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上層的革命: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




 
 
作    者:(美)大衛(wèi)·科茲,(美)弗雷德·威爾著
出 版 社: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08年5月第一版   
定    價:38元
   
售價:32元(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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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美)大衛(wèi)·科茲,(美)弗雷德·威爾著
大衛(wèi)·科茲(David M. Ko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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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上層的革命: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前8章)

 

來自上層的革命: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

   

作    者:(美)大衛(wèi)·科茲,(美)弗雷德·威爾著

出 版 社: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出版日期: 2008年5月第一版   

定    價:38元

   

售價:32元(人民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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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美)大衛(wèi)·科茲,(美)弗雷德·威爾著
大衛(wèi)·科茲(David M. Kotz)
 經濟學家,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博士,馬薩諸塞州立大學經濟系教授
曹榮湘,孟鳴歧等譯  出 版 社: 人民大學出版社
 
目錄
第一章 導論
第一部分 蘇聯(lián)體制
導言
第二章 社會主義與蘇聯(lián)體制
第三章 增長、停滯與改革的緣起
第二部分 改革與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
導言
第四章 公開性與知訓分子
第五章 經濟改革
第六章 民主化
第七章 黨一國精英與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
第八章 權力斗爭
第三部分 蘇聯(lián)解體之后
導言
第九章 休克療法
第十章 休克療法的命運
第十一章 俄羅斯的政治演變
第十二章 走向未來的社會主義
參考文獻
譯后記
 
  本書對蘇聯(lián)解體的原因給出了全新的解釋。時下流行的看法是:蘇聯(lián)舊體制的終結是由蘇聯(lián)經濟崩潰、人們要求放棄社會主義所引起的。本書對此看法提出了有力的挑戰(zhàn),認為撼動蘇聯(lián)體制根基的,恰恰是蘇聯(lián)內部占統(tǒng)治地位的黨——國精英。本書內容涵蓋了從1917年蘇聯(lián)政治體制的確立,到20世紀90年代初走向資本主義,再到1995年共產黨力量的驚人復興等各個關鍵時期。作者通過對50多名新舊政要的訪談,對蘇聯(lián)解體作了獨到的解釋。本書對研究蘇聯(lián)和當代俄羅斯的歷史、經濟和政治極有參考價值。
  
  “來自上層的革命”:蘇聯(lián)的解體
  
  在本書中,我們認為“來自上層的革命”導致了蘇聯(lián)的解體,就是說,在由戈爾巴喬夫改革產生的新的政治條件下,大部分位居國家要職的蘇聯(lián)黨—國精英,以及其他重要的官方組織,從擁戴社會主義轉向了擁戴資本主義。他們放棄了共產黨而支持葉利欽,葉利欽是領導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共產黨前高級官員,后來成了俄羅斯總統(tǒng)。我們認為,他們轉而擁戴資本主義,是由于他們認識到從社會主義轉變成資本主義能使他們變得更加富有。   
  當本書在1997年首次發(fā)行的時候,這一論點曾被認為是非常激進的,而且我們發(fā)現,它在西方主流分析家那里幾乎得不到什么支持。那時,在西方處于支配地位的觀點是,蘇聯(lián)解體的原因,乃是由其內部矛盾所引起的社會主義經濟的崩潰,以及普通民眾要求廢除社會主義并代之以資本主義這場來自于社會底層、受到民眾歡迎的革命。
  
  今天,《來自上層的革命》一書的論點不再被認為是激進的了。蘇聯(lián)黨和國家的許多高層官員變成了富有的銀行家或商人,或者成了新政權的官員,這些事實最終擊敗了對本書論點的詆毀。最近幾年在美國出版的俄羅斯最重要的主流學者的好幾本書都完全地或部分地接受了這種觀點,即蘇聯(lián)制度是由其領導層中的一部分人推翻的,如杰瑞·F·霍克(Jerry F. Hough)的《1985—1991 年俄羅斯的民主化與革命》(Washington,D.C.:The Brookings Institution Press,1997),彼得·瑞得韋(Peter Reddaway)和狄米特·格林斯基(Dmitr Glinski)的《俄羅斯改革的悲劇:反對民主的市場布爾什維克主義》(Washington,D.C.:United States Institute of Peace Press,2001)。
  
  西方對《來自上層的革命》一書所述論點的主流看法源于西方資本主義優(yōu)于社會主義這一假設。根據這種看法,當蘇聯(lián)領導成員決定支持推翻蘇聯(lián)的體制時,他們可能是受到了個人利益前景的驅使。這種觀點進一步認為,資本主義代替社會主義是有益的,只要這種轉軌過程控制適當(某些主流分析家對轉軌的休克療法而不是建立資本主義的目的持批判態(tài)度)。相反,作為社會主義者,我們認為,用資本主義代替社會主義的努力是沿著錯誤方向走出的第一步。因此,本書所關心的主要問題是從蘇聯(lián)解體中我們能夠吸取的教訓,即如何建立社會主義制度,并使它能長期存在下去而避免與蘇聯(lián)類似的命運。
  
  本書在主要關注蘇聯(lián)解體的同時,還在第9章至11章中對蘇聯(lián)解體之后俄羅斯所面臨的社會和經濟災難予以關注。本書完稿于1996年2月,只對蘇聯(lián)解體后俄羅斯四年的經歷進行了考察?,F在五年多時間過去了,大量重要的佐證材料已經出現。不幸的是,我們在1996年就認識到的這種倒退趨勢,在此期間并沒有被扭轉過來。在過去的五年中只是變得更嚴重了。在這個問題上幾乎沒有恰當的解釋。
  
  本書把休克療法或者說新自由主義的轉軌策略作為蘇聯(lián)之后俄羅斯社會經濟災難的原因。這一策略要求立即實行價格自由化,立即開放國內經濟,使商品和資本的進出口不受約束,大量國有企業(yè)迅速私有化,政府支出全面大規(guī)模削減,以及實行非常緊縮的貨幣和信貸政策。這種激進的策略引起了過度的通貨膨脹、經濟的崩潰、工業(yè)的毀滅、絕大部分人口的貧窮、有組織犯罪的迅速增長,以及最有價值的蘇聯(lián)企業(yè)倒賣給了不講道德的內幕人員。 蘇聯(lián)解體之后,俄羅斯的新自由主義策略在各個方面與過去20年中國改革的策略都是不一樣的。盡管中國的漸進改革策略取得了經濟的迅速增長,但絕大多數西方分析家還是把俄羅斯所實行的災難性的新自由主義策略作為在中央計劃經濟中建立市場體制的正確方法而予以支持。
  
  在第11章末尾,我們討論了俄羅斯未來的可能性。迄今為止,我們所討論的更有希望的未來之路無一得到實現。相反,俄羅斯奉行的仍然是新自由主義策略,其結果是俄羅斯和俄羅斯人一直處于災難之中。本書中沒有出現“寡頭政治家”一詞。在1995年,很多在蘇聯(lián)時期最有價值的財產還沒有被瓜分掉,在此后不久,這些財產就被瓜分了,并且出現了被普遍地稱為“寡頭政治家”的私有集團。
  
  現在,這個小團體控制了俄羅斯大量的自然資源以及銀行、城鎮(zhèn)房地產和大部分主要的大眾傳播媒介。在葉利欽總統(tǒng)和寡頭政治家之間出現了共生關系。寡頭政治家是由葉利欽統(tǒng)治下的國家政策及其行為所產生的;反過來寡頭政治家又形成了這個政權最重要的基礎。寡頭政治家給總統(tǒng)派出了最重要的顧問,并且,大家也相信,他們給葉利欽及其家庭捐助了大量的個人財富。
  
  在俄羅斯,出現了現代世界的大國之中所特有的社會經濟制度。俄羅斯經濟變成了主要以設法獲取出口諸如石油、天然氣和金屬等自然原材料為中心的經濟。除了出租城鎮(zhèn)房地產、商業(yè)活動、融資和投機以及各種各樣的非法活動如盜用國家資金、敲詐、從企業(yè)撈取收入外,俄羅斯新貴還從獲取并出口原材料中攫取收入。   
  大量受過良好教育的俄羅斯城鎮(zhèn)居民在這種扭曲的經濟中沒有起到什么作用,他們的存在與俄羅斯新貴毫無關系,俄羅斯新貴的收入最終來源于自然贈與:蘇聯(lián)的遺產如油井、天然氣管道和礦井以及使俄羅斯自然財富得以銷售的世界資本主義市場。這些富有階層的收入被用于購買西方奢侈品,或者是為了安全而存放于國外。俄羅斯遭受痛苦的人們被迫靠在后花園中種植蔬菜或得到從蘇聯(lián)時代繼承下來的免費的或幾乎免費的商品如住房、水、電力和熱能等維持生計。
  
  這種政權在20世紀90年代末日益不受歡迎,葉利欽在選舉中的支持率也降到了一位數。共產黨和別的反對力量在議會中占據了支配地位,但是根據1993年的憲法而建立起來的議會是沒有權力的。雖然這個政權給大多數人帶來了可怕的結果,但它通過定期地民主選舉有全權的總統(tǒng)來設法維持其存在,盡管這種全民選舉只不過是表面的。1996年,葉利欽通過選舉期間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巨大資金支持,以及恫嚇選民如果敢于選舉共產黨領導人久加諾夫則會發(fā)生內戰(zhàn)等方法,設法保住了總統(tǒng)位置。
  
  1998年8月至9月,俄羅斯發(fā)生了金融風暴。當時,政府不能對其債券支付利息,盧布貶值,主要的銀行倒閉。有謠言說葉利欽總統(tǒng)在商議辭職問題,政府可能會垮臺。代之的折中方案可能是“中間派”候選人普里馬科夫被任命為政府總理。由于共產黨的支持,普里馬科夫在1999年底短暫而謹慎地開始扭轉部分新自由主義的政策,俄羅斯經濟開始了自1990年以來的第一次復蘇。然而,當葉利欽恢復了他的神志后,于1999年5月解除了普里馬科夫的職務,使俄羅斯返回到先前的新自由主義道路。
  
  當葉利欽在1999年的支持率持續(xù)降到低谷時,這個政權再次面臨著嚴重的挑戰(zhàn):如果在2000年6月以前要求馬上舉行總統(tǒng)選舉,如何才能保留其權力?根據憲法,葉利欽不得參與競選。對公眾意見的調查表明,主要候選人是久加諾夫和普里馬科夫。不管是共產黨的久加諾夫還是中間派的普里馬科夫入主具有全權的總統(tǒng)辦公室,都將威脅到寡頭政治的新自由主義政權的存在。
  
  為了搶在這種可怖的可能性發(fā)生之前行動,葉利欽任命了以前不為人知的國內情報部門KGB的首領普京為總理。然后,在1999年新年除夕,葉利欽辭去了總統(tǒng)職務,任命普京為代總統(tǒng)。普京立刻對葉利欽及其家庭所可能犯下的任何罪行都給予了特赦,并宣布不存在對財產的再分配,以保證寡頭政治家繼續(xù)擁有其大量的財產。由于賦予總統(tǒng)像沙皇一樣的巨大權力,對新聞媒體的全面控制、對選舉的明顯操縱,再加上對車臣共和國的“獨立”發(fā)動了一場臨時的受到歡迎的戰(zhàn)爭,普京得以在2000年3月的總統(tǒng)選舉中獲勝。由于普京逐步提升了虛弱的俄羅斯國力,并且在國際事務中比他的前任總統(tǒng)表現出更加獨立的姿態(tài),因而俄羅斯的政權開始趨向穩(wěn)定。
  
  1999年以來,國際石油價格激增,依賴于石油出口的俄羅斯經濟迎來了溫和的復蘇。然而,高石油價格不會無限期地持續(xù)。當石油價格回復到更正常的水平時,俄羅斯將可能重新開始長達十年的衰退,這次衰退將使俄羅斯的國內生產總值和工業(yè)生產總值大大降低。俄羅斯人美好未來的唯一希望,在于擺脫新自由主義的策略。
  
  大衛(wèi)·科茲 弗雷德·威爾
  
  2001年5月
  
  
  英文版序言
  
  本書的作者之一大衛(wèi)·科茲,是美國馬薩諸塞州立大學阿姆赫斯特分校的一位經濟學教授;另一位弗雷德·威爾,則是一名常駐莫斯科的記者。20世紀80年代末,我們各自從自己的專業(yè)出發(fā),饒有興趣地同時目睹了在蘇聯(lián)所發(fā)生的經濟和政治改革。那時,似乎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的改革政策正在催生世界上第一個民主的社會主義體制。也許,由于蘇聯(lián)那種高壓政體和僵化集中的經濟的埋葬,某些真正的社會主義殘余會因為俄國革命思想的激發(fā)而幸存。戈爾巴喬夫的改革似乎有可能成功地釋放出蘇聯(lián)歷史中好的成分,同時消除蘇聯(lián)體制中那些不良的方面。
  
  事情并沒有朝著這個方向發(fā)展。戈爾巴喬夫改革蘇聯(lián)體制的嘗試反而導致了它的解體。到戈爾巴喬夫掌權6年之后的1991年末,蘇聯(lián)瓦解了,代之而起的是15個新的主權國家,建立資本主義的嘗試也取代了戈爾巴喬夫革新和民主化蘇聯(lián)社會主義的構想。這是一個巨大的轉變,誰也沒有料到。
  
  本書的兩位作者首次會面是在1991年夏的莫斯科。我們討論了眼前所見的蘇聯(lián)解體。西方媒體充斥著各種關于下層群眾撼動蘇聯(lián)體制并群起而攻之的故事,似乎它的不可避免的經濟崩潰突然令蘇聯(lián)精英們再也無力捍衛(wèi)和拯救該體制。然而,這和我們的看法是不一致的。我們是從自己特殊的知識背景和經驗出發(fā),來看待蘇聯(lián)的解體過程的。我們發(fā)現,各種常見的解釋是不真實的,也與證據不符。
  
  大衛(wèi)·科茲是一位經濟學家,專門研究蘇聯(lián)和其他地方的經濟史的制度變遷過程。該專業(yè)需要各種有關促進和阻礙經濟增長的因素、技術發(fā)展與階級利益的相互影響、經濟和政治在社會變遷中的作用等方面的知識。他花了多年的工夫去研究那些使得社會經濟體制得以延續(xù)以及那些造成或者漸進或者激進的變遷的各種因素。在考察1991年的蘇聯(lián)解體時,他發(fā)現,蘇聯(lián)的經濟困難雖然嚴重,但它似乎并不能為蘇聯(lián)體制的迅速瓦解作出滿意的解釋。除了經濟衰退,還有別的力量起了作用。
  
  弗雷德·威爾是《印度時報》駐莫斯科的通訊記者,也是《加拿大新聞》和加拿大國家通訊社的特約撰稿人。在多倫多大學,他學的是俄羅斯和蘇聯(lián)歷史,對現代化和民主化國家社會主義體制的各種觀念特別感興趣。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初,他曾游遍蘇聯(lián)和東歐各地,之后于1986年以記者的身份來到莫斯科工作。1987年,他和一位俄美混血婦女瑪麗姆·莎米恩(Mariam Shaumian)結婚。威爾在蘇聯(lián)四處奔波,報道改革的進展、失望和失敗。他私下里結識了許多蘇聯(lián)知識分子和社會精英,這些人大多玩世不恭。和蘇聯(lián)精英奮力捍衛(wèi)該體制到底的傳言不同,他發(fā)現,到了1991年,他們中許多人不僅不再支持改革社會主義的努力,而且樂意倒向資本主義的懷抱。
  
  我們兩人討論了這一系列令人困惑的事件,探討了如何才能理解它們。我們的結論是,蘇聯(lián)體制的瓦解,不是源于與經濟崩潰一道而來的群眾暴動,而是源于其自身的統(tǒng)治精英對個人利益的追逐。1992年,我們決定寫一本書,探討和闡發(fā)這種對于蘇聯(lián)解體的不同尋常的解釋。
  
  研究工作花了幾年的時間,不僅涉及蘇聯(lián)的終結,而且覆蓋了其后的范圍,即蘇聯(lián)解體后俄羅斯經濟和政治發(fā)展的各種扭曲與轉變。我們采訪了許許多多的當代風云人物,包括蘇聯(lián)政府和共產黨領導人及其政策顧問,俄羅斯獨立后各種政治派別的領袖,經濟學家和其他學者,新的私人企業(yè)主和工會領袖,以及一些外國(非蘇聯(lián)/俄羅斯)專家。我們研究了蘇聯(lián)和俄羅斯歷史,閱讀了蘇聯(lián)、俄羅斯和外國人士作出的各種當代記述和分析。
  
  事情總是這樣,研究過程往往會以各種不同的方式對原來的觀點進行修改和補充。然而,我們發(fā)現,我們的中心假設得到了各種證據的支持,它較好地解釋了蘇聯(lián)解體及其隨后發(fā)展的特征,除非如此,否則事情就很難解釋。我們希望,本書給出的解釋能夠澄清有關這些事件的種種謎團,使人們有可能從蘇聯(lián)經驗中發(fā)現有益的啟示。
  
  我們的解釋分工是協(xié)調一致的。我們兩人一起擬定了本書的主要觀點和寫作大綱,一起籌劃了研究和采訪事宜。除了純粹涉及經濟發(fā)展的那幾章,其他各章的組織和寫作規(guī)范都是我們共同商定的。記者們往往面臨著糾纏不休的截稿日期,而學者們則享有充裕的研究和寫作時間。因而,與人們從一個由經濟學家和記者組成的隊伍中所期望看到的相反,經濟學家科茲寫作了各章的草稿,而威爾加上了評論和修改意見。同時,科茲在本書中還特意采用了他七訪蘇聯(lián)/俄羅斯的訪談錄,雖然大部分此類記錄都來自于威爾數次對蘇聯(lián)社會重要人物的訪談?!按笮l(wèi)·科茲與弗雷德·威爾”一詞,正是用來傳達這類有關第一作者、第二作者的專門信息的。
  
  大衛(wèi)·科茲 弗雷德·威爾
  
  1996年5月
  
  
  致 謝
  
  本書的出版得到了許多人各種各樣的幫助??犊邮懿稍L或為采訪提供幫助的人有:盧德米拉·布拉夫卡,亞歷山大·布茲加林,斯蒂芬·F·柯亨,約翰·赫爾墨,塔加娜·科里亞吉娜,尼霍拉斯·科茲洛夫,伯納德·洛因,羅伯特·J·麥克因特,斯塔尼斯拉夫·曼什庫,阿納托雷·I·米柳科夫,弗拉基米爾·潘赫欣,約翰·西蒙斯,弗拉基米爾·蘇哈列夫,阿爾別爾特·托烏塞恩,雷恩·圖爾格翁,盧德米拉·瓦爾塔扎洛娃。
  
  給我們提供未出版的數據、資料和其他重要信息的人有:根納德·阿申,弗拉基米爾·吉姆佩爾松,謝爾蓋·格里戈里耶夫,格里戈雷·科托夫斯克,奧爾加·克雷什塔諾夫斯卡婭,赫里斯·拉涅,戴維·賴因,瓦季姆·拉達耶夫,馬希姆·舒凡洛夫,斯蒂芬·懷特。
  
  為本書部分或全部草稿提供過有益評價的有:卡倫·普費爾,洛納德·薩尼,威廉姆·塔曼,托馬斯·韋斯科夫以及洛特雷格出版社兩名匿名讀者。
  
  給我們開展研究和準備寫作提供過其他形式的幫助的人有:卡倫·格拉巴特,戴維·赫奇凱斯,邁瑞里·瑪敦,羅伯特·洛茨斯坦,葉利扎韋塔·沃茲涅先斯卡婭。
  
  當然,本書所有的不足均由我們負責。
  
  本書的出版得到了馬薩諸塞州立大學教員研究資助項目、研究生院各位院長、社會與行為科學系的大力資助。
 第1章
  
  導論
  
  1917年,蘇聯(lián)脫胎于一個貧窮的、以農業(yè)為主的國家。它的前身俄羅斯帝國,由于人口眾多、土地廣袤、橫跨歐亞戰(zhàn)略要地,曾在歷史上顯赫一時。但落后的經濟、獨裁的政府,使革命前的俄羅斯根本無法與世界強國——英國、法國、德國和美國相抗衡。俄羅斯的西部城市那時已建起大型工廠,這主要是西歐資本輸入的結果。直到1917年,俄羅斯的經濟仍然遠遠落后于生機勃勃的資本主義大國。
  
  1980年,即俄國革命60多年以后,蘇聯(lián)成了兩極世界的一極。它變成了一個擁有2.65億人口的城市化和工業(yè)化的國家。按照諸如人均壽命、熱量攝入量、識字率等標準,蘇聯(lián)已經趕上了發(fā)達國家的水平。它給世界上許多國家提供過經濟和軍事援助。它也是許多科學技術領域的“領頭羊”,發(fā)射了第一顆人造衛(wèi)星。在許多更為普通的領域,從稀有金屬、無焊縫鐵軌焊接機,到眼科醫(yī)療設備,它都是世界上領先的。它的藝術家和運動員也是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加上它的華沙條約盟友,它在軍事上與以美國為首的北約組織堪稱勢均力敵。
  
  蘇聯(lián)的無可否認的經濟成就是與它的長期問題相伴隨的,資源被無效地利用,許多蘇聯(lián)產品特別是消費品質量低劣。在聲名狼藉的毫無效率的零售分配體系中,顧客在購買日常用品時必須面對長長的隊伍。消費性服務,從理發(fā)到家具維修,即使有的話也是糟糕透頂。建筑工程似乎永無休期。蘇聯(lián)經濟發(fā)展的環(huán)境代價也在急速上升。
  
  西方評論家往往強調蘇聯(lián)的失敗,但它的成就之巨大是誰也否認不了的。第三世界人士則特別關注蘇聯(lián)工業(yè)化的速度。蘇聯(lián)從一個鄉(xiāng)村的、農業(yè)的國家一躍而成為城市化的、工業(yè)化的國家,其速度之快,歷史上絕無僅有。
  
  蘇聯(lián)的這些變化和成就,是在一種與資本主義截然不同的社會經濟體制下取得的。雖然資本主義體制,例如美國、德國和日本的資本主義,在許多細節(jié)上各不相同,但它們都擁有一些共同的根本制度。在這三個國家當中,大多數產品都是由大體上屬于富有的持股者所有的私營企業(yè)生產的。市場是經濟行為的主要協(xié)調者,利益激勵是最大的推動力。蘇聯(lián)體制根本不靠這些制度。在蘇聯(lián),幾乎全部的產品都是國有企業(yè)生產的,在莫斯科是通過制定好的國家計劃,而不是分散化的市場力量,把經濟協(xié)調起來。推動經濟運行的是完成中央計劃指令,而不是追求利潤。在紐約和東京司空見慣的生意,如果由一個蘇聯(lián)公民來做,那在莫斯科就是犯罪。
  
  西方分析家們把這種體制叫做“共產主義”,蘇聯(lián)官方則稱它為“社會主義”,而把“共產主義”看作是一個未來的無國家、無階級的社會。歷代的西方社會主義者,由于厭惡蘇聯(lián)專制的、壓迫的特征,因此對它是否稱得上社會主義抱懷疑態(tài)度。也許,它的最中性的、最準確的標簽是“國家社會主義”,即既擁有往往與社會主義聯(lián)系在一起的公有制和計劃經濟的經濟制度,又擁有蘇聯(lián)體制所典型具有的、經濟和政治權力高度集中的專制政體。
  
  1990—1991年間,在這短短的兩年之內,由列寧及其后繼者所建立起來的強大體制,就這么崩潰了。70多年統(tǒng)治地位無人撼動的龐大的蘇聯(lián)共產黨,很快就被解散。它所推行的國家社會主義體制轟然坍塌,在其廢墟上資本主義乘虛而入。甚至蘇聯(lián)的民族國家也解體了,取而代之的是15個新的國家,它們中有些也很快陷入了邊界沖突和內部暴亂。蘇聯(lián)已頹然倒下,它的經濟崩潰了,它的人民突然貧窮了,它的文化凋零了,它的運動員和科學家移民了,它的強權地位已煙消云散。
  
  稱這一過程令人驚訝一點都不過分。歷史上有過多次大國衰落的事件——但從來沒有一次發(fā)生得這樣快、這樣出人意料。像蘇聯(lián)這樣一個經濟上和軍事上都十分強大的實體突然坍塌,而且根本就沒有什么外部入侵和內部暴亂,在現代歷史上實在少見。
  
  這就引出了一系列問題。為什么蘇聯(lián)革新體制的嘗試,即所謂的“改革”,反而導致了它的終結?為什么要改革?為什么蘇聯(lián)體制終結之后,緊接著是如此快速的經濟和社會衰退?為什么在蘇聯(lián)實現向民主和資本主義的轉變如此困難重重?在現代資本主義的替代性發(fā)展模式的可行性上,這些事件告訴了我們什么?它們是否真的表明,資本主義是現代世界上唯一可行的社會經濟體制,任何建立一種更加團結、更加平均的體制的嘗試都注定要以失敗而告終?
  
  西方的蘇聯(lián)問題專家曾經提出了各種有關蘇聯(lián)垮臺的解釋,但占上風的解釋只有兩種。一種解釋是,蘇聯(lián)垮臺是社會主義經濟體制缺乏生機造成的。按照這種解釋,蘇聯(lián)的計劃經濟已經失效,根本不可能改革,唯有資本主義才是可行的選擇。認為社會主義在經濟上是不可行的,這種觀點可以追溯到20世紀20年代,那時就有文章聲稱計劃經濟無法運行。
  
  這種有關蘇聯(lián)垮臺的解釋何以不能自圓其說的證據,在于蘇聯(lián)社會主義在垮臺前所取得的60多年的經濟快速發(fā)展。雖然它在70年代和80年代遇到越來越多的經濟難題,但它還在推動經濟增長,盡管在80年代末速度有所減慢。正如我們將在第5章表明的,現有證據并不支持這種觀點,即由其自身內部矛盾引起的蘇聯(lián)計劃經濟的蕭條,解釋了該體制的終結。
  
  另一種有關蘇聯(lián)垮臺的權威解釋強調民眾對該體制的自下而上的反對。在這種觀點看來,一個基于強權的社會只有在它的領導人有能力隨意使用鎮(zhèn)壓工具的情況下才能存在。一旦真的進行自由改革,就會給人民以打破鎖鏈的機遇。當蘇聯(lián)總統(tǒng)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沒有使用武力去捍衛(wèi)現行體制時,這點就很清楚了:來自下層的群眾運動通過選舉、集體游行、罷工和分離運動等,終于和平地瓦解了現行體制。受壓迫的人民把票投給了資本主義,受壓迫的民族主義者從莫斯科的樊籬中獲得了自由。
  
  雖然許多普通蘇聯(lián)公民確實表達過對現行體制的不滿,但這第二種解釋同樣有著嚴重的缺陷。盡管大多數蘇聯(lián)人民和戈爾巴喬夫及其親信一樣,希望市場力量在蘇聯(lián)經濟中起更大的作用,但民意調查顯示,只有少部分蘇聯(lián)人想要美國那樣的資本主義??焖俎D向資本主義看來并不是民眾所希望的發(fā)展道路。
  
  同樣,除了幾個小共和國之外,絕大多數原蘇聯(lián)人民都想要保留聯(lián)盟。就在聯(lián)盟解體九個月前,一項旨在保留聯(lián)盟的全民公決還是贏得了76.4%的票數。雖然人民希望進行經濟和政治變革,但他們顯然既不想要資本主義,也不想要政治解體。這讓人不得不對認為民眾壓力和群眾革命能夠解釋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和轉變的觀點表示懷疑。
  
  蘇聯(lián)國家社會主義的擁護者所提供的解釋,比上述把蘇聯(lián)垮臺歸因于不可避免的經濟崩潰或者群眾革命的觀點更加沒有說服力。一些蘇聯(lián)官員抱怨說,外來壓力動搖了蘇聯(lián)。但主要的西方勢力在蘇聯(lián)體制剛剛建立時就已經這樣做了,它們確實曾使出所有的壓力想去擊敗它。如果它們在蘇聯(lián)仍然弱小和落后的時代尚且未能得逞,那么在蘇聯(lián)已經達到其國力和成就巔峰的時候卻能成功,這難道不讓人感到莫名其妙么?
  
  舊政權的其他擁護者提到過蘇聯(lián)內部高層的背叛。按照這種觀點,戈爾巴喬夫總統(tǒng)打著改革和復興蘇聯(lián)體制的旗號,實際上干的是破壞它的勾當。但細心閱讀戈爾巴喬夫的言行記錄,就會發(fā)現他是誠心誠意地想要革新社會主義,而不是用資本主義來取代它。甚至在1991年未遂政變之后,戈爾巴喬夫此時再堅持社會主義已毫無所得了,但他還是堅持要這樣做。再說,他也為了聯(lián)盟的完整一直奮斗到最后。
  
  上述四種觀點都有其正確之處。蘇聯(lián)在斯大林時代所采用的、之后在改革前一直未受根本觸動的、獨特的經濟管理形式,確實有著嚴重的缺陷,而且時間越長就越嚴重;蘇聯(lián)人民要求自由和民主的呼聲,確實也在體制終結中起過重要作用;西方的壓力也是確實存在的;而且,即使戈爾巴喬夫本人沒有,他的一些高級助手也確實放棄了社會主義的信仰,而那時他們仍然占據著有影響的位置。然而,這些因素中沒有一個,甚至加在一起也不能充分地解釋事件的前因后果。
  
  本書給出了不同的解釋。20世紀70年代中期,蘇聯(lián)經濟狀況就已經嚴重地惡化了。在微小的調整未能改善經濟狀況之后,以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為首的新的領導層開創(chuàng)了一條重大的結構改革之路,目標就是民主化和復興蘇聯(lián)社會主義。然而,讓戈爾巴喬夫和他的改革派始料未及的是,他們所實行的經濟的、政治的和文化的改革,其結果是創(chuàng)造了一個新的集團和階級聯(lián)盟,這個聯(lián)盟喜歡的,卻是用資本主義取代社會主義。
  
  鮑里斯·葉利欽,這位1990年成為俄羅斯共和國總統(tǒng)的政治家,成了這個聯(lián)盟的領袖。為了贏得權力,這個聯(lián)盟必須撇開兩個敵對集團——一個是那些試圖革新社會主義的人,它以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為首;另一個就是想要保存國家社會主義體制只允許微小變革的保守派,典型代表是1991年8月企圖政變的那幫領導人。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之所以能夠取得政治勝利,是由于得到了顯然屬于另一個集團的人的支持——蘇聯(lián)體制中的黨—國精英。
  
  蘇聯(lián)廣袤的面積和眾多的民族,一度是被國家社會主義的計劃經濟和政治制度維系在一起的。由于戈爾巴喬夫的改革改變了這些制度,多民族的蘇聯(lián)便開始松散離心。新的聯(lián)盟本來是可以重新形成的——確實,1991年差一點就成了——但這一目標與俄羅斯人占主導地位的政治聯(lián)盟的政治野心相沖突,這個聯(lián)盟發(fā)現,只有把俄羅斯和其他蘇聯(lián)加盟共和國分離開來,它的權力才能鞏固。這就最終葬送了聯(lián)盟。
  
  盡管沒有人事先預見到這一連串事件會發(fā)生,但我們還是能夠看出蘇聯(lián)國家社會主義的基礎結構是如何使這種結果成為可能的。雖然許多偶然因素在這一過程中起了作用,但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勝利并不是全靠運氣。戈爾巴喬夫革新和民主化社會主義的大膽冒險要想成功,不僅要依賴于各項改革計劃的技術可行性,而且要看戈爾巴喬夫及其戰(zhàn)友能否獲得必要的政治支持并將這些計劃付諸實施。由于改革削弱了蘇聯(lián)體制最高層領導統(tǒng)治集團的權力,廣大的黨—國精英就成了決定性的政治勢力。
  
  試圖以稍加修飾的變革保存舊體制的保守派領導人,沒有得到精英們的多少擁護。因此,1991年夏的政變策劃者不久就發(fā)現他們十分孤立。但戈爾巴喬夫和其他提倡社會主義改革的人也難以把精英們聚攏到他們周圍,因為精英們越來越對他們的改革方案持懷疑態(tài)度。大多數精英的結論是,一種民主化的社會主義形式不能給他們帶來多少東西。改革路線有可能削弱他們的權力和物質特權。一旦蘇聯(lián)體制的未來道路付諸由公開性政策所引發(fā)的嚴肅的內部爭論,擁護資本主義的精英人數就會出現驚人的增長,因為這條道路看起來是唯一能夠維持甚至增強他們的權力和特權的。
  
  在西方,鮑里斯·葉利欽的政治意義遭到了普遍的誤解,人們把他首先看成是一位民主的擁護者。作為一位改革初期階段升起的、曾經擔任過莫斯科共產黨一把手的政治新星,葉利欽利用新的公開性所賦予的優(yōu)勢發(fā)動了一場反對最高領導層的運動,首倡進行含義并不十分清楚的、激進的政治和經濟變革。這樣的姿態(tài)為他獲得了民主知識分子和普通選民的擁護。但是,自從1990年5月當選俄羅斯共和國領導人以后,葉利欽對戈爾巴喬夫和保守派的勝利就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他是否有能力贏得黨—國精英中起決定性作用的那部分人的支持。通過向精英們清楚地表明他將迅速掃除社會主義、盡快使俄羅斯走向資本主義的決心,他成功地做到了這一點。因此,有關蘇聯(lián)體制出人意料地突然終結與和平讓渡的最終解釋是:它被它自己的大多數精英拋棄了,隨著蘇聯(lián)體制的發(fā)展,把這些人和任何社會主義形式聯(lián)系在一起的物質和意識形態(tài)紐帶越來越脆弱了。這是一場來自上層的革命。
  
  黨—國精英的成員們在拋棄社會主義、建立資本主義的過程中起著不同的作用。有些人早在1987年就利用他們手中的貨幣和其他資源,開始從事私人生意了。其他人則成了推動資本主義進入俄羅斯的政治領導人。對于這些精英來說,從捍衛(wèi)社會主義到贊成資本主義的立場轉變需要某種戲劇性的世界觀轉變。面對無數的前蘇共官員突然轉變立場,許多西方觀察家感到無所適從,甚至抱著些許的懷疑。但從斯大林時代以來,蘇聯(lián)的領導層就經常在關鍵的政策問題上遇到尖銳的反對意見。到了80年代,意識形態(tài)對于大多數蘇聯(lián)精英來說已經很長時間不具有任何實際意義了。對于這個集團中的那些高層的、實用主義的成員來說,把宣傳共產主義意識形態(tài)換成鼓吹私有制和自由市場,已經不是什么難事了。用不著放棄什么堅定的政治信仰,因為他們一開始就沒有。雖然確實也有一些蘇聯(lián)精英真正信仰某種社會主義,但他們畢竟只占極少數。   
       蘇聯(lián)共產黨精英在把資本主義引進蘇聯(lián)方面起著關鍵的作用,這種觀點是與根深蒂固的西方人的觀念相反的。西方分析家們花了幾十年的時間來歷數蘇聯(lián)體制的罪惡,并把蘇聯(lián)共產黨精英看成是這些罪惡的魁首。當蘇聯(lián)體制突然走到盡頭時,西方分析家們自然就傾向于把它解釋成對蘇聯(lián)精英的勝利。按照西方主流觀點的解釋,在蘇聯(lián)的計劃經濟最終走向崩潰時,蘇聯(lián)精英為此使盡招數,但最終沒有得逞。在蘇聯(lián)人民開始游行、開始投票贊成民主和資本主義時,蘇聯(lián)精英還想負隅頑抗,但最終還是失敗了。同樣是這些為了引進西方式的資本主義而在導致蘇聯(lián)垮臺方面起過主導作用的蘇聯(lián)精英,在許多西方分析家眼里簡直就是不可理喻的。
  
  一些原共產黨官員在新俄羅斯變成了資本家,這沒有逃出西方分析家們的視線。然而,它被解釋成這些精英們對自己力求挽回的局面的最好利用。有人甚至認為,這是原共產黨精英占了資本主義群眾革命的便宜。在我們看來,精英們沒有必要占別人的便宜,因為他們正是首先發(fā)動這場革命的人。
  
