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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軍:被任性與仇恨奴役的單向度寫作

作者:李建軍   來源:20世紀海內外中文文學  

 被任性與仇恨奴役的單向度寫作

——論殘雪在文學上的偏執(zhí)與偏失

李建軍

小引

最近兩天,素來少人問津的殘雪,因為諾獎的緣故,忽然抖了起來,成了聳動一時的話題,而那些讀不懂她的讀者,則一頭霧水,益增惑焉。

殘雪被提名,甚至獲諾獎,都是很正常的事情。某些西方讀者和評委的文學趣味,就是這么非同一般,就是這么異乎尋常。他們就是喜歡那些古怪而另類的中國作家和中國作品。

那么,到底該如何評價殘雪呢?她的寫作到底存在什么樣的問題呢?她是一個超越了卡夫卡的不世出的文學天才呢,還是一個視野狹窄、風格單一、譽過其實的普通作家?

我曾經(jīng)寫過兩篇批評殘雪的文章。我的一得之見,對于回答上邊的幾個問題,或許略有助益,也未可知。故而借助新媒體平臺,將其中的一篇重新發(fā)表出來。                              

如果經(jīng)常閱讀當代小說,你會發(fā)現(xiàn),很多時候,由于受流行半個多世紀的二元對立思維的影響,受敵視“中和”意識與和諧美學的斗爭哲學的影響,受西方的否定一切的解構主義哲學的影響,我們的小說家在展開敘事的時候,總是顯示出一種簡單的性質和片面的傾向:每每將一種情感態(tài)度推向極端,而缺乏在復雜視境中平衡地處理多種對立關系和沖突性情感的能力。

例如,在情感和欲望的兩極對立中,他們總是將敘述的重心,傾斜到欲望一邊,仿佛不淋漓盡致地渲染后者,就不夠先鋒和前衛(wèi),就不能安慰自己的“身體”,就不能“安妥”自己的“靈魂”(如賈平凹);在客觀性的再現(xiàn)方法和主觀性的表現(xiàn)方法之間,他們更樂意選擇后者,仿佛只有憑借以我役物的任性,才足以顯示自己的無可限量的才華(如莫言和閻連科);在光明和黑暗之間,他們更喜歡沉湎于后者,似乎只有在沒有光明的地方,只有在“黑暗心靈的舞蹈”中,才能強烈地體驗到殘酷的激情(如殘雪和余華);在善和惡之間,他們傾向于以夸張的方式敘寫人性的兇暴和殘忍(如殘雪、余華和莫言);在神圣、崇高和渺小、卑鄙之間,他們對前者缺乏敬意,卻賦予“無恥”和“無畏”、世故和油滑以道德上的優(yōu)越性和行為上的革命性(如王朔);在人性和獸行之間,他們毀廢人性,而贊美獸性,嘲笑人類社會的“文明道德”,宣揚一種野性的“叢林道德”(如賈平凹和姜戎在 《懷念狼》和《狼圖騰》中所表現(xiàn)的那樣)。

顯然,我們時代的相當一部分“著名作家”,正像馬斯洛在批評現(xiàn)代的心理學時所說的那樣,不僅“對人類所能達到的高度持悲觀、消極、狹隘的觀念,對人類的生活的抱負估計不充分,將人類的心理境界定得太低”[1],而且,還“向我們展示了人類大量的缺點、疾病、罪惡,但很少揭示人類的潛力、美德、可能的抱負、或可能達到的心理高度”。在馬斯洛看來,“心理學似乎自愿放棄其合法管轄區(qū)域的一半,而僅局限于另一半,即黑暗、平庸的一半”[2],而在我看來,我們時代的許多小說作家,顯然也是對“不健康人格”比對“健康人格”更感興趣,同樣局限于“黑暗、平庸的一半”,因此,也應該受到馬斯洛式的指責和批評。

這種僅僅局限于“一半”或某一側面來寫人的寫作,就是異化性質的單向度的寫作。

這是一種雖然很有市場但又極其有害的消極寫作。

為什么這么說呢?

