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南:炎黃春秋背后的故事
昨天上午,北京市西城區(qū)圖書館聽了一個報告。
報告人,徐慶全。對外身份是《炎黃春秋》雜志副主編,演講題目:《炎黃春秋》背后的故事。按照短信提示,乘地鐵二號線到車公莊,東門出來向東走,見天橋左拐,直行一段再右拐,在一個很寬的胡同里,右手邊見到西城區(qū)圖書館。
及我進去的時候,報告已經開始了。
帶著眼鏡的一個中年人,語調賣弄地在主席臺上玩味著,臺下百余人多是頭發(fā)比我的頭發(fā)還白的老人,男女盡有。會場燈光比較暗,報告人的臉看不太清楚,說話像是有點東北口音,偶爾平卷舌不分。不看會標,仿佛是進到了“保健品進社區(qū)一類”忽悠老年人專場”, 我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開始擔心這樣的報告無趣,想著早退的事情......很快,我就知道自己錯了,大錯而特錯。報告會有趣,大大地有趣,趣味橫生。
報告人嚴肅講到,創(chuàng)辦《炎黃春秋》這個刊物的肅殺背景,當時蘇聯解體之后,國內政治上意識形態(tài)上收緊,社會上出現了一股否定改革的潮流,為了迎擊這種潮流,《炎黃春秋》應運而生。說到這里,報告人環(huán)視四周,我想象著逼近其臉上,應生出若干莊嚴色塊罷。他復講到,辦刊的另個宗旨,即著意于反映部分人對平反冤假錯案的新認知。什么叫冤假錯案?他稱建國前后的歷次政治運動,例如DWXYZ......都是錯誤的,雜志志在為他們平反昭雪。當然,所謂平反昭雪,不是就案子說案子,我們雜志是有理論高度的——立宗確旨,悉為解構當局意識形態(tài)話語體系.
這時,報告人犯了一個很多報告者一不小心都可能會犯的小錯誤——獨坐高臺,俯瞰眾生,誤以為臺下的人無非仰慕之眾,遂無法克服人性自我夸耀的弱點,口無遮攔吹起牛來。他炫耀自己雖然年輕,但有歷史洞見,比中央高明,在國民黨抗擊日版帝國主義侵略的嚴肅問題上,提前著文幾年給中央定了調子,至2005年,中央果然跟著自己的秧歌點扭了起來 :承認國民黨正面戰(zhàn)場,共產黨敵后戰(zhàn)場。他的得意神情與出格言論引發(fā)了部分聽眾不滿,看似暮氣沉沉的老年聽眾蠢蠢欲動竊竊議論,我身邊一位一直用包著塑料皮的筆記本記錄的老奶奶,瞪著渾濁的眼睛憤怒地看著主席臺嘴角蠕動著。有人大膽嗆聲:你胡說!你誣蔑!
場上出現第一次小混亂。
報告人顯然沒有吸取足夠的教訓,他很時尚很八卦地推出本次報告的“人物本紀”:杜導正、張全景。 他不厭其煩地一遍一遍地用恭維的口氣,對該雜志的社長杜導正(90歲,原新聞出版署署長)表示崇敬,在他的口中,杜導正老漢,那簡直是生而靈異,弱而能言,長而敦敏,成而聰明,絕非一般人等。雖然只有小學畢業(yè),但理論水平堪引全國指導民族,極其富有政治智慧。與此同時,他對原中央組織部部長張全景,則表示輕蔑與不屑,不時給予負面評價:“非常討厭這個人的過份政治化”,“他還搞文革那一套”,“我也能理解,他讀書少嘛,沒什么文化”,“他只是一個土改干部……呵呵”。
他吐露,張全景竟然主動找人遞話,要請我去吃飯。于是,我去了,跟他爭論了三個小時。按他的說法,張全景與他歡然道故,私情相語,老頭兒人還不不錯,都是山東人,與有鄉(xiāng)誼。“但是他的說法做法,我堅決不贊成,文革......”話沒講完,現場就亂了。
太過分了!你憑什么攻擊一個沒到場的老同志?
工農干部的文化水平也值得你貶低嗎?
杜導正也是小學畢業(yè),你為什么總美化他?
你這不是雙重標準碼?
你說人家搞文革,你這不是在搞文革嗎?
.......
