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關于“普世價值”的討論是思想理論領域的一個熱點。經(jīng)過爭論，人們對一些問題有了更深入的認識。但是，對于一些基本問題，比如，如何看待“普世價值”這個概念，在何種意義上看待人類共同價值，對自由、民主、人權應該怎么看，等等，仍然存在一些值得進一步討論的問題。本文就此談些看法。

　　“普世價值”這個概念

　　“普世”(ecumenism)一詞源自希臘文oikoumene，意指整個有人居住的世界，最早是由基督教東、西兩派為爭奪在整個羅馬帝國的影響力而提出和使用的。近代以后，基督教的影響日漸式微，基督教各派之間的沖突又進一步加劇了這種頹勢。于是，英美新教教會發(fā)起了“普世運動”，宣稱“教會是超國家、超民族、超階級的普世實體”，號召基督教各派聯(lián)合，終止對立。20世紀中期，為挽救資本主義世界的精神危機，一些西方神學家發(fā)起了“全球倫理”運動，這是“普世運動”的進一步發(fā)展。1993年9月，世界宗教議會全體大會通過了《全球倫理：世界宗教議會宣言》，1997年這個《宣言》被譯成漢語。受“全球倫理”運動影響，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于1997年建立了“普遍倫理計劃”，并于1998年6月在北京召開了會議，會上有學者提出了“普遍價值”這個概念。正是在“全球倫理”運動和“普遍倫理計劃”的影響下，“全球倫理”、“普遍倫理”、“普遍價值”、“普世價值”等概念逐漸在國內(nèi)出現(xiàn)。

　　“普世價值“這個詞在國內(nèi)真正“熱”起來是在2008年汶川大地震后。從那時開始的有關爭論中，一些人所熱炒的“普世價值”已不再是指價值的共同性，而是專指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權。“維基百科”對“普世價值”的一個解釋就是：“代詞，即‘民主、自由、法制、人權’的另一種說法”。

　　可見，“普世價值”這個概念經(jīng)歷了從宗教的普世主義，到神學家倡導的普世倫理，再到今天代表西方強勢話語、專指西方政治理念和制度模式。塞繆爾·亨廷頓就說過：“普世文明的概念是西方文明的獨特產(chǎn)物……普世文明的概念有助于為西方對其他社會的文化統(tǒng)治和那些社會模仿西方的實踐和體制的需要作辯護。普世主義是西方對付非西方社會的意識形態(tài)。”(《文明的沖突與世界秩序的重建》，新華出版社2010年，第45頁)塞繆爾·亨廷頓的論述清楚地表明，“普世價值”已成為西方實現(xiàn)其在政治、經(jīng)濟、文化上的霸權的工具。

　　當然，大多數(shù)中國學者并不贊同西化的“普世價值”概念，從這個概念在國內(nèi)出現(xiàn)一直到現(xiàn)在，他們都是在學術的意義上用它來指稱人類的共同價值。但是，考慮到這個詞的起源、詞面意義和現(xiàn)在國內(nèi)外一些人對它的使用，筆者認為應該用一個較少爭議的概念取代它，以免造成不必要的混亂。而“共同價值”就是這樣一個概念。

　　價值是具體的、相對的，又具有共同性

　　同樣的概念與它的所指可以不同，同樣的所指可以用不同的概念。不用“普世價值”并不等于否認大多數(shù)學者用它所指稱的內(nèi)涵。

　　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作家主要是在政治經(jīng)濟學意義上使用“價值”這個概念。19世紀西方價值哲學興起后，一般意義上的價值概念開始流行。我國學術界對一般價值問題的關注比較晚，作為一種哲學理論的價值論，到20世紀80年代初才正式興起。30多年來，中國的馬克思主義價值論研究盡管在一些問題上仍然存在較大分歧，但也取得了很大進展，形成了一些共識。

　　從馬克思主義觀點來看，價值本質(zhì)上是一種關系，是以主體為尺度的主客體統(tǒng)一的狀態(tài)，是客體對于主體需要的滿足和意義?？腕w滿足主體需要的程度越高，價值就越大。價值主體可以是個人，可以是群體，也可以是社會;而價值客體，則是與主體有關的一切物質(zhì)的和精神的存在。價值關系是一種客觀關系，對價值關系的反映就是價值觀，價值觀分為一般價值觀和核心價值觀，核心價值觀就是社會價值體系中起主導和支配作用的價值觀。