  把蘇聯(lián)垮臺解釋成一場得到蘇聯(lián)黨—國精英支持的資本主義革命,并不是說這是幾個高層官員秘密操縱的一場陰謀。在蘇聯(lián),發(fā)生過一場復雜的政治斗爭,許多團體都被牽扯了進去。正如我們將會看到的,資本主義的擁護者除了黨—國精英外,還有許多不同的社會群體。他們中有些人是有意識地擁護資本主義的,而且公開地表達過自己的新目標。其他許多贊成私營企業(yè)和自由市場的人則相信,“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這種說法已經過時了,因而他們沒有使用“資本主義”一詞來描述新體制。然而,由于私營企業(yè)和相對自由的市場的結合體傳統(tǒng)上一直被稱作“資本主義”,因而社會分析家們有理由把上述這些人的姿態(tài)稱作“親資本主義”,而不管他們是不是全都主張這些觀點。同樣值得注意的是,雖然可見的物質私利在推動人們越來越擁護資本主義方面起著主要的作用,但這種變革路線的新的擁護者還是相信,不管對于國家來說,還是對于他們自己的個人利益來說,走向資本主義都是大有好處的。
  
  盡管我們的觀點不同于當前西方的主流觀點,但我們還是相信,把蘇聯(lián)垮臺解釋成一種來自上層的革命得到了各方面證據的支持。和其他的解釋不同,我們對該過程的迅猛的、相對和平的特征也作出了解釋。而且,對蘇聯(lián)垮臺的這種解釋有助于說明為什么在獨立后的俄羅斯引進資本主義的計劃會面臨如此大的困難,也有助于理清1992年獨立后主導俄羅斯政壇的各種復雜的政治斗爭。
  
  本書記述了蘇聯(lián)一系列重大事件的發(fā)展過程,表明了國家社會主義和蘇聯(lián)的垮臺這一震驚世界的事件是如何發(fā)生、為什么會發(fā)生的。第一部分為分析蘇聯(lián)垮臺提供了必要的背景,考察了國家社會主義體制,以便表明其根源、特征和運行機制;并且分析了70年代從快速增長到經濟停滯的轉變,表明了這一轉變是如何為戈爾巴喬夫掌權及其改革方案的推行鋪平了道路的。
  
  第二部分研究了社會主義改革方案最終導致蘇聯(lián)體制終結的過程。改革包含三方面的主要內容——公開性或者公開化、經濟改革、政治制度的民主化。本書分別考察了這三個方面。讓蘇聯(lián)領導層做夢都沒想到的是,執(zhí)行這些政策的方式最終造成了改革努力的失敗。該部分還考察了黨—國精英中起決定性作用的那部分人是如何在1991年采取了支持親資本主義者的立場,為什么會采取這種立場;還追溯了1989—1991年間蘇聯(lián)所發(fā)生的復雜的政治斗爭,以便了解為什么它會以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勝利、蘇聯(lián)國家的解體而告終。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奪權斗爭與民族運動的興起之間的關聯(lián),也在本部分考察之列。
  
  第三部分關注蘇聯(lián)垮臺的后果。它分析了俄羅斯這個蘇聯(lián)最大也是最有影響的繼承國家從1992年到1995年的發(fā)展過程,審視了俄羅斯為了迅速建立起資本主義經濟而采用的“休克療法”或叫“新自由主義”的藥方。并且深入考察了隨后的嚴重的經濟問題,揭示了這些問題的成因,還描述了1991年以來俄羅斯的政治演變,包括葉利欽政府日益增強的獨裁傾向、共產黨令人驚奇的死而復生。說當前在俄羅斯建立西方式民主資本主義的嘗試將會成功,無論如何都缺乏根據。俄羅斯經濟和政治體制仍然前途未卜。
  
  一種民主的、合作的、平等的體制能否取代資本主義?第三部分的結尾考察了蘇聯(lián)事件對這一問題所具有的意義。有關蘇聯(lián)國家社會主義終結的主流解釋認為,該事件代表著資本主義最終戰(zhàn)勝社會主義。據說,社會主義的失敗就連那些長期為此奮斗的人士都承認:未來屬于資本主義,除此別無選擇。
  
  我們認為,這種結論太幼稚了。讓蘇聯(lián)走到盡頭的,是一種特殊的社會主義類型——即那種非民主的、強制性的、經濟組織高度集中的社會主義。對于社會主義事業(yè)來說,這種社會主義也取得了一定的成就,特別是它在沒有導致貧富嚴重分化的情況下實現了快速的工業(yè)化。但它離馬克思和歷代西方社會主義者所想象的全民擁有和控制社會生產組織的體制太遠了。蘇聯(lián)把非民主的國家社會主義轉變成民主的社會主義的嘗試的失敗,并不表明后一種體制不可行或不可取。蘇聯(lián)經驗以及蘇聯(lián)體制走到盡頭的歷程,為未來興起的任何一種可行的社會主義體制的形成,提供了重要教訓。
  
  下面各章提供的分析并不是無所不包的。也許最重要的省略是國家社會主義在東歐和中歐等其他地區(qū)的終結。后者與蘇聯(lián)垮臺均有著各種各樣的聯(lián)系。除了幾次有限的考察,我們沒有考慮其間的內在關聯(lián)性,這是由于時間和相關知識的局限。我們在此也未能判斷出,與蘇聯(lián)走過的路程相比,東歐社會主義制度的崩潰之路是屬于同一類還是有所區(qū)別。國家社會主義終結的全部過程仍有待詳述。但這種體制發(fā)源于蘇聯(lián),它的根在那里扎得最深,時間也最久。探討導致蘇聯(lián)垮臺的內部力量,看來確實很有價值。
  
  第一部分
  
  蘇聯(lián)體制
  
  導言
  
  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是該體制的獨有特征和特殊歷史的產物。本書第一部分探討蘇聯(lián)體制的起源及其在戈爾巴喬夫掌權之后的演變。其中第2章考察了1917年布爾什維克革命時蘇聯(lián)社會主義者對資本主義的批評,以及他們關于替代性社會經濟制度的觀點。從這次革命到新社會成型,其間經歷了10年的時間。對于20年代末在蘇聯(lián)建立特殊的社會主義模式的決定,以及隨后出現的蘇聯(lián)體制的主要特征,該章都作了追述,并且分析了在蘇聯(lián)出現的新精英階層的性質。幾十年來,盡管蘇聯(lián)的經濟問題長期嚴重存在,但蘇聯(lián)體制一直在推動經濟快速發(fā)展。第3章分析了蘇聯(lián)經濟增長的方方面面,同時反駁了在這一問題上的通行看法。該章介紹了1975年后蘇聯(lián)經濟運行遭到嚴重破壞的情景,同時對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作出了一定的解釋。我們發(fā)現,戈爾巴喬夫的改革計劃既是針對蘇聯(lián)經濟長期存在的問題,也是對1975年后經濟狀況日益惡化的反應。
  第二章 社會主義與蘇聯(lián)體制
  1991年8月蘇聯(lián)未遂政變發(fā)生之后的幾個月里,蘇聯(lián)總統(tǒng)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仍然未能成功地挽救蘇聯(lián),此時,他反復地提到了1917年的“社會主義選擇”。這指的是20世紀最重大的革命之一,即蘇聯(lián)的誕生。布爾什維克于1917年在彼得格勒奪取政權之后,其領導人弗拉基米爾·伊利奇·列寧宣告:“現在,我們必須在俄國建成一個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國家?!?BR>  
  俄國的“社會主義選擇”是早在70年前就已興起的一場政治運動的首次勝利。1848年,卡爾·馬克思和弗里德里?!ざ鞲袼沟摹豆伯a黨宣言》曾向全世界宣布:“一個幽靈,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游蕩。”馬克思和恩格斯譴責了資本主義,并預言一場工人起義將會用一種全新的、更為公平的社會制度來取代它。19世紀后半期,在歐洲及北美的所有主要國家里,許多工人和持不同政見的知識分子均為這種預言所吸引,相繼組成了社會主義政黨。那么,這種使他們譴責現存秩序并呼喚某種根本不同的社會制度的觀點,這種在70年后激發(fā)起俄國革命的觀點,到底是什么?
  
  
  
  讓那些從未讀過《共產黨宣言》的人感到驚奇不已的是,該書中居然包含了種種對資本主義的最高贊語,例如:
  
  資產階級……第一個證明了,人的活動能夠取得什么樣的成就。它創(chuàng)造了完全不同于埃及金字塔、羅馬水道和哥特式教堂的奇跡……資產階級除非對生產工具,從而對生產關系,從而對全部社會關系不斷地進行革命,否則就不能生存下去……資產階級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階級統(tǒng)治中所創(chuàng)造的生產力,比過去一切世代創(chuàng)造的全部生產力還要多,還要大。
  
  可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相信,資本主義的巨大成就有其陰暗面——它們以剝削工人為基礎,而恰恰是這些工人的辛勤勞動,才創(chuàng)造出這些巨大成就。工人階級作為這些成就的創(chuàng)造者所得到的,卻是貧困潦倒、朝不保夕的生活。馬克思和恩格斯堅持認為,掌握生產資料的資本家掠奪了所有的利潤。中世紀的世襲貴族被金錢貴族所代替。
  
  社會主義者的批判并不止于早期資本主義所具有的不平等特征。他們還譴責周期性的經濟蕭條,此時,雖然商品需要持續(xù)增長,生產卻停滯了下來。他們還聲討失業(yè)對新工人階級所造成的浪費和痛苦,這些新工人對昔日小農或城鎮(zhèn)工匠的安定生活仍然記憶猶新。他們還表達了對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厭惡,在這種生產方式中,工人只是生產財富的商品。
  
  和空想社會主義者不同,馬克思和恩格斯相信未來更高級的人類社會階段必然來臨,它不是來自向富人和當權者宣傳社會變革有多么好的知識分子的言論,而是來自資本主義的主要犧牲品——工人階級的政治經濟斗爭。列寧所說的“無產階級的社會主義國家”,正是以這種社會變革觀點為基礎的。無產階級或說工人階級注定要走的一條道路,乃是從為改善生活條件而自我組織起來轉到為政權而斗爭。最后,工人階級將會推翻資本主義制度并在其廢墟上建立起一個嶄新的社會。
  
  馬克思和恩格斯對其預見和提倡的社會主義社會,并沒有提供任何詳細的圖景。他們一直集中分析資本主義及其發(fā)展趨勢,他們堅信,建立新社會的秘方就蘊藏其中。只有少許關于未來社會主義的評論散見于他們的著作中。新社會可能有幾個階段,一開始要經歷一個相當長的資本主義的殘余及其社會組織和個人心理仍然相對強大的時期,可是終將發(fā)展而成一個全新的、無階級的社會。傳統(tǒng)上,馬克思主義把第一階段稱為“社會主義”,把最后階段稱為“共產主義”。
  
  俄國革命前,社會主義者對新社會是什么樣子展開了爭論。但他們普遍同意,社會主義制度應具備三個基本經濟特征:
  
  第一,社會生產資料——工廠、機器、能源和大規(guī)模運輸系統(tǒng)等,都應成為公共財產,而不是屬于個人所有。這將終止資本所有者對工人的剝削,此后,誰也不能僅憑財產所有權就獲得收益。
  
  第二,應該由經濟計劃而不是市場力量來指導生產。馬克思和恩格斯比較了計劃與存在于所有資本主義企業(yè)中的秩序,他們把后者看作混亂的市場交換關系。正如單個資本家對其企業(yè)內部活動加以計劃一樣,作為總體的工人階級一旦掌握權力,也會采納計劃體制對全社會的經濟過程進行指導。他們相信,經濟計劃將會消除資本主義的頑癥——失業(yè)和周期性的經濟蕭條。
  
  第三,社會主義將取消為利潤而進行的生產。資本家決定生產什么,怎么生產,是以他們預期什么能帶來最大利潤為基礎的。在資本主義社會,資本家極力追求利潤的競爭是技術進步和經濟發(fā)展的源泉,但是馬克思和恩格斯沒有把它看作推動社會進步的理想方式。社會主義將用“為使用而生產”取代為利潤而生產。社會主義生產的目的是為了滿足人民的需要,采用最先進的技術是為了造福社會而不是為了獲取利潤。由于沒必要保守商業(yè)秘密,知識將會在企業(yè)中廣泛傳播,技術進步和產品質量將超過資本主義業(yè)已證明的驚人成就。
  
  早期社會主義者更多地談到未來社會主義的經濟結構而不是其政治結構。在馬克思和恩格斯看來,政府總是一個階級統(tǒng)治和控制另一個階級的工具。即使資本主義社會中的民主共和制,在社會主義者看來,真正多數人的統(tǒng)治也是無法實現的。資本家階級的巨大財富和經濟力量阻止了勞動階級行使真正的政治權力。
  
  社會主義者認為,工人階級在掌握政權之后,將會變成新的統(tǒng)治階級,利用國家權力去保證被打倒的資本家階級不致復辟或干預社會主義建設。馬克思和恩格斯使用了“無產階級專政”這一術語來表達工人成為新的統(tǒng)治集團這一觀點,與他們把資本主義國家看作“資產階級專政”的觀點相對應??墒谴蠖鄶瞪鐣髁x者期望,在工人和社會主義國家之間,民主將會盛行。畢竟,除了通過能夠讓工人階級的成員們自由表達他們的觀點并達到集體決策的民主制度外,還有什么辦法能使他們中的大多數成為統(tǒng)治階級?由于能夠推翻民主原則的富裕階級不存在了,因而這種“工人的民主”有望成為一種比以往任何民主更為名副其實的民主。
  
  公有制、計劃經濟、為使用而生產、民主的勞動者國家,被認為體現并發(fā)揚了與社會主義社會相適應的各種社會價值——平等、經濟安全、合作和民主。人們相信,由于更為平等的收入分配與更快速地發(fā)展、更充分地使用社會生產力相伴隨,因此,社會主義將很快消除貧困。由失業(yè)和周期性經濟蕭條所導致的浪費和危機現象,將通過經濟計劃而得以消除。合作將取代資本主義狗咬狗的競爭。
  
  經過未來一段時期的經濟發(fā)展以及舊制度殘骸逐步消除之后,人類社會將最終達到共產主義。在這一階段,自原始集體狩獵時代以來的階級將從人類歷史上徹底消失。在階級斗爭的廢墟上,馬克思和恩格斯預見到“一個聯(lián)合體,在其中,每個人的自由發(fā)展是一切人自由發(fā)展的條件”。城市和鄉(xiāng)村的差別,體力勞動與腦力勞動的差別,將會逐漸消失。作為壓迫工具的國家也將會消失。一旦新社會在世界上所有的主要國家里建成,一旦資本家為控制資源和市場而展開的世界范圍內的對立趨于終結,戰(zhàn)爭將成為歷史。
  
  社會主義者認為,資本主義并不只是對工人階級造成壓迫。即使是資本家,也并不是真正自由的。他們也受資本主義制度的運動規(guī)律所支配,雖然這一制度由他們所主導,但在不自由這一點上,他們和工人并沒有什么區(qū)別,資本家必須不顧一切地追求利潤,他們必須積累資本。那些未能有效地這樣做的人,總會在激烈的競爭中落伍,并結束其資本家的身份。社會主義被認為是根本不同的制度。它將是人類發(fā)展史上的新階段,在這一階段,人民首次達到了對社會運行原則的自覺控制,而不是受控于它。
  
  
  人類的動機總是復雜多樣的,但并不是所有的動機都能像社會主義對現存社會的批判及其對替代性社會的想象的信仰那樣,能夠推動布爾什維克在1917年掌握俄羅斯政權——不是為了追求名譽、財富,也不是以權力本身為追求目標。列寧是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忠實追隨者。他對他們的著作作過長篇筆記,認為其中包含了能夠指導革命的社會主義政黨掌握政權的觀點。在學者當中存在著一種陳舊的爭論:列寧是馬克思主義觀點的真正追隨者,還是受權力的驅使而制造了一種對其進行歪曲的觀點?不管哪一方是事實,有一點是顯而易見的,即列寧增加了一種關于如何開展工人革命的新理論,而這在馬克思著作中是找不到的。
  
  在沙皇專制統(tǒng)治下的俄國,列寧提倡建立一個紀律嚴明的秘密的職業(yè)革命政黨。布爾什維克按軍事原則建立起的黨組織,他們稱之為“民主集中制”。中央領導層就政策進行討論,并根據多數票原則作出決定。但是,一旦作出決定,不管是領導人,還是普通成員,都必須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
  
  列寧認為,在把社會主義知識傳播到城市工人階級當中的時候,要想在沙皇白色恐怖下生存下來,這樣的黨就是必不可少的。為了開展革命,必須有一個紀律嚴明的黨,它在奪取政權的過程中始終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和領路人。黨內民主集中制,黨和工人階級之間的先鋒隊關系,被證明是在沙皇專制體制下建立一個強大的黨組織的有效辦法,也是在1917年沙皇政體崩潰之后的混亂局勢中奪取政權的有效途徑。但它與革命之后建立起來的社會類型顯然也有重大的關聯(lián)。
  
  沒有人曾料到,社會主義國家首先會在相對落后的俄國建立起來。馬克思主義理論認為,社會主義將首先在某個經濟最發(fā)達的資本主義國家里出現,例如英國或德國。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前夕,俄國西部的主要城市里已有了大工廠和相當龐大的工人階級隊伍,其中有大約250萬工人從事大規(guī)模的制造業(yè)和采礦業(yè)。然而,城市工人階級周圍是大批的農民。超過80%的人口居住在農村,近75%的人從事著傳統(tǒng)的耕作業(yè)。大多數的農民生活困苦,對擁有土地的貴族,對沙皇政權,怨恨重重,因此,在反對舊政權的斗爭中,他們有可能充當工人階級的臨時同盟軍。不過,大多數社會主義者認為,要想吸引這些農民走向社會主義,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因為他們從古至今的愿望就是變成自己那塊土地的主人,而不是建立一個以公有制為基礎的新社會。
  
  1917年,世界大戰(zhàn)造成的極度的物質匱乏,使得俄國工人和農民的不滿危及沙皇政權。布爾什維克的組織者們和他們更溫和一些的社會主義兄弟——孟什維克一起,在城市工人中尋找到接受社會主義思想的觀眾。另一個黨,社會革命黨,卻在農民中組織起來。這一年的3月在嚴寒的首都——彼得格勒,一系列罷工終于導致了一場自發(fā)的工人起義。當彼得格勒衛(wèi)戍部隊繳了自己的械并跑到工人一邊時,沙皇政權就宣告倒臺了。
  
  在隨后的八個月里,一個新的臨時政府和從整個俄國發(fā)展起來的“蘇維?!惫餐窒碚?。蘇維埃是一個代表工人、農民、士兵和水手的組織。在蘇維埃內部,最有影響的團體是上面提到的三個社會主義政黨。臨時政府決定不讓俄國退出戰(zhàn)爭,從而激起群眾的不滿和工人、農民的極端情緒。農民從地主那里奪過土地,工人要求返回工廠的權利。
  
  三個社會主義政黨中最激進的一個——布爾什維克,堅持不懈地呼吁俄國退出戰(zhàn)爭,要求工人控制工廠、農民掌握土地,總之要掌握一切有助于滿足這些要求的權利。11月,布爾什維克在彼得格勒和莫斯科蘇維埃中贏得了多數,整個俄國,幾百個蘇維埃都通過了要求把全部權力轉交給蘇維埃的決議。機不可失,布爾什維克在11月以彼得格勒蘇維埃的名義發(fā)動了一次奪權運動。隨后不久,莫斯科的政權也被蘇維埃奪取。在彼得格勒,來自全俄的蘇維埃召開了一次全體大會,并被命名為“布爾什維克統(tǒng)治下的新政府”。
  
  打江山和坐江山是兩件不同的事。由于一開始只掌握主要城市,布爾什維克面臨著追隨舊政權的武裝勢力的反撲,后者從西方主要國家得到了武力支持和裝備。雖然布爾什維克在農村的支持率有限,但他們能夠建立一支“紅軍”,限制敵人的活動范圍,并終于在1920年末控制了前沙皇俄國的大部分地區(qū)。1922年,新政權建立了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lián)盟,簡稱蘇聯(lián)。
  
  
  布爾什維克統(tǒng)治的形成
  
  從一開始,布爾什維克的統(tǒng)治就采取了一種嚴厲而專制的形式。理論上,政治權力是由蘇維埃掌握的,它擁有群眾選舉制度的形式。可是事實上,所有的權力都操縱在共產黨之手。蘇維埃成了共產黨領導層制定政策的“橡皮圖章”。共產黨以工人階級的名義進行統(tǒng)治,也把自己看成是工人階級的先鋒隊,但不久就開始排斥政治異己。開始時其他左翼黨派還允許存在,但幾年之后也被取締了。1921年,一度在共產黨領導層內展開的生動而公開的討論被禁止,黨內政治派別被取締?! ?  
       為什么新的蘇維埃國家采取了這樣一種與大多數社會主義者的愿望相反的專制形式?抱同情態(tài)度的人們開始時認為,要贏得殘酷的內戰(zhàn),革命的專制路線在短期內是必需的??墒?,在紅軍獲得勝利,掃除了舊政權復辟的直接威脅之后,共產主義者并沒有走向民主。
  
  有人認為,俄國上千年的獨裁政治,加上沒有任何值得一提的民主傳統(tǒng),解釋了共產主義者為什么會在俄國采取專制的統(tǒng)治形式。雖然這也許是一個因素,但并不能說明全部問題。傳統(tǒng)不會永遠延續(xù)。在過去幾個世紀都是專制的許多社會里,也產生了持久的民主制度,這就證明了長期的專制傳統(tǒng)有可能從根本上被打破。當代法國、德國和西班牙的民主都是打破歷史先例的典型。
  
  看一看在1917年的俄國以工人階級的名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奪取了政權的列寧式政黨,我們也許可以得到上述問題的部分解釋。在領導一支武裝對付一個高壓的但政治上又軟弱的政權時,建立一個民主集中制的政黨是十分有用的——正如后來共產主義者在中國、南斯拉夫和越南的勝利所證明的那樣。雖然這些政黨依此有效地發(fā)動了工人群眾,有時也包括農民群眾,去反抗當權者,但它并不利于在推翻舊政權之后建設一個新的民主國家。布爾什維克,以及隨后各國的共產黨,在為政權而戰(zhàn)期間不得不密切注意其群眾的基本要求和愿望。可是一旦穩(wěn)定地掌握政權,民主集中制的政黨和它準軍事的組織,就傾向于在新國家中產生一種自上而下的權力結構。政策由上層領導制定,普通成員不折不扣地執(zhí)行,這一原則從執(zhí)政黨中逐漸擴展到整個社會。   
  俄國內戰(zhàn)結束之后,許多共產黨領導人,包括列寧,在許多場合都曾抱怨過他們創(chuàng)建的國家發(fā)生了越來越多的專制行為。也許,向專制主義發(fā)展的無情趨勢,一定程度上是由于布爾什維克在內戰(zhàn)之后發(fā)現了自己所處的令人難堪的社會孤立狀態(tài)的結果。在農村,布爾什維克還缺乏堅實的政治基礎,而那里是絕大多數人口居住的地區(qū)。內戰(zhàn)留給新政權的,是比1917年還低的支持率。它的城市工人階級基礎也已大部分消失。大多數獻身于社會主義的工人參加了血腥的內戰(zhàn)并犧牲了生命,而其他的人則在內戰(zhàn)期間或之后遷居到農村,以逃避俄國工廠近乎全體倒閉的厄運。留在工廠里的其他工人,也在新的布爾什維克政府機構里擔任了一定的職位。大多數農民雖然樂意擺脫以前的地主的控制,但他們發(fā)現自己與以城市為基地的布爾什維克缺乏緊密的聯(lián)系。
  
  在找不到任何社會基礎的情況下,布爾什維克面臨著如何統(tǒng)治廣大農村,并建立起他們?yōu)橹I身的社會主義新制度的問題。對這一問題,他們用政黨代替社會基礎的辦法來解決。他們借助紀律嚴明的、民主集中的政黨這個工具,來使國家工業(yè)化,從而發(fā)展起一批工人階級,使黨名副其實。
  
  俄國共產主義者的專制統(tǒng)治,分化了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已有的歐洲社會黨的大多數領導人,都反對新的蘇維埃政權,拒絕和它有任何接觸。那些認為布爾什維克對民主的破壞是迫不得已的社會主義者,組成了新的黨派,人們往往稱之為“共產黨”。世界社會主義運動分化為批評莫斯科的“社會黨”和支持莫斯科的“共產黨”兩派,這一情況一直延續(xù)到1991年蘇聯(lián)垮臺。
  
 
20年代的經濟政治過渡
  
  俄國從革命到形成一種穩(wěn)固的新經濟制度,花了十多年時間。1918年至1920年內戰(zhàn)期間,所謂的“戰(zhàn)時共產主義”盛極一時。工業(yè)被國家化了,所有的生產和分配都按照戰(zhàn)爭需要來調控。交通阻塞、兵荒馬亂使大城市的供應捉襟見肘,在這種極端艱難的條件下,俄國人發(fā)明了一種十分集中化的經濟管理制度——尤其在戰(zhàn)時條件下是如此。
  
  內戰(zhàn)勝利的代價就是經濟的崩潰。1921年,布爾什維克在一陣激烈的爭論之后,出臺了一項突然改變方向的經濟政策,即所謂“新經濟政策”,該政策一直延續(xù)到1928年。外國資本家被邀請到俄羅斯投資,私人經濟在貿易、服務甚至工業(yè)領域都得到鼓勵。在農村,農民可以隨意耕作他們新獲得的土地,并在市場上出售其產品。
  
  到了1927年和1928年期間,俄國經濟大體上從戰(zhàn)爭和革命的廢墟上復蘇過來了。此時在共產黨領導層內部,關于下一步經濟政策該如何走的問題,又爆發(fā)了一次激烈的爭論。一部分人,開始時以列夫·托洛茨基為首,后來以G.季諾維也夫以及L.加米涅夫為首,提倡加快工業(yè)化步伐并促使個體農民走向農業(yè)合作。他們擔心,自由的農村會成為農業(yè)資本家階級的滋生地,因此有必要通過把農業(yè)轉化為一種集體形式的做法避免這種危險。與此相反,另一部分以尼古拉·布哈林為首的人則鼓吹,應繼續(xù)執(zhí)行新經濟政策,漸進推行工業(yè)化,同時更為漸進地開展農民合作化的組織工作。
  
  這次爭論的解決方式和采取新經濟政策時完全不同。1924年列寧逝世之后,約瑟夫·斯大林,這位黨的總書記大權在握。在一系列精心策劃之后,斯大林通過支持布哈林的漸進發(fā)展策略,首先擊敗了快速工業(yè)化的鼓吹者,而后又擊敗了布哈林及其漸進步驟的鼓吹者。大約在20年代末,斯大林已經擁有足夠的個人權力,去發(fā)展一種新的經濟模式。
  
  大權獨攬之后,斯大林開始強令推行一種農業(yè)集體化、快速工業(yè)化和徹底消除私人經濟的新路線。斯大林的權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這種新路線根本就不是共產黨的正式決議。第一個五年計劃開始于1928年,其工業(yè)化的目標雄心勃勃,卻沒有料到即將發(fā)生的俄國社會和經濟結構的極端變化。一年之后即1929年,新模式開始推行,由斯大林個人決定,發(fā)動了一場強行把蘇聯(lián)千千萬萬的農民集中起來的運動。
  
  20年代末,一種新的經濟和政治制度也許已成型,也許還在建設,但總之已成為“蘇聯(lián)體制”了。這一制度的經濟特征在隨后的55年里很少發(fā)生變化,直到戈爾巴喬夫時期才告終結。根本的政治制度在這期間也比較穩(wěn)定,盡管1953年斯大林逝世后政治權力幾易其手,其運行方式也幾經變更。
  
  
  蘇聯(lián)體制的經濟結構
  蘇聯(lián)新體制的最重要的經濟制度,是生產資料的國家所有制和中央計劃經濟。在蘇聯(lián),幾乎全部的生產資料都歸國家所有。唯一的例外是集體農莊,它們被認為是農村集體成員的公共財產。
  
  調控這一制度的,是一種高度集中、等級森嚴的計劃經濟形式。在黨中央領導下的蘇聯(lián)政府,為整個國家制定五年計劃和年度計劃。五年計劃表明經濟發(fā)展的方向和目標,而年度計劃則是把法令推行下去的可操作性文件。它們分別規(guī)定了每一種重要產品的產量指標。
  
  計劃體制的最上層,是所謂的“國家計劃委員會”這一機構,在為這個龐大國家制定一項內部協(xié)調一致的經濟計劃方面,它的任務極為艱巨。國家計劃委員會采用了一種叫做“物資平衡”的方法來預算生產性投入——鋼鐵、水泥、工廠設備等等,后者的生產要與終極產品生產的目標水平相一致。在國家計劃委員會這一級,計劃替相對較廣的產品種類分別制定了產量指標。國家計劃委員會下面,是各經濟主管部門,它們在各自所主管的領域里把計劃分割成范圍稍窄的生產指標。各個企業(yè)具體從事生產,它們各自受其特殊主管部門的控制。在企業(yè)這一級,計劃具體規(guī)定了各種產品的投入和產出。而作為供應部門的國家物資局,則負責管理各企業(yè)之間的供應關系。
  
  貨幣與財政在蘇聯(lián)體制中起著次要的但又是無可替代的作用。一旦某企業(yè)接到生產指令,國有銀行系統(tǒng)就會為其提供必要的財政支持,使它能夠支付在經濟計劃中已明確規(guī)定的勞動力和物資投入費用。是計劃的生產指令,而不是信用或獲利,引發(fā)了經濟活動。
  
  國有企業(yè)傾向于無限制地壯大自己,這一方面是因為人們強烈地相信,大型企業(yè)更有效率,另一方面是出于實際的考慮,即中央計劃部門指揮少量的大型企業(yè)總比指揮許多小型企業(yè)容易。在企業(yè)這一級,個人全權管理是主要的原則。每個企業(yè)都有一個負責人,他有權控制企業(yè)并向企業(yè)的上級主管部門負責。黨的書記和貿易組織領導人也扮演著積極的角色,但總負責人才是最高的權威。
  
  蘇聯(lián)共產黨也有與國家計劃組織平行的機構。它的中央委員會下屬的各種專門的生產部門,參與對計劃的制定和執(zhí)行情況的監(jiān)督。在共和國、省、地方各級,黨的書記與同級的國家機構和企業(yè)一道,在其權限范圍內負責計劃的實施。在所有的城市里,黨委書記都與地方行政機關的負責人和大企業(yè)的總負責人一起,保證該城市的計劃得以完成。
  
  如果說,蘇聯(lián)體制完全以中央經濟計劃為基礎,那也有失準確。市場起著第二位的作用。消費品主要通過零售商店來分配,在這里,消費者可以隨意購買到上架的東西,其價格由國家統(tǒng)一調整。不過,消費品分配的非市場形式也起著重要的作用,這包括短缺品的定量配給,在工作場所按特殊價格分配給工人、管理人員和官員的商品,以及在專門商店里分配給高級官員的優(yōu)質產品。工人主要通過勞動力市場來找到工作,在那里,工人根據報酬的高低和自己的愛好來選擇自己的工作。不管是在生產物資上,還是在消費物資上,同樣存在著黑市,此外,企業(yè)也在官方計劃之外交易商品,這一灰色市場雖非正式但也被容忍??墒?,在引發(fā)和調整經濟活動方面,中央計劃仍然是主要的制度。
  
  蘇聯(lián)體制還包括向居民提供多方面的公共服務,而這大多數直接靠政府來完成。然而,這一制度的獨一無二的特征,則是直接依據工作場所來提供全方位的公共服務。許多大型企業(yè)出資興辦了托兒所、門診部、學校、療養(yǎng)院、休閑勝地,以及其他為職工及其家屬提供的娛樂設施。在蘇聯(lián)許多由單個公司構成的城鎮(zhèn)里,主體企業(yè)直接出資提供本地大多數的公共服務。
  
  
  蘇聯(lián)體制的政治結構
  在蘇聯(lián),政治權力由兩個平行的機構來操縱,一個是國家機關,另一個是共產黨機關。在名義上,黨有一個民主的體制。黨員選舉代表,參加定期舉行的黨員代表大會,大會通過黨的決議并選舉中央委員會,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后,該委員會由幾百人組成。中央委員會再依次選舉一個由一二十人組成的政治局和一名總書記,負責處理中央委員會閉會期間的各項事務。
  
  然而在實際上,權力是自上而下,而非自下而上的??倳浭窃撝贫鹊娜珯嗳宋铮鞒值恼尉謩t是解決重大問題的決策機構。中央委員會擁有一個全職的執(zhí)行機構,即所謂的“書記處”,它是政治局的執(zhí)行助手。在必須選出一名新的總書記時,中央委員會就變得重要了,但通常情況下它是受政治局領導的。黨代會不定期舉行,也不擁有什么真正的權威,而個別黨員的作用只不過是貫徹上層所制定的政策而已。
  
  黨以各種方式在社會上行使權力。它監(jiān)督政府的工作。例如,國家計劃委員會和工業(yè)部門直接向黨組織報告工作。同時,黨也通過它自身的機構,直接制定國家政策,并參與這些政策的實施。例如,黨在醞釀經濟計劃方面起著關鍵的作用,并且正如上述,其地方干部要協(xié)助這些計劃的落實。中央委員會的成員廣泛地參與外交、國家安全、科學、文化以及其他政策領域里的事務。不過,黨的權力最根本上來自于它對政府、非政府和官員選舉的控制。
  
  黨對重要職位任免權的控制,被稱為“任命制”。最高黨組織(政治局和中央委員會)決定誰將在政府、軍隊、安全部門、大眾媒體、貿易聯(lián)合會、專家組織等組織機構中占據某個高層職位。下級黨組織任命各自管轄范圍內的政府和非政府組織的下層職位。在黨內,莫斯科的最高層組織控制著下級黨組織以及各共和國、各省、各大城市的黨的高級職位的任免權力。
  
  政府擁有一個獨立于黨組織的結構,在名義上也是民主的。蘇聯(lián)憲法規(guī)定了一個議會式的民主政府。蘇維埃的成員要通過自由投票選舉出來。最高蘇維埃,這個最高立法機構,任命一個部長會議,作為政府的執(zhí)行和管理協(xié)助部門。部長會議主席扮演著總理或政府首腦的角色。
  
  然而,事實與議會式政府的設想十分不同。蘇維埃選舉沒有競爭。共產黨決定蘇維埃的提名人選,同時選舉部長會議的成員和政府總理。最高蘇維埃遠不是一個獨立的立法機構,倒像是黨組織的一個“橡皮圖章”,為它早已擬定的決議加蓋大印。
 
  
  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西方研究蘇聯(lián)政治的專家們就蘇聯(lián)體制的高層機構內政治權力的準確歸屬問題展開了爭論。一些最顯赫的政府官員在政治局里有一個職位,而幾乎所有的部長會議成員也在黨的中央委員會里有一席之地。就本書的目的而言,沒必要非搞清楚黨和政府機構之間到底如何分配決策權不可。毋庸置疑的是,權力集中于這兩個高層機構,它們相互滲透。“黨—國制度”是它最好不過的名稱。
  
  雖然斯大林逝世后蘇聯(lián)體制的基本經濟結構并沒有變化,但它的政治權力結構卻有所不同。上面對蘇聯(lián)政治制度的描述,指的是斯大林時期政治權力的形式,而其內容在斯大林統(tǒng)治下并不是這樣的。從1928年直到他逝世的1953年,斯大林一直以一個全權的獨裁者面目進行統(tǒng)治。說這一時期黨掌握著權力,其準確性是值得懷疑的。斯大林主要通過秘密警察而不是黨來加以統(tǒng)治。
  
  1929年末,斯大林親手發(fā)動了迫使1.25億農民參加的集體化運動。這次運動所導致的混亂,引發(fā)了一場可怕的饑荒,1932—1933年間,千百萬人死于饑餓和疾病。1936—1938年,斯大林制造了一系列大清洗和公開政治迫害事件,幾乎所有的布爾什維克黨的早期領袖均被處以極刑。1935至1939年間,近100萬黨員被害身亡。即使到了后期的1950年,還有一名政治局成員被判死刑。除了黨的高層領導人外,監(jiān)禁或死刑的處罰還涉及許多政府官員、企業(yè)負責人、軍隊首長和文化人物,甚至普通工人和農民都被判“陰謀破壞罪”。即使是那些執(zhí)行這種恐怖政策的秘密警察官員,也不時自陷囹圄。合計起來,斯大林的統(tǒng)治共導致了大約200萬人非自然死亡。
  
