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徐玉玉與外界之間曾只有一塊“大屏幕”
臨開學前,山東臨沂的兩位大學生遭遇了電信詐騙后,心臟驟停,不幸離世。他們一個是18歲的大學新生徐玉玉,即將入讀南京郵電大學;一個是山東理工大學的大二學生小劉,去世前已經(jīng)收拾好行李準備回校上課。在被騙光了9900元學費后,徐玉玉一遍一遍地喊:“咱家都這樣了, 為什么還有人來騙我!”
徐玉玉母親殘疾,只有父親在外打零工,月入僅三四千,9900元他們攢了大半年。8月23日,周口市的唐愛蓮女士遭遇電信詐騙,被轉(zhuǎn)走了6萬元,這是她借來給兒子治療腦癱的錢。為什么被騙受害的總是窮人?
據(jù)統(tǒng)計,在中國從事網(wǎng)絡詐騙產(chǎn)業(yè)的人數(shù)至少有160萬,近年來我國的電信網(wǎng)絡詐騙犯罪發(fā)案數(shù)量以年均20%到30%的速率快速增長。徐玉玉、小劉和唐愛蓮的遭遇,只是極少數(shù)能夠被媒體廣泛報道的冰山一角。

如果不出人命,他們的遭遇誰會太在乎?
窮人歷來都是騙子們最理想的下手對象。他們連一個獨立清晰的社會階層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個面目模糊卻又極其普通的散漫群體。
窮人被騙的金額往往不高,畢竟能夠失去的也就這么多了。城市里高樓華廈拔地而起,國家的經(jīng)濟建設(shè)節(jié)節(jié)開花,除了窮人自己,沒有人覺得損失幾千元是多要命的一件事。如果不是出了人命,他們的遭遇誰會太在乎?這樣的事每日都在發(fā)生。如果徐玉玉和雷洋們不是大學生,他們的死亡能掀起這么大的波浪嗎?更多的窮人只能悄無聲息地對抗突如其來的厄運。
騙子們對無依無靠又全身透明的窮人下手,成本實在太低了
騙子如果要尋找下手對象,最容易找到的便是我們這些普通人。在一個沒有個人信息保護法的社會,能夠保護個人信息的只有權(quán)力。窮人,沒有任何能力保護他的個人信息。他的資料被倒賣到全國各地,他的手機被各類騙子精準轟炸,不小心點開一個鏈接,就有可能導致銀行卡被盜刷。要搞到這些資料,可能只需要花一塊錢。
徐玉玉遭遇的便是精準詐騙,前腳剛收到教育部門關(guān)于發(fā)放助學金的通知,后腳就接到了騙子以發(fā)放助學金為名的詐騙電話。要找到一個有點小錢、又容易上鉤的窮人,精準地投放詐騙信息,實在太容易了。身為窮人,就意味著你完全曝光在騙子的視線范圍內(nèi),周圍的黑暗里埋伏著無數(shù)準備出手的騙子。

大學生被騙后猝死的新聞接連發(fā)生。
一旦被騙,他們能調(diào)動的社會資源實在太少了
窮人被騙后,常常是啞巴吃黃連,就當是花錢買了個教訓。徐玉玉母親安慰她“學費沒了再給你湊,咱家供得起”;小劉的父親也告訴他,錢沒了可以再賺。
他們就沒想過報案,常識也告訴他們,報案的作用不大。他們也沒有到網(wǎng)上發(fā)帖曝光,幾千塊的事,在千萬個求助帖中不值一提。真正的窮人,連一個能夠使用微信發(fā)朋友圈求助的手機都沒有。
窮人的窮,窮在對現(xiàn)有社會公共資源的占有極其有限,支配能力更低,而一旦被騙,他們能調(diào)動的資源實在太少了!吃了虧后只想到默默忍受,打算吃幾年苦熬過去。
本來機會就少得可憐,一點小誘惑就足以令他們心存僥幸放松警惕
窮人沒有太多的賺錢手段。體力勞動者在田里頂著烈日耕種、在城里扛著水泥建樓,賺的都是血汗錢;腦力勞動者如鄉(xiāng)村教師和低級文員,安安分分地做著一份工作,每月所入僅能溫飽。在長期的低收入狀態(tài)中,“意外之財”對他們的吸引力,比其他人更大。
沒有人脈,沒有技能,沒有上升通道。窮人的機會本來就少得可憐,所以一點小誘惑就足以令他們心存僥幸,放松警惕。他們聽馬云說過,夢想還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但這種夢想從來沒有實現(xiàn)過,還讓他們血本無歸。
他們要鑒別真假騙子實在太難
徐玉玉使用的是一臺老舊的諾基亞功能機,只能撥打電話和收發(fā)信息。她很可能極少使用移動互聯(lián)網(wǎng),無法經(jīng)??吹缴缃痪W(wǎng)絡上流傳的詐騙案例,所以對陌生來電缺乏警惕。窮人沒有見過世面,是因為買不起見識世面的工具。

