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奇1947年有一次談話，對我的思想解放起了促進作用。現(xiàn)在我就來講講這一段故事。

1947年我在參加全國土地工作會議并且在西柏坡附近搞了一個時期的土改之后，劉少奇要我們到別的解放區(qū)繼續(xù)去做土地改革的試點工作，再進一步檢查全國土地會議作出的決定，具體貫徹全國土地會議制定的《中國土地法大綱》。在即將離開西柏坡前往冀中等地的時候，我考慮到，按照黨的工作方法，我們這個工作團雖然是中央直接領(lǐng)導的，而且在團員中有不少是革命歷史很長、地位較高的老同志，但是到外地農(nóng)村去工作，仍然要在當?shù)攸h組織，比如在地委、縣委領(lǐng)導下工作，不能當欽差大臣。因此可能發(fā)生這樣一個問題：如果當?shù)攸h組織的領(lǐng)導有嚴重的官僚主義，它發(fā)出的指示不正確，我們會遇到很大的困難，我們該怎么辦才好。于是，我就和另外一位年輕同志闖進少奇同志的住所，向少奇同志提出問題。

少奇同志聽我把話說完之后，略微思考了一下說：“你們不要一般地、籠統(tǒng)地反對官僚主義。官僚主義對我們也有一定的用處。國民黨的法律，從表面上看，對地主和農(nóng)民也還是‘平等’的，但是縣政府在辦案時，當?shù)刂鞲孓r(nóng)民時就雷厲風行，沒有官僚主義，如果農(nóng)民告地主，就搞官僚主義。這樣地主就會感到這個衙門是自己的?，F(xiàn)在我們搞了一個《土地法大綱》。在這個《土地法大綱》面前，地主農(nóng)民也是‘平等’的。地主也可以根據(jù)我們的《土地法大綱》到我們縣政府告農(nóng)民的狀。在地主到我們的縣政府來告狀時，我們就可搞點官僚主義，而農(nóng)民來告狀時，我們的政府就一定要雷厲風行。這樣，農(nóng)民就會感到我們的縣政府是他們自己的。”我覺得這一段話講得很精彩。

接著他還講了一段：“你們在中央土改工作團做了半年工作，又參加了全國土地會議，中央精神很了解。我們這次會議強調(diào)了反對官僚主義。我們的政權(quán)是人民的政權(quán)。對自己的基本群眾決不允許搞官僚主義。這樣的官僚主義一定要堅決反對?？墒俏覀兊臅h才開過。開會的人回去層層傳達，傳達到縣里要有一段時間，而你們很快就下去。一直下到村莊，你們到那里,會議的精神很可能還沒有傳達到，所以縣里有點官僚主義很可能。官僚主義要反。中央已經(jīng)作了決定，分區(qū)地委都會布置。你們有自己的腦子，可以去分析、去判斷你去的那個地方的黨組織的某些指示是不是官僚主義的。你們應該有把握作出自己的判斷，如果你們作出了哪些指示不符合黨中央的精神，是官僚主義的這樣的判斷，你們心里要反對，在行動上也應該反對。遇到這樣的情況，你們可以向地委、縣委講自己的意見，提自己的建議。但是你們也要有精神準備，盡管你們反對，也不能把人家的官僚主義的指示反對掉。而且，你們也不好老提意見嘛!老提意見也不一定合適。對你們來說，最根本的一條是不應該把這種官僚主義的指示看作黨的指示，也就是說不能把這樣的指示奉為神明堅決去貫徹它。如果你們以為一切從上級下來的指示，不論對錯，都去堅決貫徹，那就完全錯誤。不但在思想上錯，就是在組織上也是錯。黨的組織原則，不只下級服從上級這一條，還有全黨服從中央嘛！就是中央的個別人也要服從集體，中央的集體也要遵守黨綱黨章。你們?nèi)绻宦犑巧霞墎淼墓倭胖髁x的指示就奉為神明，那你們自己就成了官僚主義者。你們要當心自己不要成為官僚主義者。”劉少奇接著說：“你們?nèi)绾稳ヌ幚聿诺卯?，這是根據(jù)具體情況，具體地去處理，而且要做好。也許你們這么去做不那么容易。既反不掉，又要反，你們要做的成功就看你們的本事了。你們總應該有自己的見解、自己的作為嘛。”這一段話當時我沒有作記錄，上面寫的當然不是他的原話，而是我的回憶，是經(jīng)過我的理解復述出來的。因為這話對我有很大的教育意義，我是記得很牢的。不但記在心里，而且把它們作為我的行動指南，從不去做把那種自己認為官僚主義的指示奉為神明積極貫徹的事情，力求自己不成為官僚主義者。在這談話后，51年的時間過去了，那時32歲的我，現(xiàn)在83歲了。對我發(fā)出那種對工作不負責任的官僚主義指示的事遇到的可真多。由于各種原因想把他們的想法強加在我頭上的事也真不少，但我大都頂住了。遇到這種情況我常想到少奇同志講：“你們有自己的腦子”的話，想一想這種東西到底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在我能夠做到這一點時，我常想到劉少奇給我的的確是一個錦囊妙計。

（作者：于光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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