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張連文主演的《艷陽天》和《創(chuàng)業(yè)》
鹿 野
剛剛步入2019年，就得知了曾主演《艷陽天》、《創(chuàng)業(yè)》等紅色經(jīng)典電影的表演藝術家張連文因病去世的消息。值此之際，筆者想簡單的談一談他所主演過的這兩部老電影，僅供朋友們參考。
一、《艷陽天》與“臉譜化”
《艷陽天》是根據(jù)浩然在1964年到1966年陸續(xù)完成的同名小說改編。主要寫的是蕭長春帶領北京郊區(qū)一個農(nóng)村走合作化道路的事跡。這部小說在當時就引起了很大的震動，發(fā)行量極為巨大。作者浩然也因為這部小說獲得了1萬元的稿費，這在當時屬于一筆巨款。但是他一分錢也沒有留給自己，而是全部交了黨費。
到70年代，這部小說改編成了同名電影，基本內容和原著小說大體相同。不過，較之張連文所飾演的蕭長春而言，反面人物地主馬小辮似乎給那個年代的人留下了更深刻的印象。其家里藏著一本“變天賬”，天天詛咒新中國政權。這種帶著一點兒滑稽的兇狠形象幾乎讓每一個看過的人都難以忘懷。
不過到了80年代以后，隨著“重寫文學史”的聲浪高漲，五六十年代的紅色經(jīng)典普遍受到了質疑。尤其是把地主寫得最為殘酷兇狠的《艷陽天》更是受到了最多的攻擊。很大一部分評論家強調，馬小辮其實是一個失敗的藝術形象，根本沒有藝術生命力：
【浩然的小說《艷陽天》里，反面角色地主馬小辮是臆造的。村里沒有這樣的地主?？赡苷沁@個原因，連環(huán)畫《艷陽天》里，馬小辮這個人物最單薄，完全臉譜化了，像個漫畫里的小丑惡鬼，沒有藝術生命力。在“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年代，作品中必須要有這樣一個壞人典型，于是，就只能編造了。在我看來，馬小辮是一個失敗的藝術形象，也是這部連環(huán)畫作品的鮮明時代烙印。
與老甲再談《艷陽天》連環(huán)畫（上）_江陰網(wǎng)
http://www.cnjsjy.cn/centent/2013-02/25/content_106126.htm】
應該說，以馬小辮為代表的，紅色經(jīng)典當中的反動分子形象的確是帶有一定的“臉譜化”因素。但問題在于，這種“臉譜化”本身也反映了一定階級的內在特質，屬于典型環(huán)境下的典型性格。不信，請看一看今天那些反共公知們的主要觀點，不也同樣是千篇一律，千人一面，和當年的馬小辮沒有多少區(qū)別嗎？
何況，那些反對紅色經(jīng)典“臉譜化”的人們，其實自己所贊許的，甚至親自書寫的人物同樣是高度“臉譜化”的。他們幾乎一提到地主鄉(xiāng)紳就歌頌，一提到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chǎn)黨就攻擊。較之《艷陽天》為代表的紅色經(jīng)典來說，也只不過是“把好人和壞人掉了一個個兒”而已。正如獲得了2018年的第七屆魯迅文學獎中文學理論評論獎的《必須保衛(wèi)歷史》一文指出的：
【在涉及到現(xiàn)代中國革命與革命英雄人物的形象塑造時，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種逆反的處理方式正呈現(xiàn)出覆蓋式的趨向，比如“民國范”的懷舊、鄉(xiāng)紳階級的溫情緬懷、對已有定論的漢奸的“同情的理解”和洗地，而另一面則是讓革命領袖走下神壇，給英雄模范“祛魅”，把平權革命解釋為暴行。……如果按照這種邏輯，歷史的連續(xù)性被革命的斷裂性所破壞，那就無法解釋為什么中國革命能夠推翻“三座大山”，持續(xù)地進行新民主主義、社會主義和改革開放的革命。
劉大先：必須保衛(wèi)歷史-中國社會科學網(wǎng)
http://www.cssn.cn/wx/wx_bjzm/201704/t20170418_3490057_2.shtml】