因為,這種樣式的寫作不懂得尊重人,既不能完整地觀察人、理解人,又不能深刻地全面地寫出人的人格結構,或者說,不能以真正人性的方式,真實地寫 出人的情感世界的豐富和復雜。

“單向度”是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一書中的核心概念。馬爾庫塞用它來說明這樣一個真相,那就是,現(xiàn)代資本主義的技術經(jīng)濟機制已經(jīng)成功地瓦解了個人的批判意識和批判能力,將人異化為一種“單向度的人”。而在此之前,個人生活于一個雙向度的社會里,私人生活與公共生活是有差別的,個人尚可批判地表達自己的愿望和訴求,還可以堅持否定性和批評性的原則和立場,用“真理價值”批評“交換價值”。在他看來,未來的藝術只有堅持否定精神,才能重建文化和藝術的獨立性,因為,“只有當形象活生生地拒絕和駁斥既定秩序時,藝術才能說出自己的語言。”[3]

“單向度”是一個有價值的概念,它可以用來描述和界定那些片面與殘缺的事物,尤其適合用來說明我們時代的異化性質的消極寫作。

當我說自己時代的文學是單向度寫作的時候,首先是批評它缺乏倫理上的健康,缺乏對善的純真的信仰,缺乏對生活、對人類的熱烈的愛意。如果說,一個作家因為能夠發(fā)現(xiàn)并敘寫人性中丑惡、陰暗和殘忍的一面,從而顯示出自己的深刻和勇敢的話,那么,把對世界和人類的深刻的愛,當作寫作的基本信念,進而創(chuàng)造出美好與善良的人物,則顯示著他的偉大和高貴。

是的,正像一位俄羅斯作家所說的那樣,在所有的藝術中,愛人類是最艱難的一種。也許,正是因為這樣,陀思妥耶夫斯基才將塑造道德善良的人物,當作一件困難的工作。他說自己的《白癡》中的“主要思想”,“就是描寫一個正面的美好的人物”:“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更困難的事了,尤其是現(xiàn)在。所有的作家,不僅僅是我國的作家,就連所有的歐洲作家包括在內,只要動手描寫正面的美好的人物,沒有不自認失敗的。所以如此,是因為這個任務過于重大。美好的人物是一種理想,可是不論在我國還是在文明的歐洲,都還遠遠沒有形成這種理想。”[4]的確,完成塑造美好的人物這一任務,需要高度文明的社會為作家提供健全的倫理秩序和完美的道德“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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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癡》封面

但是,換個角度看,能否塑造出“美好的人物”,根本上講,還是決定于作家自己,決定于作家是否擁有能看見光明的眼睛和能感受溫暖的心靈。狄更斯的生活和寫作,就為我們提供了這方面的啟示。狄更斯生活的時代,并不是一個正常、可愛的時代,倒是與我們寓身其中的這個時代,有更多的共同點,同樣面臨著艱難的社會轉型和價值重整:兩極分化嚴重,教育制度殘缺,享樂主義流行一時,拜金主義甚囂塵上,利己主義泛濫成災,犬儒主義大行其道。

然而,狄更斯并沒有被時代的庸俗風氣所裹挾。他將光明和善良,當作自己的道德信念,內心充滿戰(zhàn)勝黑暗和邪惡的激情和信心。他說:“雖然大地上有黑暗的陰影,可相比之下光明要強大得多。有些人像蝙蝠或貓頭鷹一樣,對黑暗比對光明更有眼力。我們呢,沒有那樣的眼力,卻更樂意去看那些陪伴我們度過孤獨時光的想象中的伴侶,在這個世界的短暫的陽光把他們照得亮堂堂之際,向他們投去告別前的最后一瞥。”[5]他還在《圣誕歡歌》里,讓上帝派來的馬萊做自己的代言人,表達屬于作家自己的觀點:“人類才是我的事業(yè),公共福利才是我的事業(yè);慈善、憐憫、容忍、仁愛,這些才是我的事業(yè)。商業(yè)買賣只不過是我的事業(yè)大海洋中的一滴水!”狄更斯塑造了許多善良、美好的人物形象。他讓這些人物帶給人們溫暖和光明,從而幫助人們確立對于美好生活的信念,點燃人們追求道德完善的熱情。丹納高度評價他的創(chuàng)作:“狄更斯的小說實際上可以歸結為一句話:行善和愛。他認為真正的歡樂蘊藏在內心的感情中。人的全部就是感情。把科學留給聰明人,把傲慢留給貴族,把奢侈留給富人。憐憫那些卑賤的窮人。一個最微不足道的、最受蔑視的人的價值可能和幾千個有權勢的、傲慢的人的價值相等。千萬不要傷害那些在一切情況下,不管他們穿戴什么服飾,在一切時代里都茁壯成長著的脆弱的心靈。相信人性、憐憫和寬恕是人們身上最好的美德;相信親密、豪爽、溫情和眼淚是世界上最美好的東西?;钪]有什么意義;有權勢、有學問、有名聲,意義也并不大;光有用也并不夠。他認為只有一種人生活得有價值:這種人當他想到他給予別人或別人給予他的好處的時候便會掉下眼淚。”[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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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更斯《圣誕頌歌》1915年版插圖

