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小林清,1918年出生于日本大阪的一個小商人家庭。1938年,他被強征入伍,隨日軍在中國山東青島登陸。1940年,小林清在一次戰(zhàn)斗中被八路軍俘虜。起初,他對八路軍充滿抵觸情緒,但在八路軍的感化下,他逐漸認識到日本軍國主義戰(zhàn)爭的非正義性,并于1941年加入八路軍。
1942年,小林清參與組建“在華日人反戰(zhàn)同盟膠東支部”,并擔任副支部長。他利用對日軍的了解,開展對敵宣傳工作,成功瓦解日軍的戰(zhàn)斗意志。他還擔任軍事教官,教授八路軍戰(zhàn)士使用繳獲的日軍武器。
抗日戰(zhàn)爭勝利后,小林清繼續(xù)留在中國,參加了解放戰(zhàn)爭。新中國成立后,他在內蒙古工作了20多年,后被調入天津社科院,成為教授級研究員和市政協(xié)委員。
1981年,小林清與日本的大哥取得聯(lián)系,但面對大哥希望他回國的請求,他選擇留在中國,并于1983年加入中國國籍。他一生致力于中日友好事業(yè),為兩國人民的友誼做出了重要貢獻。
小林清同志的長子小林陽吉,長期致力于傳承和弘揚其父親小林清的抗戰(zhàn)精神,積極促進中日友好交流。小林陽吉曾多次參與中日友好活動,并以“日本老戰(zhàn)士代表團”秘書長的身份,參加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暨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紀念活動。近年來,他通過撰寫文章和參加活動,記錄和傳播包括其父親在內的日本八路的抗戰(zhàn)經歷,呼吁中日兩國人民世代友好。
抗日戰(zhàn)爭勝利不僅是中華民族的偉大勝利,更是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勝利的重要組成部分。在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80周年之際,小林陽吉將傳記《生為日本人,死是中國魂》授權給紅色文化網連載發(fā)布,銘記歷史,緬懷先烈!
奇襲龍須島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
小林陽吉

小林清等人到敵人碉堡附近喊話,圖片原載《調轉槍口的日本兵》小林清 著 上海人民美術出版社,1992.03
在膠東半島最東端的成山角,有一個像龍頭一樣的小半島,形似龍須而得名龍須島。據(jù)《史記》記載,秦始皇統(tǒng)一中國后,曾兩次登臨成山角,目的是巡視名山大川,尋求長生不老藥。成山角以其特殊的地理位置而受到歷代軍事家的重視,歷來為兵家必爭之地。
抗日戰(zhàn)爭發(fā)生后,日本海軍占據(jù)了成山角,在這里修筑了據(jù)點,因為龍須島的港灣不僅可以停泊中小艦艇,更重要的是保護成山頭導航的燈塔。這座燈塔塔身高16.3米,燈光射程達20多海里,是日本海軍海上航線必不可少的設施。所以,日本軍隊為了保護從日本到中國以及旅大,天津到青島,上海的航線,就在龍須島和成山頭,分別駐守了1個小隊的海軍陸戰(zhàn)隊和1個中隊的偽軍,成為敵人的一個重要據(jù)點。
駐守在龍須島的日軍,給龍須島附近的漁民帶來極大的苦難。榮成縣抗日行政公署要求八路軍部隊拔掉這個據(jù)點。東海軍分區(qū)根據(jù)偵察情況制定攻擊龍須島日軍的計劃,東海軍分區(qū)仲曦東政委并命令日本人民解放聯(lián)盟的父親等同志來參加戰(zhàn)斗。
日本人民解放聯(lián)盟的任務是開展對據(jù)點里的日軍的政治宣傳工作,從內部瓦解敵人,配合這次軍事行動。
日本人民解放聯(lián)盟通過內線關系了解到一名日本海軍士兵叫山本成雄,是后備役的士兵。他本來已經在軍隊服役3年后退役回家作了一名小學教員,后來日本戰(zhàn)線拉長,兵力不足,又被重征入伍來到中國戰(zhàn)場。他已經三十多歲了,對戰(zhàn)爭非常厭倦,每日悶悶不樂,曾對人說過,只有投降八路軍才有活著回去的希望。
父親給山本寄去一些宣傳品,還寫了一封信:
山本君:
