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網(wǎng)民稱水滸毒害青少年應從課文中清除”的話題又登上了熱搜:

這不過是一個媒體熱衷于炒作的話題,以往的話題主角要么是“專家”、要么是“委員”,而這一次則變成了某匿名的“網(wǎng)民”。
“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作為四大名著之一的《水滸》,自打問世以來就沒少過這樣的爭議,理由也是出奇地一致。
明代官方文學獎袁中道在《游居柿錄》中說:“但《水滸》,崇之則誨盜”;嘉靖年間鎮(zhèn)壓過瑤民起義的廣西布政使司左參議田汝成更是咬牙切齒地憎恨恨《水滸》壞人心術(shù),詛咒作者施耐庵“子孫三代皆啞”;崇禎十五年(1642年),朝廷查禁《水滸傳》,起因是崇禎皇帝要剿滅轟烈烈的江湖造反,害怕這本造反教科書發(fā)揮威力……
到清康熙五十三年,搞出了個“禁坊肆賣淫詞小說”,要將《水滸傳》“毀其書板,禁其扮演,庶亂言不接”;乾隆皇帝把民風惡化,民眾入幫入匪,歸結(jié)為人們閱讀《水滸傳》所致:“如愚民之惑于邪教,親近匪人者,概由看此惡書所致”;清人劉鑾也宣稱,“張獻忠之狡也,日使人說《水滸》、《三國》諸書,凡埋伏攻襲皆效之。”
好家伙,明明是朝廷腐敗不堪,民不聊生逼得老百姓造反,皇帝老兒不自我反思,反倒來怪一本小說。
近代的文化精英們深諳馭民之術(shù),便傳出了一句俗語:“少不讀水滸、老不讀三國”,所謂“《水滸》毒害青少年”的說法基本也是這個意思。
要說《水滸》“毒害”青少年,一百多年前還真有一個少年,對《水滸》簡直到了“癡迷”的程度,且一讀就是70年,幾乎伴隨了自己一生,還真實地上演了“逼上梁山”的一幕,并捅出了天大的婁子,帶領(lǐng)中國人民創(chuàng)造了“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這個人就是毛主席。
1906年秋,在韶山井灣里私塾讀書時,毛主席就一遍又一遍地讀過《水滸》:
我不顧教師的告戒,讀了《岳飛傳》、《水滸傳》、《隋唐》、《三國》和《西游記》等書,而教師則深惡這些不正經(jīng)的書,說它們害人。(據(jù)《西行漫記》)
在回憶起自己少年時的經(jīng)歷,毛主席說,“有一天我忽然想到,這些小說有一件事很特別,就是里面沒有種田的農(nóng)民。所有的人物都是武將、文官、書生,從來沒有一個農(nóng)民做主人公。”作為農(nóng)民的兒子,他對這一點很納悶;在分析小說的內(nèi)容后,他發(fā)現(xiàn)這些小說的主人公“是不必種田的,因為土地歸他們所有和控制,顯然讓農(nóng)民替他們種田”,這樣是不平等的?!端疂G》里匯聚在梁山反對這種不平等的人物,便成了他心目中的英雄。
1917年前后,毛主席在長沙湖南一師主持新民學會期間,建議同學、會友們讀一讀《水滸傳》;
大革命期間從事農(nóng)民運動的時候,他還談起過《水滸傳》和宋江的造反;
在蘇區(qū)受到排斥被“退隱”期間,他的書單上不僅有馬列著作,還有《水滸傳》;
從長征到轉(zhuǎn)戰(zhàn)陜北的途中,一再精簡的行李中,仍然保留著一套《水滸傳》;
延安整風中,《水滸傳》是他圈定的閱讀書目;給遠在蘇聯(lián)的岸英推薦圖書,《水滸傳》必須在列;
從革命戰(zhàn)爭年代到新中國成立以后,毛主席同領(lǐng)導干部和身邊工作人員談話時,又多次提到《水滸傳》,并且在不同歷史時期體現(xiàn)出不同的側(cè)重點。
毛主席為什么會如此重視《水滸傳》?他曾經(jīng)說過,“《三國》、《水滸》、《紅樓夢》,不看完這三本書,不算中國人。”當然,毛主席也很喜歡《西游記》。
他說自己兼“猴氣”與“虎氣”——“猴氣”自然指的不是一般的猴,而是敢于大鬧天宮的齊天大圣孫悟空。李慎明老師寫文章講述過毛主席晚年幾次放聲大哭的經(jīng)歷,如唐山大地震、如晚年看1949年解放軍進城的電影、讀陳亮的《念奴嬌》……這樣的場景對于毛主席而言是不多的;同樣不多的場面是《西游記》里孫悟空的痛哭,敗走獅駝城那段,“行者聞言,忽失聲淚似泉涌……回至城東山上,按落云頭,放聲大哭”。悟空為數(shù)不多的大哭,無不是哭取經(jīng)之艱難,哭“革命”之不易,真性情也。
毛主席愛讀四大名著,這是世人皆知的,只是這個喜愛并不僅僅是從文學角度。四大名著的文學地位是毋庸置疑的,如果不是走上了革命道路,沒有人會懷疑毛主席會成為一個偉大的文學家。不必說他那些讓古典詩詞重攀歷史高峰的詩詞,單說他在1954年對《紅樓夢》第十九回的批語:
從黛玉的身上,聞到綿綿的幽香,故比之以優(yōu)美的童話。用現(xiàn)實的場面,具體的情節(jié),生活中非說不可的語言,把一個封建叛逆者的形象和性格,生動地渲染出來,自然地流露出來,這是作者最成功的范例。
