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進行曲》誕生于中華民族生死危亡之際，為歌頌當時缺乏武器彈藥而以大刀為武器與日寇英勇拼殺的抗日將士而作。但最初并沒有在社會上大范圍的傳播，主要在二十九軍軍中傳唱。但到了1937年8月8日，在“國民救亡歌詠協(xié)會”演唱會上，作曲家麥新親自指揮演唱自己創(chuàng)作的這首《大刀進行曲》，使這首歌曲傳唱全國。本文從1933年與1937年的歷史背景、歌詞內容、當事人口述等方面回顧了《大刀進行曲》誕生的前前后后。
誕生于血火拼殺
中原大戰(zhàn)，西北軍失敗后，宋哲元重組新軍，按國家統(tǒng)一編制稱為“國民革命軍第二十九軍”。由于武器不足、經費匱乏，沒有能力制造新型的槍炮，就用山西的銑鐵打造大刀，以加強部隊的殺敵能力;為了培養(yǎng)夜行軍能力，寧愿軍官不發(fā)餉，戰(zhàn)士也要配兩雙鞋。第二十九軍急行軍經常夜間開拔，最高速度能達到一晝夜行軍180里，所以該軍有“飛毛腿”之稱。
高舉大刀沖鋒的二十九軍大刀隊
1933年長城抗戰(zhàn)爆發(fā)，無論中央軍還是地方軍都投入戰(zhàn)斗。全國上下群情激昂，同仇敵愾，其中首當其沖的便是宋哲元率領的第二十九軍。宋哲元被蔣介石任命為第三軍團總指揮，負責“龍井關—馬蘭峪—城子嶺口—喜峰口—潘家口”一線長達300里的防線。接到命令后，所部用急行軍的速度開抵前線。由于敵人的武器是機關槍和大炮，而第二十九軍只有大刀和手榴彈，宋哲元便組織了由五百壯士組成的大刀敢死隊搶占喜峰口，并由趙登禹率領，使用近戰(zhàn)、夜戰(zhàn)的方式夜襲敵營，摸到敵人后方宿營地。
他們首先向帳篷里蒙頭大睡的敵軍投擲手榴彈，然后對紛紛逃出來的敵軍士兵掄起大刀，每當一刀砍下便人頭落地，最終砍殺敵700余人，并銷毀敵人大批輜重糧草，使二十九軍奪回已失陷的喜峰口。
當時的《申報》《益世報》《大公報》等擁有巨大影響力的主流報紙都對二十九軍使用大刀進行殺敵的盛況進行了大量報道。
例如，3月12日《申報》報道，“口外我軍作殊死戰(zhàn)，悍敵猛攻迄未得逞，古北口外今晨無激戰(zhàn)，敵裝甲車沖鋒被擊退，宋部用大刀殺敵甚多”。3月13日《申報》繼續(xù)報道，“喜峰口我軍奮勇創(chuàng)敵，宋部大刀隊肉搏予敵以巨創(chuàng)，日軍官三十余員激戰(zhàn)中陣亡，敵方嚴重戒備認為緊張時期”。3月14日《益世報》報道，“宋哲元部忠勇不讓十九路軍，喜峰口迭演壯烈戰(zhàn)斗，發(fā)揮白刃威力，進襲敵軍屢奏功。古北口我軍被迫撤退重整陣容”。3月15日《益世報》報道，“喜峰口日全軍覆敗，斫殺數(shù)千俘敵數(shù)百奪炮十八尊，制勝秘訣在夜襲神速白刃沖鋒”。3月16日《申報》報道，“喜峰口正面敵軍后退待援，調松田茂木平賀等部增援，空前大血戰(zhàn)將開始，敵飛機隊繼續(xù)肆暴，我大刀隊四出重殺”。而同日《大公報》則報道，“長城血戰(zhàn)震動日本，東京電稱華軍勢盛，日已增援，喜峰口日未再攻”。
喜峰口、羅文峪戰(zhàn)役的勝利激起了全國人民強烈的愛國熱情。期間，毛澤東致電宋哲元：“先生奮力邊陲，慨然御侮，義聲所播，中外同欽。”何香凝賦詩：“殺敵何須更渡海，數(shù)萬倭奴引頸待。鋼腳夜眼青龍刀，捷音傳來齊喝彩。二十九軍民族光，撻汝倭國軍閥狂。國仇重重何日忘，誓到東京飲瓊漿。”《益世報》在《喜峰口的英雄》一文中稱：“法國人忘不了凡爾登的英雄，中國人永世萬代不應忘記喜峰口的英雄。”上?！稌r報》贊道：“手執(zhí)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方罷手。”
二十九軍喜峰口抗戰(zhàn)的勝利受到全社會的贊譽。正是在這種歷史背景下，上海進步青年麥新聽聞二十九軍大刀隊砍殺日寇的英雄事跡，被其勇猛殺敵的“大刀精神”和當時如火如荼的抗戰(zhàn)輿論所激勵、感染，心潮澎湃、激動不已，創(chuàng)作出了《大刀進行曲》這首不朽的時代最強音。
《大刀進行曲》曲譜
