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貧民到富翁

作者：劉仰

    《貧民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另一種翻譯叫《貧民窟里的百萬富翁》，這是一部最近非常熱門的電影，在各個國際電影獎項中已經(jīng)獲得幾十個大獎，前幾天又獲得了奧斯卡最佳電影等好幾個獎項。據(jù)說3月以后，這部電影將在中國上映。估計到時候也會引起很多中國觀眾的興趣和熱議?？赐赀@部電影，很想說點什么，又不知道該怎么說，試著說說吧。
    這部電影的故事發(fā)生在當今印度的孟買，故事情節(jié)是在印度現(xiàn)實的基礎上改編的。印度的電視臺有一個《誰想成為百萬富翁》的電視節(jié)目，節(jié)目內容是觀眾到演播室回答主持人的問題，回答正確每一個問題有相應的獎金。如果能連續(xù)回答正確，越到后面獎金越高。央視王小丫主持的一個節(jié)目與之很像，只是獎金差別較大。在印度社會現(xiàn)實中，這個電視節(jié)目的獎金已經(jīng)高達2000萬盧比（折合約270多萬元人民幣）。但是，在現(xiàn)實的電視節(jié)目中，最多只有人拿到1000萬盧比，而且，獲獎者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中產(chǎn)階級?！敦毭窀晃獭愤@個電影就是在這個廣受歡迎的電視節(jié)目的基礎上，憑想象制造的一個故事：一個來自貧民窟的孩子，沒有受過任何教育，最終獲得了2000萬的大獎。
    貧民孩子突然獲得了巨大的財富，讓無數(shù)的電視觀眾為之瘋狂，但是，有些人覺得不可思議：很多博士都半途而廢，無法進入到后面的環(huán)節(jié)，一個沒有受過教育的貧窮孩子如何能夠做到連續(xù)回答正確？他一定是作弊了。影片中的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就是這么想的。為此，在節(jié)目還沒有全部完成，男孩賈馬爾即將挑戰(zhàn)最后2000萬大獎之前，主持人將賈馬爾送到警察局，讓警察拷問賈馬爾是如何作弊的。影片就這樣從中間的插敘開始，先回顧了故事的前半段。
    賈馬爾在警察的毆打下，以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告訴警察，他是如何在自己的低賤生活中，碰巧知道了主持人絕大多數(shù)問題的答案。觀眾由此知道，每一個問題答案的獲知，背后都有一個賈馬爾自己的故事。比方說主持人有一個問題是：某一個神右手拿著的是什么？賈馬爾想起自己小時候經(jīng)歷的與穆斯林發(fā)生的社會沖突，在那場沖突中，他的媽媽死了，他和哥哥成為孤兒。一個裝扮成該神的人救了他們，由此，賈馬爾永遠記住了這個神右手拿著的是一支弓。再比如說，主持人還有一個問題是：某一個印度詩篇的作者是誰？這樣一個遠離貧民窟兒童的問題，賈馬爾是如何知道答案的？賈馬爾告訴警察，小時候他和哥哥以及另一個失去父母的女孩被騙入一個乞討團伙，團伙的操縱者組織兒童乞討，自己賺錢。而乞討的手段之一就是給別人唱歌，所唱的歌正好就是主持人提問的那個印度詩篇。
    于是我們看到，電視節(jié)目主持人的很多問題都與賈馬爾的真實生活故事聯(lián)系在一起。這些知識題及其答案，將賈馬爾的生活經(jīng)歷串聯(lián)起來。比如說主持人還有一個問題是：連發(fā)左輪槍的發(fā)明者是誰？在賈馬爾的生活中，他哥哥有一次用一支左輪槍，打死了乞討兒童團伙的幕后操縱者，救出了他的童年戀人，賈馬爾也因此知道了左輪槍的發(fā)明者。再比如說，主持人還有一個問題是：100美元鈔票上人物頭像是誰？故事回到賈馬爾的生活，在他和哥哥被騙入乞討團伙時，發(fā)現(xiàn)團伙的操縱者將其他孩子的眼睛挖出來，把孩子弄成瞎子，乞討的時候可以討到更多的錢。賈馬爾和哥哥逃了出來，避免了眼睛被挖的厄運。幾年后，賈馬爾在泰姬陵為外國游客做導游、領路之類偶然賺到了100美元，他在街上遇到了那個眼睛被挖的童年伙伴。這個瞎眼的孩子正在乞討，賈馬爾將100美元給了他。瞎眼的孩子告訴他，他知道100美元上的頭像是富蘭克林。從電影編劇的角度說，主持人的每一個問題與賈馬爾的悲慘生活如此吻合地聯(lián)結在一起，“無巧不成書”的編造痕跡非常明顯，但是，這個編造的故事確實引人入勝。似乎賈馬爾就是為這個大獎而生的，他所有的經(jīng)歷都是為獲得大獎而準備，連一點多余都沒有。
    主持人與賈馬爾的另一個互動情節(jié)，更是具有強烈的象征意義。主持人每一個問題的答案并非都有賈馬爾的生活經(jīng)歷作依據(jù)。其中一次，在賈馬爾沖擊巨額獎金的一個關鍵環(huán)節(jié)時，主持人在中間休息上廁所的時候，給了賈馬爾一個明確的暗示，讓他選擇答案B。看過王小丫節(jié)目的觀眾知道，回答問題的人如果不知道答案，可以要求主持人將四個答案去掉兩個，剩下兩個自己隨機選擇。因此，當時賈馬爾面臨的情況是，他已經(jīng)用掉了50%的手段，只剩下B和D兩個答案。既然親切的主持人那么支持這位貧民孩子，那么友好，又給了他那么明確的暗示，賈馬爾會如何選呢？賈馬爾沒有選擇B，而是選擇了D。他又選對了。這個看來與賈馬爾生活無關的選擇題，其實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賈馬爾的生活經(jīng)歷：他不相信富人，對于社會地位高的人，賈馬爾通過自己的生活經(jīng)歷，產(chǎn)生了強烈的不信任感。
    警察拷問賈馬爾之后，相信他沒有作弊，又把他送回沖擊最后2000萬盧比的現(xiàn)場。主持人的最后一個問題是關于法國著名的三個火槍手的問題，沒有受過教育的賈馬爾承認自己不知道答案。如果他放棄，可以獲得前面已經(jīng)到手的1000萬盧比，如果他不愿放棄，一旦答錯，他將一無所獲。賈馬爾沒有選擇放棄，他愿意挑戰(zhàn)。這讓人看到，一個本來一無所有的人，才容易獲得這樣的勇氣：即便輸了，結果只是和以前一樣，有什么了不起？賈馬爾隨機地、堅定地選擇了一個自己根本不知道的答案，他又對了。他獲得了2000萬盧比的大獎，電影里的印度電視觀眾為他而歡呼。貧窮、仇恨、信任、機遇、勇氣、幸運結合在一起，共同完成了故事。
    《貧民富翁》就是這樣一個故事，故事本身是非常引人入勝的。這樣一個印度文化與英國文化相結合的電影，有一點比較特別。以李安的《臥虎藏龍》作比較，《臥虎藏龍》是中國文化與美國文化的結合，但它更迎合了美國文化，與中國文化的實質距離較大。印度由于做了幾百年英國的殖民地，它與英國文化的融合與接近的關系，是《臥虎藏龍》所體現(xiàn)的中美文化關系所不具備的。因此，《貧民富翁》表現(xiàn)的英國與印度文化的結合，顯得更加真實一些，不太容易見到生硬的嫁接。但是，在電影之外，我們還是有一個多余的問題。這個反映印度孟買貧窮階層的電影，主創(chuàng)人員大多是英國人。導演是曾經(jīng)導演了《猜火車》的丹尼-博伊爾，編劇是《光豬六壯士》的著名編劇，主要演員是出身在英國的印度裔青少年，他們對印度經(jīng)濟高速發(fā)展時期的貧窮階層能有多少了解？