亞瑟·拉克姆繪

唉,本來是要談自己時代文學的問題,卻情不自禁地對偉大的文學唱起了贊歌,就像一個本來要去田間除草的人,卻在經(jīng)過五彩繽紛的美麗花園的時候,忍不住駐足觀賞、流連忘返一樣。我之所以對偉大的文學津津樂道,就是想通過比較,讓完美的文學成為殘缺的文學的榜樣,讓優(yōu)秀的作家成為病態(tài)的作家的楷模。

《憤怒與自豪》是意大利著名作家法拉奇的一本引起巨大反響的著作。我喜歡這部書的名字。是啊,我們因為那些偉大的事物而“自豪”,因為那些巨大的罪惡而“憤怒”。我們在為那些偉大的事物感到自豪的時候,不僅獲得了生活的激情和行動的信心,同時也擁有了認知這個世界的穩(wěn)定坐標和判斷這個世界的可靠尺度。僅有憤怒而沒有自豪,憤怒就變成簡單的發(fā)泄;僅有自豪而沒有憤怒,那么,遲早有一天,罪惡會將所有令我們自豪的事物全部毀滅。讓偉大的事物成為我們戰(zhàn)勝罪惡的力量吧!讓偉大的文學成為引領我們前行的燈火吧!—— 題外的話說得太多,讓我們言歸正傳。

與偉大的作家在追求完美和善良方面表現(xiàn)出難以遏抑的激情相反,我們時代的一些作家,似乎傾向于認為通過寫作行善是一種虛偽而落后的道德:他們通常在表現(xiàn)仇恨和冷漠方面,顯示出一種倔強而固執(zhí)的姿態(tài),表現(xiàn)出一種陰冷而怪異的激情。余華的小說中閃爍著刀與斧的寒光,彌散著刺鼻的血腥味;莫言的小說則簡直就是話語形式的“檀香刑”,他通過對剝皮和臠割等酷刑的渲染和描寫,讓讀者與作者一起,體驗一種低級的快感和野蠻的激情。在這類作家中,問題最為嚴重的,當數(shù)殘雪。盡管她因其混亂而晦澀的敘事而獲得了名不副實的褒獎,我們還是應該自信而冷靜地研究她的問題。

從寫作方法和策略上看,殘雪的寫作屬于布勒東式的“超現(xiàn)實主義”的“自動寫作”,是一種典型的反理性的單向度寫作。這種寫作的基本特點是混亂和任性。真正意義上的寫作從來都是雙向度的,它固然需要活躍的想象力,甚至需要一些難以說清的心理能力,但更需要成熟的思想,需要發(fā)現(xiàn)意義和建構價值的強大的理性能力。換句話說,它要求作家將混亂的無意義的幻想,升華為積極的想象力,轉換為包含著豐富內容的“有意味的形式”,轉化為一個美好的想象世界。