《大刀進行曲》創(chuàng)作于1933年，最初主要在二十九軍軍中傳唱，并沒有在社會上大范圍的傳播。筆者曾經采訪過時任二十九軍三十七師一零九旅三營副營長過家芳(當年曾參加過1933年喜峰口抗戰(zhàn)中趙登禹領導的夜襲敵營行動)和二十九軍最后的大刀隊隊員楊云峰(當年參加過喜峰口爭奪戰(zhàn)、盧溝橋抗戰(zhàn)，后又跟著何基灃抗戰(zhàn)八年，于2004年去世)，他們共同回憶說：“在1933年《大刀進行曲》已經在軍中傳唱了，到1934年，軍長正式宣布將前幾年所唱的軍歌，也就是當年岳飛創(chuàng)作的《滿江紅》改為《大刀進行曲》。”
《大刀進行曲》這樣激情澎湃、激勵斗志的的抗戰(zhàn)歌曲，其創(chuàng)作與彼時的歷史背景有著相當密切的關系。“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這樣勇猛頑強的戰(zhàn)斗歌詞，這種令人血脈賁張的血性吶喊，也只能誕生于共同面對外辱，同仇敵愾、血火拼殺之時。
激昂的旋律傳唱全國
出生于1914年的麥新成長于文化氛圍濃郁的家庭，自幼便接受了良好的藝術素質教育。麥新的父親孫儀卿聰明好學、勤勞能干，經過努力，在上海的一家交易所里擔任賬房先生，并且收入頗豐，在租界購置了住宅。孫家是一女二子的大家庭，麥新是這個家庭中最小的兒子。當時，孫家的日子過得富足體面，家有鋼琴。姐姐孫佩貞是一所中學的英文教員，彈得一手好鋼琴。麥新受姐姐影響，從小喜歡音樂。1926年，麥新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入上海南光中學。他平時學習用功，上初中時就寫詞作曲。姐夫高峻是當時小有名氣的國畫家，在上海美專任國畫教師。這樣生活富足、文化氣息濃厚的家庭，為麥新后來創(chuàng)作出《大刀進行曲》奠定了良好的基礎。后來他的父親孫儀卿突發(fā)腦溢血病故，家境開始衰落。麥新開始在姐姐幫助下，補習英文，后來考入外商“美亞保險公司”擔任練習生職位。此時，麥新已具備一定的音樂文化素養(yǎng)，并積極參加上海抗日救亡團體“民眾歌詠會”的演唱活動以及進步音樂組織，經常擔任領唱或指揮。正是這種多年的思想熏陶與藝術積累，為他后來創(chuàng)作出膾炙人口的抗戰(zhàn)歌曲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大刀進行曲》的傳唱，如同其誕生一樣，都與中華民族彼時的生死存亡緊密相連。
長城抗戰(zhàn)后，中國與日本簽訂《塘沽協(xié)定》。其后又進一步妥協(xié)退讓，先后簽訂《秦土協(xié)定》《何梅協(xié)定》，日本勢力逐漸滲入冀察。1935年6月，宋哲元被任命為平津衛(wèi)戍司令。而日方的侵略政策也由武力進攻改為扶植漢奸誘和，搞華北自治，分裂中國。日方收買北洋余孽、失意政客、土匪勢力搞“華北自治”，在其鼓動下，漢奸殷汝耕成立“冀東防共自治委員會”，占領河北省二十多個縣。這種情況下，國民政府不得不下令改變華北行政體制，建立一個輕度“自治”的政府—冀察政務委員會，并任命宋哲元為委員長，其目的是維持華北的和平。冀察政務委員會成立后，作為中日之間的緩沖機關，起初不被廣大國民認可。1935年12月9日，北平大中學生數(shù)千人舉行了抗日救國示威游行，反對華北自治，反抗日本帝國主義，要求保全中國領土的完整，掀起全國抗日救國新高潮，史稱“一二九運動”。其后，盧溝橋事變爆發(fā)。7月28日，日機狂轟南苑，趙登禹、佟麟閣殉國，平津失陷。
在全民族抗戰(zhàn)的激昂氣氛中，1937年8月8日，上海“國民救亡歌詠協(xié)會”宣布成立，全市有五十多個歌詠團體參加，麥新與冼星海等人擔任協(xié)會的常委會成員。在當日下午兩點舉行的演唱會上，麥新親自指揮、演唱此前自己早已創(chuàng)作出的《大刀進行曲》，并于同年9月將其刊載于《大眾歌聲》第二集。由此，這首慷慨激昂的抗戰(zhàn)歌曲開始傳遍了全國。
《大刀進行曲》原稿副標題為“獻給二十九軍大刀隊”。原版歌詞是這樣的：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二十九軍的弟兄們!
