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未來局勢走向解讀

　　上海國際問題研究院外交政策研究所所長、中國中東學會副會長 李偉建

　　自埃及軍方本月解除民選總統(tǒng)穆爾西的職務以來，臨時政府、修憲委員會等相繼出爐，和解進程蹣跚起步。但民眾大規(guī)模游行示威不斷，街頭暴力有成為常態(tài)之勢。本期特請專家對埃及未來局勢走向作一解讀。

　　1 軍方掌控局面但難建多元

　　問：向來在埃及扮演重要角色的軍方此次能否掌控全局?過渡時期路線圖能否順利實施?

　　答：2011年的埃及革命推翻了穆巴拉克政權，卻絲毫未撼動軍方的地位。事實上，穆巴拉克在很大程度上就是在軍方逼宮下被迫辭職的。變局后的一年多里，埃及政權一直由軍方直接掌管，雖然最后被迫還政于民，但軍方并沒有真正退出。穆爾西上臺后，采取了一些措施削弱軍方影響，立刻引起軍方強烈不滿。為了維護“民主”形象，軍方隱忍不發(fā)，但了解埃及政治的人都知道，其實它是在等待合適的時機。6月30日，埃及出現大規(guī)模反穆爾西示威游行，軍方認為時機已經成熟，于是果斷采取行動，以穆爾西未能控制局面為由，解除其總統(tǒng)職務。

　　軍方斷然行動源于三點自信：首先是歷史慣性使然。自1952年以來軍方就是埃及政壇上的主角，即使穆巴拉克倒臺后，軍方依然認為自己是政壇的主導力量，肩負維護政局穩(wěn)定的責任。其次是軍方自信這次行動具有合法性，是順應埃及大多數民眾的意愿。最近民意調查表明，軍方依然是埃及人民最信賴的力量，許多人對將軍們“不參與政治”的承諾堅信不疑。第三是軍方自恃有美國靠山。埃及軍方與美國長期保持密切關系，深知美國對其在埃及政治中的地位和作用有很高認可度，也吃透美國不愿與穆兄會打交道的心思。

　　軍方拿下穆爾西后并未就此止步，一方面繼續(xù)收集穆爾西的“罪證”，意在令其“永世不得翻身”，一方面即刻公布未來發(fā)展路線圖，包括暫停使用現行憲法、提前選舉總統(tǒng)、任命最高憲法法院院長曼蘇爾為臨時總統(tǒng)、成立聯(lián)合政府、成立專門委員會商討修憲等。

　　根據路線圖，臨時總統(tǒng)曼蘇爾7月8日頒布過渡時期憲法聲明，宣布新議會選舉于6個月內舉行，總統(tǒng)選舉在議會成立一周后舉行。20日，曼蘇爾宣布組建由10人組成的法律委員會，自組建之日起30天內對憲法進行修訂，然后提交給一個50人專門小組在60天內審議。新憲法草案將在隨后30天內舉行全民公投，若公投通過，便在15天內舉行議會選舉，而整個過程不能超過210天。

　　軍方試圖以快刀斬亂麻的強硬手段平定亂局，但過度使用武力也引起國際社會不安和質疑。目前軍方并未失去對局勢控制，新的政治進程也會按計劃推進。只是，軍方在對穆爾西“追殺”到底的同時，也讓穆兄會和穆爾西支持者遠離其主導的政治進程，短期內能否建立多元包容的政治框架讓人擔憂。

　　2 爆發(fā)全面內戰(zhàn)可能性不大

　　問：穆兄會是否會將拒絕加入和解進程的立場堅持到底?亂局是否仍將持續(xù)?甚至未來有沒有內戰(zhàn)可能?

　　答：7月27日，埃及軍方在首都開羅的穆爾西支持者聚集地進行所謂“清場”，與示威者發(fā)生激烈流血沖突，造成數十人死亡數千人受傷，成為軍方“罷黜”穆爾西以來最嚴重的流血事件。“血腥周六”后，埃及當局最初試圖營造的全國和解氛圍已經蕩然無存，許多人擔心埃及發(fā)生全面內亂。

