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源遠流長的文化自信
全根先

漢字是中華民族最偉大的發(fā)明。中華文明之所以能延續(xù)與發(fā)展至今,靠的就是漢字。
以漢字為載體浩如煙海的文化典籍,“積淀著中華民族最深層的精神追求,代表著中華民族獨特的精神標識。”[1]
有華人的地方就有漢字。漢字是中華兒女無遠弗屆、永不迷失的文化標記。
今天,以習近平總書記為核心的黨中央正帶領全國各族人民以前所未有的豪情壯志,向著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宏偉目標闊步邁進。以漢字為載體的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偉大基石。
沒有漢字,中華文化將失去依托。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必然伴隨漢字與漢字文化的復興,這是歷史發(fā)展的必然選擇,更是新時代賦予的偉大使命!

漢字發(fā)展的獨特路徑
我們生活的地球,大約已有46億年左右的歷史;然而,兼具直立行走與制作工具這一社會文化特征的人類祖先大約在250萬年前才出現(xiàn)。有文字記載的人類歷史,不過是短短的5000余年!
在文字發(fā)明以前,人類經歷了有語言而無文字的漫長歲月,借助于一些標志性的記號或圖畫進行記憶。新石器時代遺存的巖畫與陶符,就是文字發(fā)明前人類記錄生產與生活的重要手段。
目前我們所知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體系,無論是埃及的圣書字、兩河流域的釘頭字,還是中國的甲骨文、南美的瑪雅文字,在象形造字方面,有著許多驚人的相似之處。埃及的圣書字、南美的瑪雅文字都以鳥的圖形表示國王的名號,中國古代也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詩經·商頌·玄鳥》)之說,說明世界各地有著許多相似的文化現(xiàn)象。
世界上許多文字都曾經歷一個基本相似的發(fā)展階段,這就是我們所說的假借。古代埃及的圣書字有不少同時表示意義和聲音的圖形字符,借數(shù)個表形文字讀音來表示其它概念。晚清學者孫詒讓指出:“造字之初,茍無假借一例,則逐事而為之字,而字有不可勝造之數(shù),此必窮之數(shù)也,故依聲而托以事焉。”[2]假借解決了漢字“字不敷用”的問題,對漢字發(fā)展產生了重大影響。
世界文字的發(fā)展在經歷了假借階段后,開始往兩個不同的方向發(fā)展:一是由初期表音階段(假借字階段)最終發(fā)展成為表音(拼音)文字,以數(shù)量不等的字母組合記錄語言;二是向形聲化發(fā)展,由圖形變?yōu)楣P畫、象形變?yōu)橄笳?,發(fā)展成為結構簡單、形音義統(tǒng)一的表意文字,這就是漢字。
形聲字的出現(xiàn),是漢字發(fā)展史上具有劃時代意義的一件大事,實現(xiàn)了漢字造字的重大突破。何九盈先生說:“形聲字如此突飛猛進地大發(fā)展,說明二元結構的造字優(yōu)勢強于任何其他造字方式。象形文字如果不進入二元化階段,這種文字就不可能克服自身的障礙達到全面表達本民族語言的理想境界。”[3]
《說文解字》中,形聲字已占漢字總數(shù)的80%以上。
世界上其它文字后來多數(shù)向表音文字發(fā)展,以字母文字記錄其語言。
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樣的現(xiàn)象?需要深入研究。不過,可以肯定,一種文字究竟朝著表音文字還是表意文字方向發(fā)展,是由這種文字能否充分滿足記錄語言的需要、能否適應文字所承載的文化發(fā)展等因素所決定。
王鳳陽先生認為,“形聲字是當時最完備的文字,最精密的文字。無論從哪個意義上說,形聲字的產生都是文字史上的巨大進步。”[4]歷史表明,漢字朝著形聲化方向發(fā)展,成為一種表意文字,能夠充分滿足記錄我們的語言需要,完全適應中華文化的發(fā)展需要。