抗戰(zhàn)的一天來到了，
抗戰(zhàn)的一天來到了!
前面有東北的義勇軍，
后面有全國的老百姓，
咱們二十九軍不是孤軍，
看準那敵人!
把他消滅，把他消滅![喊：沖啊!]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喊：殺!]
這首歌曲語句直白，朗朗上口，情緒堅定激昂，句首的一拍一音改成切分音，生動鮮明地呈現(xiàn)出中華民族面對外敵入侵時的無比堅定與仇恨。
由于該救亡歌曲膾炙人口，很快獲得廣泛認同，后來歌詞便在傳唱時修改為：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
全國武裝的同胞們(或者“全國武裝的弟兄們”)，
抗戰(zhàn)的一天來到了，
抗戰(zhàn)的一天來到了。
前面有東北的義勇軍，
后面有全國的老百姓，
咱們中國軍隊勇敢前進!
看準那敵人，
把他消滅!把他消滅![喊：沖啊!]
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喊：殺!]
在《大刀進行曲》中，有一句歌詞是“前面有東北的義勇軍”，而東北義勇軍主要活躍于1931年至1932年。日軍為消除蓬勃發(fā)展的東北抗日義勇軍的威脅，于1932年秋冬先后共動用近20萬日偽軍警，分別對各地義勇軍進行大“討伐”。1933年春夏，日偽軍暫停“討伐”后，義勇軍又重新聚集起來，恢復活動，繼續(xù)戰(zhàn)斗。其中保持原組織系統(tǒng)的7萬余人，分散各地山林的義勇軍6萬余人，另重新組成的義勇軍2萬人。很明顯，1933年3月，二十九軍取得喜峰口、羅文峪戰(zhàn)役的勝利，與1933年春夏期間東北義勇軍重新聚起來恢復活動、繼續(xù)戰(zhàn)斗，這兩者在時間上是吻合的?！洞蟮哆M行曲》誕生于這個時間節(jié)點，既能激勵二十九軍作戰(zhàn)，也在激勵、呼應著艱苦鏖戰(zhàn)的東北義勇軍。
1933年長城保衛(wèi)戰(zhàn)之后，隨著日寇的逐步蠶食與進逼，1935年的二十九軍，其對日政策已由武力斗爭轉為和平維持。1933年，宋哲元以和平方式收編了單獨抗戰(zhàn)的察哈爾抗日同盟軍，獲得了來自各方面的武器裝備，使所部武器裝備得到了極大改善，不再是以前的大刀加手榴彈。其后湯玉麟交出東北軍裝備后，二十九軍也自此擁有了機關槍、大炮等武器。至盧溝橋事變前夕，二十九軍已有了“手槍團”“手槍連”。比如，一一零旅中的謝世全所領導的二二零團，彼時就已被稱為“手槍團”。
爬梳史料，從1937年7月的檔案材料中可見，交戰(zhàn)之時以雙方對峙射擊為主。從1937年留下的作戰(zhàn)照片也能看出，二十九軍的主要作戰(zhàn)武器已經是步槍、機關槍，大刀已經不作為主要武器在實際交戰(zhàn)中大量使用。且檔案顯示，1937年7月11日的南苑，中國守軍當年共駐有五個機構：軍事訓練團、三十八師學兵營、大學生訓練班、參謀訓練班、軍官教導團。其中并沒有大刀隊。
1937年8月6日，蔣介石將二十九軍升格為第一集團軍，宋哲元任第一集團軍總司令。
1937年8月8日，身處如火如荼的抗日熱潮之中，麥新在“國民救亡歌詠會”上親自指揮、演唱此歌曲，并使其傳遍全國。這樣一首如此慷慨激昂、英勇作戰(zhàn)的歌曲在此后的歲月中激勵著無數(shù)中華兒女前赴后繼、浴血奮戰(zhàn)，抵御外辱并取得了最后的勝利。
1963年中央民族歌舞團演出《大刀進行曲》時的劇照，刊于《人民畫報》1963年第5期
(原文刊載于《炎黃春秋》2020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