  其他任何一次由共產黨領導的重大革命,都沒有對自身的領導層施以如此大規(guī)模的迫害。斯大林統(tǒng)治的典型特征,就是嚴重背離了早已和布爾什維克主義聯(lián)系在一起的意識形態(tài)主張。斯大林復活了俄國民族主義、反猶太主義和文化保守主義。早期有利于工人、婦女和大多數公民的法律,或被廢除,或被棄之如敝屣。平等主義飽受蹂躪。人民群眾創(chuàng)造歷史的觀點被決定性地轉變?yōu)檫@一觀點:斯大林,這位偉大的領袖,是一切進步的源頭;而在列寧時代,這種對領導人崇拜是完全不存在的。
  
  斯大林基于恐怖之上的獨裁統(tǒng)治,結束于他逝世的1953年。幾年之后,黨的新領導人謝爾蓋·赫魯曉夫公開抨擊斯大林的恐怖統(tǒng)治。在后斯大林時代,蘇維埃政治制度呈現出由總書記、政治局、書記處和中央委員會以及上述各部門統(tǒng)一領導的局面。它仍然是一種專制主義的、自上而下的制度,該制度的政治敵人也曾遭受迫害、流放或監(jiān)禁的待遇。但它不再是一個恐怖主義的專制政體。在領導層內的爭論中,那些未達個人或政治目的的人,從此不再被處死,而是給予降級處分。
  
  
  什么是蘇聯(lián)體制
  
  蘇聯(lián)實行的是什么樣的社會制度?是社會主義,還是某種其他的東西?許多年來,這一問題引發(fā)了許多爭論,產生了無數的文獻。當然,至少在戈爾巴喬夫之前,蘇聯(lián)領導層及其擁護者總是聲稱,這一制度不管如何不完善,總是馬克思社會主義學說的體現。他們認為,蘇聯(lián)是工人的國家,共產黨只不過是工人階級的代表,負責解釋和執(zhí)行工人階級的意愿。他們把國家財產看成是人民的財產,把經濟計劃看成是人民處理經濟事務的手段。
  
  這種觀點與蘇聯(lián)的現實相沖突。顯然,不管是工人階級,還是蘇聯(lián)人民,總體上并沒有掌握蘇聯(lián)體制。權力滯留于黨—國制度的最高層。從擬訂經濟計劃,直到做個人生意,工人們都無權制定涉及該制度應如何運行的經濟決策。
  
  蘇聯(lián)體制和資本主義在根本上是不同的。它在表面上和資本主義一樣,工人從事生產性勞動,他們像在資本主義制度中一樣,也掙工資。但是,資本主義的許多典型特征,特別是單個資本所有者之間在市場上競相出售產品的競爭,在蘇聯(lián)體制中是完全不存在的。資本主義的效率和動力,恰恰來自這種競爭,但正如上述,這在蘇聯(lián)體制中只是一個更為消極的因素。雖然蘇聯(lián)體制帶來了高速度的資本積累,但這應歸功于來自上層的政治命令,而非競爭的壓力。
  
  理解蘇聯(lián)體制的最好方式,是把它理解為一種混合的制度,它具有許多社會主義因素,但也有許多非社會主義的因素?!?U>國家社會主義”一詞,也許最能把握其精髓,因為國家的角色和本質,代表了蘇聯(lián)體制最重要的非社會主義特征。
  
  盡管存在工人階級在蘇聯(lián)體制中并沒有真正支配其經濟和政治命運這一事實,但一制度確實具有某些典型的社會主義特征。其中之一,就是國家(和集體)對全部生產資料在實質上的所有,這意味著任何一個階級都不能僅僅憑借財產權就獲得收入。在蘇聯(lián)體制中,合法的收入只來自工作。蘇聯(lián)體制是歷史上第一個致力于建立企業(yè)非資本家所有的現代工業(yè)社會制度。
  
  通過計劃手段調節(jié)經濟,是該制度中另一個社會主義因素,計劃確實帶來了某種經濟效益,這和社會主義者的期望相符合,它們包括不再有周期性的衰退或蕭條,經濟增長十分迅猛(我們將在下一章對此詳加探究)。由于企業(yè)之間不再有競爭,在諸如技術信息共享和管理方法共享之類的合作方面,其范圍之廣泛,是資本主義制度望塵莫及的。是經濟計劃,而不是對利潤的追求,推動著生產。雖然是上級政治機關的需要決定著計劃的內容,但它無論如何都是一種“為使用而生產”的形式,而不是為利潤而生產的形式。
  
  由經濟計劃所帶來的充分就業(yè),是該制度的另一個社會主義特征。自30年代早期之后,蘇聯(lián)實際上就不再有大量的失業(yè)了。相反,卻全面出現了典型的勞動力短缺現象。在蘇聯(lián)體制中,不僅找工作很容易,而且一旦工作,就會有高度的保障。工人很少被解雇或開除。這不僅意味著工人有很高的個人收入保障,而且意味著一旦斯大林恐怖時代結束,工人對工作就會享有極高的非正式選擇權。在名義上,企業(yè)管理者擁有巨大的權力,但在實際上,由于勞動力短缺,歷來就幾乎沒有解雇過工人,因此管理者不得不考慮工人的要求。這導致了比資本主義企業(yè)里更小的工作強度,上級經濟計劃者經常抱怨說,他們沒有足夠的權力去迫使工人更賣力地工作。
  
  提供給大眾的公共服務范圍廣泛,這是蘇聯(lián)體制的另一個社會主義特征。它們包括免費教育(直到給予有資格的人們以高等教育)、收費極低的兒童保育、租金極低的住房、便宜的休閑度假、免費醫(yī)療、穩(wěn)定的養(yǎng)老金等。在西方資產階級民主政治中,例如在瑞典和挪威,當權的各個社會民主黨,雖然并未觸動這些社會的資本主義基礎,但也已制定了同樣的給予勞動者公共福利的施政綱領。然而,在這些社會民主的福利國家中,資本家所資助的保守政黨由于受到來自國際競爭的壓力,不斷要求解除或壓縮社會福利。在蘇聯(lián)體制中,并不存在這種挑戰(zhàn)社會福利的呼聲,擬定的綱領也不會遭到削減,而這在資本主義福利國家中卻是周期性的遭遇。
  
  雖然我們不應該根據一種社會制度的官方意識形態(tài)及其純粹的形式來評判它的本質,但蘇聯(lián)體制的官方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確實起著一定的作用。由于蘇維埃國家被認為是工人的國家,因此各級蘇維埃都有一些不可小視的工人(和農民)代表——這一結果也有利于黨對它所代表的階級加以控制。雖然蘇維埃并不握有實權,但這畢竟給工人帶來了一定的地位和尊嚴——這一結果,正如我們將在下面看到的,曾激起了某些知識分子的怨憤。   
  為了與社會主義價值觀保持一致,金錢收入的分配在蘇聯(lián)體制中比在資本主義制度中顯得更加平等,至少在斯大林時期之后是如此。一種叫做“十分位率”的全國通用的評估收入不平等的標準,把最富有家庭(約10%)的總收入,與最貧窮的家庭的總收入加以比較,從而測算出收入差距。一項由西方一流專家開展的調查顯示,蘇聯(lián)1967年的十分位率是4.5。這意味著最高收入家庭所得是最低收入家庭所得的4.5倍。相比之下,美國和法國的十分位率卻都是15.9,達到蘇聯(lián)的三倍半之多??紤]到蘇聯(lián)體制中沒有財產收入,這一結果并不那么令人驚奇。然而,正如下面我們將看到的,金錢收入分配的相對平等,并不能反映高級官員享受特殊津貼所造成的不平等。
  
  
  蘇聯(lián)體制的非社會主義特征
  
  與蘇聯(lián)體制的社會主義特征相伴隨并交織在一起的,同樣還有一些重要的非社會主義特征。其中一些是中世紀封建的殘余,另一些則類似于資本主義。
  
  蘇聯(lián)體制最明顯的非社會主義特征,是少數黨—國精英壟斷政治權力。斯大林時代采取的是一種中世紀遺留下來的統(tǒng)治形式,其對全知全能領導人的崇拜,和中世紀的君主政體如出一轍。斯大林之后,政治制度演變?yōu)橐环N更為現代的寡頭政治。即使是后斯大林時代這種更溫和的政治制度,也是專制的,它無視蘇聯(lián)人民基本的公民權利和政治自由。蘇聯(lián)人民沒有言論的自由,沒有發(fā)表意見的自由,沒有結社的自由,更談不上參與國家政策的制定了。
  
  黨—國精英們試圖全方位控制大眾生活的所有細節(jié),甚至地方社團也包括在內。蘇聯(lián)公民無法擺脫昔日封建農奴對其莊園主的依賴關系,甚至連遷移的自由都沒有。20世紀30年代早期由強制集體化所引起的社會動亂,其后果就是死板的戶籍制度把所有的公民都束縛在特定的城鎮(zhèn)里。未經官方許可的外遷是被禁止的。
  
  就像政治權力是非民主的、高度集中的一樣,經濟權力也是如此,即使政治制度真的民主,公民可以自由投票選舉政府官員,如果經濟結構沒有變化,它也會與工人經濟生活自主的社會主義觀念相沖突。經濟決策權被劃分為許多級別。最重要的經濟決策由中央做出,然后層層傳達給下級。在該體制中,部級以下,從企業(yè)負責人到普通工人,其基本的經濟角色就是執(zhí)行上級命令。1917年彼得格勒和莫斯科工人提出的管理其工廠的要求,一度得到了布爾什維克的響應,也一度成為革命的重要方面??墒窃诓紶柺簿S克掌權之后,這種觀念卻煙消云散了,蘇聯(lián)企業(yè)所具有的典型特征,即個人全權管理制度,卻是直接從該時代的資本主義管理手冊里抄襲過來的。
  
  不過,蘇聯(lián)工廠里的內部關系在形式上并非全部是資本主義的。由勞動力短缺所造成的長期穩(wěn)定的工作和工人的非正式權利,促成了一種家長式的管理作風。在大型的蘇聯(lián)企業(yè)里,職工的隊伍穩(wěn)定、崗位穩(wěn)定,也不能隨意遷往其他地方;企業(yè)為職工們提供了食堂,為他們的子弟提供了幼兒園,為其休假提供了閑居地,甚至還分發(fā)特殊消費品,所有這些,都和家長式的封建莊園毫無二致。蘇聯(lián)企業(yè)的負責人在很大程度上把自己看作是其企業(yè)和職工的代表和保護人——在企業(yè)于20世紀90年代早期私有化之后,這一模式導致對人們期待的資本主義企業(yè)行為標準的偏離。
  
  蘇聯(lián)精英們所享有的物質特權是與社會主義的平等價值觀相對立的。前面所說的相對平均的金錢收入分配,并不包括精英成員們所擁有的獲得消費品的特殊門路。有一些特殊商店只對精英開放,它們提供包括西方進口商品在內的優(yōu)質產品。甚至還有一些特殊工廠,專門為精英們生產優(yōu)質商品。特殊的建筑企業(yè),則為精英們建筑舒適寬敞的住房。高級官員還享受特殊待遇,這包括使用豪華轎車和建在鄉(xiāng)間的設備齊全的公家別墅。不管是特殊商店還是特殊待遇,都嚴格按照職位高低來確定級別。這種特權制度在改革之前官方從來沒有承認過,因為它與官方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明顯相沖突。但是,有誰會不知道呢?
  
  在蘇聯(lián)體制中,最好的東西不是拿來賣的。單靠有錢并不能得到它們。消費和你的地位高低、職位大小密不可分。我們可以把這種視地位和職位高于財富的制度為半封建的,但它卻是現代蘇聯(lián)官僚機構的高效發(fā)動機。實際上,通往特權生活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往上爬。在這個精英階梯上一旦失足,你就失去了進入特權的、舒適的生活的一切門路。
  
  決定一種現實的社會制度是否是社會主義的,其難度主要在于如何解決社會主義中政治權力的特殊作用問題。資本主義制度能夠與許多不同的國家權力形式相并存,包括美國和大不列顛的多黨制民主、戰(zhàn)后日本和意大利的一黨制長期統(tǒng)治、戰(zhàn)后西班牙和韓國的專制政體,以及納粹德國的恐怖主義獨裁制。在所有這些情況下,資本家階級都占有大部分生產資料,雇用工薪工人,在市場上為出售產品而競爭。
  
  社會主義從來不認為工人是生產資料的單個所有者和支配者。資本主義所開發(fā)的技術使生產成為一種社會的而不是個人的活動。如果工人要占有和支配生產資料并超越資本主義市場競爭和敵對狀態(tài),他們就必須通過某種群眾組織來進行。因而,如果社會主義必須以公有制為基礎,那么,在政治和經濟制度中普遍采用的、支配公有財產的國家本質、公民權利、決策機制,就都與社會主義的定義密切聯(lián)系在一起。蘇聯(lián)所具備的,確實有社會主義的某些重要特征,而它所缺乏的,卻是最為根本的、人民對國家和經濟的統(tǒng)治權。在政治和經濟生活中,人民成了消極的受動者,而不是積極的參與者。這是它最為重要的非社會主義特征。
  
  蘇聯(lián)體制的專制性與它對公民許多基本權利的否認交織在一起,使得一些分析家們得出結論說,它很少是或根本就不是社會主義。這種結論根源于一種與純粹的社會主義不相稱的思想。資本主義的擁護者們也許對均是基于資本主義經濟的南非種族隔離政體和德國納粹政體感到不舒服,但并不能據此就說,這些政體不是資本主義的。同樣的,蘇聯(lián)體制確實有一些反面的特征,但也不能據此就否認這一制度中同時存在著許多重要的社會主義經濟成分。蘇聯(lián)體制的社會主義成分使它成為一種與其主要的對手——現代資本主義——十分不同的制度。
  
 
黨—國精英
  
  為便于理解蘇聯(lián)體制的演變和終結,我們有必要對操縱該體制的黨—國精英有一個清晰的印象。專家們普遍同意,黨—國精英在大清洗和大放逐的斯大林時代結束之后,還能夠團結在一起并保持穩(wěn)定。不過,要把這些精英與蘇聯(lián)其他人區(qū)別開來,卻不是件容易的事。相對而言,它確實比區(qū)分2 000萬蘇聯(lián)共產黨黨員之間的界限要難一些,后者在每一個車間和農村公社里都擁有大大小小的黨組織。
  
  蘇聯(lián)共產黨的總書記、政治局、書記處、部長會議、中央委員會——約有幾百人——一起構成了精英高層。這一高層制定國家政策,作出重要的政治和經濟決議,并有權提議變更高級領導層。然而,單靠他們來統(tǒng)治和管理幾億人的國家,未免顯得有點勢單力薄。
  
  整個黨—國精英還包括廣大的官員們。在黨內,它包括各部領導、中央委員會其他重要人物、共青團高層領導以及各加盟共和國、省、主要城市黨委的第一書記。在政府中,它包括聯(lián)邦各部門和各委員會的高級官員、最高蘇維埃領導人、各加盟共和國的部級官員。它還包括武裝部隊和安全部門的高級官員。除了以上這些正式的政府機構之外,它還包括大型企業(yè)的最高層、貿易協(xié)會領導人和科學、教育、文化和大眾媒體各主要機構的負責人。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之后,這一精英階層人數約有10萬人,約占蘇聯(lián)總人口的 1/1 000。
  
  組成這些精英的是些什么人?布爾什維克黨的早期領導層由一些忠誠的革命者組成??墒窃谄湔茩嗖⒆兂蓤?zhí)政黨之后,它就開始吸收那些只不過是想要提高社會地位并獲得聲望、權利和物質特權的人,盡管其中也不乏有人受建設新社會的前景所吸引。1917年初,布爾什維克黨只有2.4萬人,而到了該年底,這一人數急劇膨脹到30萬,1928年是130萬,1933年其總數就達到了300萬。
  
  在斯大林于30年代末發(fā)動對黨—國精英的全面大清洗后,早期的“老布爾什維克”實際上沒有一個人活了下來。在殘酷鎮(zhèn)壓大行其道的斯大林時期,很難想象有真正信仰社會主義觀念的人,會被吸引入黨并上升到黨—國精英階層。隨著黨—國精英階層在戰(zhàn)后日趨穩(wěn)定,它日益變成了一個與1917年奪取政權的革命組織完全不同的實體。
  
  要想爬到戰(zhàn)后的精英階層,需要許多個人條件為
基礎。正式教育是首須具備的,它不管是對農民出
身的年輕人,還是對工人出身的年輕人,只要符合
規(guī)定,通通免費。對于那些要從卑微出身爬到精英
階層的人來說,技術和工程教育是最通行的捷徑。
個人關系也起重要的作用。年輕人在學校和共青團
里營造畢生的友誼和聯(lián)系,它們能夠助人步步高
升。在這個等級森嚴的體制中,對上級的忠誠是提
升所需的另一個關鍵因素。天分和能力同樣起著一
定的作用,特別是在沿著經濟管理之路步步高升的
事業(yè)方面。最后,要提升,就得牢記和緊跟官方路
線,即社會發(fā)展的目標是建立社會主義和共產主
義,而官員們應該無私無怨地為人民服務等。雖然
確實有人真的相信官方路線,但大多數人口是心
非,他們相信,只要在適當的場合高呼幾聲,就萬
事大吉。   
  任何由10萬人構成的團體,都參差不齊、良莠混雜。不過,蘇聯(lián)體制確實希望為其精英成員選擇并培養(yǎng)一定的個性特征。在其戰(zhàn)后的穩(wěn)定時期,蘇聯(lián)體制造就了一個其大多數成員教育良好、雄心勃勃、講求實用、機會主義和現實主義并存的統(tǒng)治集團。
  
  蘇聯(lián)精英成員的上述特征,聽起來像是對任何現代社會制度中的統(tǒng)治集團的描述。然而,在某些方面,蘇聯(lián)精英的情況和古今其他社會制度中的統(tǒng)治集團是不同的??v觀整個歷史,在各種類型的社會制度中,
統(tǒng)治集團往往都由財產所有者所構成。在具體的社
會制度中,占有各種最有價值的財產,保護這種占
有的需要,易于在統(tǒng)治集團成員中鍛造一條堅強的
紐帶,同時使之緊緊系于該制度本身。而且,私有
財產制度還能夠使它的統(tǒng)治集團成員依靠財產繼承
而使其身份代代延續(xù)。   
  蘇聯(lián)體制的社會主義信條禁止其統(tǒng)治集團獲取個人財富。實際上,一切有價值的財產都屬于國家。西方專家普遍認為,在蘇聯(lián)體制中,除了極
高級的官員外,其黨—國精英的普通成員是不允許
把自己的身份傳給下一代的。雖然精英們的子弟較
容易進入最好的學校,并通過拉關系獲得好工作,
一位分析家還是發(fā)現,絕大多數高級精英及其配偶
是在知識界工作,“并不一定跨進精英大門”。高
級精英的子弟們最通常的職業(yè)是在學術界、新聞
業(yè)、外交部門和對外貿易行業(yè)(它們似乎更利于外
事能力的發(fā)揮)。蘇聯(lián)精英每一代的空缺,很大程
度上是由出身工人或農民、受過教育并層層爬上來
的人所填補。   
  
  蘇聯(lián)黨—國精英成員們面對的是一種矛盾的現實。他們大權在握、風光顯赫,掌管的是世界上兩大超級強權之一。然而他們又處處受到約束,禁止個人積累財富,無法保證自己的精英身份能傳給后人,這都必定限制了蘇聯(lián)精英把自己當作一個擁有獨特利益的社會階級從而加以認同的程度。這也限制了他們與該體制的密切程度。除了少數幾個極高級的領導外,他們所有的人都完全依附于上一級官僚機構并最終依附于黨。要想保住現有位置,要想有所提升,就得要有上級黨組織的嘉許才行。一旦失寵,雖然不再意味著坐牢或殺頭,但也要在失去位置的同時,失去物質優(yōu)惠,失去權力。他們在蘇聯(lián)體制下的這種處境,必定使他們焦頭爛額,特別是那些曾出國并把自己與西方同等人物相比較的人。但是,若要在其中工作,他們就別無選擇,只能接受該制度的條條框框。
  
  第一部分
  
  蘇聯(lián)體制
  
  導言
  
  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是該體制的獨有特征和特殊歷史的產物。本書第一部分探討蘇聯(lián)體制的起源及其在戈爾巴喬夫掌權之后的演變。其中第2章考察了1917年布爾什維克革命時蘇聯(lián)社會主義者對資本主義的批評,以及他們關于替代性社會經濟制度的觀點。從這次革命到新社會成型,其間經歷了10年的時間。對于20年代末在蘇聯(lián)建立特殊的社會主義模式的決定,以及隨后出現的蘇聯(lián)體制的主要特征,該章都作了追述,并且分析了在蘇聯(lián)出現的新精英階層的性質。幾十年來,盡管蘇聯(lián)的經濟問題長期嚴重存在,但蘇聯(lián)體制一直在推動經濟快速發(fā)展。第3章分析了蘇聯(lián)經濟增長的方方面面,同時反駁了在這一問題上的通行看法。該章介紹了1975年后蘇聯(lián)經濟運行遭到嚴重破壞的情景,同時對出現這種狀況的原因作出了一定的解釋。我們發(fā)現,戈爾巴喬夫的改革計劃既是針對蘇聯(lián)經濟長期存在的問題,也是對1975年后經濟狀況日益惡化的反應。
  
  第2章 改革與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
  
  導言
  
  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與他的同僚們試圖把非民主的、高度集權的國家社會主義體制轉變成為新的民主社會主義。他們希望通過這種改革,最終激發(fā)出社會主義體制久被壓抑的潛力。但將一種非民主的體制民主化,必然意味著政治斗爭。它要求放松對被長期嚴密控制的民眾的管制。由此導致的政治變化也許和推行改革的領導層的意圖背道而馳。
  
  從1985年至1991年,蘇聯(lián)一直被越來越尖銳的政治斗爭所困擾。結果,共產黨被擊敗后垮臺了,國家社會主義體制走向終結,蘇聯(lián)國家本身也支離破碎。對這一斗爭過程的理解——誰是主要的角色,雙方力量的強弱如何——被一黨制的蘇聯(lián)國家搞復雜了。我們根本描述不出各個競爭集團之間的此起彼落。
  
  斗爭發(fā)生在共產黨內部;發(fā)生在新聞媒體中,因為不同的觀點都爭著為自己造聲勢;斗爭發(fā)生在學術刊物和會議上,因為知識分子們?yōu)榻洕驼胃母锏姆较騿栴}爭執(zhí)不休;斗爭也還發(fā)生在選舉運動中,其中大多數競選人都是共產黨員,很少有人有一個清晰的競選綱領;斗爭發(fā)生在新的蘇聯(lián)人民代表大會、最高蘇維埃以及新的國家立法機構中;斗爭也還發(fā)生在大街小巷里,因為群眾游行和罷工已是蘇聯(lián)人民司空見慣的事情。
  
  在改革年代里,反對派運動逐漸在蘇聯(lián)發(fā)展起來,鮑里斯·葉利欽不久就成了這種運動的無可置疑的領導人。這種反對派運動開始時陣線很模糊,1989年飽受重大爭議的首次立法選舉進行之后,就變得越來越清楚了。該運動催生了許多重要的組織,例如地區(qū)間代表團(the Interregional Group of Deputies)和民主俄羅斯,但沒有一個組織能夠在總體上代表這場反對派運動。
  
  準確地說,在政治斗爭的早期階段,葉利欽所領導的反對派運動,其立場很難確定。它提出的主要綱領是民主、個人自由和經濟改革。人們往往把它看作一次求民主運動。但這又無法把它和戈爾巴喬夫所代表的變革方向區(qū)別開來。正如我們下面將要看到的,1990年10月,蘇聯(lián)創(chuàng)立了代表立法制度,取消了共產黨專政的憲法權利,通過了一項給予一切黨派平等地位的法律,結束了共產黨對新聞媒體的正式壟斷。反對派運動在推動這些改革方面起到了作用,但它還是和戈爾巴喬夫繼續(xù)作對。
  
  促使葉利欽及其追隨者和戈爾巴喬夫作對到底的,是他們不同意戈爾巴喬夫的綱領:改革和民主化的社會主義,而不是用資本主義取而代之。葉利欽及其追隨者在1991年獨立后的俄羅斯掌權之后,就再也見不到任何建立民主制度、保障個人自由的進一步舉措了,除了蘇聯(lián)后期取得的成就,一切還是老樣子。1991年12月之后最大的變化是,葉利欽領導的政府以及他所倡導的運動,推行了一項旨在迅速而根本地改變俄羅斯社會經濟體制的方案。葉利欽政府試圖盡快消除社會主義體制的殘余,為資本主義體制打下基礎。
  
  盡管葉利欽及其追隨者確實倡導民主和個人自由,但在蘇聯(lián)政治斗爭中最終把他們的立場突顯出來的,卻是他們用類似西方式的資本主義取代蘇聯(lián)體制的決心。這一目標把他們和戈爾巴喬夫建立民主社會主義的努力區(qū)別開來,也把他們和保守派的只對國家社會主義體制作微小的變革的主張區(qū)別開來。由此看來,把葉利欽領導的運動稱為“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并無不當——“親資本主義”,因為引進資本主義的決心是其最明顯的特征;“聯(lián)盟”,則因為運動極為松散,組織混亂,在蘇聯(lián)社會內部各種勢力中胡亂尋求支持。正如我們在第1章所知道的,并不是每一個熱情的支持者都把“資本主義”當作目標。但到了20世紀80年代末,該運動越來越趨向推行企業(yè)私有化和市場自由化的方案,一旦它掌握政權,就急不可耐地開始建設一種誰都會把它當作資本主義的社會經濟體制。
  
  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的改革方案無意中為“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滋生壯大提供了方便,后者最終成了有關蘇聯(lián)未來之戰(zhàn)的勝利者。它之所以贏得這場斗爭,是因為它能夠在蘇聯(lián)體制尚處于變化之中的制度之內,在社會變革斗爭中的那些積極分子身上,凝聚最強大的力量。其勝利的關鍵,在于得到了蘇聯(lián)體制中的黨—國精英們的支持。在本部分,我們將考察這一過程是如何展開的。
  
  改革有三個主題。第一個是公開性,即放寬意識形態(tài)控制,公開討論和辯論文化生活。第二個是經濟改革,即用改造過的社會主義經濟取代高度集權的、死板僵化的、無效率的舊經濟機制。第三個是蘇聯(lián)政治制度的民主化。第4章至第6章分別追溯了這些改革主題的演變過程。我們將看到改革的每一方面是如何改變了蘇聯(lián)社會,結果使得“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發(fā)展深受鼓舞,其政治實力猛增。第7章詳細地考察了黨—國精英中的部分關鍵人物為什么和如何不再給“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以支持。
  
  本部分的最后一章,第8章,考察了最后幾年蘇聯(lián)社會中復雜的政治斗爭的展開過程。在這一章,我們發(fā)現了“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在經濟極度混亂、民族矛盾尖銳的局勢下,是如何能夠擊敗其對手的。我們還將看到,蘇聯(lián)國家的解體,不只是民族情緒高漲的結果,也是“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政治目標,要想掌握政權,它就必須把俄羅斯共和國與其他加盟共和國分離開來。
  
  第4章 公開性與知識分子
  
  戈爾巴喬夫掌權后的第一個重大變化不是發(fā)生在經濟領域,而是發(fā)生在文化領域和個人權利自由的思想領域。1986年初,戈爾巴喬夫始創(chuàng)了被稱作公開性的政策,它要求解除對公開討論和個人意見表達的限制。這一消除文化和政治壓制的決定,是戈爾巴喬夫改革日程中的第一步,它之所以面世,也許是由于這一信念的作用:如果人們對改革依然無動于衷、誠惶誠恐,那么經濟改革就不可能成功,甚至一步都挪不動。也許它是希望,公開性將會喚醒人們,激發(fā)他們采取實際行動來支持蘇聯(lián)體制的改革。公開性對蘇聯(lián)知識分子造成了很大的震動。所謂“知識分子”,我們指的是這樣一些人,他們的工作是發(fā)展和表達觀點、知識、價值和想象——也就是說,那些作家、藝術家、記者、自然和社會科學家、學者以及其他類似的職業(yè)者。
  
  公開性政策剛出臺時,知識分子的喜悅之情一度轉化為對戈爾巴喬夫及其政策的強烈擁護。但是,相當大一部分新獲自由的蘇聯(lián)知識分子,最終走向了與戈爾巴喬夫建立改良的社會主義的中心目標相反的道路。
  
  戈爾巴喬夫當上總書記兩個月之后,禁放電影《阿戈尼亞》被解禁,在莫斯科人看來,這是新自由來臨的鐘聲。1986年2月,著名的政治犯阿諾托利·夏蘭斯基被釋放出獄。 [2] 而蘇聯(lián)氫彈之父、著名的物理學家、持不同政見者安德烈·薩哈羅夫突然于1986年12月從他的流放地高爾基市被釋放出來時,全世界都被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的個人創(chuàng)舉所震驚。
  
  釋放政治犯是朝著轉變政治氣氛的路上邁出的重要一步,但更重要的是賦予大眾媒體新的自由。1986年3月,戈爾巴喬夫邀請大眾媒體批評蘇聯(lián)黨政機關。不久,許多主流報刊的主編易人。自由派的知識分子們,受命主辦《星火》、《蘇聯(lián)文化》、《莫斯科新聞》、《旗幟》和《新世界》等報刊。國營電視網開始在新聞報道中報道不同觀點。
  
  這些創(chuàng)舉終結了蘇聯(lián)數十年來對社會生活的嚴格管制和層層監(jiān)控,結果迅速出現了“市民社會”——即處于國家控制范圍之外的公民組織和活動。市民社會出現如此之快,原因之一是從20世紀50年代赫魯曉夫解禁以來,蘇聯(lián)實際上一直存在著這樣的組織,只是尚處于半地下狀態(tài)。新的公開性政策允許這種隱蔽的市民社會公開活動并迅猛發(fā)展。
  
  蘇聯(lián)的歷史、經濟、政治和文化突然之間被開放,被越來越自由地付諸檢討和爭論。在戈爾巴喬夫看來,這種公開性將允許人們公開地討論他所呼吁的改革實施起來將多么富有的前景。他希望以此動員社會力量,克服對重大變革的本能反抗。然而,一旦市民社會在公開性的刺激下嶄露頭角,蘇聯(lián)領導層就會失去對討論的完全控制權。人們利用他們新得的自由,不僅去做戈爾巴喬夫所希望的,也去表達和他的觀點背道而馳的主張。有人反對改革,甚至公開說蘇聯(lián)社會并不存在什么嚴重的問題。有人呼吁回到斯大林的過去。有人退后得更遠——君主制觀念也被公之于眾,就像布爾什維克之前的極端民族主義者所做的那樣。例如,極端俄羅斯民族主義者、反猶太組織帕米亞特公然問世,并于1987年5月在莫斯科操縱了一起群眾游行事件。
  
  蘇聯(lián)的過去被推到公眾面前加以嚴肅而批判地審視。斯大林的鎮(zhèn)壓飽受詛咒,而這即使在赫魯曉夫時期也是不可能的。領導層開始為被斯大林鎮(zhèn)壓的早期革命人物,例如布哈林平反。終于,有些分析家開始把斯大林主義的根源追溯到早期的革命領袖。另一些人則把布爾什維克的掌權當作是蘇聯(lián)當前問題的罪魁禍首。還有些人則開始批判社會主義,并把它和資本主義相比較
  
  因而,所有的立場——改革的、保守的、反對的、革命的——突然全部在公眾面前曝光。蘇聯(lián)這個社會,從來就不習慣于如此一種公開的和無所不及的爭論。各種新立場的表白開始時都小心翼翼,往往偽裝成正在就如何更好地推行改革進行爭論。但當人們發(fā)現新得的自由實實在在時,非官方的立場就表白得越來越露骨。
  
  在這場觀念日新月異的運動中,剛剛獲得自由的大眾媒體起了關鍵的作用。報紙、雜志和電視,為表達各種不同的觀點提供了舞臺。在最高領導層,此時發(fā)生了一場就局勢是否已失控的激烈爭論。那些迷惘的人把一腔怒火全撒向“自由的媒體”。一些普通的蘇聯(lián)百姓看到他們昔日曾經衷心信賴的媒體受到攻擊,感到特別驚奇,因為在以前,媒體是官方路線值得信賴的宣傳工具。這種反應也表現在葉戈爾·利加喬夫的身上,他在改革的最初幾年曾是黨內二把手。他抱怨說,媒體正在“丑化蘇聯(lián)歷史”。他時不時地警告戈爾巴喬夫,媒體已落到反對社會主義的人的手中。確實,許多蘇聯(lián)媒體在80年代后期越來越對蘇聯(lián)社會和經濟體制持批判態(tài)度,越來越偏向西方式的資本主義,把它當作是蘇聯(lián)應該仿效的模式。
  
  在回憶錄中,利加喬夫抱怨亞歷山大·雅科夫列夫,說他在擔任主管意識形態(tài)事務的中央委員會書記期間,任命了對共產黨抱有敵意的人擔任各大媒體編輯。他對胡亂調換媒體領導負有主要的責任。利加喬夫雖未明說,但他的意思顯然是,雅科夫列夫有一項破壞社會主義的計劃,并任命反共產黨的人擔任關鍵的編輯職務,目的就是進一步落實這項計劃,而此時的戈爾巴喬夫卻對這些事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確實,雅科夫列夫最終于1991年辭去了戈爾巴喬夫顧問的職務,開始批判社會主義。不過,就算利加喬夫對雅科夫列夫80年代期間的目的所說的話是對的(當然也不無疑問),他在為什么會有如此之多的媒體越來越宣揚反對任何形式的社會主義的觀點這一問題上,仍然犯有錯誤。
  
  利加喬夫的解釋所提供的是他自己也有錯,這在無意中被他自己關于1986年一項最重要的編輯任命的記述所證明——任命維塔利·科羅季奇擔任大型周刊《星火》雜志的領導。在科羅季奇任職期間,《星火》成了“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主要喉舌。但科羅季奇并不是雅科夫列夫任命的,而是利加喬夫自己作出了這個特殊的任命!在任命之前,利加喬夫讀到了科羅季奇剛剛出版的著作《可憎的面目》。利加喬夫發(fā)現該書尚屬正統(tǒng),他唯一的抱怨是:科羅蒂奇“寫到美國時太極端了”,表達的觀點“太反美”。不過,科羅蒂奇不久就把《星火》轉到贊揚美國、擁護資本主義的立場上去了。
  
  如此之多的蘇聯(lián)媒體越來越激烈地批判蘇聯(lián)體制,并且即使在領導層作出了將該體制引向民主社會主義形式的努力時也無濟于事,根本原因并不在于亞歷山大·雅科夫列夫有一項破壞社會主義的陰謀。媒體作出這種轉變的真正的原因,在于它們反映了蘇聯(lián)知識分子在意識形態(tài)上的巨大變化。改革之前就有一些持不同政見的人,但絕大部分還是官方意識形態(tài)積極的倡導者。因為這樣做,他們就能得到舒適的生活,也能得到事業(yè)追求上的滿足。受到賞識的作家和藝術家,拿著高薪,也可以進駐豪華別墅,在那里開展自己的工作。自然科學家則得到各研究機構的科學學術網絡的大批資助,沒必要花時間去求基金會的施舍。社會科學家在對社會和經濟問題進行馬克思主義的分析時,更可以獲得穩(wěn)定的資助。   
  但是,知識分子對官方意識形態(tài)的實際信仰并不堅定。即使在改革之前,有些人就在西方朋友面前表示自己的懷疑。共產黨對知識分子的嚴格監(jiān)督,與獨立發(fā)展和表達觀念、知識、價值和想象的知識分子的本質要求相沖突。作家寫作、記者報道、經濟學家分析、科學家理論概括、藝術家創(chuàng)作,都必須充分考慮到自己的作品是否符合意識形態(tài)的正確性。不符合的話就會丟掉自己的工作,就會受到學術權威的排斥,假如其離經叛道被視為頗具威脅,就還得面臨受迫害的命運。知識分子們被迫戴上緊箍咒,而施法的人卻是那些對他們的專業(yè)知之甚少的黨委領導,因此,他們只有怨恨。
  