在歷史上,漢字不是沒有向表音文字發(fā)展的可能,如佛教傳入中國后出現(xiàn)的反切注音法、西方傳教士用羅馬字母為漢字注音,以及近現(xiàn)代一些學者提出的漢語拼音化方案。然而,漢字最終沒有改變其原有的發(fā)展方向,一直沿著形聲化的道路不斷發(fā)展。
“世界文字的發(fā)展只有一種規(guī)律,這就是適應語言,但不是只有一種模式,漢字有它適應漢語的獨特道路。”[5]

漢字:不被撼動不可取代的偉大基石
漢字的地位不可撼動,不可取代,這是歷史的必然選擇。
漢字是由主要棲息于黃河流域、長江流域的漢族先人所創(chuàng)造的文字,逐漸傳播至中國境內各民族與東亞鄰國。漢字在中國境內傳播過程中,被周邊各族接受,有的還仿照漢字,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文字,如彝文、契丹文、女真文、西夏文等。然而,有的文字隨著政權的消亡而消失了,已成為“死文字”。
蒙元時期,先后創(chuàng)制畏兀兒蒙古字與八思巴字,蒙古文、漢文、波斯文都是元代官方文字。陳垣先生說:“大抵漢字用于中國本部,畏吾兒字用于蔥嶺以東,亦思替非文字用于蔥嶺以西諸國也。”[6]可見,漢字仍是一種主要文字。元滅以后,蒙古文幾乎無人問津。
清代,努爾哈赤、皇太極時,額爾德尼、達海先后創(chuàng)制和改革滿文,滿文倍受尊崇,以至一些漢人為了入朝為官,開始學習滿文。從皇太極開始,滿文、漢文、蒙文,都是官方文字。然而,乾隆后期,已出現(xiàn)漢文一統(tǒng)天下之勢。
元朝、清朝都不是漢族所建立,蒙古族、滿族也都創(chuàng)制了自己的文字,然而這些文字非但沒有取代漢字,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卻逐漸趨于衰微,漢字依然是政治與社會生活中的主要文字,足以說明漢字在中華文化發(fā)展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文字可以獨立于政治而存在,有自己的生命力,這在世界上并不鮮見。古代埃及曾遭到波斯、馬其頓、羅馬帝國等多次入侵,可是其文字卻保留下來,直到639年阿拉伯人入侵以后才逐漸消失。蘇美爾人被巴比倫所滅,其文字也繼續(xù)被使用。羅馬帝國早已滅亡,可拉丁文至今仍在學術領域使用。
由此可見,一種文字的存續(xù)與否,與這種文字所賴以支持的國家政權并非如影隨形。在文化交流中,人們總是學習和使用他們認為最得力、最便捷的一種語言文字。這是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guī)律。
英國歷史學家湯因比在《歷史研究》一書中曾提出挑戰(zhàn)與應戰(zhàn)理論。漢字的發(fā)展,充滿了挑戰(zhàn)與應戰(zhàn)。在不斷的挑戰(zhàn)與應戰(zhàn)中,漢字不斷地創(chuàng)新發(fā)展,從而擁有無比強大的生命力。
春秋戰(zhàn)國時期,“言語異聲,文字異形”,故秦始皇統(tǒng)一六國后,命李斯等“書同文字”(《說文解字·敘》)。李斯等人用秦國通行的小篆統(tǒng)一文字,至漢代發(fā)生“隸變”,漢字真正成為“方塊字”。魏晉南北朝至隋唐,漢字使用趨于混亂。顏之推說:“北朝喪亂之余,書跡鄙陋,加以專輒造字,猥拙甚于江南。”[7]儒家經典文字尚且雜亂如此,更何況其它社會用字!唐太宗時,顏師古撰《五經定本》;唐文宗時,刊《開成石經》;唐朝統(tǒng)治者還推廣各種“字樣”書,使文字混亂現(xiàn)象得到有效控制。元代出現(xiàn)了大量訛字與異體字,知識階層企圖恢復《說文解字》中的小篆、隸書等“正體字”,沒有成功。清朝康熙年間,張玉書、陳廷敬等奉旨編撰《康熙字典》,這是中國古代對漢字最后一次大規(guī)模的系統(tǒng)的規(guī)范與整理,在漢字發(fā)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
