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在海灣戰(zhàn)爭之前，美國外交最大缺憾就是不能對波斯灣石油實現直接控制
海灣戰(zhàn)爭給人們留下了一個巨大的謎。這就是：以美國為首的多國部隊浩浩蕩蕩開進海灣，為 什么只將伊拉克軍隊趕出科威特，對其軍事設施實施“外科手術”式的打擊之后，就草草收場了呢?英國前首相撒切爾夫人不解地說：“薩達姆依然在位，可當時的美國總統(tǒng)和英國首相卻都下野了。”言下之意，布什怎么在打敗侵略者之后卻保留了他們再次發(fā)動戰(zhàn)爭的機器和能力呢?對此，布什不得不在撒切爾夫人講話后迅速做出解釋。他說：“我們的任務是制止侵略，而不是消滅伊拉克共和國衛(wèi)隊。目的不是再造成5萬伊拉克人的死亡，也不是尋找薩達姆。”那么，美國進行這場戰(zhàn)爭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們注意到，20世紀美國外交政策基本都是圍繞中東地區(qū)以及由中東向東西兩線延伸的通往北美和西歐的石油運輸線：西線是由波斯灣經紅海、地中海到大西洋的航海線；東線則是由波斯灣經科倫坡、馬六甲海峽、馬尼拉、關島、夏威夷到美國太平洋沿岸的海上線路。我們只要觀察一下就會發(fā)現：20世紀美國歷次重大外交行動，基本上都是沿著這條線索展開的；反之，都不會引起美國外交的太多注意。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日本在中國東北、華北長驅直入，美國坐視不管，只是在日本靠近上海時，美國才認真起來；兩伊戰(zhàn)爭中，只要伊拉克向東北擴張，美國就表示出慷慨的資助。然而，一旦伊拉克調頭南下，那就遭到美國“沙漠風暴”行動的打擊。
我們還注意到，在海灣戰(zhàn)爭之前，美國外交最大的缺憾就是不能對波斯灣石油實現直接控制， 而美國在中東的“首要國家安全利益”是海灣的石油利益(1995年美國國防部中東戰(zhàn)略報告) 。對波斯灣石油直接控制的首要條件是美國能夠充分地實現軍事介入海灣事務。這在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之前是美國無法完成的目標，恰好，1990年2月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之舉為美國提供了千載難逢的良機。借此機會，美國在中東歷史上第一次在阿拉伯人的“邀請”下堂而皇之地實現了大規(guī)模駐軍海灣的目標。這從表面上看，美國是為了幫助科威特人民解放自己的祖國，但從深層看，美國的真實目標則是控制占世界石油儲藏量三分之二的海灣石油。為了這一目標的實現，美國在打敗了伊拉克侵略軍之后，就在伊科邊界一帶中止了進攻。以色列防務問題專家、《安全研究》雜志主編、華盛頓美利堅大學教授阿莫斯·珀爾馬抱怨說，海灣戰(zhàn)爭并未解除伊拉克對鄰國的威脅，不除掉薩達姆·侯賽因“是海灣戰(zhàn)爭的最大錯誤”。然而布什則針鋒相對地表示：“我認為歷史將證明我們做得正確。”
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珀爾馬教授不懂得“戰(zhàn)爭是政治的繼續(xù)”這句名言在海灣戰(zhàn)爭中仍然適用，不懂得在海灣戰(zhàn)爭后繼續(xù)保持戰(zhàn)爭威脅符合美國及其盟國的最大利益。不難想象，如果美國真的在海灣為科威特消除了威脅，那美國就會成為多余的因而成為不受海灣阿拉伯國家歡迎的存在。美國外交不會干這種賠本的事情。沒有石油利益，美國絕不會為一個科威特如此興師動眾。從這種角度觀察，美國在把伊軍趕出科威特之后就“草草收場”的用意是深遠的。
二、亞太是美國的重大利益所在
1991年美國實現了對國際工業(yè)“心臟”即中東海灣石油地區(qū)的軍事介入后，便開始把外交注意力移向經濟迅猛崛起的亞太地區(qū)。據1995年2月27日美國國防部東亞戰(zhàn)略報告稱，亞太 “是與美國人民的福利息息相關的重大利益所在”。美國必須“恒久地介入這個地區(qū)”，“在亞洲保持一支維護安全的力量”。