　　這種擔心不無道理。美國全國公共廣播電臺網站27日發(fā)表的一篇報道認為，鎮(zhèn)壓表明埃及軍方的態(tài)度發(fā)生了轉變。報道援引美國著名智庫布魯金斯學會中東問題專家沙迪·哈米德的話說，軍方似乎想要除掉穆兄會組織，從而終結有關強行把埃及首位民選總統(tǒng)趕下臺的辯論。哈米德認為，局勢正在出現新的非常令人擔憂的升級，“即使在穆巴拉克當政期間，也從未作出過消滅穆兄會的決定，因為穆兄會在埃及有著廣大的政治基礎”。

　　而穆兄會也表示已經做好受到軍事鎮(zhèn)壓的準備，該組織發(fā)言人艾哈邁德·阿里夫說，穆兄會不會平靜地離開，穆爾西的支持者將繼續(xù)舉行更大規(guī)模的抗議游行，為死去的戰(zhàn)友討還公道。德國《世界報》網站27日發(fā)表題為《大型暴力活動還沒開始》的評論，對埃及未來局勢可能進一步惡化表達極大憂慮。

　　筆者以為，埃及近期圍繞穆爾西下臺的沖突已經使埃及社會形成巨大分裂，穆爾西支持者與反對者之間的敵對情緒需要很長時間才能化解，軍方與穆兄會在穆巴拉克時期就是對手，如今雙方矛盾更是激化到了無法調和的地步。這一切顯然將增添全國和解進程的難度，也會給埃及未來政局走向帶來更多負面影響。但是，埃及爆發(fā)全面內戰(zhàn)的可能性不大，因為陷入無限期沖突至少從目前來看并不符合雙方利益，并且其代價無論對軍方還是穆兄會都是難以承受的。

　　對軍方而言，其“政變”已經引起廣泛爭議和質疑，對示威者動武更是引來國際社會一片譴責之聲，連美國也發(fā)出了警告。筆者認為，埃及軍隊并沒有強大到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韙，也不至于愚蠢到認不清形勢，近期所作所為更多是為了顯示和強調自身對埃及政局的主導和掌控力，更深的用意在于確保在今后埃及政治中的影響力和特殊地位，而持久陷入沖突顯然會毀掉這一切努力的結果。

　　穆兄會最初的抗爭，更多反映的是他們在情緒上突然由大喜到大悲的強烈不適，以后又表現為對軍隊強硬政策的反彈。但穆兄會至今并沒有失去理智，其內部已經有人提出要在后穆爾西時代給自己留條后路。雖然目前這部分人不多，但這個想法未來或許會有吸引力。因為如果穆兄會堅持抵抗甚至走向極端，結果無疑是自毀前程。

　　另據美國《紐約時報》網站報道，美國也在做穆兄會領導人工作，勸其接受“政變”現實。因此，只要軍方不趕盡殺絕，就不排除穆兄會有可能在得到一定承諾的前提下改變策略，以圖重整旗鼓東山再起。

　　3 美國“不選邊”實是幕后推手

　　問：美國口頭表示中立，但在行動上顯然支持埃及軍方，歐盟對埃及提出的一系列要求則明確站在穆兄會一邊，外部力量是否埃及變局的幕后推手?會否形成角力局面?

　　答：此次政局動蕩是2011年以推翻穆巴拉克政權為標志的埃及變局的延續(xù)，也是整個中東變局的一部分。在整個中東變局過程中，外部勢力的影響和干預無處不在，所謂“阿拉伯之春”就是西方為中東變局定制的標簽，目的就是為了從一開始就將中東政治轉型引入西方所謂的民主化軌道。

　　眾所周知，中東發(fā)生變局的根本動因是該地區(qū)國家內部有迫切的政治和社會轉型需求。中東轉型本應有其自身發(fā)展規(guī)律，但是外部勢力的誤導和介入很大程度上使這場變局從一開始就偏離了正確方向，曾經的利比亞、現在的敘利亞都是如此，埃及自然也不例外。

　　法國情報研究中心今年推出新書《阿拉伯革命：不為人知的一面》。這部長達500多頁的專著由8個國家的23名來自不同領域、有著不同文化背景和思想觀點的權威人士共同完成，通過大量實地調查，以翔實材料逐一分析有關事件，揭示了外部勢力在“阿拉伯革命”背后起的決定性作用。文中特別揭露美國如何投入大量人力物力，通過多年培訓的骨干，利用互聯(lián)網等形式推波助瀾促成這場“革命”，許多案例就發(fā)生在埃及。2011年，埃及突擊搜查17家涉嫌從事違反法律活動的非政府組織辦公機構，其中包括美國國際共和協(xié)會、國際民主研究院和自由之家等，拘捕的嫌疑人中有19名來自美國。