  公開性突然解放了這些長期受壓抑的知識分子,使他們能夠自由表達對體制的批評。他們甚至被邀請這樣做。于是他們的熱情高漲了起來。對長期壓抑他們的共產黨官僚的怨恨,使他們對黨的批評越來越尖銳。很自然地,他們開始喜歡個人言論自由的西方觀念,要求改變現行體制,保證這種自由暢通無阻。言論自由與商品和服務市場的自由密不可分,個人獨立于國家只有在生產資料私有制下才能得到保證,這些西方意識形態(tài)和觀念深深吸引了知識分子。 整個改革年代里,他們中許多人為此強調不贊成社會主義的改革者所持的個人自由可以與社會主義體制相協(xié)調的信念。
  作為一個社會群體,知識分子的另一個特征也開始起作用。凡是在發(fā)生社會危機、暴動和改革的年代里,知識分子特別是年輕的知識分子,都是最先走向激進的人。由于他們的職業(yè)就是處理觀念、理論和想象問題,在頭腦中苦苦思索和考慮新的、替代性的形式,因此他們在考慮用激進的替代方案取代現行制度和信仰方面,比別人開放許多。在社會改革和變遷時期,許多年輕知識分子都喜歡放棄折中性的改革,而宣揚革命性的觀念。這在西方30年代的大蕭條期間表現得特別鮮明,此時大部分知識分子都涌向馬克思主義和共產主義,而其他社會群體則傾向于用折中式的福利國家改造資本主義。   
  在改革之前的年代里,隨著蘇聯(lián)經濟和社會問題日益嚴重,同樣的激進化進程也逐漸發(fā)生于蘇聯(lián)知識分子當中。改革極大地加速了這一進程。與西方相比,蘇聯(lián)發(fā)生類似的進程其影響要深遠得多。在30年代,雖然許多西方知識分子走向了激進,但屬于大資本家所有的西方主要媒體,一直把他們拒之門外。激進的作家們必須求助于小型的左翼出版社,而記者們只能在諸如《工人日報》之類的報刊上發(fā)表論文。激進的劇作家們只能看到自己的作品以細心刪改過的形式面世,其進步主題深藏不露,這和改革前的蘇聯(lián)影片只能小心地在檢查制度邊緣躲來躲去并無二致。值得注意的是,1936年,幾乎所有的美國大報紙都支持共和黨人艾爾弗雷德·蘭登當總統(tǒng),在它們看來,甚至富蘭克林·羅斯福的“新政”式改革也太激進。   
  但1986—1987年間蘇聯(lián)任命的新編輯們并沒有遇到這種阻力。開始時他們并不相信到手的自由是真的,但不久就相信了。最高政治領導層確實給了這些編輯、記者、作家和經濟學家以自由,允許他們隨意運用大眾媒體作為工具。報紙、雜志、電視網絡以及其他新聞媒體實際上全部屬于國家所有,但國家卻賦予它們實質性的獨立。
  
  1988年3月,似乎這一曲田園牧歌就要終結了,《蘇維埃俄國》發(fā)表了 “新斯大林主義者”尼娜·安德雷耶娃攻擊媒體“太過分”的來信。人們擔心這封信代表了官方政策,是公開性即將完結的信號。但在一次漫長的、激烈的政治局會議之后,有條件地支持安德雷耶娃來信而與雅科夫列夫針鋒相對的利加喬夫落敗,政治局決定在蘇聯(lián)中央委員會會報《真理報》上發(fā)表一篇社論,譴責安德雷耶娃來信,重申支持新聞自由和獨立的立場。該社論在4月5日發(fā)表,三周后安德雷耶娃的來信被發(fā)表,這表明中央給獨立寫作和思考大開綠燈已是不容懷疑的事實。
  
  幾個月后再次發(fā)生了同樣的情節(jié)。一篇從學術上攻擊列寧的文章在蘇聯(lián)發(fā)表。經濟學撰稿人瓦西里·謝柳寧在自由派雜志《新世界》上撰文,指責戈爾巴喬夫當局認為蘇聯(lián)對社會主義的歪曲是從斯大林開始的觀點。謝柳寧認為,斯大林的壓迫早就有其方法論的先聲,而這個粗糙的方法論,始作俑者正是列寧。這篇文章引發(fā)了一場爭論,結果許多知識分子都認為列寧及其領導的布爾什維克革命從一開始就把俄國引向了悲慘的命運。自由派媒體中升起一股新的潮流,宣稱革命前的俄國已經在朝著西方式的資本主義民主發(fā)展,之后人為地被布爾什維克掌權所阻止,隨后的社會主義實驗更是把它導向了錯誤的路徑。這無異于說,如果能夠推翻蘇聯(lián)共產黨的統(tǒng)治,俄國就會重新回到它革命前的所謂“常態(tài)文明”,意即西方式的民主資本主義。
  
  1989—1990年間,對任何形式的社會主義的信仰都在知識分子當中迅速地消失了。塔雅特·扎斯拉夫斯卡婭是俄國一位著名的社會學家,人們認為她在推動戈爾巴喬夫實施改革方面起過重要作用。一開始,她還把改革看作是改造社會主義。但到了1990年,她的看法就改變了。她曾描繪過科學學會1989—1990年一次關于社會主義的“大型研討會”,大會由學會副會長弗拉基米爾·庫德里亞采夫主持。與會者一致認為,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兩種體制的根本區(qū)別,根本上就是不存在的,成熟的資本主義具有“社會主義的特征”。一位西方蘇聯(lián)專家曾這樣描述蘇聯(lián)學者對于蘇聯(lián)未來的共同期盼:“它不是以公有制為基礎……不會取代資本主義,更不會提供另一番圖景。”
  因此,蘇聯(lián)的知識分子們正在迅速地走向激進化的歷程,他們被賦予了自由進入甚至操縱更多“大眾媒體”的權利。1987—1991年間的媒體反映了這種激進化的歷程,因而膽子越來越大,公然為各種反現存觀念的言論提供發(fā)表陣地。
  
  還有一個謎沒有解開,即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蘇聯(lián)知識分子轉而信仰西方式的民主資本主義?蘇聯(lián)體制耗費了大量資源,為知識分子們創(chuàng)造了舒適的條件。蘇聯(lián)的作家沒必要為了自己的處女作成功發(fā)表而飽受冷板凳之苦,學者們也沒必要害怕會在學術兼職的苦海中,在薪金微薄的教學工作中迷失自己。難道蘇聯(lián)的知識分子在選擇資本主義和自由市場時,為了心靈的自由而忘了自己的物質利益?
  
  不。許許多多的蘇聯(lián)知識分子根本就不認為國家社會主義為他們創(chuàng)造了優(yōu)越的物質條件,在他們看來,他們的物質條件不管是在絕對的意義上,還是相對的意義上,都要比生活于資本主義西方的知識分子糟糕許多倍。雖然可以免受市場風險的干擾,雖然一般來說工作條件還算不錯,但蘇聯(lián)知識分子所得的報酬比體力勞動工人一點都不多。幾十年之前情況并不是這樣的。例如,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結束不久那段時間里,蘇聯(lián)科學家的收入與體力勞動工人相比要高,但在隨后的幾十年里,他們的相對收入越來越低了。西方客人經??梢詮哪箍浦R分子口中聽到如下抱怨:“我在莫斯科郊外的屋子剛好和一位卡車司機隔壁,我的房子并不比他的好?!碧K聯(lián)知識分子不無正確地看到,有成就的知識分子的物質條件,一般來說,在西方的資本主義中比在蘇聯(lián)的國家社會主義中要高。   
  有人還特別看重西方知識分子致富的機遇。最有成就的西方作家、藝術家和演員能夠聚斂到大量個人財富,而這是國家社會主義體制下的個人想都不敢想的。隨著80年代后期與西方的接觸越來越多,蘇聯(lián)知識分子越來越樂意會見的,就是那些最有成就的西方知識分子,由此得到的有關西方這一群體的平均生活水平的印象,也就越來越歪曲。
  
  不管物質的考慮在蘇聯(lián)知識分子的意識形態(tài)轉變中起過什么樣的作用,但它確實助長了而不是阻礙了他們向這一方向發(fā)展。 最富諷刺意味的是,在1992年俄羅斯開始的向自由市場資本主義快速轉變的過程中,最大的損失者要算知識分子,他們一夜之間掉入了自由市場的冰窟窿,因為他們原先的國家支撐體系轉眼間已分崩離析。
  
  在改革年代里,經濟學家和其他的知識分子一樣,也經歷了這一激進化的歷程,但他們激進化的影響要更加深遠。改革包括許多方面,但如何改革經濟是中心主題。作為研究經濟如何運行、如何發(fā)展的專家,經濟學家在重建社會的爭論中有著特殊的影響。和其他的蘇聯(lián)知識分子一樣,經濟學家也曾被要求支持官方意識形態(tài),這包括社會主義優(yōu)越于資本主義、中央計劃優(yōu)越于“無序的市場”、公共利益高于私人財產等等。在官方看來,生產資料私有制是最大的禁忌,因為它意味著工人為了資本家的利益而賣命。
  
  過去,許多蘇聯(lián)經濟學家重復著這些觀點,但對它們并不那么全信,甚至一點都不相信。即使在改革之前,西方“新古典”經濟學家的思想在蘇聯(lián)經濟學家當中也有著廣泛的影響,這種思想認為,自由市場和私有制是構建經濟體制的唯一合理的方式。蘇聯(lián)經濟學家教著他們應該教的,發(fā)表著正統(tǒng)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著作和文章,但他們當中許多人很快就懷疑起了自己的所教和所寫。
  
  在蘇聯(lián)體制下,職業(yè)經濟學家以往的影響并不大。真正的經濟決策權掌握在黨的政治局手中,其次是各經濟部門和國家委員會的高級官員手中。這些官員很少有人是經濟學家,而經濟學家在改革之前對他們也很少有什么影響。主管經濟的官員們絕大部分具有管理者和工程師的背景。就像在西方那樣,擁有這些背景的人很少看得起理論經濟學家,他們認為后者都是些脫離現實、和現實不相干的人。(我就極其瞧不起純粹經濟學理論出身的經濟學家,因為我有工科與管理的雙重背景,對純思辨的理論經濟學之虛幻性嗤之以鼻?!獃uweiyuwei注)   
  但隨著公開性引發(fā)的爭論越來越自由,經濟學家們開始在公共論壇上積極地、有效地推銷他們的觀點。在蘇聯(lián)經濟學家當中,公開性啟動了和在其他知識分子當中一樣的激進化歷程,他們可以自由地表達自己的信仰了。戈爾巴喬夫似乎特別重視他們的觀點。在改革的最后幾年,最高政治領導層不斷轉向經濟學家,要求他們?yōu)榻洕母镏贫ㄐ碌挠媱潯,F在,經濟學家的所思所想已經舉足輕重了。
  
  這些蘇聯(lián)經濟學家的所思所想和一切鼓吹西方經濟思想的人一模一樣。雖然也有例外,但改革后期絕大部分蘇聯(lián)經濟學家都成了自由市場和私有制的狂熱鼓吹者。和他們在西方的新古典同仁一樣,他們中許多人也羞于使用“資本主義”一詞,但他們鼓吹用自由市場取代計劃,用私有制取代國家或工人所有制,無疑就是在鼓吹西方式的資本主義。
  
  許多蘇聯(lián)經濟學家都被西方的極端觀點迷住了,這種極端觀點就是所謂的“自由市場經濟”思想。它源于在19世紀英國經濟思想界占統(tǒng)治地位的那種簡單化的觀點。它認為,解除管制的市場力量能夠在經濟效率、技術進步、經濟穩(wěn)定、收入分配方面均導致理想的結果。20世紀30年代大蕭條之后,這種理論在西方理論經濟學家當中實際上已沒什么影響。它被一種更加中庸的理論所取代,后者認為,雖然市場力量應該在經濟中扮演主要的角色,但政府也必須提供出一個調控框架,以便防止出現諸如嚴重蕭條、收入過分不公、壟斷勢力發(fā)展、環(huán)境破壞、工作條件不安全等社會病患。70年代,這種古典的自由市場學說在西方理論經濟學當中開始復辟,并從此和干預主義的主流經濟學思想一爭高低。
  
  自由市場經濟學對蘇聯(lián)經濟學家的重大影響是從20世紀80年代后期開始的。雖然蘇聯(lián)經濟學家對中央計劃的問題有親身體會,但他們并沒有經歷過無序市場所帶來的問題。也許是認為西方的貧窮和失業(yè)只是共產黨的宣傳而已,許多經濟學家急不可耐地接受了自由市場的信條。1991年由俄英經濟學家共同主持的一項調查研究,為此提供了有力的證據。當問及“市場是調節(jié)經濟生活的最佳機制嗎”時,95%的俄國經濟學家表示同意,而表示同意的英國經濟學家只有66%。全部100%的俄國經濟學家都認為“私有制是市場的必要條件”,而25%的英國經濟學家表示不同意。
  
  并不是所有的蘇聯(lián)經濟學家都接受了自由市場理論。少部分人仍然相信社會主義的優(yōu)越性。許多有影響的經濟學家,包括權威的科學院經濟學研究所所長列昂尼德·阿巴爾金,采取的是一種中庸的觀點,認為市場需要強有力的政府調節(jié)。但在整個改革期間,占壓倒多數的經濟學家都相信拯救蘇聯(lián)經濟的唯一道路是自由市場和私有化。
  
  蘇聯(lián)知識分子特別是經濟學家的觀點日益轉向擁護資本主義,是國家社會主義最終終結、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最終取得政治勝利的一個重要因素。到了公開性政策已執(zhí)行五年之久的1990年,知識分子已全面激進化了,他們的聲音已遍及各種印刷媒體和電子媒體。在整個改革期間(1986—1990年)長期擔任蘇聯(lián)總理的尼古拉·雷日科夫在80年代末就認為,蘇聯(lián)的大眾媒體已經變成反對當局推行改革蘇聯(lián)社會主義方案的“一支重要力量”。
  

  蘇聯(lián)的媒體非常集中化,因此激進的莫斯科知識分子能夠把他們的觀點撒播到國家的每個角落。烏拉爾山脈南部城市、著名的鋼鐵生產基地馬格尼托哥爾斯克市前共產黨書記亞歷山大·蘇維茨基指出,來自莫斯科的電視廣播和報紙雜志的輪番轟炸,已經使得“(馬格尼托哥爾斯克市)幾乎所有的知識分子以及相當多的工人都開始擁護葉利欽和美國生活方式了”。
  
  知識分子不僅在大眾媒體中、在擔任政府顧問時擴大自己的影響,而且正如我們下面將要看到的,還在選舉運動中和1989年開始發(fā)展的新的立法機構中盡力擴大自己的影響。但知識分子的聲音遠非事情的全部。因為如果他們越來越公開地擁護資本主義,握有蘇聯(lián)體制實權的那些人——即黨—國精英——是能夠給他們以打擊的。不過這些人并沒有。他們?yōu)槭裁礇]有,恰恰是理解蘇聯(lián)體制終結的關鍵所在。
  
  
  第5章 經濟改革
  蘇聯(lián)改革三年后,全世界各大媒體對蘇聯(lián)經濟的困難作了極為夸張的報道。從1988年到1989年,基本消費品的短缺更加嚴重了,蘇聯(lián)公民不得不花很多時間在無盡的排隊中購買食物和其他家庭必需品。越來越多的食物要定量配給。照片上空空如也的柜臺似乎描繪了這個體制正掙扎在死亡痛苦線上。
  
  這些報道構成了對蘇聯(lián)體制崩潰的最一般的解釋。這就是說,難以運轉、難以改革的經濟體制的崩潰是蘇聯(lián)崩潰的根本原因。根據這種解釋,社會主義經濟在蘇聯(lián)難以運轉的事實,在20世紀80年代末就清楚明白地表現出來了。
  
  戈爾巴喬夫及其同僚試圖改革蘇聯(lián)這種日漸衰敗的經濟,但是他們改革的努力注定是要失敗的,因為他們仍停留在社會主義經濟范圍內尋求改革。在戈爾巴喬夫當政時,拒絕放棄計劃經濟體制和生產方式公有制,勢必阻礙經濟改革取得成功。盡管戈爾巴喬夫作了改革的努力,蘇聯(lián)經濟狀況依然日漸惡化,經濟“崩潰”或“爆炸”了,消費品的短缺證明了這一切。由于戈爾巴喬夫試圖拖延社會主義不可避免的死亡,他最終被鮑里斯·葉利欽及其領導的政治運動所拋棄。葉利欽和他的同事們成功了,因為他們知道實行資本主義制度乃是唯一可行的選擇。
  
  以上關于蘇聯(lián)崩潰的常識性解釋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問題之一是它局限于一種非常簡單的社會轉型理論。它假定了一個經濟體有可能突然變得“難以運轉”,并據此認為以另一種經濟體制取而代之的社會革命乃是必然的歸宿。這樣一種理論通常被稱為“機械論”,因為它的靈感來自于機械裝置領域。的確,一臺汽車發(fā)動機在某些設計精巧的環(huán)節(jié)上變得突然難以運轉和停止運行,會讓倒霉的主人除了重新買一臺新的發(fā)動機甚至整個一輛新的汽車外,別無選擇。
  
  然而,這種情況是不能套用到一種經濟體制上的。經濟體制,不管是社會主義的,資本主義的,或其他各種各樣的,在它的內部產生問題時,不會突然變得不可運轉。在一定時期內,某種經濟體制以它特有的方式運作良好,滿足人們的需要。此時,它對社會和政治的穩(wěn)定具有積極作用。而在某個時期,它也有可能運作得不是很好,導致人們的不滿情緒。在一種經濟體制還能夠實行大幅度緊縮政策的時候,用“崩潰”一詞來形容它就會產生誤導,例如,大部分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在20世紀30年代面臨的就只是大蕭條,而不是崩潰。到1933年為止,大蕭條使1/3的美國非農業(yè)勞動力失業(yè)了。然而,即使在這種情況下,美國的經濟也沒有停止運行,更沒有絕對的需要迫使它采取一種迥然不同的經濟體制。
  
  所有的經濟體制都有強大的機制在經濟低潮時期保護自己,即使在嚴重的經濟危機時期。經濟危機是導致改革還是導致革命,不是一個簡單的問題。在20世紀30年代,對美國資本主義激烈的批判使人們熱忱地相信這種體制的“不可運行”已經充分顯示出來了,然而,這種結果并沒有引發(fā)革命。大蕭條雖然嚴重,但并沒有導致革命,而是導致了資本主義的改革。在美國,改革的進程開始于1933年,即富蘭克林·羅斯福就任總統(tǒng)時。改革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后幾年完成,持續(xù)了15年時間。到20世紀40年代后期,美國資本主義實現了巨大的轉型并趨于平衡,此后,美國經濟出現了歷史上擴張最快、最廣的25年。
  
  純粹推測性的分析并不能預先告訴我們一種經濟體制能或不能在一系列給定的條件下改革。大多數經濟體制,如果不是很完善的話,都有令人驚奇的調節(jié)能力。蘇聯(lián)經濟體制在大的改革前,在50年代赫魯曉夫和60年代勃列日涅夫/柯西金時期已經進行了較小的改革。但是在80年代,人們并沒有機會認識到蘇聯(lián)有能力進行改革以克服那個時期面臨的問題。原因是,在戈爾巴喬夫和他的伙伴們第一次推出他們主要的經濟改革方案幾年后,改革者迅速地被所謂的革命團體奪取了權力。如我們下面所主張的,到1990年,蘇聯(lián)經濟體制日漸走向分割,這種各自為政的局面徹底粉碎了一切改革的努力。
  
  蘇聯(lián)崩潰的通常性解釋并不符合蘇聯(lián)改革期間的經濟運行模式。有證據表明蘇聯(lián)經濟不僅沒有緊縮,更沒有“崩潰”,因為蘇聯(lián)體制的社會主義成分依然存在。改革期間的經濟調整可分為三個階段。第一階段從1985年到1986年,變化相對溫和。第二階段從1987年到1989年,政府采取了一些更為激烈的改革措施,盡管這些措施仍然局限于社會主義經濟體制的范圍內。標志經濟變化第三階段的是1990年到1991年。在這個階段,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獲得了足夠的政治力量,使經濟體制的變化超出了社會主義改革的范圍。蘇聯(lián)經濟直到第三階段,當政治的手段被用來拆除體制的障礙時經濟才開始走向緊縮。因此,那種把蘇聯(lián)經濟的崩潰歸結為體制自身內部矛盾的結果的觀點,是和這一前后因果次序不符的。
  
  表5—1提供了蘇聯(lián)經濟總產品和總消費增長率的資料,包括西方國家估算的結果(第一項和第二項)和蘇聯(lián)官方統(tǒng)計的結果(第三項和第四項)。
  
  圖5—1數據比較了大改革前期經濟運行的變化情況。第一階段實施溫和改革政策的結果從1985年到1987年的增長率就可以看出來。第二階段更為激烈的社會主義調整政策生效于1988年初,其結果影響了1987年到1989年間的增長率。1989年到1991年的增長率記錄了蘇聯(lián)經濟運行在改革的第三階段——社會主義體制垮臺時的情況。圖5—1不但把社會主義改革第一、第二階段的結果——1985年到1989年——和改革前五年的增長情況作了比較,而且表明了三個階段的經濟調整的增長率。
  
  從表5—1和圖5—1可以看出重要的兩點。第一,它們表明了蘇聯(lián)經濟在1985年至1989年即改革的前兩個階段仍繼續(xù)擴張,只是在1990—1991年,當第三階段社會主義體制瓦解的影響被感覺到了的時候,經濟才開始緊縮。圖5—1表明整個蘇聯(lián)的經濟在1985年至1989年的每年都出現了正增長。1990年的總產品,不管是用GNP(見圖5—1的第一欄)還是用NMP(圖5—1的第三欄)來衡量,都有輕微的緊縮。在1991年,經濟進入了一個從任何角度來看都嚴重蕭條的時期。如圖5—1(a)所表明的,用西方的GNP衡量,蘇聯(lián)經濟在改革的前兩個階段(1985—1989年)實際上比改革前五年的GNP增長更快。用蘇聯(lián)的物質生產凈產值來衡量,如圖5—1(c))所示,蘇聯(lián)經濟在1985年至1989年間依然持續(xù)增長,盡管其速度比80年代的前五年要慢。
  
  第二,圖5—1(b)和(d)清楚地表明,總消費品這一為市民最為直接地體驗到的變量,不管是根據西方還是蘇聯(lián)官方的估計,在1985年至1989年間比1980年至1985年間都有了顯著的迅速的增長。此外,無論從西方的還是蘇聯(lián)官方的統(tǒng)計看,消費品在改革的第二階段比改革的第一階段得到了引人注目的增長。表5—1的第二項和第四項表明,消費品直到1991年即改革的最后一年,才開始緊縮。
  
  這些材料看來和人們廣為接受的觀點相矛盾,在這種觀點看來,蘇聯(lián)改革走過了一段經濟運行日漸惡化的時期,尤其是在消費品的供給上。一般的蘇聯(lián)市民確實感受到了從1988年開始的經濟變化產生的問題。人們感受到了消費品的惡化,但資料卻顯示1991年前不動產消費品仍處于增長水平。要解釋這個矛盾,答案只有一個,對此我們將在下面進行討論。對這一矛盾的解釋有助于理解為什么改革最后導致了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
  
  經濟的改革,除了與之伴隨的遲至1989年的經濟增長,同樣產生了經濟的混亂,而混亂以顯著的速度加重了試圖超出社會主義的改革范圍的政治派系斗爭。親資本主義的政治聯(lián)合力量的增長,到1990年已足以分解蘇聯(lián)體制中核心的社會主義經濟制度。這種力量對1990年和1991年的經濟緊縮起著主導作用,雖然它不是解釋緊縮的唯一因素。在經濟緊縮持續(xù)幾年后,社會主義改革的努力被一場更劇烈的運動付之流水。讓我們回顧一下經濟改革及其對事情發(fā)展造成的影響。
  
  
  
  經濟調整的第一階段和第二階段(1985—1989年)的政策演變
  
  戈爾巴喬夫初始的經濟政策是相對正統(tǒng)的。1986年至1990年的五年計劃打著“加速”的口號,這一口號由戈爾巴喬夫最親密的經濟顧問阿貝爾·阿甘別吉揚所提出。其主要目標是扭轉蘇聯(lián)經濟增長的低速度,使年均GNP增長率從1980年至1985年低速增長的2%翻一番,到1986年至1990年達到4%。
  
  此時,蘇聯(lián)的經濟體制并沒有如預想的那樣發(fā)生某些根本性變化。舊的高度集中的計劃體制依然是提高增長率的基礎。面對諸如工人紀律松懈、重要裝備過時等問題,計劃體制呼吁要加強工人的紀律和增加投資,以取代國家老化的生產設備并使之現代化。
  
  計劃之一是發(fā)動反酗酒運動。醉酒被認為是影響工人紀律的一個重要因素。為了防止這點,政府酒精類飲料的生產大量縮減了。當對酒的節(jié)制的可能性略微增加時,這項運動就像美國在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后所經歷的那樣,產生了不可預見的有害后果。非法的私人生產滿足了國家無法滿足的需要。私人釀酒導致了糖更嚴重的短缺。而且據估計,在1986年至1988年間,酒類銷售方面的稅收收入有200億盧布流失了。這兩種結果是某種預兆,而后者更為嚴峻。改革將產生消費品更嚴重的短缺和預算赤字。
 
第5章 經濟改革
  
  為了使設備現代化,為了開發(fā)新技術,蘇聯(lián)在1986年至1987年間成立了23個新的科學技術研究聯(lián)合體。在1985年至1987年間,新機器的生產和其他資本品的增長速度比10年前(1975—1985)翻了一番。但是,在持久影響的經濟運行上,不管是提高機器產量還是使它現代化的目標都沒有取得成功。GNP在1986年實現了增長的新目標,這主要是由于當年農產品產量的提高,但隨后兩年,它卻降到每年1.7%,相當于改革之前(1975—1985年)第一個五年的速度。
  
  盡管戈爾巴喬夫以相對正統(tǒng)的經濟改革措施開始其改革,但他同時也慫恿了經濟政策講座的公開化。1986年,對經濟改革的廣泛爭論被鼓動起來了,其后果就是1987年夏天推行經濟改革的第一個重大舉措。此后,1987年6月的中央委員會會議通過了一個所謂的《經濟管理積極調整時的基本供應》的文件。幾天后,最高蘇維埃正式通過了一系列實施新政策的法令和《國有企業(yè)法》,后者在1988年1月正式生效。
  
  這些措施是第3章闡述過的蘇聯(lián)經濟改革觀點的具體化。它們試圖改變全國生產都由莫斯科中央詳細制定的高度集中的計劃所規(guī)定的經濟形式,而實行與此不同的形式。國家將同意企業(yè)充分自主。蘇聯(lián)國家計劃委員會將轉而關注長期的計劃和目標,經濟部對生產的日常管理將被結束。共和國、區(qū)和地方蘇維埃政府對它們各自地區(qū)內的經濟將享有巨大的監(jiān)督權。在企業(yè)內部,工人也擴大了監(jiān)督企業(yè)制定方案的權利。這些改革措施,在公共占有和經濟計劃的框架內,把民主化和非中心化的觀點具體化了。
  
  這些目標實行的結果如何?企業(yè)自治意味著放棄中央決定每個企業(yè)投入和產出的詳細計劃的體制。取而代之的是,中央將頒布非指令性數字,為每個企業(yè)的產品價格和企業(yè)運行狀況提供一個參照系。當然,部分企業(yè)生產仍然存在強制性的“行政命令”現象,這是由于不得不減輕從舊的中央管理體制向新體制過渡產生的困難。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行政命令逐漸收縮到產量的比例上。企業(yè)的剩余產品將通過“批發(fā)貿易”而銷售。這意味著企業(yè)可以相對自主地決定它們可以生產什么和把它們的產品銷售給誰。據估計,1990年批發(fā)貿易的份額達到了60%,此后比例更高。
  
  隨著定價的逐漸放開,仍然有某些商品的價格由中央控制,而其他產品的價格將根據合同設定。企業(yè)的主管獲得了提高職工工資的權力,從而實現了工資和生產力之間的緊密聯(lián)系。這樣,企業(yè)就在法律上實現了“自籌經費”,從保留的收入中獲得資金,從國家銀行系統(tǒng)獲得貸款?!秶衅髽I(yè)法》規(guī)定勞工委員會由選舉產生。委員會在決定工資、懲罰、工人培訓方面起作用。此外,核心的管理者,包括企業(yè)經理,由職工選舉產生,也由職工罷免。
  
  1987年的改革并沒有減輕中央對經濟的控制,但它在一定時期內為進一步的放權作了準備。嚴格的中央控制將逐漸被一種把民主化的、分散化的計劃和龐大的市場聯(lián)系結合在一起的新體制所取代。然而,這種改革的方案產生了嚴重的缺陷。
  
  第一,它沒有創(chuàng)造出一種體制來協(xié)調新近獨立自主的企業(yè)的行為。企業(yè)從服從中央絕對命令到對銷售、購買、籌措資金具有相對自主權的轉換,都需要為已適應遵循上面命令的管理者提供新的運作方式。但這些新的行為方式以及支持新的制度的更為分散化的體制,并不能迅速地、自動地產生。于是,由于沒有充分的準備,大企業(yè)自治的迅速轉換將不可避免地引發(fā)許多混亂。
  
  第二,允許企業(yè)有更多的決定其收入分配的自由將潛在地產生經濟的不平衡。企業(yè)的短視行為可能使企業(yè)在超出其消費品生產能力以外來提高企業(yè)的收入。而且,如果國家收入從投資轉向職工工資和收益,這將破壞加快經濟增長的計劃。
  
  第三,在舊的體制下,中央政府從來沒有在獲得財政收入以供給支出方面存在困難。中央政府對企業(yè)的控制使它不管需要哪種稅收都可以輕易地向企業(yè)征收。但是新企業(yè)的自主意味著政府現在將不得不轉而采取一種稅收半自主實體的體制來獲取收入,而且,從來就沒有哪種新的稅收制度一旦引進,馬上就能有效地征收到必需的稅收。
  
  
  消費市場的危機
  
  1988年至1989年,上面三個問題在蘇聯(lián)經濟中開始暴露出來,由此引發(fā)了消費市場的危機。在那兩年,蘇聯(lián)面臨著倉庫外漫長的隊伍、越來越多的商品配給、倉庫中許多貨物完全缺乏的悲慘情景。日漸加重的貨物短缺對政治氣候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使它由樂觀主義變成了危機四伏。這使得主張采取更激進變革政策的鼓吹者更加容易拉攏人心。
  
  如果人們從這些年家庭消費品的經濟資料來看,則根本看不到危機的跡象。私人家庭消費品受通貨膨脹的影響,實際上有顯著的增加——1988年增長了3.9%,1989年增長了5.3%。消費品短缺的惡化是如何與消費者實際購買力的增加一致的呢?
  