  遺憾的是,殘雪雖然確實具有罕見的對于怪異事物的幻想能力,但是她缺乏積極的想象力。所謂“積極的想象力”,是指那種既具有創(chuàng)造力又具有內在的邏輯線索和意義深度的想象力。殘雪的想象是散亂的碎片,缺乏內在的關聯(lián)性和可理解性。她的想象常常呈現(xiàn)出一種重復、隨意與無聊的性質。她恣肆地放任自己的譫妄的幻想,幾乎從來沒有想過用理性的光芒照亮“黑暗的心靈”。

殘雪承認自己的寫作是“不知不覺”的寫作,否認自己的作品“描寫了什么”。她告訴她的日本擁躉者近藤直子說:“我在實際創(chuàng)作時,頭腦里一篇空白,幾乎在無意識的狀態(tài)中,將涌現(xiàn)出來的語言不加改變地進行排列。……而且,我完全不拘泥于一個個的詞匯。如果編輯人員想要改變的話,即使任意的改變也沒關系。在一些被改變的地方,我的作品的能量或者功率完全不受影響??傊?,使頭腦一片空白,隨筆寫下去,才能感到無限的自由和痛快。”[7]殘雪對創(chuàng)作中理性與非理性的關系的理解,有時是片面的,有時是混亂的。她在與施叔青的訪談中說,自己寫小說時,“有一股情緒,但是不能清楚說出來,那股情緒要用很強的理智把自己控制住,控制在非理性的狀態(tài)中去創(chuàng)作,如不控制很可能出現(xiàn)理性的東西,我的作品要完全排除理性。”施問她:“為什么在作品中要求達到絕對的非理性?”殘答:“那是屬于我個人的世界。”施又問:“從理性控制來達到一種非理性,心理上需要做什么樣的準備?”殘答:“有醞釀,但不能說出來。”[8] 她過度夸大情緒和非理性因素在創(chuàng)作中的意義,不加區(qū)別地認為“現(xiàn)代主義都是即興的”,自己和卡夫卡都是“即興”地憑著“情緒”在寫作。施不同意她的觀點:“卡夫卡的《審判》《變形記》絕不是憑直覺即興寫的。”殘鄙夷地說:“那點哲理!(嗤之以鼻)那么大一個文章,說明那么一個簡單的哲理,人人都能說得出來。”韓少功不失時機地插話道:“她在這個方面比卡夫卡更前衛(wèi)。”施顯然不同意韓少功的完全不著調的吹捧:“卡夫卡的文學為人類打開了一個窗口。比較起來,你的意象跳躍、零碎,卡夫卡的卻扣得很緊,如果說你是點,卡夫卡是線。”殘雪毫不客氣反駁施叔青:“……我不同意你說我的作品零碎。”施解釋說:“短篇是零碎的意象組合……”話還沒說完,便被殘打斷:“每一個短篇都是一股小一點的情緒,都很貫通。稍微一偏,能看出來,有時想偷懶,沒提那么高,寫出幾千字全部刪掉。”[9] 極端而幼稚的反理性,虛妄而盲目的自許與自大,皆已臻至匪夷所思、登峰造極的地步。殘雪所崇奉的,顯然是一種奇特、詭異的寫作方式,它不僅沒有寫作所需要的認真和嚴肅態(tài)度,而且還缺乏對寫作的基本常識的尊重,因此,本質上是反修辭、反寫作的。用這種方式寫作,也許可以寫出折磨普通讀者的天書[10],但是,肯定寫不出來有永恒價值和普遍意義的文學作品。

樂此不疲、津津有味地敘寫丑惡、骯臟的事物,也是殘雪的單向度寫作的一大特點。然而,一個簡單的事實是,她的作品除了給人以強烈的感官刺激,帶來痛苦的折磨,卻很少給讀者帶來美的愉悅、智的啟迪和善的凈化。