    在周星馳的《長江七號》上映時，我曾經(jīng)試圖尋找一個答案：周星馳的《長江七號》是真的具有一種對于貧窮的真切人文關懷，還是僅僅把貧窮也當成了娛樂的一個內容？在《貧民富翁》這個電影里，我再次遇到這樣的問題：這個從貧民到富翁的童話故事，究竟有多少真誠的、對于貧窮的人文關懷？我沒法簡單得出結論說，影片中對于貧窮的描述都是獵奇，但是，它確實只涉及到貧窮的現(xiàn)象，而沒有涉及到產(chǎn)生貧窮的本質。并且，《貧民富翁》以一個童話故事，把很多人對于貧窮的焦慮暫時地拋開了。尤其當影片最后，賈馬爾既獲得了2000萬盧比的大獎，又獲得了青梅竹馬的戀人，這一童話的夢幻色彩更加濃厚。那么，它是否只能是一個夢想呢？不知道。
    當《貧民富翁》在富裕的西方頻頻獲獎；當我看到電影的主創(chuàng)人員衣著光鮮、珠光寶氣地在獲獎現(xiàn)場，在鮮花和閃光燈下眉目含笑，與電影中的悲慘形象形成鮮明地反差；當有報道說，扮演賈馬爾的英國19歲小伙子已經(jīng)因為這個電影賺到了很多錢，而且還自己開了公司的時候；我真的不知道這樣一個電影能夠改變什么，它對于改變印度的貧窮能有什么幫助？或者它只是利用了關于貧窮的社會故事，在中產(chǎn)階級的同情心基礎上，成功地娛樂了一把？然后賺足了鈔票，其中甚至有很多就是來自印度窮人掏錢買的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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