  在那時,一些蘇聯(lián)官員譴責消費品被秘密的“改革的敵人”所轉移。但是,這個解釋顯然是多余的。一個簡單的事實是,在可得到的消費品數量增加時,家庭的貨幣收入卻提高得更快。在可得到的消費品和對購買那些消費品的貨幣需要之間出現了一個日漸擴大的差距,由于蘇聯(lián)體制對價格的控制,這種差距導致了零售分配制度的崩潰。
  
  在1987年改革以前,中央計劃制定者們使家庭收入和可得到的消費品數量保持了合理的平衡。自1988年《國有企業(yè)法》生效后,家庭收入突然迅速下降。雖然可得到的消費品增加了,但家庭對貨幣消費的增長遠遠超過了消費品的增長。圖5—2表明了這種現象。
  
  家庭可任意使用的名義收入,并沒有受通貨膨脹的影響,它可以說明蘇聯(lián)家庭在消費品上支出的現金額。而消費者個人的實際支出是受通貨膨脹影響的,接近消費者可購買的商品數量。從圖5—2我們可以看出,1986年和1987年(如早些年一樣),家庭可任意使用的收入的增長保持在可得到消費品的增長線上。二者的差異是在兩個百分點以下,這樣微小的差別足以被蘇聯(lián)零售價格每年1%~2%的通貨膨脹所抵消??墒?,如圖5—2所示,在1988—1989年家庭收入以加速度增長,遠遠超過可得到的消費品增長的速度。消費者對超出可得到的消費品的過度需求的增長,在考慮到價格控制的情況下,引起了從正常的零售渠道得到的商品的短缺和匱乏,從1988年和1989年就可以看出這一點。因此,1987年經濟改革的缺點正好解釋了消費者購買力為什么會得到迅速增長。由于企業(yè)可以不受中央的控制,它們就為自己的職工大大增加了工資。
  
  消費品短缺惡化背后的另一個因素是政府預算赤字的增長,這是由于1987年的改革導致了稅收下降的結果。圖5—3是蘇聯(lián)國內生產總值(GDP)預算赤字的百分比數據。在1985年以前,蘇聯(lián)的預算赤字是可以忽略不計的。在1986—1987年,當反酗酒運動大大減少國家酒類銷售的收入時,突然出現了巨大的預算赤字。1988年和1989年,《國有企業(yè)法》的生效使預算赤字變得更大了。當國家職工工資部分由印刷新貨幣來解決時,消費品的過度需求問題就變得加復雜了。
  
  1987年的改革并沒有放開價格,大部分產品的價格仍然在國家的控制之下。因此,過度的貨幣需求并沒有立即產生顯著的通貨膨脹:據官方統(tǒng)計,零售價格1988年僅上漲了0.6%,1989年上漲了2%。相反,這個差距導致了消費品分配體制的崩潰。商品一上市,馬上就被搶購一空。生產消費品的企業(yè),現在變得對利潤十分敏感,針對商品的過度需求,它們使產品轉向高質量、高價格,這帶來了很高的利潤。這樣,部分低收入人口依賴的生活必需品變得越來越難以買到。只好通過有影響的人的“后門”渠道,或通過高于官方價格秘密地買賣(這一直是蘇聯(lián)體制的特點),商品的銷售開始明顯地被排除在公開的消費品市場之外??湛盏呢浖懿豢杀苊獾厥辜彝Σ貑栴}凸顯出來。當消費品越來越難以到手時,消費者開始把商品儲藏在家里。這種儲藏行為,從消費者角度是可以理解的,但卻使貨物的短缺現象更加惡化。
  
  當1988—1989年消費市場處于一片混亂之中時,一個同樣嚴重卻較少被人察覺到的問題在經濟中逐步顯示出來了。年度資本貨物儲備的增長所依靠的純粹的固定投資,其數量在1988年突然下降了。這一年,固定投資下降到7.4%,1989年再降到6.7%。這種趨勢對經濟的未來生產能力構成威脅。這個空前的困境是1987年改革的另一個結果。由于中央不再規(guī)定投資的高速度,企業(yè)為了現在犧牲了未來。整個經濟在1988—1989年繼續(xù)擴張,1988年GNP增長2.1%,1989年增長了1.5%,但是這個速度不過相當于80年代早期的緩慢速度。
  
  
  爭論的激進化
  
  1989年是蘇聯(lián)體制路線斗爭的一個轉折點。混亂的消費市場,下降的投資,令人失望的GNP增長必定要對經濟改革的路線產生影響,其結果鼓勵了爭論措辭的激烈化。1987年,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青年經濟學家拉里莎·皮亞舍娃在《新世界》的文學期刊上發(fā)表了一封信,公開向社會主義挑戰(zhàn)。她主張,世界經驗表明只有一種市場體制能夠帶來繁榮,計劃不可能和市場體制結合在一起,社會主義和市場體制是不相容的。這個異端之言在當時并不為人所接受。然而兩年后,這些觀點逐漸被經濟學家們一致接受了,他們利用自由的大眾媒體向大眾和政策制定者們宣傳他們的觀點。1989年的經濟困難使許多人樂于傾聽這種觀點。
  
  對經濟改革的爭論開始于1989年,隨后迅速展開,人們可以通過這種有欠精細卻十分重要的、日益流行的術語的變化來描繪爭論的演變。爭論集中在兩個關鍵問題上。第一是經濟計劃或者市場力量指導的經濟范圍問題。第二是生產方式上公有或者私有財產的相對效力和愿望問題。
  
  如我們在第3章所談到的,戈爾巴喬夫在1987年提出的改革理念是要建立一種既能保留經濟的計劃性,又能在計劃經濟的框架內具有分散性和發(fā)揮市場力量的功能顯著的經濟。這似乎是1987年制定《國有企業(yè)法》的目的。從1989年開始,這種觀念受到日益猛烈的抨擊。當“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和“計劃的市場經濟”術語開始被使用時,戈氏原來的觀點有了微小的改變。這些術語表明經濟應該主要是一種市場的經濟,而“社會主義”和“計劃”則是修飾語。1990年,“控制的市場經濟”這一術語開始使用,這拋棄了社會主義經濟的基本觀點,向前跨出了一大步。實際上,這是建議實行一種如德國和日本那樣的體制,在那里,國家在資本主義市場體制的框架內積極地控制市場。
  
  術語的演化在繼續(xù)進行著,此后,“控制的”一詞被眾多的評論員所拋棄,經濟改革渴望的目標變成了單純的“市場經濟”。術語演化的最后一步是對“自由市場經濟”日益高漲的呼吁,這一術語的提出使改革進入了最后階段。盡管“自由市場經濟”觀念可能引起人們誤解,因為在主要的資本主義國家里,從來就沒有哪個國家會允許經濟完全自由地運行,但在如何實行“控制”的爭論中,這一術語還是通行無阻起來了。實際上,它是在改革社會主義的幌子下完全拒絕社會主義,因為從社會主義的信仰看來,如果一種經濟要滿足大眾的需要,計劃的框架就是必需的。
  
  所有制的爭論開始于1989年,經歷了一個類似的演化過程。起初,出于對小型的私人企業(yè)和合作企業(yè)改革的考慮,人們呼吁建立一種“混合經濟”。私人企業(yè)和合作企業(yè)從1986年開始被允許同國有企業(yè)并存發(fā)展。開始,人們以為私人企業(yè)和合作企業(yè)只是起積極的但微小的補充作用,國有企業(yè)仍然占主導地位。但接下來,居然有人鼓吹各種所有制形式的“平等地位”,這超出了原來的設想。很快,評論員們開始討論起“聯(lián)合股份企業(yè)”的優(yōu)勢,這是一種頗有些含糊不清的所有制形式,其所有制關系的真正性質依賴于誰持有股票。如果公眾代理人在聯(lián)合股份企業(yè)中擁有大部分股票,那它很大程度上可能被認為是國有企業(yè)。然而,這種聯(lián)合股份公司形式打開了大型企業(yè)非國有化的大門。
  
  到1990年,出版物開始公開發(fā)表國有企業(yè)是蘇聯(lián)經濟困難的根源的觀點。私人企業(yè)比公有企業(yè)更有優(yōu)勢的觀點似乎成了定論,尤其是當它基于這一推論時:只有私人所有者才會積極有效地管理企業(yè)的經營活動。對企業(yè)的“非國有化”呼聲也開始為人所聞了。這一術語意味著解除聯(lián)邦政府對企業(yè)的所有權,包括把所有權轉手給職工或者地區(qū)政府、地方政府。然而,這種術語的演變很快就走向了它的盡頭:呼吁私有化,很顯然,這意味著國有企業(yè)轉變?yōu)橘Y本主義式的公司。   
  很快,經濟學家和其他的政策分析人士在媒體上就經濟改革展開的爭論,從如何改革社會主義轉到如何為資本主義作辯護了。開始爭論的問題是:在計劃經濟的范圍內如何結合一些市場力量和在絕大部分生產方式公共占有的條件下如何允許一些小型非國有企業(yè)存在?,F在,激進的改革者轉而呼吁自由市場經濟和私有化了。
  
  其中一個例子是斯塔尼斯拉夫·沙塔林。在80年代中期,他是“理想的計劃編制系統(tǒng)”的追隨者,該系統(tǒng)試圖使用線性規(guī)劃技術來完善中央計劃。1985年,他出人意料地當上了一個新研究所——經濟預測和科學與技術進步研究所的副所長。在1986年鼓吹價格自由化受批判后,他退而堅持更為謹慎的立場。1989年,他擔任科學學院經濟系的主任。80年代末,他轉而反對中央控制,支持自由市場和私有化。他領導的這支特殊研究隊伍在1990年制定了著名的“500天計劃”,下面將對此進行討論。
  
  第4章已經指出,并不是所有的資深經濟學家都贊同這條改革路線。經濟學研究所所長列昂尼德·阿爾巴金,仍然堅持改革的社會主義的立場,反對選擇資本主義。1989年7月,戈爾巴喬夫提名他為副總理,負責經濟改革。在1989年蘇聯(lián)經濟期刊《經濟問題》的一篇文章中,阿爾巴金肯定了市場力量在蘇聯(lián)經濟中的重要作用,但是他批判“自由市場”的觀點。他拒絕在莫斯科廣為流行的市場神話,以贊許的語氣引證了哈佛大學教授約翰·肯尼斯·加爾布雷思(John Kenneth Galbraith)的著作及其對“自由市場”的著名批判。阿爾巴金的引證如下:
  
  自由市場今天在任何國家實際上都不存在……經濟生活不但受“看不見的手”的調節(jié),而且受清晰可見的政府控制、財政政策、公司計劃和政府間協(xié)議等手段的調節(jié)。
  
  阿爾巴金堅持“社會主義市場”這一提法,他把他的觀點概括如下:“社會主義市場的顯著特征是它的市場機制與極其高度發(fā)展的、為經濟運行的計劃調節(jié)體制的結合?!彼麖娬{逐步發(fā)展市場的必要性,但他并不把市場和任何私有化需要聯(lián)系起來。
  
  然而,人們可以察覺到,在阿爾巴金的觀點中有一種防御式的語氣。他感到有必要引證西方資本主義的經驗和西方學術權威,來維護社會主義改革的政策。很顯然,他是在逆潮流行事。
  
  1987年改革所帶來的經濟問題,無疑對促使人們走向親資本主義觀點起到了重要作用。但是它并不能完全解釋,為什么這些觀點的影響會在1989—1991年間急劇擴大。如果不了解這個階段實際的觀點和信念的演變情況,人們反而會以為經濟問題提高的只會是那些主張改革前的舊的集權體制的人的影響,他們認為,經濟問題正好說明了“激進改革”有危險。
  
  另外,戈爾巴喬夫改革社會主義的策略支持者們,可能已經從由他們首創(chuàng)的嚴肅的改革舉措所引起的經濟問題中明白過來,他們必須謹慎地推進改革,并且更加周密地計劃他們的改革。由于凈投資的下降,職工工資失控和稅收下降的核心問題有可能得到補救。1989年,蘇聯(lián)政府仍然有權力把有效的征稅體制強加于企業(yè)頭上。糾正企業(yè)激勵機制的制度將制定出來,以抑制工資增長,引導資金回到投資上來。然而,經濟困難的主要結果顯然在加強那些鼓吹把改革轉變成革命的人的觀點,與此同時,社會主義的改革者們變得更弱小,主張回到改革前老路的擁護者們依然處于社會的邊沿。這種結果從1987年后產生的經濟困難就可獲得解釋。
  
  ##1990—1991年的經濟建議
  
  蘇聯(lián)領導層對日漸激進的經濟學家們的觀點開始是抵制的。阿爾巴金在1989年提名為副總理后的第一個經濟計劃中呼吁,市場關系要起重要的經濟作用,但這必須在經濟的計劃框架內,而且大型企業(yè)必須控制在國家手中。1989年11月,戈爾巴喬夫和總理雷日科夫在電視講話中指出了私有制的危險性?!拔也徽J為工人階級會支持那些要把我們的社會資本主義化的作者們”,他還補充說:“不管你們與我在做什么,我都不想拋棄這個立場?!彼狻耙苍S以后……將開拓一種類似于小型私人所有制的經濟形式”,但他反對大型私人企業(yè)出現的可能性。雷日科夫補充道:“最重要的是要排除剝削工人、剝削雇傭勞動力的可能性?!?1990年2月,蘇聯(lián)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通過了一個決議,重申“為了調節(jié)經濟活動”要尋找“一種計劃和市場方法的有機結合的形式”。大會認為“創(chuàng)造一個發(fā)育完全的市場經濟”是必須的,同時,也強調“沒有集中的有計劃的管理,現代生產是不可能的”。
  
  但是,到1990年,經濟學家對自由市場和私有制的建議超出了學術會議文章的界限,它們出現在大眾媒體上。這些觀點構成了一系列經濟改革計劃的基礎,在當年廣為流傳。1988—1989年的經濟困難最終使戈爾巴喬夫認為進行另一輪經濟改革是必要的,1990年3月他宣布,現在“改革應該激進一點”,經濟改革也應該進展得更快。他讓副總理阿爾巴金負責這項工作,并配備一個由60名經濟學家和律師組成的小組,要求他們制定出一個新的經濟計劃。他們提出了一個加快向市場經濟轉換的建議。他們的計劃包括:大部分價格的日漸放開,小企業(yè)的非國有化,大型企業(yè)轉變?yōu)槁?lián)合股份公司,失業(yè)補償制度代替就業(yè)保證制度。然而,一些關鍵的部門,包括燃料、金屬、運輸部門,仍然歸國家所有,其產品由國家控制價格。雖然阿爾巴金在1989年反對輕率地接受市場,但他于1990年3月的建議卻朝這個方向前進了一大步。
  
  戈爾巴喬夫在位期間立場的突然轉變已為人們廣泛注意。盡管他在1990年3月對激進改革發(fā)出過呼吁,但同年4月中旬,他對阿爾巴金小組的建議還是猶豫不決的。戈爾巴喬夫抱怨道:
  
  他們想孤注一擲,讓所有的一切都向明天放開,把市場引進到一切地方,讓我們搞自由企業(yè),給所有的所有制形式、私人所有制開綠燈……我不能支持這種觀點。
  
  相反,同年5月,政府通過了一個漸進的、五年轉換到“控制的市場經濟”的計劃,由雷日科夫負責實施,在轉換期間仍由中央對經濟加以集中控制。
  
  在當時一個對戈爾巴喬夫采納激進經濟改革措施猶豫不決的預見性評論中,蘇聯(lián)國家計劃委員會經濟學家根季納·佐特耶夫說:“也許我們需要一個非共產黨的政府。只有這樣的政府才能勸說國家付出引進一個真正市場的代價?!?BR>  
  1990年夏,戈爾巴喬夫似乎在向經濟學家建議的方向前進。在同年7月的蘇聯(lián)共產黨代表大會上的發(fā)言中,他拒絕“一種所有制形式(全民所有制)的壟斷”,認為各種各樣的所有制形式應該有“經濟和政治的平等權利”?!皼]有什么能夠阻止我們把國有企業(yè)轉變成聯(lián)合股份公司”,也“沒有什么能阻止我們,為了促進購買和銷售,把股票、股份和其他同等物提升為生產手段的一個部分”。
  
  同年8月,戈爾巴喬夫和俄羅斯共和國最高蘇維埃主席鮑里斯·葉利欽,聯(lián)合命令一個經濟學家小組提出一項新的經濟改革計劃。這一小組由戈爾巴喬夫的顧問沙塔林領導負責,葉利欽的顧問格里戈里·亞夫林斯基也是領導成員之一。9月上旬,這個小組遞交了著名的“500天計劃”報告,這一報告要求蘇聯(lián)經濟在500天約17個月內實行劇烈的改革。雖然這一計劃從來就沒有貫徹下去,但是它在從改革的社會主義階段到社會主義制度解體的轉變過程中起了關鍵的作用。這個計劃的特點從下面這段介紹就可看出:
  
  這看起來似乎自相矛盾,1985年至1990年對社會認清現存的社會主義經濟體制是毫無希望、從而勾畫出向一個不同發(fā)展模式的轉變工程是客觀需要的。
  
  這個所謂的不同的“發(fā)展模式”是以自由市場為基礎的模式:“市場特有的自我調整和自我調節(jié)機制使所有的經濟主體的活動、勞動使用的理性化、物力和財力資源達到可能最佳的協(xié)調,并使國民經濟處于平衡。”他們認為,政府干預市場的目的只是為了改善宏觀經濟穩(wěn)定性,避免收入的過度不平等,促進不同地區(qū)更加均衡地發(fā)展。他們呼吁在500天內,至少70%的工業(yè)企業(yè)要實現非國有化和私有化,轉變?yōu)槁?lián)合股份公司,同時,鼓勵大規(guī)模的外國投資。最后,他們要求在私人商業(yè)銀行和市場保障的基礎上建立一個新的金融體制。
  
  這顯然是一個如我們在西方所看到的迅速建立起資本主義制度的藍圖。這一藍圖要求對許多價格迅速放開,削減企業(yè)津貼,允許大量的企業(yè)破產,鼓勵廉價進口以降低成本,鼓吹緊縮的財政和金融政策。當總理雷日科夫反對500天計劃并制定了更緩和的計劃時,戈爾巴喬夫開始對此計劃似乎很贊同。戈爾巴喬夫抱怨一些反對者聲稱500天計劃是“一項通向資本主義的計劃。很顯然,這樣的指控是沒有根據的”。他堅持這種計劃和他的觀點——“個人所有制只是在某些領域起重要作用,但在整個社會中其作用是相當有限的”——是一致的。他堅持認為這項計劃符合社會主義,強調國有企業(yè)、合作企業(yè)和其他集體企業(yè)將繼續(xù)起作用。他評論道:“本質上,我們正回歸到‘把工廠歸還工人,把土地歸還農民’的口號上來。”
  
  很顯然,戈爾巴喬夫處于矛盾之中,一邊是他的一貫的社會主義信仰,另一邊是拋棄社會主義制度的特征,發(fā)展資本主義。后者明顯地是500天計劃的目標,任何看了這一計劃的人都能輕易地看出這點。
  
  然而,一個月后,戈爾巴喬夫從500天計劃中退了回來,雖然葉利欽在俄羅斯共和國議會上通過了這一計劃。1990年10月,戈爾巴喬夫提交了一個折中的計劃,稱之為“總統(tǒng)計劃”,保留了500天計劃的目標和主要特征,如大多數價格擺脫控制后的最終定位,工業(yè)的私有化,創(chuàng)造一個市場型的金融體制。它廢除了500天的時間表,提出一個更漸進的改革方案。面對蘇聯(lián)國會,戈爾巴喬夫堅持這項計劃“同我國人民對社會主義的選擇并不抵觸”。但是,他指出這項計劃將使“日用品生產者自由地創(chuàng)造他們的財富”,這項計劃還要求“政府除國防、衛(wèi)生、教育、科學和文化外,不要參與經濟活動”。
  
  到1990年底,蘇聯(lián)經濟已經開始劇烈地變化。1987年《國有企業(yè)法》逐步減少了產品的中央分配。1990年,這一進程加快了,由蘇聯(lián)國家計劃委員會分配的產品,其數量已降到1987年的1/14。于是,中央對經濟的控制被取消了。
  
  1991年6月,亞夫林斯基組織一批哈佛大學經濟學家提出了加速向自由市場和私營企業(yè)轉換的另一項計劃。這項計劃被媒體戲稱為“大宗交易”,因為如果這項計劃被采納的話,它要求西方向蘇聯(lián)提供100億美元的經濟援助。在1990年11月雷日科夫心臟病發(fā)作住院后繼位的瓦連京·帕夫洛夫總理,提出了與雷日科夫不同的更謹慎的計劃。于是,戈爾巴喬夫把這兩個計劃合并為一個折中的計劃,帶到了即將召開的七國集團會議上。
  
  1991年7月1日,當蘇聯(lián)計劃委員會和國家物資供應委員會被解散時,解體計劃經濟的進程達到了高潮。蘇聯(lián)計劃委員會負責經濟的全面協(xié)調,而蘇聯(lián)國家物資供應委員會負責協(xié)調企業(yè)的產品供應關系。政治的壓力取消了舊的蘇聯(lián)經濟協(xié)調機制,然而,并沒有有效的新機制取而代之。隨后,蘇聯(lián)申請加入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這兩個全球性的資本主義支柱,此舉震驚了世界。到這時,戈爾巴喬夫使蘇聯(lián)經濟和世界資本主義制度一體化的意圖已昭然若揭了。
  
  在本章開頭,我們就曾斷言在1990年至1991年間蘇聯(lián)社會主義改革的原有目標讓步于破壞社會主義經濟制度行徑?,F在,我們可以看出事情果然如此。雖然1987年《國有企業(yè)法》尋求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一種平衡,允許市場力量存在于國家經濟的計劃框架內,但到了1990年至1991年,經濟的計劃性實際上被取消了。蘇聯(lián)的國家銀行系統(tǒng),以前曾經是國家經濟的計劃性控制的一部分,現在變成了私人的商業(yè)銀行和交易保障系統(tǒng)。1990年底,一個證券交易所在莫斯科開張。
  
  早期的改革僅僅主張小型的私人企業(yè)和合作企業(yè)可以和占統(tǒng)治地位的國有企業(yè)并存,可是,自1990年秋季后,私有化已經成了官方政策。盡管在1991年底之前,大型企業(yè)合法的私有化現象是寥寥無幾的,此后,私有化的到來就是十分明顯的了。企業(yè)的主管現在都知道他們的企業(yè)將很快成為私人的財產,但人們想知道的是,誰將成為企業(yè)的新的所有者?   
  盡管高層領導繼續(xù)公開聲稱信仰社會主義,但經濟的快速變化已經改變了這一切。反對社會主義的聲音日益高漲,使得勉為其難的領導層不得不接受這些現實。
  
  
  經濟緊縮
  
  
  蘇聯(lián)國家社會主義的基本經濟制度——經濟的計劃編制和生產方式的全民所有制——一個已經被廢除,另一個已貼上了廢除的標記。然而,并沒有新的經濟制度來取代它們的位置。于是,經濟混亂是不可避免的。
  
  1990年至1991年,蘇聯(lián)的經濟從形勢嚴峻發(fā)展到經濟危機,因為有史以來第一次出現了經濟緊縮。它的GNP在1990年下降了2.4%,在1991年則下降了13%左右(見表5—1)。固定資產凈投資在1990年急劇下降了21%,在1991年估計下降了25%。人民的貨幣收入持續(xù)上升,預算赤字也持續(xù)上升,使本來已經災難深重的消費市場雪上加霜。
  
  在從持續(xù)的經濟增長到經濟破壞最后演變?yōu)榻洕o縮的過程中,蘇聯(lián)社會主義制度要對之承擔主要責任。然而,引發(fā)1990年至1991年經濟危機的,還有兩個因素也很重要:1989年至1990年東歐劇變,蘇聯(lián)各共和國、各地區(qū)之間經濟聯(lián)系的崩潰。
  
  蘇聯(lián)的主要貿易伙伴一直是東歐經互會的成員國。其中六個國家——保加利亞、南斯拉夫、德意志民主共和國、匈牙利、波蘭和羅馬尼亞——1988年占蘇聯(lián)進口的54.2%,出口的48.9%。然而到1989年至1990年,除蘇聯(lián)以外,整個東歐地區(qū)占統(tǒng)治地位的共產黨都丟掉了政權。這對蘇聯(lián)經濟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原因有二:第一,因為東歐社會主義經濟的快速解體以及隨之而來的經濟破壞,導致了這些國家的經濟活動大量下降,從而減少了它們同蘇聯(lián)進行貿易往來的能力;第二,新的親西方的東歐領導集團把其貿易重心轉向西方。
  
  結果到1990年至1991年,蘇聯(lián)突然發(fā)現自己正在失去主要的貿易伙伴。這種打擊在1991年尤其嚴重,這年蘇聯(lián)進口產值,以盧布的官方匯率計算,下跌了56.2%,這主要是由于從東歐進口的下降。工業(yè)進口和消費品的主要源泉的突然消失,和蘇聯(lián)商品主要的外國市場的突然消失一樣,沉重地打擊了蘇聯(lián)經濟。此外,這種打擊的嚴重性是不應該低估的。雖然由于蘇聯(lián)經濟多樣,尤其是其廣闊的領土上有豐富的重要的自然資源,因此它并不是一個貿易依賴性很嚴重的國家,但這種打擊還是很嚴重的。在80年代后期,蘇聯(lián)的總進口只相當于其GNP的7%~8%。這樣,當1991年對外貿易下跌近50%時,蘇聯(lián)經濟大受損傷。不過,這并不就意味著蘇聯(lián)整個的經濟活動就癱瘓了。
  
  對蘇聯(lián)經濟損傷更大的是1990年至1991年間的蘇聯(lián)各共和國的自治。在第8章,我們將考察1988年至1989年一些蘇聯(lián)加盟共和國民族主義的運動。到1990年夏天,幾乎所有的共和國,包括俄羅斯共和國,都已經宣布自己是有著領土的自然資源的主權國家。自從蘇聯(lián)國家社會主義建成以來,經濟已經高度一體化了。許多產品,包括重要的工業(yè)物資,都僅僅是由一個或者兩個企業(yè)為蘇聯(lián)整個市場而生產。深水抽水機的唯一制造廠在巴庫,所有空調的生產由一個集團負責。估計有80%的蘇聯(lián)機器工業(yè)產品都是由單一的廠家供應?,F在,這種高度一體化經濟的許多聯(lián)系都開始崩潰了,這就像位于不同共和國的傳統(tǒng)的企業(yè)間的供應關系被新的過分自信的共和國追求自治所中斷了一樣。在一些地方,企業(yè)的貨物交換不得不穿過國界才得以進行。這種狀況是1990年至1991年經濟緊縮的主要原因之一。
  
  
  私人企業(yè)的出現
  
  我們已經看到了,經濟改革導致了經濟混亂,而經濟混亂又反過來破壞了社會主義的改革事業(yè)。而且,與所有制關系有關的經濟改革進一步削弱了社會主義的改革力量。禁止私人經濟活動的法令日益松動,這為親資本主義的聯(lián)合力量培養(yǎng)了新的支持者,也給社會主義的改革者們提出了一個難題。
  
  早在1985年,新的領導層就開始采取有限的措施允許蘇聯(lián)市民以個人勞動或者協(xié)作勞動的形式進行私人商業(yè)活動。隨著1986年11月的《私人勞動法》和1988年5月的《合作法》的通過,私人商業(yè)活動擴大了。這些措施意在允許和鼓勵兩種類型的私人商業(yè)活動:一是個人手工業(yè)或者服務業(yè),二是合作企業(yè)。在合作企業(yè)中,工人可以集中他們的人力和財力生產貨物和提供服務,直接銷售給公眾。合作企業(yè)可以經營飯店、修理業(yè)、零售商店、批發(fā)貿易公司、小型產品制造業(yè)。除了國有企業(yè)和其他合作企業(yè)外,合作企業(yè)的成員不得從事商業(yè)活動,其資金不能從外面籌集。用馬克思主義的術語來說,合作企業(yè)的目標是允許“獨立的日用品生產”,單個個人或小團體生產某些東西用以銷售,生產者既是所有者,也是勞動者。這種形式和資本主義公司是迥然不同的,在后者中,資本所有者和雇傭勞動者是分離的。
  
  允許這樣的小型私人商業(yè)存在,其實是等于承認國營經濟在提供服務和小型產品上的特別貧乏。小商業(yè)是西方國家頗具特色的補充行業(yè)。但是希望通過這些新法律引起真正的合作,作為反對資本主義企業(yè)的力量,則顯然是錯誤的。合作企業(yè)得到迅速增長,到1989年估計有290萬人在13.3萬家此類工廠中工作。其中,有相當數量的公司從事資本主義的商業(yè)活動,由一個或者一些所有者運轉企業(yè)、雇用工人。這些公司主要從事貿易和金融業(yè),它們利用蘇聯(lián)體制的僵化和價格優(yōu)勢撈到了一大筆錢。貿易公司購買緊缺的物資,再以更高的價格賣出去。
  
  1988年12月,蘇聯(lián)部長會議通過了一個決議,稱為《關于國有、合作和其他企業(yè)對外貿易活動的決議》,該決議極大地改善了私營商業(yè)撈取大錢的機會。在這以前,所有的對外貿易都由國家壟斷。這個決議允許國家和私人公司可以直接和外國公司進行貿易往來。不過,對外貿易的約束依然存在,其中之一是許多產品的進出口許可證必須由對外經濟關系部簽發(fā)。
  
  1988年的這項對外貿易決議打開了通向富裕的重要大門。蘇聯(lián)對價格的松散控制使得很多蘇聯(lián)產品,尤其是石油、金屬,對控制他們的人來說都成為潛在的有利可圖的出口物資。這項決議頒布后,私營外貿公司、進出口企業(yè)以合法的合作形式如雨后春筍般成立了,這很快就引起了部分合法、部分非法且利潤豐厚的出口貿易。3 000多個這樣的公司成立了。雖然出口原材料需要許可證,但是對外經濟關系部是易受賄賂影響的。甚至蘇聯(lián)電視、食品、藥物都被這些私人公司出口到可以輕易找到的現成的第三世界市場。到
  
  1990年和1991年,一個新的私人資本主義集團形成了,他們主要通過和外面世界的聯(lián)系逐漸富裕起來。他們對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饒有興趣。與正在形成的親資本主義改革方向的任何偏離,不管是轉向改革的社會主義,還是企圖回到改革前的體制,都將威脅到他們有利可圖的經濟活動的根本。走向資本主義對他們的新興交易的存在是必需的。
  
  雖然他們很快變得富裕了,但在1991年,這個私人資本主義的集團還不是很強大,在蘇聯(lián)經濟中也不占有重要的地位。如果這個團體來自舊體制的邊緣——不滿的工程師、科學家、精力充沛和個人主義的年輕人、掌管經濟的行家——它的影響將是十分有限的。但是,我們在第7章將會看到,這個團體不是來自這些地方,而是來自黨和政府的精英分子,他們在這個新的資產階級的成長過程中扮演了主要的角色。   
  1985年至1991年蘇聯(lián)改革的進程主要是由一系列在蘇聯(lián)體制內運作的力量推動的。然而,蘇聯(lián)體制并不是孤立于世界之外的,在改革的后期,主要的西方大國開始對改革的進程施加有限的影響。在1990年至1991年,在蘇聯(lián)承諾“嚴肅的改革”的情況下,七國集團和其他工業(yè)國開始對蘇聯(lián)提供重要的援助。這意味著要采取和實施快速市場化的計劃。但是這項援助要通過,必須首先得到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同意。1991年,大筆外國援助徘徊于蘇聯(lián)的門口,如果由西方政府設計的經濟改革被通過的話,馬上就可進入國門。
  
  如果蘇聯(lián)領導層在巨大的經濟成功和國際很少反對的情況下,實行社會主義的改革,西方國家援助的影響將是微乎其微的。但是,考慮到1990年至1991年蘇聯(lián)經濟和政治的形勢,這些西方國家的援助將加強蘇聯(lián)國內那些想追隨西方資本主義經濟模式的人的力量。
  
  激進的知識分子和新形成的資本主義的富有階級,以大規(guī)模的西方援助承諾為后盾,成為支持親資本主義立場的重要力量。但 是,如果黨和政府的大多數精英分子拒絕這一立場,或選擇社會主義的改革,或回到舊體制,結果將大不相同。這一點是確定無疑的。當然,形勢的發(fā)展將不會那么平穩(wěn)。1991年,黨和國家的精英分子依然控制著國家的機關,包括武裝力量。而且,同1990年至1991年蘇聯(lián)經濟緊縮導致的損失相比,國際貨幣基金組織承諾的援助并不是大得誘人。
  
  然而,在1991年底,親資本主義的力量已經能夠控制權力,擊敗先前專政的共產黨,把社會主義的改革力量和試圖恢復舊體制的力量推向一邊。為了理解這是如何可能的,我們必須考察改革時期發(fā)生在蘇聯(lián)政治制度中的顯著變化。
  
  
  第7章
  
  黨—國精英與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
  
  眾所周知,在1989—1991年間,蘇聯(lián)民眾的大多數擊敗了黨—國精英。在這場勝利中,他們推翻了國家社會主義制度,開始嘗試著建立資本主義制度。一邊是原有的黨—國精英,他們試圖挽救作為他們既得利益基礎的社會主義制度,試圖維護他們的既得利益。另一邊是民眾的大多數,他們已經厭煩原來的社會體制,轉而支持那些由葉利欽領導的政治反對派。反對派在選舉中獲勝,他們想砸碎現行政治體制的戰(zhàn)車,并最終在1991年底如愿以償了。
  
  這種解釋和說明與在政治經濟體制改革之初的主要觀點似乎并不矛盾。在一開始,黨—國精英反對對原有體制進行改革的提議,哪怕這只是改革并不是顛覆。塔蒂納·扎斯拉夫斯卡婭是俄羅斯社會主義者,受戈爾巴喬夫改革新思維的影響很大,按照她的說法,政治經濟體制改革從一開始就受到“一大部分的”官僚階層的抵制。她說改革的阻力“在國家中心城市(莫斯科)的中層領導和其他地方的高層領導中”非常大。也就是說,除了發(fā)動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的最高層領導外,蘇聯(lián)社會主義制度下的官僚都抵制改革。這是在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的那些年中西方占主導地位的觀點。在改革的最后幾年中,蘇聯(lián)的局勢開始緊張化,越來越激進的知識分子認為那些當權的官僚階級反對任何改革,而朝前看的知識分子已經開始成為戈爾巴喬夫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的真正支持者。這種觀點的爭論,最終導致了現存體制的顛覆。黨—國精英曾經作出抵制,但最終還是失敗了。
  
  從1991年的緊張斗爭到現在的塵埃落定,人們不能不注意到這樣一個事實:沖突是非常激烈的,彼此之間斗智斗勇。當一個統(tǒng)治集團在革命中遭受失敗時,它的成員往往是要退出歷史舞臺的——要么遭到流放,要么進入另一個世界,而更多是后一種命運。 1783年,美國在對英國的革命中取得勝利后,把保皇黨的同情分子統(tǒng)統(tǒng)流放到了加拿大。1917年俄國沙皇貴族以及主張專制的官員都逃到了巴黎。那么,最近這次俄羅斯革命的犧牲者到哪里去了呢?他們基本上留在原來的位子上——在取代蘇聯(lián)的國家里做著高官。蘇聯(lián)垮臺以后兩年,蘇聯(lián)15個加盟共和國中的11個,他們的首領都是以前蘇聯(lián)共產黨的高級領導。其中五人曾是蘇聯(lián)共產黨政治局委員。既然有人說黨—國精英被打敗了,為什么我們統(tǒng)計出來的原蘇聯(lián)領導人在后起各國的領導層中仍占優(yōu)勢呢?   
  扎斯拉夫斯卡婭的下面一段話或許是對的,她說,在政治經濟體制改革之初,許多在傳統(tǒng)體制下的中層和下層領導對黨的新的領導人所倡導的改革是難于接受的。但是,真正的動力來自1987年前后開始的改革,我們上面所提到的改革的性質很快就發(fā)生了變化。從這場斗爭的最終結果來看,我們接收到的消息是過時的。
  
  事實表明:黨—國精英中起決定作用的那一部分人,從懷疑改革很快就轉變到以極大的熱情擁護激進的改革——以資本主義來取代社會主義。   
  
  黨—國精英為什么會擁護資本主義
  
  黨—國精英為什么會退回去加入親資本主義同盟呢?怎樣看待他們對社會主義的承諾呢?要知道,這是他們過去都表示要遵守的承諾。對他們大多數人來說,這種表示是毫無意義的。正如我們在第2章中所看到的,
蘇聯(lián)黨—國精英中的絕大多數在方法
上,都是注重實際的,而不是執(zhí)著于某
種意識形態(tài)。他們之所以加入共產黨,
是因為入黨對他們在職務上的提升有好
處。他們受到激勵,不是由于獻身于某
一意識形態(tài),而是為了追求物質利益和
權力。通過入黨和進入到精英階層,他
們確實可以得到錢與權。
這種對黨的態(tài)度,當1991年7月一個擔任政府官員很長時間的人在被問及他是否是一個共產黨員時,他作了很好的表述:“我當然是一個共產黨員,但是,我不是一個共產主義者!”
  
  在20世紀80年代,
絕大多數的黨—國精英都
 
是追求名利和地位的人,
 
他們從沒有考慮過為蘇聯(lián)
 
社會的未來選擇方向。
 
中央集權制不允許對建設社會主義的目標有絲毫的懷疑。但是,一旦政治經濟體制改革打開了人們對社會的前途和命運的討論和爭論的大門,不同的觀點就找到了傳播的捷徑,這些黨—國精英突然之間發(fā)現自己不得不面對這種討論。
  
  在20世紀80年代末,關于社會發(fā)展的前途問題,有三種相互爭論的意見。戈爾巴喬夫及其同盟想對社會主義制度實現民主化和地方分權,讓工人成為他們企業(yè)的主人,讓人民在國家中獲得政治上的自主。這種改革的方向使黨—國精英受到威脅,他們手中的權力和物質利益方面的特權將會削弱。他們有可能真正成為人民的公仆,對人民負責,而不是做他們的主人。 不管是在莫斯科某一國家部門掌權,還是在一家大企業(yè)當官,那些從事經濟管理的人,就不得不對他們的手下放下傲慢無禮的老板派頭,學會耐心做說服工作和學會妥協(xié),而不是作出絕對命令。蘇聯(lián)政府官員平日里花言巧語,聲稱工人階級的國家比西方有更多的民主,戈爾巴喬夫的這一改革措施雖然沒有對黨—國精英的職位作出很大的改變,但是,它卻意味著這些精英分子所真正關心的物質利益和權力的減少。   
  黨—國精英中確實有一些人相信社會主義的理想,而且堅持通過社會主義制度的改革來實現這些理想。戈爾巴喬夫在1985年至1991年的著作、演講和行為表明,他從來沒有放棄過社會主義民主的理念。在1992年10月,蘇聯(lián)總理尼古拉·雷日科夫堅持說他仍然支持“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他表示原來的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目標“絲毫不包含對社會主義制度的偏離”。他認為“轉變經濟體制、理順社會主義內部的關系,使之更有效率”,這才是改革的正確的目標。葉戈爾·利加喬夫在最近出版的備忘錄中甚至還把那些不友好的批評家當作是社會主義理想的真正信仰者。那些信仰社會主義的黨—國精英,熱情響應蘇聯(lián)社會主義改革和民主化的號召。但是,他們在數量上十分有限。
  
  第二種主要觀點認為應該回到原來的舊體制,只能作點滴的改革。共產黨應該繼續(xù)執(zhí)政,應該繼續(xù)在莫斯科指揮經濟的發(fā)展,政治生活也應該回到勃列日涅夫時代,黨—國精英為什么不能堅定不移地回到這一地位,就像他們告訴我們的消息中所說的呢?
  