　　埃及這次變局再次讓世人見識了外部推手的厲害。美國對埃及局勢看似出言謹慎，奧巴馬講話用詞也小心翼翼，竭力表現中立。但許多分析指出，美國的“不選邊站”立場本身就是對埃及軍方“政變”的默認。美國立場的虛偽連歐洲許多國家也不認同，路透社文章指出，奧巴馬在埃及急需鞏固民主時從未與穆爾西建立緊密關系，去年更取消其訪美，同時卻與埃及軍方保持密切聯(lián)系并提供軍援，目的是通過埃及軍方在中東發(fā)揮影響力。

　　需要指出的是，盡管國際輿論對埃及乃至整個中東變局的幕后推手有種種批評和指責，但外部力量通過影響地區(qū)事務來維護并擴大自身利益的需要，以及地區(qū)勢力借助外部力量來實現自己目標的需要，這種相互利益需求決定了外部力量的影響將伴隨中東變局始終。美國在中東獨具歷史地位和綜合優(yōu)勢，雖然近年來漸現力不從心之態(tài)，但其在外部力量中的主角地位至今無一國家可以撼動。歐盟雖然時有不同聲音，但相比美國這棵大樹卻猶如蚍蜉。當然從長遠看，俄羅斯、中國等國家在中東影響力的上升會改變力量平衡，但短期內互相角力的局面不會出現。

　　4 中東國家多不支持穆兄會

　　問：地區(qū)大國生變，中東各國重新站隊態(tài)勢如何?沙特、阿聯(lián)酋、科威特等國提供經濟援助，能否幫助埃及走出經濟困境?

　　答：埃及政局生變，中東一些主要國家紛紛表達看法，或贊賞或批評，其立場更多是基于自身利益及與埃及的復雜關系。

　　沙特阿拉伯是第一個向埃及臨時總統(tǒng)曼蘇爾發(fā)送賀電的國家。沙特與埃及過去政治合作并不多，事實上無論是穆兄會還是自由和世俗派政黨都對沙特心存戒備，唯有軍方是最可信賴的盟友，因此沙特試圖通過支持“政變”維持與埃及的關系。

　　同樣對穆爾西下臺感到高興的還有敘利亞總統(tǒng)巴沙爾，稱穆爾西下臺意味著“政治伊斯蘭”的終結。巴沙爾這一態(tài)度顯然是因為穆爾西執(zhí)政時明確站在敘利亞反對派一邊，甚至不惜斷絕與敘利亞外交關系，支持敘利亞反對派建立新國家。

　　海灣國家長期以來一直對穆兄會在本地區(qū)擴張影響力持懷疑態(tài)度，尤其是穆爾西上臺后改善與伊朗關系，更引起海灣國家警惕。在富裕的海灣阿拉伯國家中，僅有卡塔爾與穆兄會關系密切。

　　伊朗和土耳其是中東主要大國中對埃及軍方行動的批評者。伊朗外交部表示，“罷黜”穆爾西是錯誤的決定，穆爾西支持者不應放棄讓他重新掌權的愿望，因為有關總統(tǒng)任職的問題不應在街頭解決。土耳其總理埃爾多安則表示，穆爾西是埃及唯一合法總統(tǒng)。

　　由于穆爾西下臺后埃及政壇走向尚不確定，中東各國圍繞這一事件重新站隊所產生的地緣政治影響一時還未能顯現，但是來自海灣國家的經濟援助卻是埃及眼下亟需的“生命線”。

　　穆巴拉克下臺后，埃及局勢持續(xù)政治動蕩使數以萬計游客與投資者望而卻步，國內外匯儲備不斷縮水，經濟徘徊在崩潰邊緣，甚至已威脅到8400萬埃及人賴以生存的食品與燃料進口。聯(lián)合國糧農組織認為，如果形勢難以好轉，并且外匯儲備持續(xù)短缺，埃及將爆發(fā)嚴重的糧食危機。

　　目前，沙特、阿聯(lián)酋、科威特已同意援助埃及臨時政府120億美元，但這筆錢只能暫解燃眉之急，埃及要真正走出經濟困境，實現政局穩(wěn)定才是根本出路。

　　李偉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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