　　人類社會是不斷發(fā)展的，主體、客體以及主客體之間的關系也不斷變化，價值關系和價值觀念也要隨之而改變，價值因而具有歷史性，并不存在什么超時空、永恒不變的價值關系和價值觀念。自由、民主、人權等價值都是隨著社會歷史發(fā)展而逐漸產(chǎn)生的，又在歷史發(fā)展的不同階段被賦予不同的內(nèi)容。奴隸社會、封建社會不可能產(chǎn)生現(xiàn)代自由民主觀念，古希臘的民主與現(xiàn)代西方國家的民主也是不同的。

　　同時，由于價值是以主體為尺度的關系，而不同主體具有不同需要，同一主體在不同條件下的需要也各不相同。這樣，同一事物對于不同主體便具有不同的價值，同一主體對同一事物在不同條件下的價值判斷也不盡相同。也就是說，價值具有主體性，是具體的、相對的。資產(chǎn)階級有資產(chǎn)階級的價值觀，無產(chǎn)階級有無產(chǎn)階級的價值觀，并不存在什么絕對好的“普世價值”，自由、民主、人權也是如此。

　　價值不僅具有相對性、具體性，而且具有共同性、普遍性。價值的共同性源于主體有共同的需要。生活在同一個地球上的人類，在處理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人與人的關系時不可避免地會碰到相同或相似的問題，從而產(chǎn)生一些共同的需要，形成一些共同的價值關系、價值追求和價值觀念。由此就不難理解不同文明在相互隔絕的情況下為什么會產(chǎn)生相似的價值觀。價值的共同性是分領域、分層次、有差別的。這種差別是由共同利益的差異決定的。在存在較多共同利益的領域或問題上，如科技進步、環(huán)境保護、防災減災、衛(wèi)生防疫、預防犯罪等，價值的共同性就較多。而在利益競爭、利益沖突較多的領域，價值的共同性就較少，如階級關系、勞資關系等。

　　承認共同價值符合人類社會發(fā)展規(guī)律。人類文明的發(fā)展是一個不斷累積和進步的過程，每一代人都在前人的基礎上進行創(chuàng)造。文明的積累、進步既包括同一種文明縱向上的繼承，也包括不同文明之間橫向上的借鑒、吸收和融合。特別是伴隨著經(jīng)濟全球化的進程，不同國家、不同文明之間的交流、交往日益頻繁，各民族的歷史正逐漸成為“世界歷史”，人類面對的許多挑戰(zhàn)超越了國界的限制，都需要團結合作、共同應對，從而需要確立一些超越國家、民族和社會制度的共同行為準則或價值準則。經(jīng)濟全球化愈發(fā)展，價值領域的共同性也愈發(fā)展。

　　但是，共同價值卻不是絕對的“普世價值”。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價值。共同價值反映的是人類的共同需要、共同利益、共同追求，是人的社會性和相互依存性，是不同的人、民族、國家之間的共性。共同價值不可能適用于一切時代、一切國家和民族，只能適用于特定時期、地域，只能存在于具體的價值關系中。共同價值也不是特定價值比如西方價值的普世化。它們不是倫理學中的“絕對命令”，不是天才人物的發(fā)現(xiàn)，不是某個地域的特殊價值的人為提升，而是人類在認識和改造世界的過程中，在各民族文化的相互交流和融合的過程中形成的，是一個客觀的、自然的過程。不論是外部的強力灌輸，還是主動地囫圇吞棗地接受，都無法真正形成共同價值，都得不到被輸入方的認同。

　　西方自由、民主、人權模式?jīng)]有普世性

　　自由、民主、人權是人類共同的價值追求，也是人類在長期奮斗中共同創(chuàng)造的文明成果，這是毫無疑義的。問題在于，不同的階級、不同社會地位的人們，對自由、民主、人權的理解和要求是不同的;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歷史發(fā)展階段，自由、民主、人權的實現(xiàn)形式和途徑也各不相同，沒有統(tǒng)一的模式。