因此，筆者個人認為，“臉譜化”本身固然是不好的，但是也不能以人的個體差異來否定不同階級之間的共同特征。特別是，弄清什么傾向的“臉譜化”比一般的反對“臉譜化”更有意義。較之簡單地用“臉譜化”來否定紅色經(jīng)典，今天我們更應該做的是，要警惕文藝界在美化民國精英與攻擊新中國上的“臉譜化”傾向。
二、《創(chuàng)業(yè)》與“人民性”
而較之《艷陽天》來說，根據(jù)石油工人王進喜的真實事跡所原創(chuàng)的電影《創(chuàng)業(yè)》，影響力則要更勝一籌。特別是因為其受到了一些人的攻擊，后來又得到了毛澤東主席的親自肯定也進一步提高了其知名度。其不光是一一部藝術作品，也是那時關系到整個文藝政策和政治生活的風向標。
在《創(chuàng)業(yè)》當中，張連文飾演的主人公周挺杉形象極具人格魅力。特別是，片中根據(jù)鐵人王進喜真實事跡塑造的周挺杉不迷信某些知識分子照搬西方專家“中國貧油論”，頂著嘲笑搞建設的不少情節(jié)，更是讓很多看過的人津津樂道。今天人們提到張連文時，往往第一想到的就是其飾演的鐵人王進喜（周挺杉）。
十年之前，一部同樣描寫王進喜進行大慶石油會戰(zhàn)的電影——《鐵人》——上映。一位著名影評人看了以后發(fā)現(xiàn)，其塑造的工人階級形象和《創(chuàng)業(yè)》當中有著本質的不同?！秳?chuàng)業(yè)》當中的工人是自身可以當家做主的主人翁，《鐵人》中則是等待知識分子的啟蒙和教育的可憐蟲：
【總的來說，《鐵人》中的石油工人，還是知識分子視角下或劉恒們想像中的工人，也是對他們胃口的工人：
沒有文化、自私短視、囚首垢面、被人遺忘、粗野單純、只能理解哥們義氣……
——這樣的工人還處于“自在”的狀態(tài)，無論對精英還是對資本，他們都沒有任何危險，他們在等待知識分子的啟蒙和教育，也為精英展示自己的“人文關懷”或“親民”作風預留了舞臺……
周挺杉已經(jīng)超越了工人階級“自在”的狀態(tài)，進入了“自為”的狀態(tài)，他知道工人階級的根本利益在哪里，也知道如何為實現(xiàn)這種根本利益去奮斗。周挺杉是精英們所無法駕馭的，相反，他處處表現(xiàn)出了把握自己命運的愿望和能力?！?/span>
不過耐人尋味的是，當初那些攻擊《創(chuàng)業(yè)》的人的指責卻恰恰相反。他們認為《創(chuàng)業(yè)》丑化了工人階級的形象，顛倒了干部和群眾的關系，通過歪曲事實把干部華程塑造得比周挺杉更高明，沒能寫出工人階級的先進性和領導作用……所謂“十大罪狀”也大都是這一類：
【影片中有許多戲有意用貶低周挺杉的方式來抬高華程。如周說：“沒有條件想方設法拚死拚活也要上"，而華程接著說：“沒有條件，刨造條件也要上"，又如周說：“我們工人階級頂天立地地站著，自力更生地建設我們的國家"，而華程接著說：“團結其他勞動階級、團結知識分子，一同艱苦奮斗"。再如。在報告文學中，寫了鐵人他們打了第一口井，質量較差，而鐵人讓大家推倒重來，但在影片中則把周挺杉寫成頭一個在質量問題上受到批評的對象。
河北大學中文系,文藝思想斗爭史 參考資料 （1942——1977）,河北大學中文系,1977年,第598頁】
為什么對《創(chuàng)業(yè)》會出現(xiàn)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判斷呢？最大的可能是兩者所處的環(huán)境不同。當時的文藝作品強調寫工農(nóng)兵等普通群眾，《創(chuàng)業(yè)》已經(jīng)是寫領導干部作用最多的了。而80年代以來，文藝作品轉向寫精英人物，工農(nóng)兵等普通群眾的作用幾乎消失，所以即使同樣主題的《鐵人》也不能和《創(chuàng)業(yè)》相比。正如榮獲2018年馮牧文學獎的著名文藝評論家李云雷所指出的，紅色經(jīng)典和80年代以來的文藝作品一個很大的區(qū)別就是人民群眾的地位不同：