想你也知道世界上的戰(zhàn)爭形勢吧,德國,意大利在歐州戰(zhàn)場上一敗涂地,日本軍隊在太平洋戰(zhàn)場上也完全失敗,馬來西亞,新加坡,菲律賓等國已經勝利地解放了。日本的失敗是注定的,只是時間上的問題了。你不要在這個時候做軍部的犧牲品,為軍閥賣命,和它們一起“玉碎”。你要覺醒,向八路軍投誠,參加我們日本人民解放聯(lián)盟,共同反對這不正義的戰(zhàn)爭。戰(zhàn)爭結束了,我們一同回歸祖國,和家鄉(xiāng)的父母妻子兒女團聚。
日本人民解放聯(lián)盟膠東支部副支部長 小林清
1945年4月14日,父親跟隨八路軍東海軍分區(qū)獨立團(后來的解放軍第二十七軍)襲擊榮成縣龍須島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據(jù)點。去作戰(zhàn)的部隊是東海軍分區(qū)獨立團一營的兩個連,還有榮成獨立營的一個連,指揮員是一營副教導員閻川野同志。他在三十多年后任解放軍第二十七集團軍軍長,曾邀請父親去第二十七軍演講。
部隊戰(zhàn)前準備完了,指揮員閻川野(后任二十七軍軍長)和許萬昌同志下令攻擊,爆破手一拉導火線,只見火光一閃,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日軍的碉堡被炸開一個大窟窿。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的士兵作夢也沒有想到,八路軍會從百里之外來奇襲他們。他們從夢中驚醒,亂喊亂叫,驚慌失措。可是訓練有素的日本海軍在很短的時間里就鎮(zhèn)靜下來,拿起武器進行頑強的抵抗。
獨立團一營三連不失時機,又送上兩包炸藥同時爆發(fā),把碉堡炸得稀里嘩啦地倒塌下來。三連二排長沖上去把敵人的重機槍繳獲到手,高興地又喊又叫。
父親和軍分區(qū)敵工干事老陳(陳一鳴)從指揮部趕來,用鐵皮喇叭向頑抗的日本海軍喊話:“日本士兵兄弟們!再抵抗也是沒有用的,只有死路一條。你們家中都有父母、妻子、兒女等待著你們回去呢。你們若是戰(zhàn)死了,他們該多傷心啊!八路軍優(yōu)待俘虜,放下武器趕快投降吧!參加日本人民解放聯(lián)盟,我們歡迎你們。”
別的日本人民解放聯(lián)盟盟員也在其他方向向日軍喊話。從四面八方交替著向日軍喊話,使他們感到像是處在四面楚歌之中。
日本海軍的崗一小隊長卻拒不投降,命令士兵向八路軍猛烈射擊,還破口大罵:“我們的增援部隊和艦艇馬上就到,你們這些國賊和土八路一個也跑不了。”
根據(jù)敵人的情況和時間的關系,指揮部閻川野同志下令進攻。沖鋒號吹響了,在槍聲,手榴彈爆炸聲,喊殺聲中,戰(zhàn)士們像山洪一樣勇猛沖上前去。但是彈藥充足的日本海軍的歪把子機槍像急雨一般的瘋狂掃射著,向前突擊的八路軍戰(zhàn)士們有的倒下了,后面掩護部隊集中火力和手榴彈向日軍打過去。然而,八路軍部隊的每個連只有一挺輕機槍,其余便是“九七式”、“漢陽造”、“老套筒”和為數(shù)不多的“三八式”,很難圧制住敵人的火力。突擊組冒著彈雨,迅速接敵,沖上去和敵人展開白刃戰(zhàn)。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一、三連的突擊組便分別從西門和東面的爆炸口兩個方向進入據(jù)點,奪取了彈藥庫,得到了八路軍最需要的炮彈和機槍子彈。
父親和敵工股的同志們在敵人碉堡的廢墟中尋找沒有死的日本士兵,結果找到四名。這時,在碉堡的南側有一名日本士兵向他們呼救。父親看一下,他躺的地方正好必須通過敵人的射擊區(qū),敵人的射擊又是那么的激烈。父親輕輕地問他叫什么名字,他說是山本成雄。父親聽說是山本成雄,就和敵工股的老陳商量后,決定把他搭救出來。八路軍一位副班長先說,“我去救他”。他剛爬出隱蔽的廢墟堆就負傷了。另一位戰(zhàn)士出去救他也負了傷。老陳出主意把衣服撕成條,結成帶子,系了塊石頭扔過去,讓山本兩手抓住,他們往回拉。但是山本傷的是手臂和腳,抓不住帶子,拉了幾次都失敗了。老陳看看大家,提出希望說:“像山本這樣的士兵救出來會參加解放聯(lián)盟的,大家再想想辦法去救他。”
八路軍戰(zhàn)士為了營救一名受傷的日本士兵,冒著生命危險,不惜流血犧牲,這種高尚的國際主義精神深深地感動了父親。他想為什么我就不能去搶救自己的同胞呢?于是他說:“我去救他!”