那么，美國在亞太的“重大利益”究竟何在呢?除投資利益之外，對美國來說可謂就是被稱為“ 工業(yè)血液”的石油利益。在亞太有一條從美國太平洋海岸經夏威夷、關島、馬尼拉、馬六甲海峽至科倫坡和中東海灣地區(qū)的海上運輸線。我們不會忘記，美國就是沿著這條線路進入遠東的；日本發(fā)動太平洋戰(zhàn)爭也是最先在這條線的東端珍珠港向美國發(fā)起攻擊的。更值得玩味的是，羅斯?？偨y(tǒng)在美軍奪回這條線路后，就把解決中國東北日軍的擔子拋給了斯大林 。因為美國人犯不上在東北亞流血，那里沒有美國人的重大利益。如果把海灣石油地區(qū)比作具有世界經濟擴張力的美國的“心臟”，那么，聯系海灣、印度洋和太平洋的海上運輸線便是其生死攸關的大動脈之一，失去它，美國經濟便失去了活力。在亞太，每當這條運輸線受到威脅時，美國就會與它的對手決一死戰(zhàn)。同理，20世紀自美國步入遠東以來，它在亞洲太平洋地區(qū)的全部外交政治都是圍繞這條運輸線展開的：美國參加太平洋戰(zhàn)場與日本作戰(zhàn)，美國侵越戰(zhàn)爭，美國對南亞外交的政策導向，美國對抗擊蘇軍入侵的阿富汗游擊隊的支持，特別是美國對中國的分離主義所采取 的縱容、默認，乃至引誘挑撥的態(tài)度，其根本動因，都在于保護它在地球北南緯30度之間的海權及由此保護的石油（當然不僅是石油）利益。美國亞太外交政治要點是：靠近它的海上運輸線兩側即北南緯30度之間的國家越小越弱越好；離此之外的國家大且像巨石般相互磨擦擠壓掣肘最好。恰好，20世紀以來的政治地理就是這么布局的：在西歐是英德法俄間的掣肘，在中東西亞是兩伊及印巴中間的掣肘， 在遠東是俄日中的掣肘，而美國只在南邊海上經營并大獲其利。這反過來也可以說明為什么巴拿馬、馬爾代夫、斯里蘭卡等小國能在大國眼皮底下長期獨立。不信，就請看看海灣戰(zhàn)爭及其結局!
與海灣戰(zhàn)爭前阿拉伯世界對美國軍事介入的拒絕態(tài)度一樣，亞洲國家近些年即蘇聯解體后也 開始對美軍在亞洲的存在提出質疑：阿基諾率先向美國發(fā)難，宣布廢除美在菲律賓的軍事基地；1995年年底美軍沖繩事件又加劇了日韓國民對美國駐軍的反感；而橋本龍?zhí)山尤未迳礁皇谐鋈艘饬系禺斶x日本首相，從相當意義上看是日本國內包括反美情緒在內的民族主義情緒的反映。然而最讓美國不安的是近年來東盟表現出的越來越獨立于美國且有利于中國的批判西方文化和尊重儒家文化的傾向。這種情緒和傾向的發(fā)展都會像中東伊斯蘭文化圈一樣對 美國在亞洲的存在產生一種斥力，并最終導致美國在亞太的影響力削弱。這是美國無論如何不愿見到的政治后果。
為了確保美國在亞洲的長期利益不受影響，美國在冷戰(zhàn)后不僅沒有縮小反而擴大了它在亞洲地區(qū)的軍事存在。而要實現這一戰(zhàn)略目標唯一的辦法，就是造成使小國緊張的政治氣氛。但是，目前亞洲尚不存在海灣戰(zhàn)爭中大國侵略小國的政治形勢，怎么辦呢?不要緊，沒勢可以造勢，沒事也可以找事。臺灣問題本是中國內政，臺灣海峽兩岸目前緊張局勢本不會升級。可美國從1995年始，偏偏不停地撥動中國主權這根敏感的政治神經，造成海峽兩岸的矛盾；1996年初又抓住中國在福建沿海的軍事演習大肆渲染“大陸武力犯臺”的輿論，以證實他們虛擬的“中國威脅論”。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只要海峽兩岸軍事交惡，美國就可以以此為借口繼而連帶南沙群島爭端在亞洲上空懸起令亞洲小國緊張不安卻是由美國用“海灣手法”虛擬的“達摩克利斯之劍 ”。只要美國讓亞洲小國感到真的受到“威脅”，那么美國就可以在太平洋海面上馳騁它的 “船堅炮利”的軍事力量了。
三、從海灣到臺灣，美國亞太外交正在鑄造大錯
然而，臺灣不是海灣。在海灣，美國可以不與伊拉克結盟便可保障自己的國家戰(zhàn)略利益；而在亞太，失去中國，美國則要付出血的代價來重新修補美中關系。整個20世紀的歷史表明：美國與中國的關系具有戰(zhàn)略意義。富有謀略和實用主義且是海灣戰(zhàn)爭中的最大贏家喬治·赫伯特·沃克·布什即老布什似乎了解這一點。他針對所謂“中國威脅論”明確表示“我不認為中國是個威脅”，同時他建議：“減輕這種擔心的最佳方法是美國仍同中國保持接觸，同中國一起努力并在可能的地方同中國合作來實現變革，但要少對立多磋商。” 布什針對美國同意李登輝訪美造成的中美關系惡化的后果，在一次國際商業(yè)會議上敦促美國政府修補對華關系。老布什是繼尼克松之后真正會為美國國家戰(zhàn)略利益考慮的并且是富有遠見的政治家。