為什么漢字具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根本原因,在于漢字是一種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展的先進文字,是中華文化數(shù)千年來歷史發(fā)展的深厚積淀,正所謂根深葉茂,堅如磐石。
古代埃及的圣書字,雖然在歷史發(fā)展過程中也有所創(chuàng)新,如出現(xiàn)了易于書寫的人民體,由于不易學習和閱讀,流傳不廣。公元4世紀左右,只有很少的埃及人能夠讀出這些象形文字,此后逐漸成為一個“謎”。實際上,在阿拉伯人入侵埃及前,埃及的圣書字已經衰微。
兩河流域的釘頭字也曾經過不斷的改進。蘇美爾人對文字進行改造,使其圖形更加簡化,增加了符號的意義,使其由原來的象形文字發(fā)展為表意文字。公元前1500年左右,釘頭字是當時國際性文字。不過,隨著更加先進的字母文字的出現(xiàn),這種文字逐漸退出歷史舞臺。
漢字通過吸收周邊民族與外來文化,內涵更加豐富:漢代,在與匈奴、西域各族的文化交流中,在對印度佛教的譯介過程中;唐代,在與中亞、西亞伊斯蘭文化交流中;明代,在與耶穌會傳教士帶來的西方文化交流中;近代以來,在與世界各國的文化交流中。這些文化交流,對于漢字與中華文明的發(fā)展產生了極為深遠的影響。
百折千回而勇往直前,海納百川而乘風破浪,正是漢字的偉大生命力。

漢字興則文化興
中國曾是古代東亞最先進、最強大的國家,中華文化在歷史上長期處于領先地位,漢字也成為這一地區(qū)的國際性文字,并形成了“漢字文化圈”。唐太宗李世民在詩中寫道:“粵余君萬國,還慚撫八埏。”(《春日玄武門宴群臣》)“車軌同人表,書文混四方。”(《正日臨朝》)
在歷史上,越南、朝鮮、日本等國都曾把漢字作為他們的文字,也都仿造漢字,創(chuàng)制了自己的文字,如越南的“喃字”、朝鮮的“諺文”與日本的“假名”。他們都曾試圖以自己創(chuàng)造的文字取代漢字,可是都沒有成功。
越南現(xiàn)在通用的國語字,是西方傳教士創(chuàng)造的,曾被法國殖民者稱為“法國人的禮物”。越南成為法國殖民地后,法國殖民者強令推行法文和國語字,排斥漢文。1945年,越南民主共和國成立,國語字成為越南官方文字。
19世紀末,漢字在朝鮮的地位急轉直下,朝鮮統(tǒng)治者宣布用正音文字(諺文)取代漢字,作為其官方文字。1948年,韓國頒布《韓字專用法案》;1949年,朝鮮宣布廢除漢字,以諺文代替。
日本明治維新以后,為了學習西方,有人主張廢除漢字,用假名取代。然而日本典籍幾乎都用漢字記載,日本政府采取了限制漢字、壓縮漢字數(shù)量的辦法。目前,日本常用漢字仍有兩千余個。
漢字在“漢字文化圈”中的命運,是中國近代歷史的一個縮影。漢字之所以被錯誤地認為是一種“落后的文字”,根源在于中華民族所遭遇的民族危機。這個危機,隨著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已基本解決。
20世紀80年代,王選領導的漢字激光照排系統(tǒng)與王永民發(fā)明的五筆字型為代表的高效“形碼”漢字輸入技術,克服了漢字能否適應計算機時代這一重大危機,漢字在信息時代的發(fā)展自此已沒有重大技術障礙。
然而,新的問題又開始出現(xiàn),這就是文化自信問題。盡管我們比歷史上任何時期都更加接近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目標,但是,西方文化在世界以及國內巨大的沖擊力不容小覷。懷疑自己的文化,進而懷疑自己的文字,這樣的人不在少數(shù)。
與此同時,耐人尋味的是,“漢字熱”卻在世界各地悄然升溫。
民族興,則文化興;文化興,則文字興。這是已經被歷史所證明的一條真理。英國前首相丘吉爾說:“不伴隨力量的文化,到明天將成為滅絕的文化。”在世界文明史上,有許多文字曾獨領風騷,隨著民族及其文化的衰退而輝煌不再,甚至湮滅無聞。
