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學不能失根 如何接續(xù)傳統(tǒng)文論的自覺與自信？
李建軍
核心提示
在建構中國文學理論傳承關系和話語體系方面，應將隱性傳承轉化為積極自覺的顯性傳承。該書作者顯然致力于探索和建構一種積極的顯性傳承模式。他用“轉換”來表達自己的這一主張，并賦予轉換以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內涵。
近代以來，中國文化和中國文學常常陷入兩個沖突情境：一個是新學與舊學的沖突，一個是西學與中學的沖突。中國文學的健康發(fā)展，很大程度上就決定于我們能否妥善解決這些沖突，從而形成中國文學的主體性自覺和自信，最終建構起一種不失自己文學傳統(tǒng)、融“新舊”與“中西”為一體的文學理念體系和文學寫作模式。
1文學寫作非漢語化 非中國化
然而，長期以來，我們以新學反舊學，以西學抗中學，視自己的文學傳統(tǒng)和經驗若敝屣。就文學而言，因為蔑棄舊學，我們失去了對傳統(tǒng)的敬意和信任。許多當代作家寫作的文學理念和經驗資源，完全來自西方的現(xiàn)代主義作家。離開?？思{、馬爾克斯、博爾赫斯和卡爾維諾等，幾乎不知道該如何談文學。這種文學上的趨西去中所造成的后果，就是文學寫作的“非漢語化”和“非中國化”——中國當代文學在語言、情致和格調等方面，均跌落至低水平，有些作家的語言半通不通，純然一副翻譯腔。
同樣，因為排斥中學，我們的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失去了對中國傳統(tǒng)文論和批評的自信。很多學者寫文章，也必以西方學者為圭臬，要么是福柯和德里達如何說，要么是羅蘭·巴特和哈羅德·布魯姆怎么講，全然喪失了中國文學的主體意識和個性特點。方東樹《昭昧詹言·卷九》論韓愈說：“韓公詩，文體多，而造境造言，精神兀傲，氣韻沉酣，筆勢馳驟，波瀾老成，意象曠達，句字奇警，獨步千古，與元氣侔。”這樣的批評，是中國格調的，也是充滿詩性的，卓識內蘊，文采外爍，多么精彩！
顯然，無論當代中國的文學寫作，還是文學理論和批評，均需解決這樣兩個迫切的問題：一個是如何接續(xù)中國文學傳統(tǒng)，另一個是如何重建中國文學的主體性自覺和自信。
2反求諸己 重新扎根
近讀古風教授的《中國傳統(tǒng)文論話語存活論》，欣喜地看到他對中國文論現(xiàn)狀和問題的深刻思考，也看到他在接續(xù)文學傳統(tǒng)文論上所表現(xiàn)出的卓有成效的努力。
全書試圖打破封閉的單向度思維方式和研究模式，肯定中國現(xiàn)代文論的“雙線”發(fā)展模式：一條是明線，一條是輔線；前者走著“洋化”的道路，后者堅守著“本土化”的道路。這種中西互補的模式，有助于對中國傳統(tǒng)文論話語的“隱性傳承”。作者認為，現(xiàn)代以來，中國文學理論已基本完成了現(xiàn)代化任務，形成了中國現(xiàn)代文論的基本格局。中國文論話語并未消亡，而是以隱性傳承的方式生存下來。
但是，最近二三十年，這種雙線發(fā)展模式似乎出現(xiàn)了傾斜和偏失。本土化一維黯然失色，失去了其應有的地位和影響力。作者注意到了中國文論在當代的失語狀況和尷尬處境。他發(fā)現(xiàn)，目前流行的文學批評話語，基本上來源于歐美國家的文學理論。他反對盲目趨新和崇洋的文壇風氣。在他看來，中國文學失語的原因在于失根，即失落了中國傳統(tǒng)文論的根。因而，要徹底醫(yī)治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上的失語癥，就要首先反求諸己、重新扎根：“必須強調中國現(xiàn)代文論的轉化，即從追蹤西方轉向回歸傳統(tǒng)，從搬用西方文論話語轉向傳統(tǒng)文論話語。
他還呼吁人們重新認識中國傳統(tǒng)文論的價值，重新確立它的地位：“長期以來，我們放棄了自己的話語權，或者說沒有主動爭取屬于自己的話語權。因此，我們失去了對話的機會，也就自然而然地‘失語’了。”該書并不是要簡單否定西方文論，也不是要建構一個單一的文化話語建構模式，而是強調東西方文論的平等對話。認為既應保持個性，又要博采眾長：“任何時候，我們都要以更遠大的目光，更開放的胸懷，更理直氣壯地去接納世界各國文論的優(yōu)秀話語，并以此作為養(yǎng)料，去創(chuàng)造中國文論的輝煌。”
3望今制奇 參古定法
文學是一種積極的主體建構行為。所以，如何接受西方文論和中國傳統(tǒng)文論，怎樣建構一種多元融合，而又不失個性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批評，取決于我們自己的文化意識和創(chuàng)造能力。在建構中國文學理論傳承關系和話語體系方面，我們應該具有更加積極的態(tài)度，應該將書中所描述的隱性傳承，轉化為積極自覺的顯性傳承。該書作者顯然致力于探索和建構一種積極的顯性傳承模式。他用“轉換”來表達自己的這一主張，并賦予轉換以繼承和創(chuàng)新的內涵。他接受《文心雕龍》“望今制奇，參古定法”的“通變”觀，提出四種轉換的途徑和范式：范疇的轉換、觀點的轉換、方法的轉換和體系的轉換。
思想凝結為概念，概念支撐著體系。該書撇開籠統(tǒng)而復雜的問題，轉而從具體的概念性的話語問題入手，來考察中國傳統(tǒng)文論的內在價值與存活狀況。作者緊緊抓住體現(xiàn)中國文論話語精神的關鍵詞，即“強力詞”（force words），來考察中國文論話語的性質和功能，揭示它的巨大活力和生存力。全書從文學、言志、意境和美四個重要的話語來展開微觀研究，確實有助于揭示中國傳統(tǒng)文論話語的獨特個性和巨大魅力。筆者認為，在展開個案分析時，若再將怨、神韻、風骨和中和等概念涵括進來，那么，無疑有助于更加完整地揭示中國傳統(tǒng)文論話語的精神和風格。尤其是“怨”這一話語，實為構成中國文學精神至關重要的概念，有著與西方文學理論“批判”話語和“反諷”話語同等重要的意義。
總之，該書充滿了堅定的文化信念和主體性自覺。它表現(xiàn)了在中國傳統(tǒng)文論話語的當代轉型和未來建構中，學者個人的學術擔當。
（作者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