萬彬彬,圣·奧勒佛大學當代比較文學系教授,殘雪認為他有“優(yōu)秀的記者才能”,不僅如此,遠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在殘雪看來,“生活在美國的人到底視野開闊,不像國內那些批評家,永遠只有一個模式”[11]。然而,當這個“視野開闊”的“美國”教授問她:“一般還認為你在小說中喜歡描寫人性的驚恐不安,時時戒備和偷窺的異常情緒,而這些都是負面的,黑暗的。你認為怎樣?”殘雪以“斬立決”的語氣回答道:“那樣的說法是非常無知的。另外說描寫了什么,是完全不具備讀我的小說的資格的。我不是描寫什么。我的世界是對立于大家公認的那個世界。我的世界是坐在書桌前用那種‘野蠻的力’重新創(chuàng)造的一個世界??梢哉f是他們所說的妄想狂的世界。”這位來自美國的教授又問:“你感覺的美是什么呢?”殘雪答道:“我就是用一個兒童的眼光來看這個世界。兒童的眼中沒有所謂美丑,也沒有社會化的世俗的東西。比如《黃泥街》里我寫了糞便,毛蟲,和其他世俗認為是丑的東西,我不認為是丑的。就像小孩子用手抓大便,他們決不會感覺那是臟的或者丑的。”美國教授又問:“那么透過文學技巧呈現(xiàn)這些時,你想對讀者傳達什么信息呢?或者說你想表達什么呢?”殘雪答道:“我沒有把讀者考慮進去。我是自得其樂,我找自己喜歡的方式來表達,不知不覺把他寫出來了。”美國教授顯然有些不得要領,一頭霧水,拐著彎兒又問:“讓我用另外的方法提問。我是否可以問你兩個問題?第一個你是不是認為到目前為止,國內沒有一個評論家了解你的作品?”殘雪答道:“除了我哥哥,還有其他的幾個朋友在《文學評論》、《讀書》上寫的評論以外,沒有人了解。”[12]

這是一次令人尷尬的對話。察其情形,就像一個汽車司機向牧馬人請教安全駕駛的要領,得到的回答卻是:拆去方向盤,拿掉制動板,掛到高檔,加大油門,然后像我騎在馬背上一樣,閉上眼睛,吹著口哨,就可以了。

我真替這位美國來的“視野開闊”的教授難過:他幾乎沒有收獲到一個有價值的觀點。他帶著沉重的問題,不遠萬里來到中國,得到的卻是在美國的隨便哪個幼兒園就可以聽到的答案。

殘雪說到做到。她在自己的絕大部分作品中都不加節(jié)制地描寫臟污、丑惡的意象,借以體驗一種“惡毒的快意”。例如,僅在《蒼老的浮云》中,她就至少 四次寫道“放屁”[13];至少五次寫到“陰水溝”[14];至少五次寫到“拉屎”的事象[15];至少十次寫到“老鼠”,至少三次寫到“跳蚤”和“臭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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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不能寫這些意象嗎?當然能寫。問題在于能否以美的方式去寫,在于能否賦予所寫的意象以豐富的意味,而不是僅僅停留在瑣碎而令人作嘔的渲染。馬爾克斯也在《百年孤獨》中寫過大量的丑的事象,但是,正像阿拉貢·洛佩斯在《〈百年孤獨〉中的動物》一文中所說的那樣,馬爾克斯寫這些動物的目的是為了表達“一種隱秘的意義,一種潛在的深刻 的暗示”[16]。有必要指出的是,馬爾克斯敘寫動物的修辭策略,與殘雪的夸張的、羅嗦而言不及義的方式,截然不同。馬爾克斯的描寫極其簡單、節(jié)制,通常采用的方法是,在對人物的動作行為或心理活動的敘述中,順帶提及,而很少專門去寫,換句話說,他的描寫具有客觀的性質,具有明白、清晰的修辭效果,而且,為了保證描寫獲得積極的轉喻修辭效果,作者有時還特意加上提示象征目的的修飾語。例如:

“阿瑪蘭塔·烏蘇拉有一個光滑而柔軟的散發(fā)著香氣的鼬鼠般的身軀。”

“阿瑪蘭塔·烏蘇拉那鼴鼠似的古老而充滿愛情的身子也變了形。”

“當老鼠在爭奪隔壁小教堂的繼承 權時,年老的神父懶洋洋地躺在吊床上盼望著上帝的憐憫。”