老陳不同意,說:“你要是負傷或有什么意外,我怎么向政治部和解放聯(lián)盟交代呢?”
“我有戰(zhàn)斗經驗,你們放心吧!”父親說完就迅速地爬出隱蔽的地方,身后的戰(zhàn)士們?yōu)榱搜谧o他,一齊開槍朝敵人射擊。他爬到山本身邊,告訴山本是來救他的。山本咧嘴笑了一下,臉上露出感激的神情。父親把他拉在自己的身上,背著他慢慢地爬回來,由于戰(zhàn)士們的掩護,只是右手被槍炮打飛的碎石塊碰破,負了點輕傷。
由于日軍頑強的抵抗,雙方傷亡之慘狀令人毛骨悚然。僅在幾分鐘內八路軍就喪失四名班排長。
為了減少傷亡,指揮員閻川野同志命令部隊從碉堡院內撤出,然后用點燃的火把向院里扔,火把又燃燒著了一些門窗,把院子照得亮堂堂的。戰(zhàn)士們把所有的手榴彈集中起來,組織幾名投彈好的戰(zhàn)士,按分工目標向院內投擲,一陣猛炸,日軍的一個個火力點啞了。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小隊長崗一少尉也被炸死。但是還有一些殘余的敵人蔵在手榴彈無法炸到的地方,在拼命地抵抗。
日軍有只小艦艇,停泊在據(jù)點前的海灣里。戰(zhàn)斗打響后,艦艇上的敵人用機槍向八路軍射擊,既不敢靠近海岸,又不敢離開,大概是想接應突圍的敵人從海上逃跑。獨立營一連的戰(zhàn)士們與他們展開對射,卻又因沒有重武器,無法打沉它。當八路軍的手榴彈像排炮一般在敵據(jù)點中開花時,他們看到據(jù)點里的日軍已無法逃脫覆滅的命運,才向大海中逃走了。
凌晨3時,據(jù)點里已無槍聲,敵人全被消滅。參謀處張懷忠處長命令獨立團一營撤離戰(zhàn)場,解放聯(lián)盟的日本同志也跟著部隊一同撤離。由榮成獨立營打掃戰(zhàn)場。
這次戰(zhàn)斗全殲了駐防在龍須島據(jù)點里的日本海軍陸戰(zhàn)隊崗一小隊共36名,其中俘虜11名,還俘虜了一部分偽軍。繳獲野炮1門,重機槍1挺,歪把子機槍兩挺,花機關槍七挺,炮彈48發(fā),幾十支長、短槍和100多箱彈藥。從此,龍須島及榮成縣以東的地區(qū)完全從日軍的占領下解放了,回到中國人民的手里。
中國人民歡慶勝利的時候,正是敵人懊喪惱怒的時候。上午10時,增援來的兩艘日本軍艦開到龍須島,他們看到的只是縷縷殘煙的廢墟和日本士兵的尸體,八路軍早已無影無蹤了。兩架飛來謀圖報復的飛機,也只能胡亂掃射一陣,發(fā)泄他們的惱怒。
父親他們和八路軍部隊經過兩天的行軍,轉移到文登縣萬家莊剛住下,就接到報告說日本海軍乘汽船在張家埠口登陸,約有六、七十人,上岸后燒殺,搶奪,現(xiàn)在正從張家埠向北沖來。張家埠是個商業(yè)埠頭,是解放區(qū)貿易的重要集鎮(zhèn)。日軍在這里實施突襲,瘋狂地燒殺搶奪,顯然是以破壞為目的。時間不容猶豫,指揮員閻川野同志帶領部隊立即出發(fā)。父親也跟著部隊一起行動。
