墳的問題,也不能由我一個決定,以后如有機會到紹興,我要找本家開個會,把墳平了”。

周恩來與鄧穎超。
1977年9月,鄧穎超按照周恩來遺囑,托人將他在紹興多位親人的祖墳平去,還地于民。唐家岙周氏十六世祖周文灝的墓地,成為一片平地,此后年年歲歲,農(nóng)民都在上面種菜。而在外凰獅子山上,周恩來家的祖墳地,樹木成林,已看不出曾是墳地。
派人秘密把重慶的墓地平掉
1958年11月24日,周恩來專門派總理辦公室主任童小鵬去重慶承辦上輩老人墳地事宜,并認真交代說:“老人的墳是我私墳,不能放在革命公墓。而且現(xiàn)在都提倡死后火化,不占地,墳?zāi)挂矝]有再保留的必要,應(yīng)平掉深埋,讓出這塊地。”
11月28日,童小鵬秘密組織當?shù)叵嚓P(guān)部門,由沙坪壩區(qū)房管所施工員陳國祥帶領(lǐng)十多人組成移葬隊,將當年的紅巖墓地平掉還耕,將包括周恩來父親周貽能和鄧穎超母親楊振德以及重慶辦事處幾位病故同志的墳?zāi)沟仍趦?nèi)的14口棺木,都起出后撿拾遺骨進行火化,并將骨灰裝入罐中。
隨即,移葬隊選定墓地旁邊幾百米外一塊水田,放光水后現(xiàn)挖深度幾米,又用磚砌成一個深坑小穴,將骨灰罐放置其中,不留痕跡,并將墓碑覆蓋其上,用水泥抹縫,回土夯實,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之后,他們又把這塊莊稼地放水還原成田,并在原來的墳?zāi)股现匦掠址N上了莊稼。只在田頭栽了5棵桉樹,立了一塊刻有14位去世者名字的小碑,并且將那塊墳地全部交給沙坪壩公園使用。最后,還遵照周恩來的意見,由他支付所有移葬工錢及各項費用。
周恩來父親周貽能生于1874年,為人忠厚老實,在白色恐怖籠罩下,四處漂泊,艱難度日。1940年秋,周貽能與鄧穎超母親楊振德兩位老人一起來到重慶紅巖村,與周恩來、鄧穎超相聚。1941年入夏后,69歲的周老先生患病臥床,病情惡化,7月10日謝世而去。7月14日上午,周恩來夫婦送靈扶柩,將周老先生安葬到位于沙坪壩公園內(nèi)且與鬧市一墻之隔的復(fù)元寺“八路軍駐渝辦事處革命公墓”。1940年11月18日,鄧穎超母親楊振德病逝后,也曾被周恩來夫婦安葬于復(fù)元寺墓地。新中國成立后的1957年春,周恩來率團出訪路過重慶時,提出將岳母及生父遺骨取出火化后深埋,平墳還耕……1984年2月,周貽能、楊振德兩位老人的骨灰又被移葬到紅巖公墓,與另11位曾在紅巖村生活、戰(zhàn)斗過的先輩合墓。

鄧穎超(左二)與周恩來(右)在楊振德墳前。
當歷史的車輪駛?cè)?0世紀60年代,周恩來的殯葬思想又有了新的發(fā)展。他認識到,人死后不僅要火化,而且沒有必要保留骨灰。他在國務(wù)院的一次會議上說:“人死后為什么一定要保留骨灰呢?把它撒在地里可以作肥料,撒在水里可以作飼料喂魚,人死后不僅不浪費一寸土地資源,遺體還可以再作一點貢獻。”
1972年因積勞成疾查出患有癌癥以后,周恩來多次與醫(yī)療組的醫(yī)生們談起自己的身后事:“癌癥問題全世界都還沒有解決,我死后,你們要徹底解剖檢查,好好研究研究,若能為醫(yī)學(xué)發(fā)展作出一點貢獻,我是很高興的。”
無論是帶頭在“實行火化”的倡議書上聯(lián)合簽名,還是率先做相關(guān)工作推動平掉先輩墳?zāi)惯€以田耕的勇敢舉動,都表明了周恩來和鄧穎超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愿為全國各族人民作出表率的唯物主義精神和博大胸懷,充分體現(xiàn)了他們弘揚社會主義新風(fēng)尚的決心和氣魄,這一舉動對建設(shè)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全面推行殯葬改革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起到了重要作用。
遺囑自己骨灰要撒掉,死了照樣為人民服務(wù)
周恩來和鄧穎超夫婦生前也多次提到自己死后要進行火化并把骨灰撒到祖國大地的意愿。早在1956年,中共中央作出人死后實行火葬這個決定不久,周恩來和鄧穎超就商定,并相互保證,把“骨灰撒到祖國的大好河山去,撒到水里、土里去”。他們認為,這是“思想觀念上的重大變化”,是“移風(fēng)易俗的重要改革”。
周恩來曾經(jīng)對家屬和身邊工作人員說過他自己的觀點:人死后為什么要保留骨灰?骨灰撒在地里可以做肥料,撒在水里可以喂魚,活著為人民服務(wù),死了照樣為人民服務(wù)。鄧大姐也說,死人不要跟活人爭地盤。中國的土地就960萬平方公里,如果每個人占一平方米,多少年以后,咱們還能給后代留下多少土地?不如把骨灰撒在水里、撒在海里頭。他還主張人死了以后,可以供做尸體解剖和醫(yī)學(xué)研究來用。鄧穎超回憶說:“當他知道自己的病不能挽救時,一再叮囑我,死后不要保留他的骨灰。”“葬儀要從簡,規(guī)格不要超過中央的任何人。”“一定不要特殊化。”
為了保證自己身后事能夠按照自己的愿望得到落實,周恩來還在病床上兩次約見了鄧穎超的秘書趙煒。在第一次談話中周恩來說:“我和大姐10年前就約好,死后不保留骨灰。但我想,如果我先死了,大姐不一定能保證得了把我的骨灰撒掉,這件事得中央作決定,不過大姐可以反映我的要求。如果大姐死在我前邊,我可以保證她的愿望實現(xiàn)。我要先死了,大姐的骨灰撒掉的意愿你是保證不了的,但可以向中央反映她的要求,她還可以留下遺囑。”在第二次談話中,周恩來談到骨灰處理問題,他對趙煒說:“把我的骨灰撒到祖國的江河大地去做肥料,這也是為人民服務(wù)?;钪鵀槿嗣穹?wù),死后也要為人民服務(wù)。”周恩來的兩次談話使趙煒很受教育,她說:“我對他們兩人更加敬仰了,多么偉大的無產(chǎn)階級革命者呀!”
1976年1月8日,周恩來與世長辭。
為了實現(xiàn)周恩來的遺愿,鄧穎超沒有向組織提個人的要求,只是向前來告別的中央領(lǐng)導(dǎo)同志轉(zhuǎn)述了周恩來生前對后事處理的意見,并請求報中央和毛澤東批準。按照周恩來的遺愿,1月12日,中共中央和毛澤東批準將周恩來的骨灰撒向祖國大地河流的請求。1月15日下午3時,中共中央在人民大會堂北大廳為周恩來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首都各界5000人參加,鄧小平致悼詞。