  大多數的黨—國精英確信原有的體制需要作很大的調整。從20世紀70年代中期以來,舊體制越來越沒有效率。這些黨—國精英都不愿意為這種效率越來越低下的體制負責。如果這種效率的下降得不到有效的遏制,最后,他們是無法維持自己的統(tǒng)治的。不支持改革,黨—國精英也會感覺到壓力。在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的過程中,變得越來越明顯的是,改革的方向確實有多個。大多數人所堅持的社會主義方向與黨—國精英所堅持的個人利益方向是背道而馳的。但是,這種觀點與第三種觀點是完全不同的——這第三種觀點,在以前看來是完全不可想象的——這就是向資本主義轉變。
  
  乍看起來,黨—國精英主張選擇資本主義似乎是令人難以置信的。想一想,一個天主教徒會突然之間變成無神論者嗎?美國商會難道會呼吁私有企業(yè)的國有化嗎?教友會教徒會把一年的獎品頒發(fā)給一個像綿羊一樣軟弱的人嗎?然而,蘇聯(lián)的黨—國精英最終卻擁抱了他們曾經在意識形態(tài)領域強烈反對過的敵人。如果有誰去對這種轉變作一些審查,他就會發(fā)現這種轉變不僅自然而且還特別合乎邏輯。
  
  黨和國家的領導成員由于位居精英層確實有許多物質上的利益。和一般人相比,他們的工資收入很高。由于工作需要,他們可以使用豪華汽車。他們可以住進豪華別墅。通過特殊安排,他們可以得到質量上乘的食物、飲料和其他消費品。通過廣泛的社會聯(lián)系,他們能確保小孩進入最好的學校讀書。
  
  蘇聯(lián)精英分子的物質利益雖然是大大增加了,但是,如果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精英相比,他們在物質上所享受的特權也就相形見絀了。正如我們在第2章中所看到的,在蘇聯(lián)體制下,社會上層和底層之間的收入差別,比在資本主義體制下的差別要小得多。一個蘇聯(lián)大企業(yè)的總經理的報酬大約是一般產業(yè)工人的4倍,而美國企業(yè)總裁的報酬一般是普通工人的150倍。
  
  蘇聯(lián)黨和國家最高領導人的收入從來沒有公開過。但是,《星火》雜志編輯、蘇聯(lián)精英分子的猛烈抨擊者維塔利·科諾提奇在1989年聲稱,政治局委員們的收入每月在1 200盧布~1 500盧布之間,最高領導層的收入也最高,大約每月2 000盧布。當時的蘇聯(lián)企業(yè)一般工人的收入大約是每月250盧布。因此,在蘇聯(lián)體制下,最高領導人的工資是一般產業(yè)工人的8倍。1993年,在美國,產業(yè)工人的平均收入大約是每年2.5萬美元。這種工資水平的8倍那就是一年20萬美元。而美國高層精英每星期的收入都超過這個水平。
  
  蘇聯(lián)高層領導擁有舒適的住房,但是,它也不能和美國公司和政府部門的高層領導的私人住宅相比。戈爾巴喬夫總統(tǒng)本人住的是一套有四間住房的、外表很普通的房子,坐落在列寧山區(qū)。緊鄰著是希武德那茲將軍的家和另一個不知名人士的家。蘇聯(lián)前總理尼古拉·雷日科夫在退休之后,在莫斯科郊外有一個舒適的家,但是,要是在美國,一個比較成功的醫(yī)生和律師就可能擁有這樣一棟房子。尼古拉·雷日科夫的財富和權力是無法和資本主義國家的高級官員相比的。
  
  對于蘇聯(lián)黨和國家的中級和下層領導來說,物質方面的報酬就更加有限,要知道,蘇聯(lián)是世界上兩個最大的超級強權國家之一。美國研究蘇聯(lián)政治問題的專家杰里·霍克(Jerry Hough)這樣來描述他們的狀況:
  
  相比較而言,蘇聯(lián)行政人員的工資很低,而且生活狀況很可憐。明斯克(白俄羅斯共和國首都)黨委第一書記和妻子、女兒女婿一起生活在一套兩居室的房子里,而有一些高層領導和妻子住的是在列寧格勒的一居室的房子。
  
  蘇聯(lián)黨—國精英不僅在物質生活條件方面比西方國家的領導要差很多,而且,正如我們在第2章中所看到的,他們這種生活水準在很大程度上還是靠他們個人職位的臨時津貼來維持的。黨—國精英所享受到的奢侈品——豪華汽車,較大面積的住房等——都是工作需要的補貼,而不是私人財產。在蘇聯(lián)社會主義制度下,通過合法的途徑積累物質財富幾乎是不可能的。積累了一定物質財富的蘇聯(lián)領導人總是擔驚受怕,唯恐有一天被人發(fā)現或被起訴,因為這樣的事情總是時有發(fā)生。而西方大公司和政府的領導人除了有與工作有關的臨時補貼外,還擁有個人的財產(一般來說,這些政府領導在進入政界之前曾經是以做生意為職業(yè)的)。
  
  在美國和英國,當一個政府領導人失業(yè)時,他的私有財產可以維持家庭的消費水平。但是,蘇聯(lián)領導人的特權卻是靠領導位置來維持的。即使是高層次的精英們也害怕招致他們的上司的不高興,他們知道一旦失去職位就意味著要失去與職位相聯(lián)系的權力和威望,而且也意味著要失去與職位相聯(lián)系的目前的生活水平。而且,沒有什么物質財富可以傳給自己的子孫。   
  在20世紀80年代,越來越多關于西方國家的信息傳進了蘇聯(lián)。各種西方的影視節(jié)目在蘇聯(lián)上演,到西方觀光旅游的人也越來越多。蘇聯(lián)黨—國精英開始意識到自己的生活方式與西方資本主義國家同級別成員的生活方式之間的巨大差別。我們上面所談到的蘇聯(lián)問題研究專家杰里·霍克,在介紹蘇聯(lián)領導人的可憐的生活狀況之后,繼續(xù)指出:“在這種行政制度下的政府官員,如果在西歐政治制度下,可能生活好得多,現在他們也知道了這一點?!被艨苏J為,可能就是這一事實使得蘇聯(lián)的體制發(fā)生了革命性的改變,“當許多原蘇聯(lián)黨—國精英最終認識到不值得為這一政權制度奮斗并且放棄奮斗的時候,這一政權制度也就倒臺了”。
  
  當然,既然黨—國精英在資本主義制度下可以生活得更好,而且他們也知道了這一點,那他們?yōu)槭裁床环艞墝υ兄贫鹊暮葱l(wèi)呢?這個注重實際效益的、只注重個人利益的集團,有各種各樣的理由改變他們對社會主義事業(yè)的忠誠,支持以資本主義來代替社會主義。轉向資本主義,就可以允許他們擁有生產資料,而不僅僅是對它們進行管理。他們就可以合法地積累個人財富。他們就可以不僅僅是通過自己的社會聯(lián)系和影響,而且可以直接通過財產的轉移,來保證他們子孫的前途。   
  改變自己信仰的唯一障礙就是意識形態(tài)。那些真正信仰社會主義的人,要實現這一轉變確實是不容易的。當蘇聯(lián)社會主義制度在1991年下半年垮臺的時候,一些真正信仰社會主義的人由于他們所獻身的事業(yè)的失敗,因為感到巨大的精神壓力而自殺或者從此一病不起。但是,這畢竟只是一少部分人。大多數注重實際效益的人就像他們早年一樣,很快就改變了信仰。
  
  兩代人之前,也就是在1939年,在斯大林和希特勒簽訂和約以后,蘇聯(lián)黨—國精英一夜之間從反對德國法西斯轉變到批評英國帝國主義野心。兩年以后,當德國侵略蘇聯(lián)時,他們又立即轉變立場開始反法西斯主義。諸如此類的意識形態(tài)的迅速轉變,很早以前就在蘇聯(lián)高層領導中表現出來了。在20世紀80年代末,當共產黨的紀律已經完全渙散,已經出現政治逆流的時候,黨—國精英就不得不為自己打算了。事實表明,為了獲得那些可以感覺到的私人利益,他們是有能力實現這種信仰的轉變的,就像他們的前任們?yōu)榱吮W∽约旱穆毼?,有能力轉向對上級領導唯命是從。
  
  在1991年6月,一個美國的蘇聯(lián)問題專家對蘇聯(lián)精英分子的意識形態(tài)進行了研究,大量的經驗事實證明,當時的大多數精英分子轉而支持資本主義。研究者對記錄在案的當時的團體討論進行了分析。圖7—1就是研究的結果。在這次研究中,我們把莫斯科的精英分子包括一些個人劃分為知識分子,而不是把他們作為黨—國精英,而且這次的研究不是以隨機抽樣進行的。盡管如此,結果仍然給我們提供了這樣一幅令人驚訝的圖景,在蘇聯(lián)上層社會中幾乎沒有人支持社會主義制度。只有12.3%的人被劃為“民主社會主義者”,即支持努力改革和實現民主化的社會主義的人。不到10%的人被劃為“共產主義者”或“國家主義者”,這與我們的保守派的概念是一致的,他們是對蘇聯(lián)體制進行政治經濟改革的支持者。正如我們在第8章中將要看到的一樣,當時的民意測驗表明,與這些精英分子完全不同的是,民眾從總體上是擁護社會主義的,而只有一少部分人贊成資本主義。
  
  精英分子放棄社會主義制度這一過程,是怎樣被人們認識到的呢?早在1987年,許多黨—國精英就開始離開自己的職位而變成了資本家了——也就是說,他們建設的或者說為之奮斗的是新的私人企業(yè)。作為這一進程的一部分,各種各樣的國有企業(yè)、社會主義經濟被它們的管理者不動聲色地、偷偷摸摸地轉變成了私人的、有利可圖的企業(yè)。這一做法在進行了好幾年之后,又變成了官方的政策。這一進程的另一方面是由黨—國精英來完成的 ,在1989年到1991年之間,他們從得到戈爾巴喬夫的支持到最后得到葉利欽的支持。在這一轉變過程中,他們聲稱他們對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有了新的覺悟,他們認為私有財產和自由市場是俄羅斯唯一的前途。
  
  
  共產主義者轉變?yōu)橘Y本主義者
  
  在戈爾巴喬夫執(zhí)政時期,蘇聯(lián)禁止私有企業(yè)活動的法律開始逐漸松動。正如我們在第5章中看到的,1988年關于合作的法律條文使小型的私人企業(yè)迅速發(fā)展,成千上萬的小工廠出現了。一些新的工廠只是在形式上是合作的,實質上卻是資本主義企業(yè)。到1990年,國家的監(jiān)管迅速減少,所以資本主義企業(yè)越來越公開地發(fā)展起來。在1991年末,蘇聯(lián)垮臺以后,國有企業(yè)的私有化也正式開始,當然,在這之前很久,一些國有實體就開始脫離社會主義的經營軌道。
  
  那么,是誰創(chuàng)造了這些新的資本主義的企業(yè)?有一些是技術專家——科學家、工程師、發(fā)明家——他們對國有體制的限制感到很沮喪。來自西伯利亞的維勒利·涅維諾夫就是轉向資本主義者的科學家的典型代表。他在莫斯科大學的冶金學院完成了研究生學位課程之后,來到了石油豐富的秋明地區(qū)(蘇聯(lián)西西伯利亞城市)的秋明大學當了一名物理學講師。他在石油和天然氣生產方面獲得了幾個發(fā)明專利權,包括新的測量方法和監(jiān)控裝置。1986年,他建立了一個與秋明大學合作的工廠,主要從事石油和天然氣方面的新技術的利用和開發(fā)。1990年,他利用與秋明大學石油和天然氣產業(yè)的聯(lián)系,轉向做石油貿易。到1991年他冒險成立了一家合股公司——赫爾默斯公司,資產達到5億盧布,在俄羅斯許多城市開辦了銀行和貿易公司,發(fā)行了股票并進行日用品交易。
  
  米克海爾·古拉也是一位科學家,曾經在廣播通訊公司和一家軍事研究中心的聲學研究部門當工程師。1987年,他離開國家部門成立了一個小型的音頻和視頻錄像合作企業(yè),通過一個國有企業(yè)代理得到了8萬盧布的低息貸款。古拉作為一個科學家的背景沒有阻止他從事馴鹿角和羚羊角的出口貿易,這些物品在國內被看作是民間藥材,即使藥用價值不高,但它給從事這一貿易的人帶來的利潤卻是很高的。幾年時間里,他就把這家小的企業(yè)變成了赫赫有名的國際財團,變成了一家從事進出口貿易的跨國公司,為富裕的俄羅斯人旅游提供信用卡以及從事其他一些活動。
  
  在蘇聯(lián)垮臺以后,俄羅斯的新聞媒體為科學家成為企業(yè)家的人大做廣告。但是,這種情況畢竟也只是少數,而且,如果我們仔細研究,往往就會發(fā)現,那些在個體企業(yè)中取得了成功的科學家和工程師,并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技術,而是有著其他許多背景。維勒利·涅維諾夫的巨大成功,來自于在蘇聯(lián)粗放的市場中進行有利可圖的西伯利亞石油貿易,他抓住了機遇,而不是因為他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米克海爾·古拉的企業(yè),是以公眾基金來創(chuàng)辦的,是由于世界貿易與金融利潤極為巨大才迅速發(fā)展壯大的。
  
  在蘇聯(lián)存在的最后幾年,要想獲得生意上的成功,不僅要求有技術知識,而且要求有廣泛的社會聯(lián)系,當機遇出現時,要有能力迅速抓住機遇。廣泛的社會聯(lián)系是必不可少的,因為對私有企業(yè)的管理仍然是十分黑暗的,要想讓一家私有企業(yè)在生意場上站穩(wěn)腳跟,就需要有一些有權有勢的朋友支持。廣泛的社會聯(lián)系也是在個人資金缺乏時獲得財政貸款、讓私人投資所得的財富合法化的唯一辦法。   
  在1987年至1991年之間的蘇聯(lián),機遇的突然出現,主要并不在于生產了有用的商品。一個企業(yè)還必須抓住機遇,與獲得巨大資助的國有企業(yè)競爭,后來這些國有企業(yè)都以十分低廉的價格出賣了。這種巨大的潛在利潤在于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貿易,包括國內貿易和國際貿易。由于弊端很多,而且價格受到控制,一個精明的經營者可以從國有企業(yè)中購買商品,然后再在蘇聯(lián)以較高的市場價格賣出去。另一個更豐厚的利潤是可以通過控制廉價的蘇聯(lián)原材料市場,而按照世界市場的價格偷偷出口來獲得。
  
  又一個更有利可圖的機遇是在金融方面的投機。由于在原材料和期貨市場方面有一個逐漸發(fā)育的過程,精明的經營者開始在蘇聯(lián)的金或鉬上,在美元或日元上投資,由于蘇聯(lián)經濟每況愈下,在它們的價格必然上漲之后他們便拋售出去,以此來收斂錢財。
  
  生意上的成功并不一定要有專門技術。新的私有企業(yè)主要來自于那些有著廣泛社會聯(lián)系和能夠在貿易和金融方面辨別、抓住機遇的集團——黨—國精英,這一點并不讓人感到奇怪。
  
  一個莫斯科研究專家對莫斯科1993年興起的私有企業(yè)進行了研究。通過對267家非國有企業(yè)的隨機抽樣,他發(fā)現只有25.8%的企業(yè)是由有“專家”背景的人來管理的,主要包括科學家和工程師。大約有2/3——也就是68.1%——都是由前國有企業(yè)的領導控制著。當然,由于這一研究是在莫斯科的所有私有企業(yè)中隨機抽樣的,所以大多數企業(yè)都比較小或者說只是中型企業(yè)。我們可以說,科學家和工程師作為大的私有企業(yè)的創(chuàng)辦者,這種情況是很少見的——事實也是如此。
  
  俄羅斯的社會主義者奧爾加·克雷施塔諾夫斯卡婭先是對蘇聯(lián)的精英分子,接下來是對俄羅斯的精英分子進行了多年的研究。在她的指導下,研究組對在1992—1993年間俄羅斯最有影響的企業(yè)進行了調查。他們根據每個企業(yè)所控制的資本的大小匯編了100家大企業(yè)的名單。研究者在進行文件研究的同時,對這100家企業(yè)都進行了走訪。
  
  圖7—2是奧爾加·克雷施塔諾夫斯卡婭對100家最大私有企業(yè)創(chuàng)辦情況的調查結果。圖7—2中的四個方面——(蘇聯(lián)的)共青團員、企業(yè)家、銀行家和精英分子家族——代表了黨—國精英的一部分,他們總共占了100家大企業(yè)的62%。科學家只占了15%,另外5%的企業(yè)創(chuàng)辦者則是被奧爾加·克雷施塔諾夫斯卡婭稱為“天之驕子”的人——他們都是一些打破舊體制靠自我奮斗出來的人,與舊體制不相適應,在政治經濟體制改革之前就試圖違反原來的國家社會主義的法律法規(guī)為自己而工作。另外的18%是由各種各樣背景的人混雜而成的(包括犯罪分子、失業(yè)者等)。
  
  共產黨的青年先鋒隊組織共青團,也是新的企業(yè)生長的溫床。在蘇聯(lián)社會中,每一個有上進心的青年都加入了共青團組織。在這個組織中所結成的社會聯(lián)系和友誼,是一個人進入蘇聯(lián)官僚階層的階梯,其價值是無法估量的?!扒嗄辍边@一術語不應該作嚴格的限制——活躍分子可以在共青團組織中待到40歲左右。共青團的許多活動,是由基于自愿勞動為基礎的許多民間企業(yè)組織的。在共青團組織中,一個人可以建立廣泛的社會聯(lián)系,增強組織才能。
  
  “理想主義”一詞前面往往要加上修飾語“年輕的”,的確,年輕人的組織往往是要注入理想主義的。在十月革命勝利后不久建立起來的共青團也不例外。在年紀較大的黨—國精英以追求名利來代替理想主義時,這一過程在共青團中也同樣發(fā)生了,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俄羅斯每月出版的雜志《特爾斐·柳笛》( Delovie Lyudi)(主要面向生意人)的出版者維狄姆·比雷科夫指出,共青團活動家“不相信馬克思列寧主義”,“他們樂意干任何事情”。在20世紀80年代中期,當政治經濟體制改革產生了新的機遇的時候,共青團就變成了資本主義制度的滋生地。
  
  從1986年7月至1990年4月,維克多·米羅連科是共青團的第一書記。共青團在蘇聯(lián)社會中的地位可以從米羅連科身上略見一斑。共青團的書記,也是蘇聯(lián)共產黨中央委員會委員,是最高蘇維埃主席團成員,他可以參加一些政治局的會議。1992年米羅連科認為“社會主義的觀念是值得懷疑的”。他認為,社會所需要的是“經濟的觀念”,后來“經濟的觀念”這一術語就成了資本主義的一種委婉的說法。他引用了索爾仁尼琴關于十月革命的說法,把它看作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輪,它最終必然燃燒干凈而且熄滅。他還補充說他希望它完全燃燒干凈。他給予英國前首相、保守派瑪格麗特·撒切爾很高的評價。這樣的觀點或許可以出自于年輕共和國的某一所大學,可是它卻出自于蘇聯(lián)共產主義青年團的書記之口!
  
  克雷施塔諾夫斯卡婭發(fā)現17%的大型私有企業(yè)是共青團創(chuàng)辦的。她還發(fā)現他們是最早成為生意人的精英分子。在1987—1989年間,從共青團中出來的生意人,以及從科學家中出來的生意人,是創(chuàng)辦私有企業(yè)的“第一撥”,出來人數最多的是在1988年。其中一半以上的生意人是從被稱為科學技術中心的共青團中走出來,開始其人生生涯的。
  
  以前作為精英分子的生意人中比例最大的、占到總數23%的一部分人,是被人稱作“企業(yè)家”的那幫人。這一部分人中,差不多一半以上(56%)來自產業(yè)部、蘇聯(lián)或俄羅斯的國務委員,另外1/4(26%)曾經是大型國有企業(yè)的領導。他們是在1989—1991年間進入私有企業(yè)的,其中人數最多的時候是在1990年。   
  大型私營企業(yè)的創(chuàng)立者有14%來自原蘇聯(lián)的國有銀行。原國有銀行中的成員要么建立一家新的商業(yè)銀行,要么想方設法使原國有銀行中受自己管轄的一部分私有化。他們是在1989—1991年間進入私營企業(yè)的。人數最多的時候占了總數的51%,那是在1990年。
  
  新興大型私營企業(yè)中,與精英分子有關的最后一類,是他們的家族成員創(chuàng)辦的企業(yè),約占總數的8%。他們是由高干子弟 建立的,一般都與國際事務有關——例如,與外交部的官員有關。這些人畢業(yè)于最有聲望的教育機構,通過家庭旅游和國外的熟人,他們對外面的世界非常了解。他們進入商界很早,大多是在1987年。
  
  從原來的黨—國精英轉變?yōu)樗綘I企業(yè)主的過程,我們可以通過一些個別的例子來更好地加以了解。下面我們來看看在原來社會結構中的不同職位的人——共青團員、產業(yè)部或國有企業(yè)領導、國有銀行職員、外交部官員、精英分子的家庭成員甚至蘇聯(lián)的內閣成員——轉變?yōu)樗綘I企業(yè)主的簡單歷程。
  
  
  共青團員
  
  
  梅納特普銀行是從共青團中冒出來的最大的、最有影響的私營企業(yè)。它的總部坐落在前共青團辦公樓和蘇共中央委員會中間的人行道旁,這和它的身份再相稱不過了。威武的警衛(wèi)沿著走廊每10碼遠一字排開。人們有時把它叫做“共青團銀行”,這個名字一語道破了它的淵源。在一次訪談中,梅納特普銀行總裁米哈伊爾·哈多爾科夫斯基追溯了該銀行從一個共青團企業(yè)到俄羅斯10大私有銀行之一的演變。
  
  1986年,哈多爾科夫斯基畢業(yè)于門捷列夫化學學院,次年成為一名共青團組織委員。他參加了共青團青年科技發(fā)明中心的創(chuàng)建,據他說,這是一個投資公司。1988年,他和他的同事們成立了一個銀行,由三個官方機構共同投資組建:共青團青年科技發(fā)明中心、國家科技委員會(蘇聯(lián)中央計劃機關的一部分)、日索茨銀行(國家銀行系統(tǒng)的一部分)。哈多爾科夫斯基沒有個人資本,資金全部來自這三個注資機構。因而是黨和國家的錢興辦了這個銀行。
  
  一開始時,梅納特普銀行是市屬財產,由莫斯科的一個區(qū)所有,利潤歸于銀行的勞動集體。由于利潤很高,三大注資機構的所有權很快就被銀行買走了。1990年,銀行重組為一個股份公司,1994年,其資產達到10億美元。
  
  梅納特普的主要活動是金融交易,即在參與資本盈利的同時買賣金融資產。它還從事信貸和投資,雖然在俄羅斯動蕩的經濟局面下這樣做是有風險 第7章 黨—國精英與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127 的。梅納特普還有第三個業(yè)務——私人融資,通過這一渠道,銀行管理著大約2 000名個體客戶的資金。個體融資客戶往往是一些特別有錢的人,有人聲稱,梅納特普的許多有錢客戶是有組織犯罪分子,盡管這樣的說法根本就無法證實。
  
  當被問及俄羅斯新銀行家和商人的出身時,哈多爾科夫斯基說:“90%的生意上成功的人都來自舊的特權機關,或者是那些與這些機關關系密切的人 。”他認為,舊的干部選拔機制“還不錯”,因為它允許那些有天分和精力的人步步高升。在他看來,共青團中這些天分突出、精力充沛的人成為成功的商人是很自然的事。他沒有把時間浪費在這種反常的事情上,他只顧追求資金盈利,那些比他更優(yōu)秀的同事們,反而去給顛覆蘇聯(lián)體制的“來自上層的革命”煽風點火。
  
  這些年中共青團中還冒出了另一些私營企業(yè)。其中之一是莫斯特銀行,它是俄羅斯另一家大型的私有銀行,除了共青團的背景,還得到了莫斯科市市長和市委的支持。費尼斯特銀行是共青團投資7億盧布創(chuàng)建的;它的董事長亞歷山大·舍爾巴科夫以前曾是共青團中央委員會的一名官員。弗拉狄斯拉夫·瑟林內克掌管著一家1987年從共青團中獨立出來的私人職業(yè)介紹所,共青團曾給他提供了2萬盧布的風險投資。恰如其分的是,青年企業(yè)家協(xié)會這個試圖代表年輕資本家利益的組織,就是以前共青團書記謝爾蓋·坡塔彭科為首的。
  
  
  實業(yè)家
  
  尤里·阿德爾曼來自舊精英中的另一個群體。從機械工程和經濟學專業(yè)畢業(yè)后,阿德爾曼在一座在蘇聯(lián)體制下十分受寵的機械制造廠迅速崛起。1975年,他從克拉斯諾達爾機械制造廠一名技工開始,逐漸升為第一工程師、副總經理,到1984年升任為該廠的總經理。1987年,工業(yè)部交給他克拉斯諾達爾機械設備建筑協(xié)會助理總經理的工作,他曾把這項工作形容成可以和某個部的副部長相媲美的好差使。他說,雖然他的職位已很高了,但每個月400盧布的工資收入“并不高”。
  
  克拉斯諾達爾遠離莫斯科。當阿德爾曼聽說莫斯科一座機械制造廠的總經理即將退休時,他便四處活動,最終贏得了這份工作。阿德爾曼自信心很強,對于如何管理一個工廠有自己的一套主張,1990年,他利用蘇聯(lián)體制日漸松散的大好時機,把他的企業(yè)變成了雇員集體所有,并和上級部門脫了鉤。兩年后,他把這座成功的企業(yè)改造成股份公司,自己擁有了31%的股權。由于一開始并沒有多少個人資本投入,因此阿德爾曼轉眼間就成了一位成功的資本家,盡管到1993年俄羅斯經濟的極度混亂使得任何制造業(yè)企業(yè)都很難盈利。
  
  那些在蘇聯(lián)經濟管理層中比阿德爾曼職位更高的人,進入私人業(yè)務領域也更為有利。石油和天然氣部副部長瓦基特·阿列別克洛夫,成了俄羅斯大型石油公司之一的魯克石油控股公司總裁。阿列別克洛夫離開石油和天然氣部之后,把他以前在部里的上級聘請為該公司的顧問。按照克雷施塔諾夫斯卡婭的說法,前中央經濟管理部門的許多高層人物,都改而在新興私營企業(yè)里擔任顧問一類的得天獨厚的職務 。另一個例子是在1965—1985年間一直擔任蘇聯(lián)國家計劃委員主席的尼古拉·巴巴科夫,他擔任了一家極為成功的股份公司的顧問,這家名叫嘎茲普羅姆的公司的首腦,曾在1994年6月名列俄羅斯50位最有影響的私營企業(yè)家的第八名。
  
  許多新興資本家都來自蘇聯(lián)工業(yè)企業(yè)的高級領導層。蘇聯(lián)大型汽車制造廠AvtoVAZ的廠長卡丹尼科夫,1990年開始把該企業(yè)變成他的私有財產。在上面所說的俄羅斯最有影響的私營企業(yè)家當中,他名列第十名,被公認為俄羅斯最有錢的人之一。
  
  小型國有企業(yè)中也發(fā)生了同樣的事情。弗拉基米爾主管著一家蘇聯(lián)管理培訓中心,它是由全蘇聯(lián)幾百個國有企業(yè)共同投資興辦的,目的是為它們提供受過專門培訓的管理人員。1991年夏,它成了一個私有企業(yè),屬于弗拉基米爾一人所有。這時,它在全蘇聯(lián)50個城市里擁有分部。巨大的經濟變化使得管理培訓成了一件大事,因而以弗拉基米爾廣泛的關系網為依托的這家企業(yè),就成了在許多蘇聯(lián)后繼國家當中仍然能夠成功運作的佼佼者。
  
  前蘇聯(lián)國有企業(yè)的領導人大多是通過興辦新的企業(yè)而不是私有化他們以前主管的企業(yè)而成為資本家的。尼古拉·利薩伊以前曾是由六家大型軍工企業(yè)組成的集團的負責人,該集團工人總數達到7.5萬人。1991年,他和幾個同事一起離開了該集團,開始組建一家私有計算機軟件公司。起初他想把自己的軟件銷售給制造業(yè)企業(yè),后來他發(fā)現向俄羅斯新興私有銀行提供軟件方才可獲成功。他說:“他們有的是錢,正為如何花錢而發(fā)愁呢。”
  
  
  銀行家
  
  
  新興資本家同樣來自蘇聯(lián)的銀行系統(tǒng)和金融部門。謝爾蓋·羅吉奧諾夫曾經擔任財政部部長,后來成了帝國銀行的行長。羅吉奧諾夫在上面所說的俄羅斯最有影響的私營企業(yè)家中位列第九。1989年,曾在國家銀行系統(tǒng)管理層供職25年的瓦狄姆·帕科維奇,成了莫斯科斯坦金銀行內部商業(yè)分行的董事長。同年,阿納托里·弗斯尤科夫辭去了他在蘇聯(lián)斯托羅伊銀行列寧格勒地區(qū)分行部門負責人的職務,轉而擔任一家私有商業(yè)銀行——圣彼得格勒阿斯托羅銀行的董事長。
  
  許多國有銀行在它們的管理者手中私有化了。普羅姆斯多伊銀行以前是蘇聯(lián)最大的國有銀行。1991年,幾位負責人離開了該銀行,轉而去負責一家新建的私有銀行。然而,普羅姆斯多伊銀行行長雅科夫·杜本內茨基留了下來,并把該銀行改制成了一家股份公司。1994年,杜本內茨基說:“當經濟滑坡和一片混亂的時候,銀行卻如此繁榮,這看起來不合邏輯?!逼樟_姆斯多伊銀行確實是那些管理良好、業(yè)務蒸蒸日上的銀行之一,而這也給杜本內茨基贏得了排名俄羅斯最有影響的私營企業(yè)家中第21的名次。
  
  謝爾蓋·耶戈羅夫是另一位在新的銀行系統(tǒng)中大獲成功的前國家銀行官員。他曾擔任過10年的蘇共中央委員會委員職務,現在他領導著俄羅斯銀行協(xié)會,這個組織的成員們都是俄羅斯富有的、舉足輕重的私有銀行。另一位前國家銀行官員維羅拉多夫,現在則掌管著因科姆銀行,在俄羅斯最有影響的私營企業(yè)家當中,他名列第一位。
  
  
  來自舊體制其他群體中的資本家
  
  由于資本主義觀念是一種舶來品,因此蘇聯(lián)外交部中崛起許多新的資本家也就不稀奇了。瓦狄姆·比爾尤科夫以前在外交部新聞局工作。1990年,他被索克出版公司總裁、法語雜志《費加羅》出版商羅伯特·赫爾撒特所看中,后者讓他承辦一份新雜志,發(fā)表有關蘇聯(lián)經濟改革和東西方經濟關系的內容。比爾尤科夫同意并創(chuàng)辦了精裝本月刊《蘇聯(lián)商業(yè)》,他自任總編和分部最高負責人(上級主管是來自法國的出版公司)。蘇聯(lián)解體后,該雜志更名為《生意人》。
  
  這項投機事業(yè)的資金,不僅來自索克出版公司,而且得到了蘇聯(lián)官方出版機構前進出版社的資助。由于前進出版社以前曾以出版漫漫長卷《列寧全集》而聞名于世,因此它加入到索克出版公司的合伙事業(yè),并不全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慮。1991年7月,它與《讀者文摘》一起發(fā)行該雜志的俄文版本,同時加入的還有蘇共印刷廠“第一標準印刷廠”和蘇聯(lián)國家圖書發(fā)行專營機構“國際書店”。
  
  克雷施塔諾夫斯卡婭發(fā)現,來自蘇聯(lián)精英高層家庭中的年輕成員在新興個體資本家當中占了極大比例。最后一屆蘇聯(lián)人民代表大會即最高蘇維埃主席阿納托利·盧基揚諾夫指出,共產黨高級干部家庭的許多年輕子弟顯然已經死心塌地地信仰了私有制。 例證之一是已故的米哈伊爾·蘇斯洛夫的孫子弗拉基米爾·斯特里戈夫。蘇斯洛夫曾是20世紀50年代和60年代的蘇共意識形態(tài)負責人。他是勃列日涅夫時代最有權勢的蘇聯(lián)領導人之一,也是傳統(tǒng)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的第一衛(wèi)士。他的孫子斯特里戈夫80年代后期在蘇共中央委員會官方報紙《真理報》工作。1991年7月,斯特里戈夫搖身一變成了一名私有商業(yè)銀行的干事。甚至連勃列日涅夫的一個孫女維卡也在蘇聯(lián)解體前成了一名商界女名流。
  
  黨—國精英在改革期間紛紛奔向個體經濟,這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包括那些從蘇聯(lián)高級政治領導層下來的人。他們大多數人仍然在搞政治。 但也有少數人,例如弗拉基米爾·舍爾巴科夫,走向了這條道路。80年代初,舍爾巴科夫從陶里亞蒂汽車聯(lián)合企業(yè)的一位管理人員,升遷到莫斯科的汽車部門工作。1985年后,他調入一個重要的國家委員會,之后成了部長會議中某個部的副部長。1990年,他進入蘇共中央委員會。1991年3月,他被任命為蘇聯(lián)副總理,兩個月后成為第一副總理。1991年8月政變失敗之后的48小時內,他成了代總理。
  
  1991年11月,此時蘇聯(lián)剛剛解體不久,舍爾巴科夫成立了一家私營企業(yè),取名叫“私有化協(xié)會和外國投資國際基金會”。此時的舍爾巴科夫,已是俄羅斯最富有的人之一。
  
  卡爾·馬克思曾說,新的社會關系往往從舊社會的體內孕育出來,這時他無疑在表達這一觀點:社會主義關系將直接從資本主義的發(fā)展中生長出來。但這一景象倒特別適合于描述資本主義關系從蘇聯(lián)社會主義制度中生長出來的過程。這不僅指舊的黨—國精英們搖身一變成了資本家,而且指的是蘇聯(lián)體制中的許多機構也助長了這一過程。共青團只是這里面最突出的一個。蘇聯(lián)的出版單位發(fā)行的是資本家的出版物。以前只是被動地、謹慎地為國家經濟計劃的完成提供資金的國家銀行,則演變成了私有商業(yè)銀行,它們從事著高風險的、變幻莫測的投機事業(yè),為銀行家們贏得了巨大的財富。以前只是根據國家計劃被動生產產品的、管理者和工人之間收入差距有限的工業(yè)企業(yè),成了“從主管到業(yè)主”一起中飽私囊的滾滾財源之地。   
  資本主義從蘇聯(lián)國家社會主義的各種機構中滋生成長,并不僅僅限于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兩個地方。一個突出的例子是省級城市彼爾姆,1991年期間,從那里的舊體制中冒出了一陣陣擁護資本主義的熱浪。和莫斯科、列寧格勒不同的是,彼爾姆的共產黨政權在1990年的地方選舉中設法抵擋住了反對派勢力的選舉挑戰(zhàn)。但勝利后的彼爾姆地方精英們繼續(xù)熱情地擁抱向資本主義的轉變。1991年1月,彼爾姆地方黨委創(chuàng)辦了一個出租包括賓館在內的黨的財產的商業(yè)企業(yè),建立了一個汽車租賃公司,股東一個個都是黨委領導人。這樣做確實獲益匪淺,于是該市黨委通過了一個提案,要求成立一個聯(lián)合公司,把該市所有的有利可圖的企業(yè)通通接管過來,股份則在市黨委和市蘇維埃高級領導人之間分發(fā)。
  
  
  共產黨人變成了親資本主義政客
  
  從黨—國精英中培育出新興資本家階級的過程,在政治舞臺上并不是沒有阻力。蘇聯(lián)的反對派政治運動一開始是以持不同政見者和知識分子為骨干的。但到了改革后期,黨—國精英的成員們也開始和反對派一唱一和起來。到了1991年,來自舊精英中的一大幫人已經成了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政治領袖。
  
  一些突出的反對派政治人物都有持不同政見的背景,例如1990年發(fā)起的“民主俄羅斯”運動的領袖格雷柏·亞庫寧神父。1990年當選為列寧格勒市市長的反對派人物阿納托利·索布恰克,其職業(yè)是法律教授和律師,而不是蘇聯(lián)黨—國精英成員。但許多最重要的反對派政治人物,都來自黨—國精英。
  
  克雷施塔諾夫斯卡婭的研究隊伍曾對獨立后俄羅斯的新政治領導層作過研究。他們發(fā)現,葉利欽總統(tǒng)身邊75%的領導人均來自蘇聯(lián)精英階層。在葉利欽的政府中,74%的人來自蘇聯(lián)精英階層,這和葉利欽的總統(tǒng)機構中的情形是不一樣的 。在新的俄羅斯政治領導層內,格雷柏·亞庫寧和阿納托利·索布恰克不過是典型的少數派而已。
  
  說到共產主義者變成資本主義者,看一下少數幾個有關共產黨干部成為親資本主義政客的事例,也許不無助益。除了眾所周知的鮑里斯·葉利欽的例子外,許多出身黨—國精英的人也在改革最后幾年走向了這一條道路,例如尤里·阿法納瑟夫。
  
  阿法納瑟夫是一位專業(yè)歷史學家。他的博士論文寫的是一個傳統(tǒng)馬克思列寧主義的題目:《偉大的十月社會主義革命期間的當代法國資產階級歷史編纂學》。他在共青團系統(tǒng)工作,逐步升遷到共青團高等學校黨委書記的職務。70年代中期,他任中央委員會文化部代部長。1985—1987年間,他在蘇共中央理論刊物《共產黨人》的一個部門里負責。1987年,他被任命為莫斯科歷史檔案館館長。
  
  80年代后期,阿法納瑟夫是以一個反對派首要政治人物的面目出現的。在1989年的蘇聯(lián)人民代表大會選舉中獲勝之后,他和鮑里斯·葉利欽、安德烈·薩哈羅夫一道,組建了“跨地區(qū)議員團”。“跨地區(qū)議員團”是第一個強大的反對派組織,它迫使共產黨領導層不得不在政權機構內部開展與有組織的反對派勢力的斗爭。1990年,阿法納瑟夫成了創(chuàng)建“民主俄羅斯運動”的領導人物,試圖把各種反對派團體和個人組織在一起。
  