張家埠離萬家莊七、八公里路,部隊一個小時就趕到。這時,日軍已占領了張家埠,控制了張家埠西北面的煙燉山高地。八路軍像暴風般的向敵人攻擊,一舉攻克高地。隨即向張家埠內進攻,準備殲滅進入張家埠的敵人。日軍很狡滑,見八路軍來勢迅猛,火力又強,因為使用了在龍須島繳獲的輕重武器。所以敵人慌亂地撤退出張家埠向埠口逃跑。八路軍集中火力封鎖碼頭,射擊汽船,同時掩護部隊向埠口進攻。指揮員閻川野同志命令架起繳獲的野炮,要轟擊張家埠口外日本海軍前來報復的艦艇。這門炮是昭和初期時代制造的,口徑很大,八路軍同志們不會使用,閻川野同志叫父親去看看。父親詳細地看了瞄準器,發(fā)火栓等,決定先打一發(fā)炮彈試試,指揮員同意了。父親和八路軍戰(zhàn)士們把炮彈裝進彈倉,用瞄準器進行瞄準,拉動炮栓,只聽得驚天動地“轟”的一聲巨響,周圍的同志都以為出了事,而父親和幾個八路軍戰(zhàn)士的耳朵給震得“翁翁”直響,再看遠處海面上日本艦艇旁邊激起一個高高的水柱。
閻川野同志連聲喊:“打得好!打得好!再打!”
于是又接著放了好幾發(fā)炮彈,由于不是炮兵,怎么瞄準也沒有打擊住目標。但是敵人見八路軍有大炮,卻膽怯了駛向更遠的海面去了。
繳來的重機槍則發(fā)揮了威力,給守在碼頭的敵人以很大的殺傷。(這挺重機槍現(xiàn)在陳列在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博物館,1984年,父親在軍事博物館政委趙工同志陪同下參觀時還看到了這挺重機槍)在傍晚時,八路軍占領了碼頭。敵人在夜色掩護下,乘船逃跑了。
日本海軍本來是到解放區(qū)報復的,結果除了拖回20多具尸體和一只被打壞的汽船,其他什么也沒有撈到。這一仗,八路軍以神奇的速度,果敢有力的進攻,打跑了敵人,保衛(wèi)了解放區(qū)人民的生命財產。也成為解放軍第二十七軍軍史中光榮的一頁。
幾天后,東海軍分區(qū)在澤頭集舉行慶祝龍須島戰(zhàn)役勝利大會。日本人民解放聯(lián)盟受到了表揚,特別是小林清在戰(zhàn)斗中不怕犧牲的勇敢精神和發(fā)揮的作用,受到東海軍分區(qū)司令員于得水,政委仲曦東同志頒發(fā)的獎品,記三等功一次。
由于父親工作積極,取得了成績,極大地鼓舞了在艱苦抗戰(zhàn)中的中國軍民。
“我最愉快的回憶就是那個時期”,三十年后的一個冬夜,在內蒙古他動了感情,回憶起往事。父親高興地對我談起了當年山東的老鄉(xiāng)。“那時,當我偶然遇見他們中某個人時,我非常感動。他們真心誠意地愛護我,真是動人。小小的攤販會跑著追來看我,給日本八路送幾個雞蛋……我實在喜歡那些真心實意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