顯然,在馬爾克斯的修辭世界里,對于丑惡的動物形象的描寫,不僅具有意義明確的可理解性,而且內蘊著豐富的審美意味。

缺乏愛意,充滿敵意,是殘雪的單向度敘事的又一嚴重病象。仇恨和復仇是殘雪喜歡討論的話題。殘雪在同施叔青對話的時候說:“我寫這種小說完全是人類的一種計較,非常念念不忘報仇,情感上的復仇,特別是剛開始的時候,計較得特別有味,復仇的情緒特別厲害,另一方面對人類又特別感興趣。” 隨后又說:“我在塑造我自己的世界,人家進去不了,完全進入我的作品也不可能,就要變成我自己。”[17]殘雪不僅將自己的“復仇”情結,變成鋼鐵一般堅硬的精神原則,而且,還將這一原則貫徹到人物的日常行為中。她讓人物毫無因由地互相折磨,互相傷害。《蒼老的浮云》中的“他”和慕蘭“也打起架來了。開始是鬧著玩,他將她推在床上搔癢。忽然他情不自禁地踢了她一腳。她尖聲叫著,撲上來咬他,死死摟住他的脖子,用盡全身勁將他的頭朝壁上亂碰。他被憋得出不了氣,全身厭惡得發(fā)抖。最后他終于掙脫出來,發(fā)瘋地朝他身上要害部位猛踢。他的女兒進來了,冷靜地在一旁觀察了好久,忽然捉住那只黑貓朝他們中間扔來。他倆一愣,同時住了手。女兒鄙視地笑著,溜出去了。黑貓將他油污的褲腿當作了練功的柱子,歡快地在上面練它的爪子。”[18]這樣的莫名其妙的描寫,隨意得近乎兒戲,簡單得近乎玩笑;既沒有深刻的心理內容,又缺乏詩意的審美價值。

  不錯,仇恨和復仇,有的時候確實是一種難以遏抑的內在沖動。恨同愛一樣,是人類的一種基本的情感形式。但是,本質上講,仇恨乃是一種消極、有害的情感沖動,尤其是褊狹的、陰暗的、無所不施的恨,更是會給人們帶來災難,留下不快的記憶。因此,人類應該將仇恨控制在理性的手中,應該將它引向寬恕,引向和解,并最終引向愛。

然而,殘雪成長期的時代生活,是以恣睢暴戾的仇恨為令人欣快的激情的,是以彼此之間的隔膜、敵視和傷害為正常的生活狀態(tài)的。殘雪的家庭就曾深受野蠻的政治暴力的傷害。她的仇恨是其來有自的:來自難以忘卻的凌辱記憶和傷害體驗。

她是一個不幸的受害者。她厭惡那個讓自己飽受傷害的時代,但卻不僅無力超越它,而且不自覺地繼承了它的精神遺產(chǎn),做了它的犧牲品。她生活在仇恨中,為了復仇而而寫作。事實上,在恨與愛之間,還有其他的情感形式可以選擇,比如,不滿和憤怒。對現(xiàn)狀的不滿推動人類追求理想的生活,正義的憤怒則會激發(fā)出拒絕和行動的勇氣,這兩者,都是比簡單的仇恨更積極的情感形式。一個作家不應該滿足于僅僅做恨世者。他可以不滿,可以憤怒,但是,他必須愛這個世界,必須為人類提供愛的激情和行動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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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正像弗洛姆所說的那樣:“承擔起生活中的困難、障礙和悲哀,把它們看作一種挑戰(zhàn),戰(zhàn)勝它們將使我們更加強壯,而不要把它們看作不公正的懲罰,抱怨它們不該落在我們頭上,要做到這一點,也需要信念和勇氣。”[19]他反對犬儒主義或玩世不恭的態(tài)度,反對把愛當作“欺騙”和“說教”:“的確,討論愛不是‘說教’,其理由很簡單,因為討論愛意味著討論每個人的終極需要。這種需要晦暗不清,但并不意味著它不存在。分析愛的本質正是要發(fā)現(xiàn)愛在今天的普遍匱乏,正是要批評應對此負責的社會條件。相信愛可以成為一種社會的,而不 是例外的個別現(xiàn)象,正是建立在洞察人類本性基礎上的理性信念。”[20]