  伊萬·西拉耶夫是從另一個舊精英集團中加入反對派的。西拉耶夫從航空工業(yè)中崛起,這是軍工聯(lián)合體中的一個重要部門。在長期擔任高爾基市一個航空企業(yè)的領導之后,1974年,他被調往設在莫斯科的航空部,1981年升任部長并進入中央委員會。1985年,戈爾巴喬夫任命他為部長會議副主席,他在這個位置上一直待到1990年。
  
  西拉耶夫突然加入反對派是在1990年6月。鮑里斯·葉利欽剛剛戰(zhàn)勝共產黨領導層的反對,以微弱的優(yōu)勢當選俄羅斯共和國新議會主席,這實際上使葉利欽成了俄羅斯共和國的行政首腦。在安排俄羅斯共和國的總理職位時,葉利欽沒有選擇一位持不同政見的知識分子,而是選擇了共產黨領導人伊萬·西拉耶夫。西拉耶夫在1991年初脫離了共產黨,同年7月他就成了另一個反對派組織——民主改革運動——的共同創(chuàng)辦者之一。在1991年8月政變失敗之后,已從戈爾巴喬夫手中奪得實權的葉利欽任命西拉耶夫為管理整個蘇聯(lián)國民經濟的新委員會的領導人。
  
  在回憶起1990年10月的個人轉變時,西拉耶夫說:“和70年代的我相比,我好像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他補充道:“我們向往財產私有化……我們向往的不僅是土地,而且包括工業(yè)企業(yè)在內的私有制。”這位國家社會主義體制中的高級官員,現在已經變成私有制和自由市場——也就是說,資本主義——的鼓吹者了。
  
  西拉耶夫是從黨—國精英的政府一邊起步,最后崛起為一位經濟管理者,而阿爾卡季·沃爾斯基(Arkady Vslsk)則是從與政府平行的共產黨經濟管理機關中爬到這一位置的。1969年,沃爾斯基到中央委員會的機械建設部工作,1985年升任為該部部長。1988年,他被任命為中央委員會發(fā)言人。1989年,他在自己的工業(yè)專業(yè)之外得到提升,被任命為蘇聯(lián)政府駐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qū)特使,試圖解決那里爆發(fā)的尖銳的種族沖突。
  
  在1991年政變爆發(fā)前,沃爾斯基并沒有公開地表明自己的反對派立場。政變發(fā)生時,他募集了一些錢送到被圍的“白宮”(俄羅斯共和國議會所在地)給葉利欽。據說,沃爾斯基還組織了一幫商人,譴責政變企圖,同時“給危機關頭的‘白宮’送去了關鍵的通信設備”。從此以后,他公開地和葉利欽站在一起反對戈爾巴喬夫。不久,他被任命為以西拉耶夫為首的蘇聯(lián)國民經濟管理委員會委員。
  
  葉戈爾·蓋達爾出生于一個舊精英家庭。他的祖父阿爾卡季·蓋達爾是一位內戰(zhàn)英雄,后來成了一位著名的兒童文學作家。葉戈爾·蓋達爾曾受過系統(tǒng)的經濟學訓練,80年代中期,他還是一位中央計劃的堅定支持者。1987—1990年間,蓋達爾負責中央委員會理論刊物《共產黨人》中的一個部門,之后在蘇共中央委員會報紙《真理報》任職。
  
  蓋達爾在《共產黨人》和《真理報》工作期間,他的觀點開始急劇變化。據說,他和他的同事們開始閱讀美國保守派經濟學家米爾頓·弗里德曼的著作以及瑪格麗特·撒切爾夫人的演講內容。他正在尋找另一種意識形態(tài),終于在自由市場的、放任主義的美國保守派理論家和英國經濟學家當中找到了它。1991年秋,葉利欽任命蓋達爾為俄羅斯共和國主管經濟的副總理。蓋達爾成了推動俄國經濟迅速向資本主義轉變的“休克療法”戰(zhàn)略的首倡者,對此我們將在第9章再作詳細討論。
  
  
  結論
  
  1987年前后開始,在國家社會主義各種舊機構的內部和周邊,蘇聯(lián)黨—國精英們催生了新的資本家階級和新的資本主義制度。那些從黨或國家的機關迅速轉往私營企業(yè)的個人事例表明,改革為黨—國精英成員們把自己變成富裕資本家大開了方便之門。盡管大多數精英成員在1987—1991年間并沒有這樣做,但他們總免不了要看到他們那些這樣做的同事——同時注意到這些人獲得的財富越來越多、權勢越來越大。對于構成精英階層大多數的那些講求實用的野心家來說,這種教訓是不會忘記的——國家社會主義的瓦解以及替私有化和自由市場所開的綠燈對他們來說是再好不過的機遇,這將允許他們緊步那些捷足先登者的后塵。曾經操縱舊體制并且是該體制的主要受益者的集團中起決定性作用的這些人,確定他們的利益不再能夠從該體制中得到了。在他們看來,資本主義似乎是首要的選擇。   
  精英成員們在這一過程中扮演著各不相同的角色。那些在中央經濟管理部門工作,或者在國有企業(yè)和銀行中任職的人,擁有向資本主義轉變的機遇更多。國有資產的私有化政策的實施將他們推到了更好的位置,使他們很容易就成為這些資產的新主人。另一些在國家調控部門工作的人,發(fā)現他們通過收受賄賂就能夠很輕松地進入新富人的行列。政府官員們期盼在物質福利方面實現重大的突破,而在他們看來,向資本主義轉軌恰恰能夠讓他們把生活提高到西方精英的水平。越來越多的官員開始拍葉利欽的馬屁,希望有朝一日成為新政治領導層的一員,當然獲得的回報也多些。
  
  在共產黨機關中供職的精英,似乎樂意這樣做的人少些,他們已經在黨—國體制的共產黨這一邊耗去了大半輩子。看起來,在操縱新的資本主義體制方面,共產黨是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的,雖然它有可能還會存在下去。因此,隨著黨的權力在1990—1991年間日漸式微,許多黨的干部開始從黨調往政府,擔任國家官員或企業(yè)主管之類的職務。多年與政府密切合作的經歷,使這種調動很容易就能成功。
  
  通常的看法雖然沒有簡單地忽略掉許多蘇聯(lián)官員轉而擁護資本主義這一事實,但它提供的解釋卻和這里提供的解釋有別。它認為,蘇聯(lián)官員看到身邊的舊體制土崩瓦解,最后不得不承認資本主義是唯一可行的出路,不得已而為之,他們只好盡力替自己在新秩序中找一個好位置。然而,這種解釋和蘇聯(lián)最后幾年的事件在時序上不符。黨—國精英拋棄國家社會主義體制的起始時間,要比通常的解釋所說的時間早得多。我們已經看到,早在1987年,某些黨—國精英就把自己變成資本家了。到1989年,這一現象已是遍地開花了。不是因為國家社會主義體制終結,黨—國精英才拋棄舊體制。真正的事實與之相反:是由于黨—國精英拋棄了舊體制,舊體制才終結。
  
  在舊體制被埋葬,俄羅斯在1991年末走向獨立之后,曾經在資本主義還未到來之前反對資本主義的其他一些黨—國精英成員也開始漸漸適應新的形勢,這點倒和通常的觀點所說的差不多。原蘇聯(lián)總理尼古拉·雷日科夫在改革工作上花了五年時間,最終在1990年患心臟病之后宣布退休。1992年,當一些作家訪問他時,他仍然保持著自己畢生的社會主義信仰,為自己幫助推動的改革的失敗懊悔不已。但18個月后,甚至在他面對1994年俄羅斯的現實時,他仍然接受了擔任俄羅斯幾大私有銀行之一的“特維爾全球銀行”理事會主席一職的邀請。但是,黨—國精英中起決定性作用的一部分人在1987—1991年間狂熱地支持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則是另一件事情。
  
  黨—國精英并不是蘇聯(lián)政治舞臺上的唯一角色。在他們支持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時,他們給了這一聯(lián)盟爭奪政權的能力,但他們不是這一聯(lián)盟的唯一支持者,也不是第一個。蘇聯(lián)的知識分子是最早地、最活躍地支持這一聯(lián)盟的人。知識分子的一部分——經濟學家——在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中起到的作用是如此重要,以至于他們足以構成單獨一個團體。大多數蘇聯(lián)經濟學家轉向親資本主義的立場,對事情的發(fā)展的影響是巨大的。由于經濟改革把個體經濟合法化了,某些一度在中央計劃經濟的邊緣地帶買賣商品、過著各種非法的花天酒地的生活的灰色經濟從業(yè)者,一公開露面就成了富有的商人。他們自然是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擁護者。那些有合法出身,但不是出身精英階層的新業(yè)主——科學家、技術員、醫(yī)生、牙醫(yī),甚至包括少數工人和農民——同樣希望擴大自己私人商業(yè)活動的領域。整個新的私人業(yè)主團體,不管他們的背景如何,都給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提供了資金渠道。   
  因而,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是從四個主要團體中獲得支持的——知識分子、經濟學家、沒有精英背景的私人業(yè)主、黨—國精英
事實證明,盡管知識分子的主張、經濟學家的設
計、私人業(yè)主的金錢,通通對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強
盛作出了貢獻,但只有黨—國精英們的制度立場才
是最關鍵的。   

 
  第8章 權力斗爭
  我們已經看到,公開性、經濟改革和政治民主化,出人意料地在蘇聯(lián)引起了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興起。公開性把那些正在走向激進化的知識分子推向了掌管蘇聯(lián)大眾媒體的位置。經濟改革在1988—1989年間開始引發(fā)嚴重的錯位,此時請來出謀劃策的主流蘇聯(lián)經濟學家推薦的卻是市場化和經濟私有化,他們認為這是擺脫危機的唯一途徑。經濟改革同時使非國有商業(yè)企業(yè)合法化了,結果出現了一個富裕的個體業(yè)主階級。蘇聯(lián)體制的大部分黨—國精英,也開始放棄其社會主義信念,轉向了西方式的資本主義。由此出現了一場反對派運動,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得到了知識分子、經濟學家、個體業(yè)主以及越來越多的黨—國精英的一致?lián)碜o。
  
  蘇聯(lián)體制的政治民主化把權力從共產黨手中轉交給了新興的國家機構,這些機構的領導人是通過民主選舉選拔出來的。這為反對派公開參與權力競爭創(chuàng)造了機遇。然而,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并不是輕輕松松就掌握了權力的。在它于1989—1991年間形成、其領導人鮑里斯·葉利欽初露鋒芒時,它還必須參與復雜的政治斗爭,謀求其目標的實現。為了掌權,它不但要打敗戈爾巴喬夫領導的社會主義改革派,還必須打敗企圖回到改革前的蘇聯(lián)體制的保守派鼓吹者。本章將歷數這場政治斗爭的最重要的方面,表明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是如何擊敗其對手并最終走上權力頂峰的。
  
  要描述這場政治斗爭的所有細節(jié),恐怕寫一本書都不夠。在此,我們只能考察在我們看來對最后結果起決定作用的最核心的四個方面:第一個是葉利欽于1990—1991年間在蘇聯(lián)俄羅斯共和國的崛起。第二個是1989—1991年間的礦工罷工浪潮,它大大增強了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實力。第三個是在最后幾年席卷蘇聯(lián)的民族主義颶風,葉利欽及其盟友由此獲得了不少的優(yōu)勢。最后,我們將考察1991年8月的未遂政變,此次政變的失敗迅速把權力從戈爾巴喬夫和蘇聯(lián)政府那里轉到15個加盟共和國領導人手中。1991年底,蘇聯(lián)解體,在它的廢墟上出現了15個新的國家(它們都是原蘇聯(lián)的加盟共和國),這些國家的領導人現在所從事的,就是建立資本主義體制。在追溯這些之后,事情就會變得非常清楚:蘇聯(lián)體制迅速的、相對來說和平的終結,以及與此相應的蘇聯(lián)國家的解體,都能通過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在政權斗爭中獲勝的過程中得到解釋。
  
  
  葉利欽在俄羅斯政壇的崛起
  
  在多年擔任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黨委第一書記之后,1985年4月,鮑里斯·葉利欽被調往莫斯科,領導中央建設部的工作。幾個月后,他被任命為首都莫斯科市委第一書記。1986年,他成了政治局候補委員。
  
  葉利欽在戈爾巴喬夫眼里失寵是從1987年10月一次中央委員會會議上開始的,他遞交了一份措辭嚴厲的報告,譴責改革的步伐太過緩慢。不久,他就被趕出了莫斯科市委的領導崗位和蘇共政治局。在1988年舉行的第十九次黨員代表大會上,葉利欽在電視鏡頭面前發(fā)表了一份不太體面的聲明,要求蘇共領導層為他恢復名譽,結果遭到拒絕。雖然未能再次進入最高領導層,但他還是一名中央委員和國家高級干部。
  
  要是在改革前,這樣一種降級足以斷送一個人的政治前途。但到了1989年,蘇聯(lián)民主改革的進展給了葉利欽一次重返政壇的機遇,雖然這是違反黨中央意愿的。1989年3月,他當選為新的蘇聯(lián)人民代表大會代表,在那里,他成了迅速興起的反對派運動的領導人。次年,他當選為剛剛改組的俄羅斯聯(lián)邦最高蘇維埃主席,不久就戲劇般地退出了蘇共。1991年6月,他當選為俄羅斯聯(lián)邦首任民選總統(tǒng)。
  
  在俄羅斯人民眼里,葉利欽是具有相當魅力的。他是一位平民政治家,敢于挑戰(zhàn)黨內精英不公正的特權。在1986年早期的西方報紙中,葉利欽的名字也是鋪天蓋地,因為在那年的一次蘇共代表大會上,他對“給領導干部特殊津貼”和“烏茲別克斯坦集體腐敗事件”展開了猛烈的抨擊。作為莫斯科黨組織的負責人,他經常喜歡遛遛街,見一見普通老百姓。葉利欽對特權的攻擊在莫斯科家喻戶曉,也招致了蘇聯(lián)精英們的嫉恨。
  
  葉利欽還強烈地支持民主化。畢竟,這是他在政治生涯就要終結時得以再次崛起的最好機遇。1989年2月,亦即蘇聯(lián)人民代表大會選舉一個月之前,葉利欽發(fā)表了一項聲明,呼吁選舉一定要公開和民主。民主化對蘇聯(lián)人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特別是在那些城市居民中。
  
  葉利欽懷有某種程度的俄羅斯民族感情。許多俄羅斯人瞧不起蘇聯(lián)內部那些非斯拉夫民族,把它們看作是落后的、外來的民族。有人把中亞和高加索地區(qū)的加盟共和國看作是俄羅斯的負擔,是各種援助的受益者,是蘇聯(lián)體制內部的特權產物。葉利欽呼吁給俄羅斯以更多的獨立和自主,從而獲得了這些具有民族情緒的人的衷心擁護。
  
  然而,使葉利欽聞名遐邇的,還是他對加快經濟改革步伐的鼓動。他埋怨黨和國家機關內部的保守勢力阻撓經濟改革。開始時,葉利欽對自己喜歡什么樣的經濟改革還不是很清楚,但隨著經濟學家們開始在1989—1990年間提出自由市場觀念,他很快就把自己的經濟方案定位在市場改革上了。
  
  葉利欽對市場改革的鼓動,是他能夠同時吸引住普通老百姓和黨—國精英的關鍵一步。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極大地依賴市場是戈爾巴喬夫1987年進行社會改革方案的一部分。在俄羅斯,“市場改革”得到了廣泛的支持,雖然它對不同的人來說其含義也不同。經濟學家承諾說,市場改革將會解決長期困擾國家的嚴重短缺問題。但市場改革對于普通市民來說還有另一層用意,即他們討厭特供品商店,討厭精英們可以享受的一切特殊分配制度。對于普通百姓來說,“市場改革”一詞的意思就是建立一種每個人都可以在同樣的商店購買到同樣的商品的體制?!笆袌龈母铩睂试S群眾買到最好的商品。因此,這在普通蘇聯(lián)市民聽起來,確實是真正實現社會主義體制所本該具有的平等主義理想的最佳道路。
  
  對于黨—國精英來說,市場經濟意味著完全不同的東西。他們不曾被迫去排讓普通老百姓恨之入骨的長隊,但他們有幸購買特殊消費品的代價也很高——這得靠不停地討好上級才行。在黨—國精英們看來,市場改革意味著擺脫這樣一種體制,這種體制使得特權完全依賴于你所處的級別高低。一旦擺脫黨對個人財富積累的限制,他們就有望更加放心地購買最好的消費品,只要有錢就行。
  
  葉利欽的平民出身、民主傾向、俄羅斯民族主義思想、市場改革口號,在20世紀80年代末的俄羅斯還是有著廣泛吸引力的。除了這些方面以外,另一個實質性的方面則是葉利欽的反叛角色,他是搖搖欲墜的蘇共領導層的最有名的反對派。盡管戈爾巴喬夫的改革方案在一開始時廣受歡迎,點燃了人民心中的希望,但1988—1989年間出現的經濟混亂,使得最高領導層的聲望一瀉千里。鮑里斯·葉利欽曾在黨中央待過,后來又被趕出來,如今正在想方設法重返權力高峰。這種反叛形象吸引了許多俄羅斯人。
  
  在第6章,我們曾經描述過葉利欽在1989年3月的全俄羅斯人民代表大會代表選舉中大獲全勝的過程。葉利欽在人民代表大會中確實能夠扮演一名重要的角色,但他的權力還是相當有限的。俄羅斯是蘇聯(lián)最大的加盟共和國,但它的人口只占全蘇聯(lián)的一半。來自其他共和國的代表很少支持葉利欽,他們支持的是那些忠于黨中央的人。戈爾巴喬夫仍然能夠有效地控制人民代表大會。當代表大會選舉代表組成常設立法機構最高蘇維埃時,葉利欽在代表大會里的支持率有限就說明了一切。他并沒有躋身于代表們不記名投票選出來的人當中。他在代表大會和莫斯科自由媒體中的支持者為他大鳴不平,于是戈爾巴喬夫同意為他在最高蘇維埃中安排一個席位。
  
  可見,葉利欽還必須仰賴他的主要對手——戈爾巴喬夫的垂憐,才能在全國性的最高蘇維埃中獲得一席之地??磥?,要想通過蘇聯(lián)議會這條路走向權力頂峰是不行的。葉利欽認識到,捷徑是通過俄羅斯共和國,而不是聯(lián)盟水平上的政府機構。1990年3月,俄羅斯共和國開始選舉。選民將要選出改組后的俄羅斯共和國議會代表,同時選出俄境內各城市的蘇維埃代表。與前幾年全蘇性的選舉相比,1990年的俄羅斯議會選舉要民主得多。在新的俄羅斯共和國議會中,并沒有給共產黨或其他“群眾組織”保留席位。所有的代表都必須通過競選選出。葉利欽決定以他家鄉(xiāng)斯維爾德洛夫斯克州為基地,參加此次選舉。
  
  在1990年的俄羅斯,葉利欽已是一位十分著名、廣受歡迎的人物,他并不需要太多的幫助就能贏得選舉。但他的目標不僅僅是贏得一個席位,而是當上大會的主席,這將使他成為蘇境內最大共和國的主要首腦。為達到這一目標,他需要在選民中贏得比個人聲譽更多的東西。
  
  20世紀90年代上半期,幾乎所有的蘇聯(lián)政治參與者(包括葉利欽),都是共產黨員。但從這時期開始,卻在黨外興起了一股有組織的政治力量,它在選舉和推動葉利欽步步高升方面發(fā)揮著重要的作用。1990年1月,民主俄羅斯選舉聯(lián)盟在莫斯科的早期選舉團體中形成。它為莫斯科市蘇維埃1990年3月的選舉擬定了自己的候選人,同時支持這些候選人參加俄羅斯共和國議會以及俄羅斯其他市級蘇維埃的選舉。
  
  “民主俄羅斯”是一場真正從基層起來的運動,主要由自由派知識分子所領導。它提出的許多主張和葉利欽相雷同,例如民主化和市場改革。和葉利欽一樣,它也把共產黨看作敵人,雖然開始時它的許多領導人和支持者仍然待在黨內。比葉利欽更激進的是,它甚至公然強調俄羅斯的獨立。
  
  在莫斯科和其他大城市的選舉運動中,民主俄羅斯可謂是風云一時。它所支持的候選人在莫斯科市蘇維埃中贏得了57%的席位,在列寧格勒1990年3月的選舉中贏得了60%的席位。但在俄羅斯共和國議會的角逐中,它的候選人卻只贏得了20%~30%的席位。
  
  葉利欽沒有加入民主俄羅斯,甚至在一開始還反對它的建立。它的領導人來自莫斯科的知識分子群體,而葉利欽來自一個完全不同的環(huán)境——他曾把大部分黃金時間花在了當一名省委一把手上。葉利欽雖然反對黨的領導層,但他也來自黨—國精英。因此,他一直對民主俄羅斯持謹慎態(tài)度,這反映了尚處在起步階段的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中的兩股主要勢力——知識分子和原屬黨—國精英現在正走向徹底拒絕現行體制之路的那幫人——之間的松散關系。民主俄羅斯需要一位強有力的、能夠在大城市知識分子和專業(yè)工作者之外有著廣泛的吸引力的、本民族的人物。葉利欽則需要堅強的組織支持,而這恰恰是民主俄羅斯所能夠提供的。
  
  民主俄羅斯的工作并不只是選舉。它還擅長在莫斯科組織群眾游行。1990年2月,共產黨中央委員會開會就保證共產黨政治壟斷權的《蘇維埃憲法》第六章的命運展開辯論,民主俄羅斯就在克里姆林宮墻外組織了一次有10萬人參加的游行,要求民主。這種發(fā)動大量莫斯科市民的能力,對于俄羅斯未來之戰(zhàn)的勝敗來說,無疑是至關重要的。
  
  新選出的俄羅斯共和國議會成立后,葉利欽就開始向主席一職發(fā)起了沖擊。民主俄羅斯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雖然它也沒有足夠的代表人數能夠一錘定音。不過,葉利欽還獲得了那些反對現行體制的黨—國精英的支持。投票前幾天,戈爾巴喬夫向俄羅斯共和國議會的代表們發(fā)出警告說,葉利欽正在拋棄社會主義,但他的話并沒能動搖大多數人。投票進行了四次,葉利欽最后還是于1990年5月29日以4票的微弱多數當選為大會主席。
  
  葉利欽仍然和民主俄羅斯保持一定的距離。他沒有任命任何民主俄羅斯的積極分子在俄羅斯部長會議里任職,也沒有聘請他們中任何一個進他的私人顧問班子。作為俄羅斯共和國議會的主席以及最大的共和國的實際掌權者,葉利欽現在有了一個強有力的組織陣地,來對抗戈爾巴喬夫和蘇聯(lián)體制的領導層。兩個月后,即1990年7月,葉利欽戲劇般地退出了蘇聯(lián)共產黨。和1917年俄國革命時相比,現在的蘇聯(lián)出現了兩大權力相互對抗的格局,盡管俄羅斯共和國首腦的法定權力仍受掣肘。
  
  1991年2月,葉利欽成功地迫使蘇聯(lián)領導層給他提供一次在電視上表達意見的機遇。在電視講話中,他猛烈地抨擊了戈爾巴喬夫,指責他抱有專制野心,要求他立即辭職。作為回應,俄羅斯共和國議會幾百名被激怒的代表紛紛要求召開代表大會,撤銷葉利欽的主席之職。
  
  隨著1991年3月的會議日益臨近,戈爾巴喬夫禁止了在大會期間在莫斯科舉行群眾游行。為了對抗該禁令,民主俄羅斯組織了一次有近10萬莫斯科市民參加的游行活動,以聲援葉利欽。戈爾巴喬夫不得不放棄他的威脅,命令開往莫斯科的部隊按兵不動。形勢顯然對葉利欽有利。在代表大會上,許多與會共產黨員突然變卦,把票投給了葉利欽。結果,大會與其說取消了葉利欽的主席一職,倒不如說給了他額外的權力。會議決定在1991年6月舉行全民投票,選舉俄羅斯共和國的首任總統(tǒng)。
  
  在競選俄羅斯共和國總統(tǒng)時,葉利欽強調的還是他以前一再依此獲勝的主題。其中最重要的,仍然是加快市場改革的必要性。這是一種現實的要求,因為1991年間蘇聯(lián)經濟更加混亂,更加蕭條了。葉利欽承諾要保護俄羅斯共和國的“主權”,運用他那俄羅斯議會主席的身份表明自己作為一名政治家的態(tài)度,從而得以在政治斗爭中扎穩(wěn)腳跟。他選擇了亞歷山大·魯茨科伊作為自己的競選伙伴參加副總統(tǒng)的角逐,此人是一位著名的軍方人物,曾參加過阿富汗戰(zhàn)爭。由此不難看出葉利欽的競選與共產黨之間的曖昧關系,因為他這位競選伙伴的身份是一個名叫“共產黨人民主黨”組織的領導人。
  
  葉利欽必須依靠民主俄羅斯來組織他的競選。民主俄羅斯的積極分子們承擔了收集信息、組建競選司令部、在全俄羅斯散發(fā)傳單的大部分工作。葉利欽贏得了57%的選票,剩下的被其他五位候選人所瓜分,他們均強調更為漸進的經濟改革、更為激進的民族主義等主題。民主俄羅斯的領導人加夫里爾·波波夫和阿納托利·索布恰克,則分別在莫斯科和列寧格勒贏得了市長之位。
  
  葉利欽在俄羅斯總統(tǒng)選舉中的勝利,不能解釋為大多數俄羅斯選民對葉利欽不久將帶給俄羅斯的資本主義轉型的認可。葉利欽是在沒有公開表示過任何這種意向時當上俄羅斯共和國總統(tǒng)的。事實上,他和他最親密的戰(zhàn)友從來就沒有公開地使用過“資本主義”一詞。曾經在1985—1990年間擔任過蘇聯(lián)總理、在1991年6月的總統(tǒng)競選中作為葉利欽主要對手的尼古拉·雷日科夫事后抱怨說,葉利欽和他的盟友對他們所計劃的重大社會經濟變革“只字不提”。盡管有些知識分子,特別是一些經濟學家,公開鼓吹資本主義,但葉利欽和他的同僚并沒有公開這樣表示過。
  
  怎樣解釋這些反對派領導人計劃改革現行體制何以會失敗?沒有一個好的說法。這有多方面的原因。雖然黨—國精英和城市知識分子在1991年6月已表現出對資本主義的偏好,但各位參選人在總體上所持的觀點顯然不同。民意調查顯示,那時的俄羅斯民眾大體上還不太支持自由市場的資本主義。以美國為基地的“時代測評中心”(The Time Mirror Centel)于1991年5月——葉利欽當選俄羅斯總統(tǒng)前一個月——在俄羅斯的歐洲地區(qū)開展了一次大規(guī)模的民意調查。調查者采訪了 1 123人,要求他們回答一系列有關他們對政治和社會的個人看法的問題。其中最富啟迪性的,是他們對喜歡什么樣的社會體制這一問題的回答(結果如圖8—1所示)。
  
  民意調查結果表明,大多數人支持民主社會主義。共有46%的被調查者喜歡各種不同形式的社會主義;如果把那些回答“無所謂”的人排除在外,剩下的人中就有多達54%的人贊同社會主義。另有23%的被調查者選擇了瑞典模式,這是一種高度平等的社會民主體制,其工人權利、社會福利和個人經濟保障的水平是其他西方國家望塵莫及的。只有不到1/5的人說他們喜歡那種相對無管制的資本主義,而這正是以鮑里斯·葉利欽為首的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一旦奪得國家權力就將毫不動搖地推行的體制。假如此次調查并不在更大的程度上代表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居民的意愿,那么其結果肯定也不會對資本主義的未來有多大好處。1991年開展的另一些民意調查甚至發(fā)現了對資本主義更低的支持率。
  
  民意調查中對其他問題的回答表明,后來成為葉利欽政府核心政策的工業(yè)私有化,獲得的公眾支持率很有限。只有3%的被調查者喜歡重工業(yè)的私有化,9%喜歡銀行私有化,20%喜歡消費品工業(yè)私有化。足足81%的人認為,國家應該保障每一個公民的食品和住所。而與此同時,只有30%的人對共產黨表示滿意,有60%的人表示不滿意。這次民意調查顯示出,絕大多數人還是想要某種形式的社會主義或社會民主主義,但又不贊成當今的蘇聯(lián)共產黨統(tǒng)治國家的這種方式。
  
  葉利欽及其親信們心里清楚,絕大多數俄羅斯公民期盼的,并不是自由市場的資本主義。但多數人對共產黨領導層持毫不猶豫的批評態(tài)度,要求加快市場改革、民主化的步伐,賦予俄羅斯共和國更大的自主性。葉利欽在競選中獲得的強有力的支持,不僅來自于知識分子,而且來自于普通工人、婦女和退休人員。只是在武裝部隊中,在某些俄羅斯地區(qū),葉利欽所得的票數才低于其他的競爭對手。不過,在俄羅斯有一個團體,則是死心塌地和葉利欽所倡導的路線保持一致——此即黨—國精英。正如第7章引述的精英們的意見所表明的,雖然一般的公眾不支持建立資本主義的企圖,但絕大多數黨—國精英恰恰喜歡走這條路。
  
  當上俄羅斯共和國總統(tǒng),再加上掌握共和國的議會,就會給葉利欽提供一個向國家政權發(fā)起沖擊的堅強陣地。然而,這些成功并沒有給葉利欽及其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帶來這一切。俄羅斯不擁有自己的軍隊。它不是一個主權國家,而是蘇聯(lián)15個加盟共和國中的一個。俄羅斯共和國的首腦既沒有法律依據,又沒有憲法權力去改變其社會經濟體系,他的權力和一位想在州內取消資本主義的加州州長是一樣的。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最后勝利,還有賴于其他的變化和發(fā)展。
  
  
  礦工罷工
  
  在蘇聯(lián),由于罷工不合法,因此當局從來沒有批準過任何實際的罷工。 但從1989年開始,蘇聯(lián)也出現了自1920年以來的首次工人集體鬧事。各種各樣的工人團體參加了1989—1991年的罷工和游行,但只有煤礦工人才屢屢舉行聲勢浩大的類似活動,其威力之猛,深刻地影響到了蘇聯(lián)政壇的風云變幻。首次礦工罷工浪潮起于1989年的7月,之后在同年10月又發(fā)生了一次為期一天的罷工。第二次大型的礦工罷工發(fā)生于1991年的3月至4月。
  
  蘇聯(lián)的煤礦工業(yè)擁有大約220萬工人,滿足蘇聯(lián)20%的能量需求。雖然礦工們的收入相對較高,但他們也面臨重重困境,包括住宿條件簡陋、社會基礎薄弱。改革造成的相對自由的氣氛,讓他們有勇氣表達自己的苦悶。但改革的某些方面,也給礦工們帶來了一定的壓力。煤炭價格持續(xù)偏低,礦工們擔心在新的企業(yè)自負盈虧的政策下那些不掙錢的煤礦會被關閉。1988—1989年間消費品短缺在煤礦礦區(qū)特別嚴重。釀成1989年罷工的一個關鍵因素,據說就是礦區(qū)商店里的肥皂突然售缺。
  
  1989年7月的罷工開始于西西伯利亞的庫茲巴斯礦區(qū),大約10萬名礦工參與了這次行動。罷工迅速蔓延到烏克蘭的頓巴斯礦區(qū)和俄羅斯極北部的沃爾庫塔。罷工工人要求提高收入,改善工作條件和生活環(huán)境,但他們的要求并未止于經濟問題。一些參與罷工的礦工組織要求擺脫莫斯科管理部門的控制,從而有權自行決定煤炭價格。有些組織甚至直接向共產黨的統(tǒng)治提出挑戰(zhàn),要求廢除蘇聯(lián)憲法第六章。
  
  蘇維埃當局答應了礦工們的經濟要求,從而平息了1989年7月的罷工。然而,礦工們繼續(xù)組織起來,尋求建立一個獨立的工會,因為官方的工會實際上已經不再代表他們了。1991年3月至4月,上述三個地區(qū)再次爆發(fā)罷工浪潮。這次的罷工顯然更加集中于政治要求,甚至要求蘇聯(lián)政府集體辭職。當葉利欽承諾要在5月1日把俄羅斯的煤礦控制權從蘇聯(lián)手中移交到俄羅斯共和國手中時,庫茲巴斯的罷工才得以平息。
  
  盡管礦工罷工沒有顛覆蘇聯(lián)政府,但它們在實現這一目標方面邁出了關鍵的一步。它們造成了嚴重的經濟混亂,使得人們普遍認為,秩序正日益混亂,局勢正日益失控。罷工嚴重地破壞了蘇聯(lián)政府的合法性和權威性。雖然政府能夠輕易地應付知識分子的反對,因為他們畢竟也是社會中的特權階層,但現在,它面對的是工人階級的激烈的、武裝的反抗,而它卻聲稱自己代表著這個階級。
  
  1990—1991年間,不僅礦工們反對戈爾巴喬夫,而且共產黨、蘇聯(lián)政府以及它們的領導人都開始和葉利欽以及民主俄羅斯走到一起。這聽起來似乎匪夷所思。世界上大多數地方的工人都不會和自由派知識分子或者資本主義走到一起。但這卻是“礦工—葉利欽聯(lián)盟”的實情。官方的礦工工會一直操縱在共產黨手中,很少代表礦工的利益。這使得許多礦工不是擁護蘇聯(lián)共產黨,而是樂意聽從葉利欽——這位黨中央的第一批評者。
  
  礦工罷工的領導人把蘇聯(lián)政府及其各部門看作是他們受壓迫的禍根,因此他們發(fā)現,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實行市場經濟。對他們來說,市場經濟可以保證他們不受蘇聯(lián)政府的制約。葉利欽正在積極地尋求這些罷工領導人的支持,因此向他們許諾說,要是他們歸俄羅斯共和國管的話,就會獲得實質性的自主。這次事件說明了市場經濟的迫切要求是如何把每況愈下的礦工和旨在奪取蘇聯(lián)國有財富的精英集團拉到一起的。
  
  1991年3月至4月的礦工罷工為葉利欽崛起提供了再好不過的機遇。此時正是葉利欽和戈爾巴喬夫以及俄羅斯共和國議會中共產黨派別的斗爭最白熱化的時候。礦工罷工作為在莫斯科舉行的民主俄羅斯游行的補充,進一步給戈爾巴喬夫及其共產黨施加了壓力,卻給葉利欽提供了繼續(xù)控制議會、繼續(xù)向總統(tǒng)寶座進軍的幫助。
  
  
  民族主義
  
  蘇聯(lián)是15個加盟共和國聯(lián)盟的產物。表8—1按其人口排名順序列出了這15個共和國。三個斯拉夫共和國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占了蘇聯(lián)總人口的72.6%。五個中亞共和國烏茲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土庫曼斯坦占總人口的17.6%。因此,斯拉夫共和國和中亞共和國加在一起,就占了蘇聯(lián)總人口的90.2%,在土地面積上更占了97.6%。三個位于高加索山脈的共和國阿塞拜疆、格魯吉亞、亞美尼亞擁有蘇聯(lián)總人口的5.5%,三個波羅的海共和國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占2.8%,與羅馬尼亞毗鄰的摩爾多瓦占1.5%。俄羅斯民族散布在其他14個共和國,在有些共和國,俄羅斯民族還占人口的較大比例。
  
  在某些共和國,聲勢浩大的民族主義運動早在80年代末就已開始,而到了1991年蘇聯(lián)徹底解體的時候,一場各共和國紛紛宣布獨立的浪潮就達到了高峰。這令一些分析家把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首先歸結為民族主義強大作用的結果。照這種說法,只要戈爾巴喬夫在蘇聯(lián)體制中推行民主,長期受壓抑的民族主義就必然要求獨立,其最終歸宿只有一個:蘇聯(lián)體制終結。
  