熟悉近現代亞太國際關系史的人都清楚，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前，真正與美國在太平洋爭霸并最終撕開臉面與美國海上血戰(zhàn)的并不是中國而是今日緊緊抱住日美安全體系不放的日本。正是中美及亞洲其他國家的聯合才打敗了日本法西斯勢力，從而贏得持續(xù)至今的亞洲太平洋地區(qū)和平。我們注意到，日本至今仍不肯承認他們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犯下的侵略亞洲各國的罪行；我們同樣也注意到，早在100年前即日本對中國甲午海戰(zhàn)勝利后不久，美國政府決策 層已意識到美日大戰(zhàn)在所難免。威廉·麥金萊總統(tǒng)(1897―1901年)身邊的中國問題權威柔克義就堅持這樣的觀點：日本甲午勝利，東亞均勢隨帝國主義在中國的爭奪而遭破壞，而美國也在這時成為介入東亞的一個強國，“這場剛開始的搏斗的結局將使美國民族的利益處于險境”。當時的國務卿海·約翰認為：“一旦中國崩潰并被瓜分，美國就要面臨一個不愉快的任務：在中國各地保護自己的權益，而且它的對手則遠比中國人難對付。此外，這場角逐的不可知的后果很可能就從毀滅中國所造成的真空中開始，這將比現存的不穩(wěn)定具有更大的威脅性。”為此，柔克義等專家建議：“保全中國并使它現代化就能全部滿足大家的利益。”1901年麥金萊總統(tǒng)遇刺，西奧多·羅斯福繼任總統(tǒng)。老羅斯福清楚地知道：日本可能在東亞成為美國的比俄國還難對付 的勁敵。日本在甲午海戰(zhàn)中對中國的勝利，意味著有朝一日美日之間發(fā)生戰(zhàn)爭。然而，清醒 的老羅斯福卻犯了一個天真的錯誤，他竟真以為：“只要對日本持尊重態(tài)度，日美沖突還是可以避免的。”與此相應，老羅斯福打算以犧牲中美關系的代價來“尊重”日本。1910年，他寫道：“鑒于中國的軟弱，美國和中國結盟將一無所獲，只會增加額外負擔。”結果怎么樣呢?對日本近半個世紀的“尊重”換來了日本對珍珠港的不宣而戰(zhàn)，換來了美國人民在太平洋戰(zhàn)場上幾十萬生命捐軀的代價!具有諷刺意味的是，老羅斯福不愿背的中美結盟的“額外負擔”卻最終甩到了小羅斯福即富蘭克林·羅斯福的肩上。1943年富蘭克林·羅斯福為了緊緊把中國拉在盟國一邊，不顧英蘇的異議，邀請中國參加開羅首腦會議，使中國在國際上第一次進入與美英蘇大國平行的行列。在這次會議上，羅斯福要中國保證，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要參加對日作戰(zhàn)，使中國牽制住日本的軍隊。這塊由老羅斯福搬起來的日本巨石，現在砸到了小羅斯福的腳上。這時的中國就成了治療美國創(chuàng)傷的靈藥。其間只有近半個世紀的歷史。
現在，讓我們把視野再擴大到世紀之交的國際風云，看看這一時期的國際政治特點。有人說，20世紀末國際政治的特征是由兩極向多極化發(fā)展。多極政治意味著什么呢?意味著國際間實力對比正在發(fā)生變化。而國際政治永遠都是以國家實力為后盾、以國家利益為目標的。沒有實力，外交和國家政治就是空話。讓我們再回憶一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前的情景吧：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中被拖得精疲力竭的德國，戰(zhàn)后不久便托出了一個迄今看來也是最“民主”的魏瑪憲法，然而，不到5年時間里，興登堡上臺并由此產生了歷史上最集權和最殘暴的納粹政府。希特勒在慕尼黑對一戰(zhàn)后產生的“民主”幻夢作了無情的嘲弄和鄙視之后，世界大國中便刮起了實力外交和強人政治的旋風，接著便是國際間的大決戰(zhàn)。
目前世界經濟重心迅速向亞太傾斜，毫無疑問，在21世紀，亞太地區(qū)也將成為國際政治較量的熱點地區(qū)。如果要想參與亞太事務，美國離不開中國。如果美國政治家還不清楚，那就請再研究一下從老羅斯福到小羅斯福以及從杜魯門到尼克松的這兩段幾乎貫穿整個20世紀的歷史及其教訓吧!
從海灣到臺灣，美國亞太外交正在鑄造大錯。
注:這是張文木教授1996年讀博士期間的論文，指出海灣不是臺灣，美國外交正在鑄成大錯。文章發(fā)表在《中國國情國力》1996年第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