恨比愛有更原始的快感,但愛卻帶給人美好而幸福的感覺。

仇恨不用學就會,但是,愛的情感卻是需要教育和培養(yǎng)的。

仇恨產(chǎn)生于絕望,愛則產(chǎn)生于希望。

殘雪的寫作里有太多的仇恨。

她的作品中的哲學,主要是仇恨的哲學——它是簡單的情緒化的產(chǎn)物,而不是深刻而豐富的思想的凝結。

殘雪的哥哥鄧曉芒先生說:“殘雪的作品是一種哲學,一種用細膩的女性直覺寫出來的高深的哲學。這在中國文學史上是空前的,在世界文學史上也是罕見的。對她的闡釋是中國當代回避不了的一個歷史任務。”[21]殘雪也曾自信地說:“我所做的工作,是向內探索人的靈魂的工作,我所達到的深度到目前為止,達到的人還不多。”[22]

雖然不曉得是乃兄的言過其實的獎贊鼓勵了乃妹,還是乃妹的自信與自負啟發(fā)了乃兄,但有這種舍我其誰的浩然之氣,總是好的,只是,我們希望,乃兄的稱贊應該有更多的事實依據(jù),而乃妹的“探索”也不該總是沉溺于對黑暗的渲染,陶醉于對殘忍的想象,不該總是滿足于單向度的異化性寫作。

一個真正的作家必須確立對于愛的堅定的信念,因為,任何有“深度”的“空前”的對“人的靈魂”的探索, 或者說,一切健全意義上的寫作,都是從愛出發(fā)并最終歸落到愛的。                                             

2004年12月,北京朝內大街166號

原刊《小說評論》 2005年01期

注釋

[1]馬斯洛:《 動機與人格》, 第333頁,華夏出版社,1987年。

[2]馬斯洛:《 動機與人格》, 第334頁。

[3]赫伯特·馬爾庫塞:《 單向度的人—— 發(fā)達工業(yè)社會意識形態(tài)研究》,第53頁, 重慶出版社, 1988年。

[4]刁紹華:《陀思妥耶夫斯基》,第 86頁,遼寧人民出版社,1982年。

[5]狄更斯:《匹克威克外傳》,第895-896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

[6]羅經(jīng)國編選:《狄更斯評論集》, 第41-42頁,上海譯文出版社, 1981年。

[7] 《為了報仇寫小說——殘雪訪談錄》,第35-36頁,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年。

[8] 《為了報仇寫小說——殘雪訪談錄》,第49-50頁。

[9] 《為了報仇寫小說——殘雪訪談錄》,第53-54頁。

[10] 殘雪自己說:“現(xiàn)在我愈搞愈怪,內心更走極端,很少有人能進去。愈抽象,在語言上愈來愈平易。我對那些人說愈來愈明朗,那是騙他們的。”(《為了報仇寫小說——殘雪訪談錄》,第55頁)

[11] 《為了報仇寫小說——殘雪訪談錄》,第16頁。

[12] 《為了報仇寫小說——殘雪訪談錄》,第20-21頁。

[13] 《中國當代作家選集叢書·殘雪》,第10、 22、 36、49頁,人民文學出版社,2000年。

[14] 《中國當代作家選集叢書·殘雪》,第10、11、20、24、 41 頁。

[15] 《中國當代作家選集叢書·殘雪》,第 16、 36、37、38、64頁。

[16] 林一安編:《加西亞·馬爾克斯研究》,第344頁,云南人民出版社,1993年。

[17] 《為了報仇寫小說——殘雪訪談錄》,第52頁。在與近藤直子的對話中,她也曾談到自己的復仇沖動(《為了報仇寫小說——殘雪訪談錄》,第123-125頁)。

[18] 殘雪:《殘雪文集》,第一卷,第187頁,湖南文藝出版社,1998年。

[19] 埃利希·弗洛姆:《愛的藝術》,第113頁,工人出版社,1986年。

[20] 埃利希·弗洛姆:《愛的藝術》,第118頁。

[21] 鄧曉芒:《靈魂之旅——九十年代文學的生存境界》,第246頁,湖北人民出版社,2003年。

[22] 《為了報仇寫小說——殘雪訪談錄》,第4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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