【無論是“官場小說”中的朱懷鏡、池大為、唐小舟、侯衛(wèi)東，還是“改革文學”中的喬光樸、李向南、鄭子云、劉釗，都是整個社會的精英人物，他們處于社會上層，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等社會資源上都占據(jù)優(yōu)勢甚至是核心優(yōu)勢，與他們相比，“十七年文學”中的主人公，如梁生寶、蕭長春等都是社會底層的人物。在“改革文學”與“官場小說”中，他們都是被視而不見的人物，是被“改革”的對象，或者“權力斗爭”的被動承受者。“十七年文學”對他們的生活及其斗爭的描寫，一方面讓我們看到了他們的階級利益在文學與政治上的表達，另一方面也讓我們看到當時的政治不是“精英政治”，而是“民眾政治”，因而更具“人民性”。
李云雷，《歷史視野中的“官場小說”》，《躬耕》2013年第4期】
筆者個人認為，過去一些人只讓寫工農(nóng)兵等普通群眾不容許寫領導干部的做法是錯誤的，像《創(chuàng)業(yè)》的處理方式就并沒有超出社會主義文藝的范疇。但是現(xiàn)在某些文藝界的人士鄙視工農(nóng)兵等普通群眾的做法更不對。正如習近平總書記在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所指出的：“社會主義文藝，從本質上講，就是人民的文藝”，必須“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導向”。
三、紅色經(jīng)典的當代價值
這幾天在報道張連文逝世的消息時，不少媒體往往把一個影迷“靠著從《創(chuàng)業(yè)》里學來的干勁”，“后來成為身價過億的私企老板”作為了主要事例，來論證紅色經(jīng)典在當代仍然具有價值：
【張連文離開工作崗位后，山東淄博一位忠實影迷專程到北京求見他，看《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他還小，因為被影片強烈感染，曾跟著流動放映隊走了六七個村子追著看。后來，他成了服裝廠的領導，靠著從《創(chuàng)業(yè)》里學來的干勁，將一個行將倒閉的廠子起死回生，后來成為身價過億的私企老板。多年以來，他時常給員工們放映《創(chuàng)業(yè)》激勵大家，張連文感慨電影竟有這么大的作用。
飾演鐵人的張連文走了 曾因拍《創(chuàng)業(yè)》損傷眼睛 - 騰訊網(wǎng)
https://xw.qq.com/amphtml/20190106A0RX3400】
筆者對此感到一點疑惑：當年王進喜等石油工人開發(fā)大慶油田的“創(chuàng)業(yè)”，和今天私企老板為了自己財產(chǎn)的“創(chuàng)業(yè)”是一個性質嗎？當年王進喜以“寧可少活二十年，也要拿下大油田”的精神進行石油會戰(zhàn)，難道也是為了自己成為身價過億的私企老板嗎？把“激勵人們成為私企老板”作為《創(chuàng)業(yè)》等紅色經(jīng)典的主要當代價值，是否真的符合其本意和初心？
當然，這并不是說不能提紅色經(jīng)典中的奮斗精神對當代私企的作用。只是個人認為，紅色經(jīng)典的核心還是人民性和奉獻精神，其為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而奮斗和今天私企老板為個人的利益奮斗在本質上是不同的。今天我們討論《創(chuàng)業(yè)》等紅色經(jīng)典的當代價值時，也應該把重點放在其對現(xiàn)今人們特別是共產(chǎn)黨人奉獻精神的培育上，如果把重點放在其對私企老板的激勵作用上就未免有些本末倒置了，甚至在某種程度上貶低了其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