  這種解釋根本無法說明蘇聯(lián)垮臺的最重要的特征:在俄羅斯,同時也在大多數剛剛從蘇聯(lián)之中獨立出來的國家,曾經存在的社會經濟體制都被拋棄了。雖然民族主義在蘇聯(lián)垮臺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但上述觀點太過簡單化了。有人詳細分析過蘇聯(lián)歷史,認為:“并不是民族主義的存在……引發(fā)了崩潰”,而是“政權的衰落和事實上的崩潰,給了它們以脫離的機會”。我們認為,這種分析比那種認為民族主義必然導致蘇聯(lián)體制壽終正寢的觀點更加符合事實。
  
  許多研究民族主義問題的專家認為,與通行的說法相反,民族主義并不是人類社會中的古老現象,它只是在最近兩個世紀才問世的。雖然民族、種族、宗教、部族、地區(qū)的認同可以追溯到幾千年以前,但民族國家以及與之相伴隨的民族認同感、民族忠誠心、每一個民族都擁有自己的權力觀念,則是現代的發(fā)展。正是資本主義時代,才催生了民族主義。 資本主義工業(yè)化把人們從孤立的農村地區(qū)趕進大城市,發(fā)展起各種大眾交通工具,用市場關系的力量把廣大的地區(qū)連結成經濟實體。所有這些過程都使得人們走出早期的部落、種族、宗教和地方關系,融入更大的民族關系。
  
  正如歷史學家羅納德·桑尼(Ronald Suny)所指出的,把蘇聯(lián)看成是一個在早已存在的、劃分嚴格的民族團體基礎上簡單地建立起來的體制是明顯的錯誤。蘇聯(lián)體制及其所帶來的快速經濟和社會發(fā)展,是引發(fā)不同團體產生民族意識的關鍵。1918—1920年內戰(zhàn)以后,人口密集的廣大地區(qū)都控制在布爾什維克手中,他們創(chuàng)建了一個由各個共和國聯(lián)合組成的蘇聯(lián),每個共和國都具有自己的民族身份。雖然有些共和國是以早已存在的獨立國家為基礎,例如格魯吉亞,但另外一些卻從來沒有獨立過,例如阿塞拜疆、白俄羅斯等。烏克蘭從1654年以來一直是俄羅斯的一部分。哈薩克人則是游牧式的部落群體。中亞各共和國的人民比其他國家的人民抱有更強烈的穆斯林認同感。
  
  有些蘇聯(lián)加盟共和國的城市,開始時住的大部分都是其他民族。例如,在白俄羅斯,絕大多數城市人口開始時都是猶太人、俄羅斯人和波蘭人。阿塞拜疆首都巴庫在革命前一直控制在俄羅斯人和亞美尼亞人手中。烏克蘭人幾乎都是農民,盡管有些地主或官吏是俄羅斯人或波蘭人,有些商人是猶太人。然而,蘇聯(lián)幾十年的發(fā)展已經把這一切都改變了,至少在許多蘇維埃共和國中是如此。
  
  在蘇聯(lián)大部分時期里,少數民族語言和文化的發(fā)展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積極的鼓勵 。每個共和國都具備民族國家的許多特征(雖然沒有真正的政治主權),也擁有自己的政治和文化制度。隨著快速經濟發(fā)展所帶來的城市化進程的加速,群眾文化素質、公共交通事業(yè)、民族認同感 ,在許多共和國中都有了發(fā)展。同時,俄羅斯人對蘇聯(lián)體制的操縱,來自莫斯科的隨意擺布,少數民族人民要想成為體面的“俄羅斯人”就得遭受壓力,這日益招來民族怨恨,從而侵襲著蘇聯(lián)的肌體。在斯大林恐怖統(tǒng)治時期與斯大林一同進入墳墓以后,民族運動就開始日益抬頭,特別是在三個波羅的海共和國更是如此,這三個共和國都曾經在內戰(zhàn)時期有過主權國的經歷,只是到1940年才被蘇聯(lián)吸收進來。
  
  當戈爾巴喬夫推行公開性和民主化政策時,這些本屬地下的民族運動就可以公開亮相了。但在不同的加盟共和國里,民族運動采取的形式也不同,且最后的結果必然都是導致蘇聯(lián)國家的分崩離析。在少數幾個共和國——波羅的海國家、格魯吉亞,獨立建國的記憶猶新,獨立的呼聲極高。但它們只占蘇聯(lián)的一小部分,且自然資源稀少。至于其他的共和國,情況要復雜得多,結果根本就無法預料。
  
  改革時期的民族沖突開始于1988年,它不是什么反莫斯科的運動,而是采取了兩個毗鄰共和國暴力沖突的形式。亞美尼亞人和阿塞拜疆人因納戈爾諾—卡拉巴赫的歸屬問題發(fā)生沖突,該地區(qū)絕大部分是亞美尼亞人,但又處于阿塞拜疆范圍內。蘇聯(lián)當局派兵去重建該地秩序,但也無法找到使沖突雙方都可以接受的方案。同年,“愛沙尼亞民族陣線”開始在那些波羅的海共和國中煽動更大的自治。
  
  接下來的一年,大規(guī)模的民族運動在蘇聯(lián)的邊疆地區(qū)風起云涌:包括全部三個波羅的海共和國、格魯吉亞共和國。1989年的民主改革,為這些共和國中長期處于地下狀態(tài)的民族運動公開活動并尋求選民支持提供了機遇。1989年4月,發(fā)生了一次關鍵性的事件,蘇聯(lián)派兵到第比利斯、格魯吉亞去鎮(zhèn)壓民族運動,繼而引發(fā)了一次流血沖突。這導致各地掀起一股反對中央政府使用武力的浪潮,特別是在新的蘇聯(lián)議會和大眾媒體中,這種反對尤為強烈。被世人稱為“第比利斯綜合征”的這次反對浪潮,使得政府很難再次考慮對鬧事的共和國作出大規(guī)模的軍事反應。
  
  1989年期間,幾個鬧事的共和國——波羅的海國家、格魯吉亞、現在又多了個亞美尼亞——膽子越來越大,首次要求自治,接著又要求在蘇聯(lián)之內擁有自己的主權。1989年11月,蘇聯(lián)議會批準波羅的海諸共和國自治,但這并不能讓其滿足。1990年3月的共和國選舉在波羅的海諸共和國中產生了更多的民族主義者,新的立法機構現在采取了進一步的行動,宣布脫離蘇聯(lián)獨立。
  
  顯然,莫斯科只有使用武力,才能讓波羅的海諸共和國繼續(xù)留在蘇聯(lián)之內。但戈爾巴喬夫引進的民主改革似乎又和這條路線相沖突。蘇聯(lián)憲法也正式保證過,任何共和國都有權脫離聯(lián)盟。因此,戈爾巴喬夫沒有挑戰(zhàn)波羅的海諸共和國這樣做的權力,雖然他也呼吁它們不要這樣做;他說,只要波羅的海諸共和國脫離蘇聯(lián)的決定是依據一定程序作出的,就不必訴諸武力。確實,波羅的海諸共和國的脫離并不會有損于蘇聯(lián)本身,因為它們只占蘇聯(lián)總人口的2.8%,也不擁有什么重要的自然資源;再加上它們并入蘇聯(lián)的那段不光彩的歷史——它們是聲名狼藉的斯大林與希特勒1939年秘密協(xié)定的產物——這樣做就更無損于蘇聯(lián)了。
  
  然而,1990年6月,一種全新的因素加入到了民族沖突之中,俄羅斯共和國通過了它自己的主權宣言!俄羅斯總是在蘇聯(lián)體制中占據不應有的地位。俄羅斯人是占壓倒性多數的民族。他們構成了蘇聯(lián)總人口的一半,而且往往在蘇共和國家機關中占有不應有的代表比例。在所有其他共和國的黨和政府機構中,俄羅斯人也是高級職位的占有者。蘇聯(lián)周邊共和國所發(fā)生的反抗,在很大的程度上,就是反抗他們認為是俄羅斯人掌管的一切。
  
  雖然俄羅斯人擁有這種種控制蘇聯(lián)的途徑,然而在同時,俄羅斯民族主義在某些方面也受蘇聯(lián)體制的壓制 。列寧就老是擔心“大俄羅斯沙文主義”將會威脅到蘇聯(lián)的完整,蘇聯(lián)體制的組織方式也正是反映了這種擔心。與其他14個共和國不同,俄羅斯共和國沒有自己獨立的共產黨組織。它也是唯一一個沒有獨立的科學院、工會組織、共青團和克格勃的共和國。為了替蘇聯(lián)人民建立一種全聯(lián)盟的認同感,俄羅斯人的民族感在某種程度上一直受到壓制。   
  隨著蘇聯(lián)周邊共和國的民族運動日益高漲,其要求自治甚至獨立的呼聲日益強烈,俄羅斯人的民族怨恨感也在滋生。 這給葉利欽和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提供了機遇。葉利欽給俄羅斯民族怨恨感火上澆油,一再重彈下述調子:在蘇聯(lián),只有俄羅斯和土庫曼斯坦生產的商品價值比他們消費的多。葉利欽當上俄羅斯議會主席剛剛一個月,民主俄羅斯就提交了一個法律議案,要求宣布俄羅斯是一個主權實體,擁有對自己的自然資源的控制權,其自行通過的共和國法律高于蘇聯(lián)法律。葉利欽認識到了這個提議是他最終戰(zhàn)勝戈爾巴喬夫和整個蘇聯(lián)政府的絕佳方式。盡管在蘇聯(lián)憲法中找不到這一法律議案的任何根據,葉利欽還是說服俄羅斯共和國議會在1990年6月8日以544票對271票通過了《主權宣言》。
  
  雖然俄羅斯共和國缺乏支持這一新法案的法律依據,但它的《主權宣言》的通過對其他共和國造成了直接的和深刻的影響,改變了遍及所有共和國的民族主義沖動的性質。不管蘇聯(lián)體制被抹上了多么濃重的俄羅斯民族色彩,聯(lián)盟的框架至少為那些非俄羅斯共和國提供了安全和實力保障,也包括重大的經濟利益。例如,俄羅斯豐富的原材料曾便宜地供應整個蘇聯(lián)。而現在,俄羅斯共和國居然聲稱要掌握對其自然資源的控制權和使用權。
  
  以前相對平靜的共和國的領導層,現在也立刻通過了自己的主權決定。到1990年8月,烏茲別克斯坦、摩爾多瓦、烏克蘭、土庫曼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均通過了主權決定。10月,甚至一貫忠誠的哈薩克斯坦也效法了這些榜樣。在有些共和國,之前并沒有出現過大規(guī)模的民族運動,但它們中的共產黨領導人眼看葉利欽已有能力取消蘇聯(lián),因而急于自己掌握主動權。
  
  烏克蘭領導人列昂尼德·克拉夫丘克的所作所為,就是俄羅斯共和國走向獨立所引發(fā)的一連串反應的典型例子。克拉夫丘克原為烏克蘭共產黨主管意識形態(tài)的中央書記,曾專門與烏克蘭民族主義作過斗爭,倡導過新型的社會主義的國際主義。1989年末,烏克蘭出現了一股民族主義運動,其大本營是該共和國的西部地區(qū)。隨著莫斯科的中央政府日益衰弱,隨著資本主義成分日益增多,克拉夫丘克,這位在1990年7月高升為烏克蘭最高蘇維埃主席的共產黨人,現在為保住自己在烏克蘭政權機構中的顯赫地位,而開始尋找新的支持。他放棄了共產黨員的身份,拋開了有關社會主義的國際主義的教導,將自己打扮成烏克蘭民族主義者,從而在蘇聯(lián)垮臺后的烏克蘭繼續(xù)做他的領導人。
  
  為追求俄羅斯主權并實現自己把俄羅斯引向資本主義的諾言,葉利欽不得不采取進一步的舉措。1990年9月,一個經濟顧問小組提出了加快市場化和私有化步伐的“500天計劃”,對此我們已在第5章作過討論。雖然戈爾巴喬夫最后放棄了這一計劃,但葉利欽卻使它在1990年9月11日獲得了俄羅斯共和國議會的批準。葉利欽是無權在俄羅斯推行“500天計劃”的,因此這種批準只具有象征性意義。但它進一步造成了經濟混亂,可謂是給蘇聯(lián)雪上加霜?,F在,蘇聯(lián)和它最大的共和國通過了相互沖突的法律,這既牽涉到經濟重建,也關乎所有權關系的未來。在這種政權斗爭的影響下,昔日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蘇聯(lián)經濟機制開始垮臺,各共和國企業(yè)之間的經濟聯(lián)系開始被打破。
  
  1990年12月,葉利欽向中央政府發(fā)動了一次仍屬大膽的攻擊。一直以來,在俄羅斯共和國征取的稅收約占蘇聯(lián)政府財政收入的一半。12月27日,葉利欽通過俄羅斯共和國議會發(fā)布了一項法案,決定俄羅斯只為中央政府1991年的預算提供不到1/10的稅收來源。這對中央政府本身的存在構成了威脅,使得政府赤字迅速增長,通貨膨脹進一步加劇,蘇聯(lián)1991年的經濟完全陷入癱瘓。
  
  俄羅斯《主權宣言》以及其他共和國類似的決定發(fā)布之后,戈爾巴喬夫認為,要想保住蘇聯(lián),就必須在允許各加盟共和國更多自治的基礎上重建蘇聯(lián)。他開始啟動一項新的聯(lián)盟條約談判進程。為達此目的,戈爾巴喬夫計劃了一次保留聯(lián)盟的全民公決,他相信解體過程并沒有反映大多數蘇聯(lián)人民的意愿。
  
  全民公決于1991年3月17日舉行,除了三個波羅的海共和國、亞美尼亞、格魯吉亞和摩爾多瓦,其他所有的蘇維埃共和國都參加了這次投票,參加投票的人數為 1.47億,76.4%的票數贊成保留蘇聯(lián)。九個參加投票的共和國中,同意該法案的人都占了壓倒性的多數。戈爾巴喬夫因此可以大聲地宣布,保留革新了的聯(lián)盟國家是民眾鼎力支持的。蘇聯(lián)經濟內部依賴程度極高,誰都知道解體就必須付出高昂的物質代價。在那些貧窮的共和國里,許多人都知道自己從聯(lián)盟關系中獲得了不少的經濟好處。大多數俄羅斯人也不愿看到自己的國家縮小成原來的一半大,拋開 2 500萬俄羅斯同胞(幾乎占了全部俄羅斯人的1/5)不管,讓他們成為少數民族而散落在各個不同的國家里。許多人確實希望自己的共和國有更多的自治,但1991年3月的全民公決卻發(fā)現,在九個參與投票的共和國中,只有極少數人要求自己的共和國成為獨立之國。   
  然而,盡管普通老百姓反對獨立,但仍然有一股推動聯(lián)盟瓦解的強大勢力在作祟。戈爾巴喬夫和革新后的聯(lián)盟國家不只是代表了聯(lián)盟的保留,而且代表了某種類型的社會主義體制的保留。 戈爾巴喬夫是把各個共和國拉到一起的關鍵人物,他拒絕放棄他的社會主義改革目標,不允許它被資本主義所取代。葉利欽及其同僚決心廢除社會主義,那么戈爾巴喬夫當然成了攔路石。雖然在許多共和國里掀起的民族運動確實反映了民眾的感受,但如果沒有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取消社會主義體制并為資本主義大開方便之門的決心,民族運動能否摧毀聯(lián)盟還很難說。
  
  真正使《主權宣言》成為一股旋風的事件,正如我們上面已看到的,是俄羅斯自己1990年6月的主權宣言。這并不是什么擺脫外來政權的民族意愿所引起的——俄羅斯擁有的比獨立情況下?lián)碛械母啵卸嗝褡骞埠蛧荚谒恼莆罩?。正是葉利欽與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提出的、受到戈爾巴喬夫與聯(lián)盟政權阻撓的社會經濟變革計劃,才激起了這一連串重大事件,啟動了最終把聯(lián)盟撕成碎片的歷史進程。
  
  
  1991年8月政變及其后果
  
  戈爾巴喬夫、社會主義改革計劃和聯(lián)盟政權的最后失敗,是由1991年8月未遂政變畫上句號的。未遂政變進一步增強了葉利欽與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實力。它促使所有的加盟共和國——其中大多數早就在謀求獨立了——走向了獨立之路。
  
  這一年的8月19日,戈爾巴喬夫正在克里米亞度假,蘇聯(lián)政府八位最高領導人組成了一個國家緊急狀態(tài)委員會,宣布戈爾巴喬夫已不能履行總統(tǒng)職務。他們偷偷把戈爾巴喬夫軟禁在他的別墅里,宣布蘇聯(lián)處于緊急狀態(tài)。鮑里斯·葉利欽和俄羅斯共和國議會領導層立刻站出來反對政變。幾天之后,政變失敗了,戈爾巴喬夫回到了莫斯科。然而,權力現在已完全從戈爾巴喬夫和聯(lián)盟政府手里轉到了葉利欽之手。四個月后,蘇聯(lián)解體,俄羅斯成為一個獨立國家,其他14個共和國也紛紛宣布獨立。
  
  1990年春夏和初秋,戈爾巴喬夫和他的社會主義改革計劃已走入死胡同。鮑里斯·葉利欽變得越來越強大。他和他的支持者們要求蘇聯(lián)采納“500天計劃”,而這無疑意味著社會主義的終結。聯(lián)盟政府權力銷蝕殆盡。經濟陷入一片混亂之中。
  
  為了阻止這些相反趨勢的發(fā)展,1990年10月,戈爾巴喬夫更換了他的政治盟友。正如我們在第5章所看到的,戈爾巴喬夫于該月站出來反對“500天計劃”。他公然拋棄了他那些更富自由色彩的顧問,例如雅科夫列夫和謝瓦爾德納澤,而轉向那些擁護社會主義制度、贊成保留聯(lián)盟、主張維持社會秩序的顯然更為傳統(tǒng)的人。1990年12月,戈爾巴喬夫任命鮑里斯·普戈為內務部長,根納季·亞納耶夫為副總統(tǒng)。在總理雷日科夫1990年12月得心臟病之后,戈爾巴喬夫任命瓦連京·帕夫洛夫接替他的位置。這三個剛剛被任命的人都是所謂的“強硬派”。外交部長謝瓦爾德納澤用辭職和提出專制的危險正在來臨的警告來作出回應。1991年1月10日,戈爾巴喬夫警告立陶宛議會,他將行使總統(tǒng)權力指責立陶宛正在“復辟資本主義秩序”。不久之后,蘇聯(lián)內務部部隊占領了立陶宛和拉脫維亞各種政府建筑,而這些行動,戈爾巴喬夫既沒有表示過支持,也沒有加以譴責。
  
  1991年3月初,戈爾巴喬夫突然向贊成資本主義的大股勢力發(fā)動進攻。他攻擊“民主派”是“典型的右翼反動派”,指責他們鼓吹“走資本主義社會道路”。然而,就像我們已經看到的,就在1991年3月這個月,戈爾巴喬夫的威信進一步下降了。再一次發(fā)生的礦工罷工,破壞了他的統(tǒng)治的合法性。撤銷葉利欽俄羅斯議會主席職務的企圖給自己惹火上身,反而使葉利欽的地位更鞏固了。對于戈爾巴喬夫來說,唯一的亮點是該月的全民公決得以通過。1991年4月,戈爾巴喬夫看到自己斗不過葉利欽,便再次改變策略,但這次更讓葉利欽得勢了。
  
  現在,葉利欽優(yōu)勢在握,或者也許是考慮到3月全民公決對聯(lián)盟的認可,他提議和戈爾巴喬夫以及其他共和國領導人就簽署新的聯(lián)盟條約舉行談判。戈爾巴喬夫接受提議,于是“9+1”談判開始了。1991年4月23日,九個共和國的領導人簽署了一項聯(lián)合聲明,呼吁簽訂一項新的聯(lián)盟條約,它將在保留某種聯(lián)盟形式的基礎上賦予各個共和國實質性的權力。葉利欽因此放下了原來對戈爾巴喬夫的嚴厲批評。
  
  現在,戈爾巴喬夫又把進攻的矛頭從“民主派”指向了“強硬派”。1991年7月,他在一次中央委員會會議上通過了一個新的、自由的《共產黨章程》草案,從而激怒了保守派。這個月之后,聯(lián)盟條約談判在新條約的具體細節(jié)上達成一致。沒有參加談判的六個共和國之一的亞美尼亞,宣布它也希望重新參加談判。新條約的簽訂準備于1991年8月20日舉行。
  
  1991年8月政變的直接原因,正是即將到來的聯(lián)盟條約的簽訂??磥?,政變策劃者只是在宣布政變的前兩天才開始聚會的。他們把聯(lián)盟條約看作是聯(lián)盟國家的最終解體。政變領導人除了戈爾巴喬夫本人之外,實際上包括了他的政府中的全部高級官員。其中主要有:副總統(tǒng)亞納耶夫、總理帕夫洛夫、克格勃主席克留奇科夫、國防部長亞佐夫、蘇聯(lián)陸軍總司令瓦連尼科夫將軍,甚至包括戈爾巴喬夫的首席秘書博爾金。
  
  為了保持一個強大的中央政府,政變領導人同時指出,他們將制止向資本主義下滑的趨勢。他們譴責“奸商越來越多”,認為“人民應該決定什么樣的社會制度應當存在,但他們的這種權利正在受到剝奪”。他們呼吁保護勞動人民工作、教育、保健和居住的權利。但是,他們沒有提到共產黨。他們是在政府而不是在黨的名義下采取行動的。所有的政變領導人都是政府官員,而不是黨的領導人。
  
  在政變領導人的正式聲明中,正如他們在政變第一天的新聞發(fā)布會上所說的,他們將盡力向蘇聯(lián)人民保證奉行戈爾巴喬夫開始實施的改革方針,支持經濟多樣性,包括“私營企業(yè)”的作用。政變領導人之一、國營企業(yè)聯(lián)合會會長亞歷山大·季賈科夫堅持認為,“市場經濟導向的改革政策是不可扭轉的”。副總統(tǒng)亞納耶夫向報道者保證說:“米哈伊爾·戈爾巴喬夫1985年開始實施的政策將會繼續(xù)下去?!?BR>  
  然而,不管政變領導人試圖給公眾造成的印象如何,政變在蘇聯(lián)還是被理解成復辟舊的、改革前的體制的圖謀。由于他們已經把革新和民主化社會主義的第一鼓吹人戈爾巴喬夫總統(tǒng)撇在一邊,他們就無法再理直氣壯地打戈爾巴喬夫改革的保護傘了。安全部門和軍事部門高級官員參與政變,更強化了這種印象:這是一次企圖回到舊體制的陰謀。
  
  緊隨政變領導人企圖掌權之后所發(fā)生的事件,更清楚地顯示了1991年8月時三大陣營的力量平衡,在蘇聯(lián)的發(fā)展問題上,它們所持的觀點各不相同。鼓吹回到舊體制的那班人,他們已經邁出了關鍵性的一步,但發(fā)現應者寥寥,不管是在普通老百姓中,還是在黨—國精英中。雖然在蘇聯(lián)的大多數地方,除了莫斯科和彼得格勒之外,政變一開始并沒有受到有力的抵制,但也沒得到什么積極的擁護。蘇聯(lián)第二和第四大共和國的領導人——烏克蘭的克拉夫丘克、哈薩克斯坦的努爾蘇坦·納扎爾巴耶夫——采取了觀望態(tài)度。一旦強烈的、決定性的反抗在莫斯科出現,政變領導人在采取堅決行動方面的猶豫不定就暴露無遺,政變很快就失敗了。在號召黨—國精英復辟舊體制這件事情上,政變徹底失敗了,而這正是群眾不再需要這種體制的最終表現。
  
  盡管有證據表明,革新和社會主義民主化的變革方向在大多數老百姓那里十分走俏,但它的積極支持者還是發(fā)現自己和舊體制的支持者一樣不受歡迎。戈爾巴喬夫的改革努力從一開始到最后都沒有成功。改革雖說是以普通勞動人民的名義進行,但它從來就沒有激起他們的共鳴。他們一直坐視不理。即使戈爾巴喬夫被軟禁在別墅,也沒有掀起過一絲絲反對政變策劃者的波瀾。
  
  然而,葉利欽和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立刻就從他們位于首都的大本營里站出來反對政變。葉利欽站在裝甲車里,宣布政變是一次非法的行動,威脅說政變者將得到應得的報應。他呼吁舉行一次反對政變的大罷工。在“白宮”即俄羅斯議會大廈周圍,很快聚集了一些人,少數武裝部隊也抵達這里,受命保衛(wèi)俄羅斯議會。保衛(wèi)“白宮”的人數一開始據說只有2萬,這個數字遠遠少于早些時候的莫斯科大游行。這似乎是鼓吹即將在該國實行的體制的最核心的力量了。俄羅斯共和國副總統(tǒng)亞歷山大·魯茨科伊告訴群眾:“我們或者像世界其他地方的人們那樣活著,或者我們繼續(xù)讓自己做著‘社會主義選擇’、盼望著‘共產主義前景’,活著卻像豬。”已經離開戈爾巴喬夫陣營的、曾任其高級助手的雅科夫列夫和前外交部長謝瓦爾德納澤,也加入了“白宮”前的集會。一位俄羅斯商人說,一些俄羅斯新資本家參加了這次沖突,他們雇用保安人員幫助維護了8月19日“白宮”外的游行。從葉利欽1990年5月當選俄羅斯共和國議會主席以來一直明爭暗斗的兩大陣營,現在終于公開決裂了。保守派掌握了聯(lián)盟國家的舵,而葉利欽與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則以俄羅斯共和國為營相抗衡。實質上,戈爾巴喬夫與社會主義改革派倒成了旁觀者。
  
  面對葉利欽及其盟友的挑釁,政變領導人未能采取任何有力的措施。政變開始時,他們沒有逮捕葉利欽,也沒有向他的大本營所在地俄羅斯議會大廈發(fā)動進攻。他們甚至沒有控制國內的一切通信工具,讓反對者組織起來為所欲為。一些觀察家把這種失誤歸結為無能。然而,很難相信一個由蘇聯(lián)政府、部隊、安全部門的最高領導人組成的一幫人,居然無力完成相對簡單的、關乎政變成功與否的組織工作。
  
  顯然,政變領導人很快就認識到了自己在黨—國精英內部孤掌難鳴。甚至在行動前,他們就已經模模糊糊地知道了這一點,但他們仍然下定決心:至少要在一定程度上阻止體制垮臺的趨勢,否則他們是不會放棄的。他們顯然希望戈爾巴喬夫參加進來,賦予他們的行動合法性,也希望人民代表大會能夠開會同意他們的行動。他們的問題不是沒有能力,而是沒有得到圈外人的任何有力的支持。一旦認識到他們有多么孤立,他們就只有放棄了。普戈選擇了自殺,其他的人則坐以待斃。
  
  政變失敗后,戈爾巴喬夫從他在克里米亞的軟禁處被釋放出來并回到莫斯科繼續(xù)掌權——或許這只是他的一相情愿罷了。他譴責了政變組織者,感謝葉利欽和俄羅斯共和國代表們幫助他鎮(zhèn)壓了政變。他同時再次重申了他的社會主義立場,發(fā)誓要清除共產黨內的“反動勢力”。
  
  然而,政變的迅速失敗暴露了不管是保守派立場,還是戈爾巴喬夫的社會主義改革方案,在黨—國精英中所受的支持都已經是多么的微弱。葉利欽及其盟友在擊敗保守派之后,認為撇開戈爾巴喬夫和聯(lián)盟不管的時機已成熟。和政變領導人一樣,葉利欽根本不管什么法律依據,就簽發(fā)了一項把俄羅斯境內一切蘇聯(lián)財產的所有權轉歸俄羅斯共和國所有的命令。他降下蘇聯(lián)國旗,升起了傳統(tǒng)的俄羅斯國旗;暫停了共產黨及其報紙在俄羅斯的活動。幾天之內,戈爾巴喬夫被迫辭去共產黨領導人職務,并要求黨中央委員會自行解散。不久之后,葉利欽迫使戈爾巴喬夫解散了蘇聯(lián)人民代表大會,把中央機關轉交給共和國總統(tǒng)和一個指定的立法委員會。實際上,聯(lián)盟政府已蕩然無存,只留下了一個人——總統(tǒng)戈爾巴喬夫。
  
  隨后,戈爾巴喬夫白白浪費了幾個月的時間,試圖保留某種形式的共和國聯(lián)盟。但隨著葉利欽迅速接管了蘇聯(lián)財產和機構,就不再有什么聯(lián)盟的可能了。誰也不想成為俄羅斯帝國的一部分,于是各個共和國紛紛宣布獨立,脫離聯(lián)盟的愿望現在在所有的共和國中都占了上風。那些一度擔任共產黨一把手的共和國領導人,現在紛紛步了俄羅斯的后塵,在各自的權轄范圍內取締了共產黨組織。例如,在烏茲別克斯坦,總統(tǒng)伊斯拉姆·卡利莫夫把共產黨的名字簡單地換成大眾民主黨,就接管了前烏茲別克斯坦共產黨的財產,而該黨的首腦還是同一個卡利莫夫。
  
  1991年12月初,葉利欽最終埋葬了建立新聯(lián)盟的一切努力。他接管了克里姆林宮的財政大權,接著和另兩個斯拉夫共和國——烏克蘭和白俄羅斯——的首腦舉行會晤,宣布蘇聯(lián)解體,組建松散的“獨立國家聯(lián)合體”。這個聯(lián)合體向一切前蘇聯(lián)共和國開放,但其中沒有戈爾巴喬夫的位置。1991年12月25日,戈爾巴喬夫辭去蘇聯(lián)總統(tǒng)職務,12月31日,蘇聯(lián)正式解體。
  
  第三部分 來自上層的革命
  
  蘇聯(lián)體制的終結,并未經歷什么實際的暴力和流血沖突。一個完整的社會經濟體制垮臺了,世界上兩個最強大的民族國家之一不復存在了,其經歷的過程是如此平和,讓全世界都驚呼難以置信。毫無疑問,可以把這一過程定性為一次革命,雖然是一種特殊類型的革命。
  
  社會經濟體制被來自下層的革命所掃除,這在歷史上發(fā)生過許多次。在這種傳統(tǒng)的革命中,社會體制的下層受害者揭竿而起,打敗舊的統(tǒng)治集團,推翻該集團借以統(tǒng)治的體制,再開始從事建設新體制這一艱巨工作。法國大革命是此類歷史事件在現代世界上的典型,1917年的俄國革命則是20世紀的例子。
  
  雖然蘇聯(lián)的國家社會主義體制是通過革命推翻的,但這種革命與傳統(tǒng)的革命沒有絲毫相似之處。該體制的終結是一次十分不同的社會過程的產物。它是一次來自上層的革命。舊的統(tǒng)治集團中的主體部分自行背叛了以往對自己借以統(tǒng)治的體制的忠貞,掉頭而去。黨—國精英們在這種革命口號下結成聯(lián)盟——每一次革命都包括各種集團和階級的聯(lián)盟。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也從知識分子、經濟學家和私營企業(yè)主這個新階級那里獲得了支持——所有這些人都屬于蘇聯(lián)內部的特權集團,不管是在身份地位方面,還是在物質財富方面。正如我們已經看到的,知識分子和經濟學家在這種革命過程中特別起著關鍵的作用。然而,黨—國精英才是這種聯(lián)盟的中堅分子。俄羅斯共和國政府中的重要人物都由他們組成,他們代表著與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相互照應的另一股勢力。新的資本家階級絕大部分是從他們中產生的。正是這些黨—國精英們支持改走資本主義道路,才最終使政治對手繳械并打敗了其他兩部分人。   
  很難在最近找到一次歷史事件,可以和俄羅斯1991年的革命相類比。1868年日本的明治維新和它有點相似。這是日本在西方勢力的強大炮火面前蒙羞之后,通過日本封建統(tǒng)治階級中的一幫人來掌權的革命。新的統(tǒng)治者決心用在西方找到的生機勃勃的資本主義來取代日本的封建體制。他們廢除了舊體制的核心制度,包括階級特權和封建土地所有制。他們利用國家的力量去建鐵路和電話線,去開展新工業(yè)的建設工作,從而為資本主義的發(fā)展鋪平了道路。
  
  然而,明治維新同蘇聯(lián)精英對國家社會主義的拒絕、對資本主義的偏好有著重大的區(qū)別。日本的封建精英由武士、官吏和大封建地主雜混而成,他們中持不同政見的集團不得不在1866—1868年花去兩年的時間去戰(zhàn)斗才能贏得政權,這點和蘇聯(lián)的實質上是和平的演變不同。日本在對外來政權所強加的軍事和政治的羞辱作出反應時是如此之激烈,而蘇聯(lián)卻是世界上兩大強權之一,根本沒有受到軍事征服之類的嚴重威脅。
  
  蘇聯(lián)垮臺的獨特性,根源于它的國家社會主義體制的特殊性。歷史上其他強大的社會體制,都有這樣一些統(tǒng)治集團,他們擁有生產資料,并多多少少公開地為了自身的利益而實行統(tǒng)治。國家社會主義與此不同,它的統(tǒng)治集團并不擁有生產資料,它的合法性也全部建立在這一主張上:體制的運行是為了普通大眾。這種統(tǒng)治集團只是把自己的體制維系在歷史的、文化的和情感的紐帶上,一旦面臨物質私利,這種紐帶就顯得軟弱無力了。   
  我們已經看到,許許多多純粹是偶然的、意想不到的因素在蘇聯(lián)垮臺中發(fā)揮了作用。戈爾巴喬夫在經濟改革方面黔驢技窮是其中之一。另一個則是蘇聯(lián)特殊的多民族框架,它孕育了強烈的民族主義,不得不時刻努力馴服它。 此外就是一個人的個人野心和特殊天才,這個人就是:鮑里斯·葉利欽。
  
  假如蘇聯(lián)不是一個以許多不同民族共和國為基礎的多民族國家——就像共產黨統(tǒng)治的其他大國,例如中國——那么,其社會經濟體制的終結就不會引發(fā)其國家的解體。蘇聯(lián)的解體是改革年代興起的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的核心在俄羅斯共和國活動所釀成的副產品,也是該聯(lián)盟為確保掌權而要求瓦解蘇聯(lián)的人為結果。
  
  蘇聯(lián)垮臺中所牽涉的許多偶然因素,是在1985—1991年間發(fā)生的系統(tǒng)演變中產生的。這是一個把黨—國精英從蘇聯(lián)體制一形成時就存在的嚴格的、層次分明的體系中釋放出來的過程,這種釋放是戈爾巴喬夫的民主改革過程所需要的。一旦釋放出來,黨—國精英們很快就認識到,保存現行社會經濟體制就什么也得不到,而瓦解它就什么都有了。
  
  然而,精英們并不總是一帆風順。1991年春,在各次民意調查和一次全民公決中,大多數蘇聯(lián)人民表達了他們對生活在資本主義下的反對,和對保留聯(lián)盟國家的贊成。調查和公決是不能決定社會大變革的方向的 。不管大多數人在有關國家未來的問題上所持的觀點如何,蘇聯(lián)體制漸漸馴化普通蘇聯(lián)公民,在他們中間,已經見不到積極參與政治的傳統(tǒng)了。雖然戈爾巴喬夫口口聲聲把改革叫做“革命”,但他從來就未能發(fā)動普通老百姓共產黨70年的等級統(tǒng)治已經教會他們遠離政治了。 戈爾巴喬夫的行事作風是官僚型的,不是群眾動員型的。他的改革和社會主義民主化的努力,靠的是共產黨機構,而這個機構長期以來一直是自上而下、官氣十足、亂統(tǒng)亂治的。要想動員普通老百姓積極擁護他日夜祈禱的革新了的社會主義,都是不可能的了,不管這個目標是如何誘人。
  
 
 
 
  這樣就把蘇聯(lián)體制1991年的命運完全留給黨—國精英以及他們在知識分子中的盟友們去決定了。
 
一旦理解了蘇聯(lián)體制的這些結構特征,改革所導致的驚人后果,以及結局又是如此驚人的迅速而平和,就不再顯得驚人了。
  
  蘇聯(lián)垮臺后,葉利欽以及親資本主義聯(lián)盟現在看來可以自由地消除國家社會主義制度的一切殘骸了,可以急切地開始在俄羅斯建設資本主義的任務了。然而,狂喜的俄羅斯新領導層根本就沒想到,在他們選擇的道路上等待他們的,是無盡的坎坎坷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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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RC 更新時間:2013-05-01 關鍵字:蘇聯(lián)  俄羅斯  新自由主義  黨國精英  共產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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