1976年1月15日,中共中央在人民大會堂北大廳為周恩來舉行隆重的追悼大會。鄧穎超手里捧著的是周恩來總理的骨灰,這是舉國悲痛的一天。
追悼會后,治喪委員會將依照周恩來的生前囑托,把他的骨灰撒到祖國的江河湖海。鄧穎超讓周家親屬、醫(yī)務(wù)人員和身邊工作人員留下,就在大會堂臺灣廳開了一個短會。她向親屬們宣布了這個消息:“完成總理生前的遺愿,將骨灰撒掉。”在場的親屬們一聽忍不住失聲痛哭,請求道:“我們留不住伯伯,難道連骨灰都留不住嗎?”鄧穎超一臉嚴肅,鄭重其事地對親屬們說:“我是一個共產(chǎn)黨員,我用無產(chǎn)階級的堅韌性,高度地克制我內(nèi)心的痛苦,還要用愉快的精神解除伯伯的痛苦,共同跟伯伯與疾病作斗爭。你們的伯伯在知道他的病不能挽救時,一再叮囑我,不要保留他的骨灰。這是我和伯伯在十幾年前共同約定的。我們國家在對待人死后的葬儀方面,從古代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都一直是土葬的。從感情上講,你們很難過。伯伯的肉體雖然不存在了,他的骨灰在祖國的大地河流作肥料,仍為人民服務(wù)。用唯物主義的觀點看,物質(zhì)不滅,生生不已。你們要支持伯伯的這一行動。伯伯的遺愿實現(xiàn)了。你們都聽到小平同志的悼詞了,中央對你們伯伯的評價已經(jīng)超過了他的實際,你們不應(yīng)該再有任何意見。從你們伯伯去世之后,關(guān)于后事的問題上,我一句話都沒有說過,中央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服從,你們也一樣,不要想三想四,更不能有意見。”
鄧穎超給親屬們開完會,親手打開周恩來的骨灰盒,用顫抖的雙手一捧一捧地把骨灰分裝在4個文件袋里,為飛機撒放做準備,之后便準備護送骨灰到通縣機場。這時外面進來人報告:“外面都是群眾,這時不能出去,一出去,知道總理骨灰要撒掉,他們一定會出來阻止的。”鄧穎超和身邊的工作人員只好又在臺灣廳待了一會兒后,便決定由大會堂通往外面的地下隧道出去。
當晚,鄧穎超親自護送周恩來骨灰到通縣機場。受鄧穎超的委托,西花廳黨支部的張樹迎、高振普一起參加了執(zhí)行骨灰撒放任務(wù)。
1976年1月15日晚,張樹迎與高振普一起帶著周恩來的骨灰,乘坐飛機,將骨灰分別撒在了北京上空、密云水庫、天津海河、黃河入海口。到天津之前,他們曾希望機長將飛機降低一點,把骨灰直接撒在海河里頭。但是機長很無奈地說這個不行,這都是中央規(guī)定的飛行高度、速度和投放地點,不能更改。因此最后只能在空中把骨灰撒向海河里頭。
待鄧穎超同大家忙完周恩來的喪事之后,她鄭重地交待身邊工作人員保管好總理的舊骨灰盒,待她日后離開人世時也要重復(fù)利用這個骨灰盒,沒必要買個新的。1992年鄧穎超逝世,用的骨灰盒就是總理的,對此,曾在鄧穎超身邊自1965年起擔(dān)任鄧穎超秘書數(shù)十年的趙煒回憶說:“今天用的骨灰盒,是周恩來總理去世時用的骨灰盒,她(鄧穎超)說這樣節(jié)約,‘等我死的時候還用(這個)骨灰盒來裝我的骨灰’。當時的確是按照她的交待收藏起來,然后我每年立了秋的時候把骨灰盒拿到外頭通通風(fēng),所以總理逝世已經(jīng)16年了,我們的骨灰盒保護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