　　資產(chǎn)階級所追求的自由是什么呢?無非是擁有私有財產(chǎn)的自由，是自由貿(mào)易、自由競爭的自由，本質(zhì)上是資本的自由。財產(chǎn)權是一切權利的基礎，財產(chǎn)權不平等，一切權利平等就都是空的。法律上人人可以自由競選總統(tǒng)，可實際上行嗎?1860年林肯競選美國總統(tǒng)時的花費是10萬美元，到了1980年上升到10億美元，2008年達到24億美元，2012年更是達到驚人的60億美元，美國的民主被賣給了出價最高的人。人權也不是抽象的，而是具體的、歷史的，英國“王室寶貝”的人權與非洲難民孩子的人權怎么可能一樣?在美國，1776年《獨立宣言》發(fā)表時，黑人和婦女就沒有選舉權;窮人與富人的選舉權也不平等，因為納稅多的人有多張選票;只是到了1870年黑人才有選舉權，1920年選舉中的性別歧視才被禁止，1964年選舉權才不受納稅額限制。在西方社會現(xiàn)實中，金錢、財富決定一切，決定你的自由度，決定你的社會地位、政治權利，決定你享有的人權水平。

　　世界上一些發(fā)展中國家和地區(qū)，按照西方模式實行政治改革，帶來的不是經(jīng)濟發(fā)展、政治穩(wěn)定和社會進步，而是政局動蕩、社會分裂乃至國無寧日。這樣的實例比比皆是，有的離我們并不遙遠，照搬西方模式取得成功的實例實在少得可憐。一些專門研究西方民主問題的學者也認為，一個國家的民主模式，與其歷史文化傳統(tǒng)和經(jīng)濟社會發(fā)展水平密切相關，在一些國家和地區(qū)水土不服、運轉(zhuǎn)不靈，充斥弊政、貪腐和亂象的外來民主被他們稱為“劣質(zhì)民主”，這樣的民主不是國家和人民之福，而是國家和人民之禍。

　　對于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權，中國人其實并不陌生。鴉片戰(zhàn)爭后，中國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國家積貧積弱。那時，求進步的中國人，只要是西方的新道理，什么書都看，千辛萬苦、如饑似渴地向西方尋求救國救民的真理。西方的各種“主義”，如科學主義、自由主義、無政府主義、民主主義等，紛至沓來;西方各式各樣的民主模式，如君主立憲制、多黨制、總統(tǒng)制等都在中國嘗試過，結果都行不通。事實早就證明，脫離中國實際，全盤照搬西方的洋辦法，只會水土不服，注定要失敗。

　　不僅西方的自由、民主、人權模式是這樣，馬克思主義、社會主義也是這樣。馬克思主義也好，社會主義也好，都不是中國人發(fā)明的，也都是外來的。中國共產(chǎn)黨在革命活動的初期，曾經(jīng)照搬中心城市武裝起義的俄國革命模式，結果屢遭失敗，險些葬送中國革命。血的教訓使中國共產(chǎn)黨人覺醒起來，深刻研究中國革命的特點和規(guī)律，開創(chuàng)了農(nóng)村包圍城市、武裝奪取政權的道路，才贏得了中國革命的勝利。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又走出一條順應時代潮流和人民愿望、實現(xiàn)國家富強和民族復興的正確道路，使社會主義在中國真正活躍和興旺起來。中國的經(jīng)驗集中到一點，就是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實際相結合，用中國化的馬克思主義指導中國的實踐，開創(chuàng)和發(fā)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

　　“普世價值”今天被一些人熱炒，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們所宣揚的“普世價值”不是一般意義上的人類共同價值，而是專指西方政治理念和制度模式。他們一方面把西方制度模式說成是“普世價值”，一方面把中國一切不好的東西都歸咎于制度和體制，鼓吹中國只有接受“普世價值”才有前途，其用意何在，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不過，直接和間接的經(jīng)驗教訓使中國共產(chǎn)黨和中國人民獲得了足夠的歷史定力，任何人任何勢力都不要指望我們會吞下?lián)p害國家和人民利益的苦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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