徐玉玉的手機和錄取通知書。
他們是經(jīng)濟活動中最底層、社會活動中最邊緣的人。他們的社交圈,多半還是窮人。他們的思維,跟不上這個復雜的社會。他們的確沒有見過世面,但世面也不給他們走出去的機會。這樣的受害者,又豈止是詐騙案的受害者?
他們所受教育有限,對風險的防范意識相對不足
防范意識既依賴于個人的經(jīng)驗,也需要社會向他們提供相應的安全教育。窮人的教育程度較低,不知法,不懂法,也不會用法。當中學生在教室里終日埋首準備高考,可曾有一節(jié)課是社會通識課,教他們認識這個復雜的社會?窮人把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存入銀行,可有機構(gòu)系統(tǒng)地跟他們科普過金融詐騙手段,以免糊里糊涂地把錢轉(zhuǎn)給了陌生人?
窮人的防范意識,往往來自于其他窮人的被騙經(jīng)歷。但社交圈有個“鄧巴系數(shù)”,人類交際圈的規(guī)模最大不會超過150人,所以你從他們那里聽到的案例也不會太多。很多被騙案例便發(fā)生在初到大城市的窮人身上,因為他們原有的防范意識,已經(jīng)不足以識別更大的環(huán)境中層出不窮的詐騙術(shù)。

唐愛蓮誤信百度搜索出來的退票電話,為兒治病的6萬被騙走。(圖/網(wǎng)易新聞)
他們的家底太薄,心理承受能力自然較弱
同樣被騙10000元,對窮人的打擊更大,這可能是他多年的積累。按照中國2011年確定的扶貧標準,人均收入2300元/年(約合1美元/天)即屬于貧困人口。按這個標準,2011年全國共有1.23億窮人,2013年全國共有8249萬窮人。10000元,是這些窮人4年多的全部收入。
窮人被騙得最慘,不是慘在金額有多大,而是他們壓根承受不了那一點點的損失。200塊要干上一個月,2000塊要辛苦一整年,誰能接受一個電話就被騙走幾千塊?徐玉玉之死,不是一個關(guān)于心臟為何會驟停的醫(yī)學問題,而是一個事關(guān)社會公平的政治問題。
很多不合理、不完善的規(guī)章制度也在助紂為虐
徐玉玉的信息被泄露,全國人大代表陳偉才說,“源頭肯定在學生登記過信息的學校和教育部門”。據(jù)財新網(wǎng)對40多個司法判決的梳理,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政府部門和企事業(yè)單位是最主要的信息泄漏源,被交易的不止是電話號碼之類的基本信息,還包括護照信息、車輛信息,以及開房記錄等極為私密的信息。
監(jiān)管制度漏洞百出,授權(quán)程序也沒有成為社會常識。騙子冒充教育部門要求徐玉玉寄錢,徐玉玉不懂得核實騙子的身份和資格;騙子對小劉聲稱是公安局的,說他的銀行卡號被人購買珠寶透支了六萬多元,小劉既沒有和公安局聯(lián)系,也沒有和銀行核對。
窮人出事了不知道找誰,恰恰說明了相關(guān)部門在日常生活中是長期缺席的,但它們又是權(quán)威的象征。涉世未深的人怎能想到,這些人竟然能肆無忌憚地冒充它們到處行騙呢?
期望一兩個騙子恢復良心對社會危機是無解的

網(wǎng)絡上的信息販子隨處可見。(圖/澎湃新聞)
事件曝光后,公安部向全國發(fā)出了A級通緝令,要求各地公安機關(guān)立即部署查緝工作。徐玉玉電信詐騙案迅速告破。截至昨晚十點,四名犯罪嫌疑人已被抓獲歸案,還有二人在逃。在逃的人一定都懵了:不就騙了幾千塊錢嗎,沒主觀殺人,怎么就成了A級通緝犯?以前整條村都這么干,怎么沒把整條村都端了?
不知當他們看到徐玉玉被騙后猝死,心里可曾有一點后悔?了解了徐玉玉的家庭環(huán)境,有沒有想過自己究竟害過多少人家破人亡?有沒有像《烈日灼心》的三位案犯一樣,有過自首的想法?電影終究是電影,期望一兩個騙子恢復良心對社會危機是無解的。
這里的最大現(xiàn)實就是,越窮越容易被騙,越騙就變得越窮。無法終止這個惡性循環(huán),社會就會越來越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