這樣的藝術(shù)修養(yǎng),完全夠格一位偉大的文藝評論家了。
車爾尼雪夫斯基說過:“藝術(shù)來源于生活,卻又高于生活。”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也說過,“人民生活……是一切文學藝術(shù)的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唯一的源泉。”真正優(yōu)秀的文學作品不應當來自作家的空洞想象和無病呻吟,而只能來自人民大眾的無比豐富多樣的社會生活。
從這方面講,四大名著無疑是中國古典文學中的佼佼者,是封建社會真實狀態(tài)的藝術(shù)表現(xiàn),是階級斗爭的體現(xiàn);而與底層平民更接“地氣”的《水滸傳》在這方面的表現(xiàn)尤為突出。
這些作品中的藝術(shù)形象哪怕在當今也能找到現(xiàn)實的投射,單《水滸傳》中潘金蓮一段衍生出來的小說《金瓶梅》,簡直比真實的官場文化和世情還要真實,那些反腐案例中的權(quán)錢交易、權(quán)色交易情節(jié),完全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所以,毛主席讀《水滸》,是從文學上升到了歷史,上升到了政治,上升到了哲學。
毛主席在《湖南農(nóng)民運動考察報告》一文中說:“凡是反抗最力、亂子鬧得最大的地方,都是土豪劣坤、不法地主為惡最甚的地方。”他經(jīng)常把自己帶隊伍上井岡山比作是“沒有法子,被逼上梁山”。
延安時期,毛主席曾說過:“梁山的好漢,都是些不甘受壓榨,敢于反抗的英雄。”
解放前夕,毛主席在紀念黨成立28周年的大會上指出:“我們要學景陽岡上的武松。在武松看來,景陽岡上的老虎,刺激它也是那樣,不刺激它也是那樣,總之是要吃人的?;蛘甙牙匣⒋蛩溃蛘弑焕匣⒊缘?,二者必居其一。”
新中國成立以后,毛主席曾向領(lǐng)導干部介紹:“《水滸》要當作一部政治書看。它描寫的是北宋末年的社會情況。中央政府腐敗,群眾就一定會起來革命。當時農(nóng)民聚義,群雄割據(jù),占據(jù)了好多山頭,如清風山、桃花山、二龍山等,最后匯集到梁山泊,建立了一支武裝,抵抗官軍。這支隊伍,來自各個山頭,但是統(tǒng)帥得好。”他從這里引伸出我們領(lǐng)導革命也要從認識山頭,承認山頭,照顧山頭,到消滅山頭,克服山頭主義。
《水滸傳》里還提供了不少關(guān)于戰(zhàn)略及戰(zhàn)術(shù)方面的靈感,毛主席曾經(jīng)說過,“《水滸傳》上有很多唯物辨證法的事例。”梁山好漢雖然是“占山為王”的“強盜”,但其紀律之嚴明、分工之有序、司職之妥當,完全壓倒了所謂的官軍,之所以這樣,離不開知識分子的作用。毛主席指出:“我們黨里頭,知識分子的增加是很好的現(xiàn)象。一個階級要勝利,沒有知識分子是不可能的……梁山泊沒有公孫勝、吳用、簫讓這些人就不行,當然沒有別人也不行。”與之同時,毛主席又指出了“梁山”的問題——“他們里面有大地主、大土豪,沒有進行整風。”一百零八將,有相當一部分不是真革命,只想暫時委身、等待招安成為人上人,最典型的就是最高頭領(lǐng)宋江。
毛主席曾談過梁山的很多人物,例如他在長征途中,說紅九軍副軍長許世友武藝,“都趕上景陽岡那個打虎英雄武松了”;在八路軍一一五師政委聶榮臻開辟晉察冀邊區(qū)時,稱贊他是“新的魯智深”;1959年,毛主席還風趣地說,武松、魯智深“是我們路線的人……我看可進共產(chǎn)黨……”
毛主席還談到過梁山的三任頭領(lǐng),第一任王倫,“白衣秀士王倫不準人家革命,結(jié)果把自己的命革掉了”;第二任晁蓋,“晁蓋是好的,可是卻被摒在一百零八人之外,讓他早死了”;當然,第三任宋江是毛主席談的最多的。
對宋江的能力毛主席是很欣賞的,40年代初期,他曾評價說,“《水滸》中的三打祝家莊,為什么要打三次?我看宋江這人有頭腦,辦事謹慎,前兩次是試探,后一次才是真打。我們干革命,就得學宋江,要謹慎”;后來,他又談到后期的宋江“搞修正主義,讓人招安了”……
所以,毛主席讀《水滸》,既從中汲取智慧,又從中吸取教訓;既把它當正面教材,又把它當反面教員——“《水滸》這部書。好就好在投降。做反面教材,使人民都知道投降派。”
作為今天的中國人,我們應該感到慶幸,古人給我們留下了浩如煙海的經(jīng)典,從中我們完全可以汲取大量的智慧,使得我們能夠站在古人肩膀上,站得更高、行得更遠。至于青少年能不能讀《水滸》,毛主席用他偉大無私的一生,已經(jīng)給了我們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