當今世界,最具影響力的語言文字莫過于英語。英語歷史地位的確立,是在國內取代凱爾特語、拉丁語、北歐語與法語,國際上經過第一、二次世界大戰(zhàn)取代法語而獲得。沒有英國“日不落帝國”的建立,以及隨后美國的持續(xù)繁榮,不會有英語現(xiàn)在的國際地位。
文化總是從高處流向低處,這是千古不易的自然法則。

漢字:偉大的基石與新時代的使命
正本清源,肯定并確立漢字作為中華民族文化自信的偉大基石,在中共中央十九大之后,漢字進入偉大的新時代。
根據(jù)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及相關專家估計,目前全世界大約有6000多種語言、2000多種文字。在全球化浪潮的沖擊下,有大量的語言和文字正在迅速地走向消亡。漢字雖無消亡之虞,但是,與英語相比,其影響力尚有很大差距。中華文化在國際上的影響力,與中國當前的國際地位也不相稱。
習近平總書記在十九大報告中提出:“沒有高度的文化自信,沒有文化的繁榮興盛,就沒有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要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發(fā)展道路,激發(fā)全民族文化創(chuàng)新創(chuàng)造活力,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在增強文化自信、建設文化強國中發(fā)揮應有的作用,這是新時代賦予漢字的偉大使命。
習近平總書記還說:“不忘歷史才能開辟未來,善于繼承才能善于創(chuàng)新。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傳承和發(fā)展的根本,如果丟掉了,就割斷了精神命脈。”[8]漢字所承載的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是中華民族砥礪奮進、開創(chuàng)未來的征程中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神源泉。漢字不僅是中華文化的“活化石”,還是中華文化走向世界、走向未來的“助跑器”。
幾千年來,漢字一直是中華民族文化的偉大基石。
新的時代賦予了新的使命,新的使命將成就新的偉大、新的光榮。我們要熱愛自己的文字,熱愛自己的文化,為建設社會主義文化強國而努力奮斗!
注釋:
[1]習近平:《習近平談治國理政》,外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164頁。
[2](清)孫詒讓:《籀庼述林》,中華書局,2010年版,第307頁。
[3]何九盈:《漢字文化學》,遼寧人民出版社,2000年,第199頁。
[4][5]王鳳陽:《漢字學》,吉林文史出版社,1989年,第453、405頁。
[6]陳垣:《元西域人華化考》,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96頁。
[7](北齊)顏之推著,江岸編譯:《顏氏家訓》,內蒙古人民出版社,2008年,第244頁。
[8]習近平:《在紀念孔子誕辰2565周年國際學術研討會暨國際儒學聯(lián)合會第五屆會員大會開幕會上的講話》,《人民日報》,2014年9月25日。
2017年12月24日
作者簡介:全根先(1963-),畢業(yè)于浙江大學、南京大學,現(xiàn)為國家圖書館研究館員、中國記憶資源建設總審校,中國紅色文化研究會理事,中國文化網(wǎng)絡傳播研究會理事,文化部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搶救性記錄工程評審專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