《炎黃春秋》副主編之所以在演講中抨擊張全景,據他自己說,是因為《炎黃春秋》幾年前發(fā)表了人大一位老同志關于“民主社會主義”的文章,只是理論探討,引發(fā)了全世界的關注,但是張全景卻將此上升到政治傾向高度,給中央寫過一封信。副主編說, “這就是搞文革那一套”,這就是”過份政治化”,張全景是土改干部,讀的書肯定沒有我多, 太沒有水平。
至此,他大聲喊出今天的報告會主題:
不善待《炎黃春秋》, 就是不善待歷史;
不善待《炎黃春秋》,就是不善待知識分子。
一個人熱愛自己辦的雜志很可以理解,但是熱愛到如此是非不分的程度,以至于把雜志文章作為當然的歷史,把雜志同人當成知識分子全體,把雜志社當成政治局書記處,給自己這么高的定位,同為辦報辦雜志出身的人,老漢我先起雞皮疙瘩,后覺出喜感。
我關心到底炎黃春秋受到了什么樣的虐待?誰敢不善待炎黃春秋?聽來聽去,大帽子下面其實沒有什么基本事實。
我點喜歡徐主編這個人了,他誠實。報告人爆料,《炎黃春秋》這么多年一直靠“大人物”庇佑存活,中辦也管不了, 該雜志在中國雜志史上開了許多特例哩。
例如,杜導正作為“雜志之魂”,那是不能退休的,所以90歲了也不退,盡管有文件規(guī)定70必退,我們就是不辦。還找到大人物陳述厲害,大人物給有關方面打了招呼,獨給我們炎黃春秋破了例。再例如,中國的雜志社,均應有主管單位和主辦單位,每年的年檢要審核的。但是,炎黃春秋在其主管單位(文化部)表示“不能管、不敢管、管不了、不再管”之后,即找到大人物,大人物特許我炎黃春秋不需要主管單位了,“主辦單位與主管單位合一”就行了。
終于聽懂了一個大概:炎黃春秋放人出來講話,是要大家明白:立刊宗旨謹在“解構當局意識形態(tài)”的《炎黃春秋》在當局的虐待迫害下,一直茁壯成長,一舉一動都受到海內外的關注,其所刊發(fā)的重頭文章被海外的三去車侖工力網站和西方主流媒體反復放大反復渲染,有力地證明了中共歷史上布滿冤假錯案,極其不人性,極其不人道,極其不符合普世價值,“這面墻必須推倒”(任志強語)。 立志推倒鐵幕黑墻的炎黃春秋迄今在中國無人撼動,它已經和南方系一樣,成了中國是不是堅持繼續(xù)改革,還要不要改革紅利的一個風向標,同時也成了檢驗領導干部是否開明、是否具有世界性眼光,是否有能力領導負責任的大國的一個具體標志。
作為參照系,報告人幾次提到一個歷史事實。陳述這段歷史,他掩飾不住勝利者的驕傲:同時期創(chuàng)辦的《方法》、《戰(zhàn)略與管理》、《東方》,還有《中流》等很有影響的雜志都倒了.......繼之賣乖:《烏有之鄉(xiāng)》也被封了,我,是不同意封烏有之鄉(xiāng)網站的,我不同意你的觀點,但是我堅決捍衛(wèi)你說話的權利。
一個天真抑或深刻的提問者大聲問:你是共產黨員嗎?你信仰共產主義嗎?
話音未落,立刻被其他的聲音淹沒了:“什么年代了,哈哈哈”、“這個問題可以不回答”、“個人化的問題沒有必要問,不要回答!”......“你什么意思?”“不要談政治!”
報告人很有氣度:我要回答。我來回答一下。他有提問的權利。我不是共產黨。你說的共產主義是什么?請你先定義一下共產主義!
提問者再說什么,一概聽不見,現場吵成一團。
惟報告人有麥克風,聲音清晰飄送出來:共產主義,沒有國家,沒有政黨,沒有階級呀,是不是啊? 那中南海新華門前的標語“偉大中國共產黨萬歲!”,“戰(zhàn)無不勝的毛澤東思想萬歲”,符合共產主義嗎?
場上響起了嘲弄意味的笑聲,同時引來了更大的憤怒的抗議聲。
有相機手機的人掏出了相機手機開始拍攝,主辦方幾個人再次出現在主席臺不同位置:大家不要爭論了,我們聽老師講......今天,我們搞這個報告會,不是要引起什么爭論的......大部分人站了起來,幾十個人沖到了臺上,主辦方護送著報告人從后門急急走掉了。
不同觀點的人,分成三五撥非常沖動地激烈地爭論著什么。
此景此景,我不再相信老年人隨著年齡的增長淡定寧靜一類的任志強心靈雞湯。
回來我發(fā)了幾條微博,其中一條談到一個核心意思。
北京市西城區(qū)不敢碰與區(qū)屬企業(yè)相關之#潘任美涉嫌非法交易#問題,那也就算了,似沒有必要十八大之后把《炎黃春秋》招到自己的地面上來解放思想,沒有必要聽由他對中南海新華門兩條著名的標語作八卦解讀。
言不可極,極之而衰。黨有紀律,原則剛性。在中共西城區(qū)委公開口徑中, 還是要以中央文件為準,關于HZD(是我自己不便說出姓名,恐微博被刪,現場報告人的尺度那是大得很)等歷史公案,似不能由《炎黃春秋》來“惟其春秋”定調調。
孔子云,書以道事,春秋以義,黨同伐異者,非君子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