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華大學 2021 屆數(shù)學科學系畢業(yè)典禮上的講話
丘成桐
（照片來源：丘成桐數(shù)學科學中心）
老師們，同學們：
今天很高興在這邊講幾句話。恭喜畢業(yè)的諸位同學，你們已邁出改變?nèi)松牡谝徊健?/span>
首先，我講講自己的經(jīng)驗。我在香港沒有畢業(yè)，所以沒有拿到學位，但是參加了香港中文大學崇基書院的畢業(yè)典禮，當時沒有拿文憑。我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念書的時候，因為越戰(zhàn)，學校將畢業(yè)典禮取消了。畢業(yè)時，我也沒拿到伯克利的文憑，我的文憑是學校后來寄過來的。
我很羨慕諸位有一個很正式的畢業(yè)典禮，慶祝你們成為令人羨慕的清華大學畢業(yè)生，并從此邁入社會。
我在美國 50 年，在哈佛大學 34 年。哈佛大學將畢業(yè)典禮看得很重要，每年到了五月，就開始做準備。美國的私立大學很重視學生與學校的關系，因為學生會影響學校的前途。我想對清華大學也是同樣的道理——學生的前途就是大學的前途。
每一個進入哈佛大學的學生，讀了一年多，哈佛就開始訓導或者宣導，告訴他們哈佛大學的前途就是學生的前途。假如學校在社會上、在學術界站不起來，學生也顏面無光。你們自己的前途跟整個大學，無論學術界抑或社會上的聲望地位，都有很大的關系。我們不在學術界搞黨派，但互相幫忙，齊心協(xié)力將這個學校辦好，這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從 1979 年正式踏入北京的土壤，努力地培養(yǎng)中國學生，這二十多年來中國學生的質(zhì)素比從前大有進步，但是國內(nèi)有些高校的學生不見得以自己是中國名校的學生為榮，我期望這個情況慢慢改變。這里面有些學生是和海外學校共同培養(yǎng)的，他們當中有的不愿意承認自己跟中國學校有任何的關系，我覺得很傷心。為什么一個學生不愿意承認自己的根？
一個學生不承認自己的根，或者一個民族不承認自己的根，對自己是一個很大的損害。一個沒有根的學者寸步難行，很難成長為一個重要的學者；一個沒有根的民族，很難站起來跟世界其他國家競爭。
我今天希望我們的畢業(yè)生，以自己是清華大學的畢業(yè)生為榮譽，同時真的花功夫讓這個學校在學術上和社會地位上的影響力鞏固下來。我們清華大學的校訓“厚德載物”，不是用“小人之道”。無論在學問上，或者做人、做生意也好，其他方面也好，我們要記得“厚德載物”這四個字，我覺得是很重要的。
我生平厭惡“小人之道”，講話很直，之所以如此，因為我要忠于自己的信念。
從小到現(xiàn)在，我有自己的想法，要做個有意義的人、有意義的學者。很多人把利害關系看得太重要，即使是很有錢的人，莫名其妙地對于金錢到了斤斤計較的地步，事實上并不愉快，為了錢天天忙碌，天天算計，我看不出來他們的人生目標和意義何在。
我喜歡數(shù)學是從中學開始。對我有重要影響的第一篇文章是《明報月刊》刊登的陳省身先生的文章——《學算四十年》，希望你們都看看這篇文章。文章很短，沒有講太多重要的數(shù)學內(nèi)容，但是對我影響甚深，讓那時的我了解到陳先生是世界當代著名的、有重要貢獻的學者。
我當時覺得很驚訝，因為原先以為中國人做數(shù)學沒有出過很大的學者，但看到陳先生能夠成為一個領導世界學問的重要學者，我才知道我們中國人也是能夠做到的，因此很受鼓舞。看了這個文章以后，我覺得既然陳先生能夠做，我也希望能夠做，倘若能做到了，那才是一個有意義的人生，能夠?qū)W問、對人類文明有所貢獻。
60 年來，我可以講是勿忘初心，看到總書記講“勿忘初心，牢記使命”這兩句話我很感動。這是一個莊嚴的原則。勿忘初心，我們要過一個有意義的人生，無論對學問、對民族、對社會，都是希望能過有意義的人生。
如果你做的事情是有意義的，心里很快樂，你不會因為做錯事而走錯路，就一定也會成功。
中國到了今天，是讓你們能夠發(fā)揮所長的一個重要的時刻，坦白講，改革開放是我年輕的時遇到的偉大時刻，中國從此進入快速發(fā)展的階段。1979 年，我除了來北京訪問，也到家鄉(xiāng)走了一下。當時國家一窮二白，無論經(jīng)濟上，還是學術上，都還不發(fā)達。在家鄉(xiāng)小城，那時的小孩子連鞋子都沒得穿；而中科院的老師們，當時 10 個人住一個小房間，20 多平米。
我很佩服當年這些學者能夠在那么困難的情況下堅持研究工作。我看著他們慢慢成長，之所以講“慢慢成長”，是因為當時很希望他們在短時間內(nèi)成長、成功。今天回頭看看，他們其實成長實在是很快。40 年前我們的學問，很多是完全達不到世界水平，甚至差得很遠。但是你們的父母們，我的朋友們，他們花了很多功夫?qū)⑦@個國家建設好，將我們的學術建立起來，所以我希望同學們也為這個過程而感到驕傲。
我們看到中國的青年欣欣向榮，一步一步向上走。反過來講，西方社會似乎慢慢走下坡，我們從西方國家學習了很多重要的學問，今后大概還是需要向他們學習，但是不必認為我們比不上他們?，F(xiàn)在是我們能夠改變整個中國學術的一個關鍵時刻，完成這個重要的轉(zhuǎn)折在于你們，未來這 10 年，將是我們真正可以趕超強國的時刻，這個時刻在你們手上。你們要自信，我們民族是有這個能力的，在數(shù)學上、在物理上，在種種的基本科學上，我們都有這個能力，無需畏懼，也不要看不起數(shù)學系和數(shù)學中心的能力。
今天我們可以與哈佛大學、斯坦福大學、麻省理工學院比肩，并不見得現(xiàn)在就超過他們，但是并不比他們差了。所以，我希望同學們曉得這個事情。我做人不喜歡講大話，我是很老實地說，你們在清華大學能夠得到的待遇，尤其是在學問上，不會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差。
我們有能力帶領研究生階段的學生，做世界第一流的學者。我們希望 5 到 10 年內(nèi)，完成中國百年來祖先期望完成的事業(yè)。一切都在你們手上！
作者：丘成桐，北京雁棲湖應用數(shù)學研究院院長，哈佛大學教授，清華大學教授，美國科學院院士，中國科學院外籍院士；菲爾茲獎、克拉福德獎、沃爾夫獎、馬塞爾·格羅斯曼獎得主。
本文由丘成桐先生在 2021 年 6 月 24 日清華大學數(shù)學科學系畢業(yè)典禮上的講話整理修訂而成，刊登于《數(shù)理人文》（訂閱號：math_hmat）。未經(jīng)許可，不得轉(zhuǎn)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